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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圣诞假期出门晃晃，拣了马来西亚。家门口的新马泰，东南亚三大驰名旅行圣地，竟然一个也没有去朝圣过，小小匪夷所思。 身边有马来西亚闺蜜，一把抓过来，一五一十问伊，一五一十答我，很贴心很体己。最厉害有两点。一个是，问伊美金啦信用卡啦这些我永远搞不太明白的出门杂事，伊答我，美金不需要，带人民币就行。真真铿锵。我对自己持有的人民币，立刻信心百倍，很雄伟，很万里长城。二个是，闺蜜看住我，讲，坐马航哦，又便宜又好，我每个月都坐。我答伊，好。我是真的坐的马航来回，我选马航的原因，很简单，飞行时间路线最理想，飞行时间最短，上海飞吉隆坡，五个小时。而且真的是便宜。事实证明，闺蜜是对的，我亦是对的。 回过来再讲几句马航。马航机上服务人员，多男人，而且多灰发中年男，腰背笔挺，神态安详，着一身灰蓝制服，举止彬彬有礼，气度温厚宽广，开口就是麻糖姆，赛过我国广大学者教授，比较赏心悦目。一边坐飞机，一边乱想，马来西亚这么小的国家，走出来的普通男人，倒像是大国出生的。我国如此浩大国家，走出来的男人，却没几个有稳重气概的。也不是穷和富的问题，马来西亚哪里富得过中国？这种问题，要认真想下去，可以想个十万八千年。 很多人问，我们为什么要旅行？答案之一是，旅行，让人细想这种大大小小的人生问题。 见识见识，见过足够多，才会有思考和辨识。 所以，上路吧。
之二 飞抵吉隆坡，机场很大，我这种路盲完全放下心思，统统交给包子。小人很简单找到进入市区的巴士，买了车票。等车时候，坐在茶室里喝咖啡。看一眼就了解，此地的巴士总站，完全是欧式格局，马来西亚1957年从英国手里独立，各种文明痕迹，根底起源一目了然。在亚洲国家里，看见这种时时处处的欧式文明，让人心情十分复杂。洗血这件事，洗过来洗过去，有时雷霆万钧，有时润物无声，时间一久，蓦然撞见，还是很惊动人心的。 巴士往黄昏的市区开，一路落雨，泥泞亦有，清真寺亦有，恍惚，迷蒙，腻热，等到隐约看见双峰塔的时候，就是到了市区了。车子停在中央车站，跟包子跳下车，直接就往外走，走过第一个红绿灯，才发觉，腰细垮了，行李还在巴士的肚子里，忘记拿出来了。再回去车站，谢谢天，巴士还停在那里，过去车肚子里挖出行李，重新上街。跟包子笑，呵呵，我们两个厉害的，到吉隆坡，跟回家一样，空着两手下车，没觉得少什么，简直是，呵呵。 第一个晚餐，上亚罗街夜市吃饭饭，大名鼎鼎的夜市，吉隆坡屈指可数的美食圣地，雨里坐了出租车就直奔过去。原来是个比香港的庙街略好些的食街，各色排档，各色简陋食肆，家家都卖差不多的饭菜，田鸡砂锅粥，炒蛤蜊，炒鱿鱼，烤鱼，煎鱼，蠔煎，沙嗲，炒米粉，等等，吃了三四家，把当地名菜一一吃到，没有吃到惊喜。包子对椰青十分来劲，椰汁新鲜清甜，椰肉无比滑嫩，其他的，都没什么大意思。这次带的LP出门，LP对美食的趣味，非常成问题，这本LP，把马来西亚的食物，捧到至高无上的境地，亲嘴吃过之后，觉得LP比较乱讲，不可置信。当夜接近圣诞，亚罗街上很多西方游客，扶老携幼的一大家出来旅行吃东西，典型的东南亚圣诞景致。 于亚洲各地旅行，喝东西，始终是一种愉快，香港，台湾，马来西亚，越南，缅甸，尼泊尔无不如此，一天走下来，一杯又一杯，一间又一间，当地饮品，手工现煮现调，都有意思，都好饮，而且便宜。马来西亚通常一杯饮品，一元两元，不超过五元人民币，这种好事，至少在上海，是完全没有了，两三块钱的饮品，上海大概只有早晨菜市场里的豆浆了吧。 亚罗街跟马来西亚各地一样，很容易换到钱，人民币真真坚挺好用。吃完第一家铺子的饭饭，才发觉手里的马币不够付饭钱的，问店家收不收人民币，说不收，街口有换钱的，可以去换下。就走过去两步，换了钱，回来再接再厉继续吃东西。事情都是两面的，亦是因为太容易换到钱，于是就根本不注意口袋里马币够不够，后来一路走，一路就真的遇到马币弹尽粮绝的窘境。 之三 吉隆坡的早晨，睡饱起来，出租车去Imbi Market吃早餐。车子停在Imbi门口，是个像荒弃旧工厂一样的地方，一点人烟都没有，包子立在那里，很呆，这里有早餐吃？一步跨进去，啧啧，不得了，杀鸡杀鱼鸡飞狗跳湿淋淋无处下脚，小心翼翼穿过去，嗯，后面呢，是卖廉价衣衫鞋袜的铺子，继续继续，继续坚定往里走，嗯，这就柳暗花明了。真的有饮食摊，十几档聚集在一起，做生意。马来西亚各城各地，原来都是这样做饮食小生意的，几十家摊子共用一个桌椅区，客人到各摊档去点食，摊主会穿越千山万水，准确无误地把你点的东西送到你桌上，再跟你收钱。这种小贩的机灵智慧，一向十分佩服。从前我国的面馆、饭馆，堂倌唱菜、送菜，脑筋清楚仔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手下生活无比俊俏，如今早已是绝响了。想不到，在马来西亚，还完好保存着。民间饮食的这种热气腾腾，这种体温，手感，迅速地，就被毫无表情的工业化快餐取代了。传统饮食摊档，是瓷器，麦家肯家快餐，是不锈钢。 一个早餐，在Imbi吃了，咖喱面，鱼丸粉，马式春卷，花生粥，鸡蛋布丁，大杯南洋咖啡，等等。咖喱面，是个十分南洋的东西，印度饮食里，没有汤面；华人饮食里，没有咖喱，两者一fusion，出了个咖喱面，很家常，很深入人心，这碗面面，让我煮，还真是不知从何下手。马式春卷，其实就是福建人的春卷兮兮的东西，并不油炸，一些生熟素菜，卷卷，倒是清爽，健康，好吃。Imbi里面，有个摊子卖海鲜面，一枚老伯拳打脚踢，管所有事情。惹我注目，是因为看见他，每一碗面面，都是现打的面条，他有个小小的压面条机器放在桌上，一碗一碗，现压出来的面条下到锅里。很有美感的小贩，不免多看他几眼。这种把事情做到精益求精的匠人精神，是安居乐业，国富民强的大指标。生意人，手艺人，挖空心思做假做乱，不用说，是乱世。 出了Imbi，包子今天要搞清楚吉隆坡的地铁系统，不再搭出租车。跟着包子晃，换点钱，晃去地铁车站，立在售票机器跟前，想搞明白如何在机器上买车票，有没有英文指示。立刻有工作人员走过来，微笑问，你们想去哪里？有什么可以帮忙的吗？跟他讲，想去双峰塔附近。人家很清楚地跟我们讲，英文讲，去双峰塔，有两种走法，一法如何，二法如何，怎么搭车，怎么行走，有条有理，一清二楚。我跟包子目瞪口呆，对当地人的善良温和，脑筋清楚，以及职业训练有素，印象十分深刻。我国如今满大街大学毕业生，随便抓一个头脸干净，衣着整齐，说明问题有条不紊的，大概要打捞半天才能有。 吉隆坡地铁 轻轨，好几条线路，有的可以互换，有的不可以，包子半天下来，搞得很明白了，在吉隆坡的日子里，都是小人带我行走。到一座中小型的城市，搞明白公共交通，对整座城市，就有了一个基本的宏观把握，这是我从小带他旅行，一路走，一路教会他的。 吉隆坡地铁，两样好看。一是广告好看，以肯德鸡和三星的广告最好看。顺便说一句，肯德鸡在马来西亚真是盛大绝伦，当地人民对鸡的绝对热爱，不容置疑。每天看报纸，各家超市打折广告，第一项，一定是鸡。其次才是鱼。想想不太理解，这样一个四面临海的国家，吃鸡多过吃鱼，真真荒谬。二是马来西亚男人女人，个个必戴手表，坐地铁，看得特别分明。这个亦是小震撼。包子17岁，正是开始注意手表，袜子，项链，太阳眼镜，这些小物件的年纪，慢慢一路走，一路就教给他。 去了双峰塔附近的顶级mall，KLCC。我是不晃商场的女人，进mall，看了两样东西，一个画廊，展的是吉隆坡的street art，涂鸦，包子看完很感慨，评语只一句：我们没有。还有一个书店，日本书店，纪伊国屋书店，我们已经走出KLCC了，在外面看见指引牌上有纪伊国屋的名字，再折回去，爬回楼上，找到这家书店。真的是，惊人庞大的书店。一等地，顶级商场，居然有如此庞大的书店，我是真的热泪盈眶。书店里，进门就是全世界的杂志，老天，我亦是晃过各国、各城、各种书店的中年老人家了，在这个书店的门口，我看见的，竟然是全世界最多的杂志，密密麻麻不下1000种吧，绝大多数，都可以打开阅读，叹为观止，叹为观止。看够看饱，给包子买了一堆稀罕杂志，抱着。继续往书店深处走，十分有意思的是，这个日系书店，在书店最深处，划出一个完整的独立区域，卖日语书和日语杂志。日本这个国家，对自己国民不遗余力的善待，始终让我羡慕。 之四 晃完书店，抱着一堆杂志，出来包子带我搭地铁，去小印度地区，吃午饭。 马来西亚100人中，马来人占50人，华人24人，原住民11人，印度人7人，其他民族8人。印度人是一枝重要的人群，而印度饮食，更是满大街弥漫。吉隆坡，槟城这种大城市里，印度饭饭很能够跟南洋饭饭华人饭饭分庭抗礼。 立在街口，左右一瞭望，拣了比较大的一间印度饭馆子。玻璃幕墙整幅璀璨的高级写字楼，紧旁边，就是泥泞地，就是廉价印度饭馆，这是吉隆坡的生态。 南洋此地的印度饭馆，九成九是一模一样的。自助餐式的，咖喱羊，咖喱牛，咖喱鸡，咖喱蔬菜，煮龙角豆，煮茄子，一巨盆一巨盆的，随客人取，再来点米饭，就是了。印度饭馆子还有三件宝，一是天都里烤肉烤饼，那种像烤鸭炉子似的烤炉，每个印度饭馆子，都备一个。一个是奶茶，玛沙拉茶，这些印度人特有的喷香茶饮，馥郁，滚烫。还有一个，是早中晚餐手工现做的各种饼子，这些饼子性格纷呈，各有各的好吃。我是这次到南洋，才明白，原来印度人的饼子，有很多讲究，早餐的饼子，午餐是吃不到的。那天午餐，我想吃油酥松软的面饼，配一碗咖喱羊肉，努力跟印度厨子讲，很久很吃力才彼此明白，他们午餐，是不做这种饼子的，这种饼子roti，他们是早餐和下午茶时候才有做给你吃，午餐只有现烤的囊。这家饭馆子的咖喱羊肉，炖得很香，印度手法，香料下得至猛至烈，这个不是我们干得来的工作。在南洋一路走，一路吃印度人的咖喱羊肉，几乎没有一家不好吃。补一笔，南洋这里的印度饭饭，还有一个有趣，每盘子咖喱饭饭，都可以搭半个咸鸭蛋，切开了，随客人取。 午餐时分，写字楼里的白领们，各民族的，纷纷跑来这里吃一大盘印度饭饭，喝一杯印度茶饮，馆子里很大的屏幕放足球比赛。坐在那里，觉得时空很繁杂，又很peaceful，一个小小的国家，各种人群，各种宗教，能够这样子彼此安然相处，其实是多么不容易的事情。 饭后，大雨滚滚下来，便在那印度馆子里久坐，几乎坐到午茶开幕。一枚年轻白人男，一身上班衣服，一双夹脚拖鞋，拎个苹果电脑，来店里坐下，一张囊，一杯啤酒，看脸书。darling，你觉得，这里是泥泞的南洋呢？还是笔挺的曼哈顿呢？我为这一枚细节，怅惘了良久。 雨歇，包子捧着地图，于小印度地区闲晃。那条印度商业街，十分壮观，多衣服首饰铺子，好些印度女子的纱丽料子，很高级的真丝，倒是物美价廉，看着高度眼晕。一间极庞大的印度超市，横在街口，晃进去看看，门口遭遇一项有趣服务，背着比较大的包包的，服务生拿跟塑料线，在包包的拉链之间，扣个死结，让你不能打开包包，把商品偷偷装进包包里。这样小儿科的保安服务，人家做得认认真真一丝不苟，想想要笑。印度超市，跟家乐福相比，没有太多别致之处，印象比较深刻的，一是糖果极多极多，包装极大极大，印度人民爱吃糖吗？二是大米很多很受尊重，专辟一个区域，累得很气势很整洁的大米袋子，顶天立地的，看着，心里小感动。民以食为天，四海皆准，真理。 马来西亚的这些印度人，怎么来的？ 是英国人的统治，从根本上改变了马来西亚的民族组成结构。英国人引入华人和印度人，充当移民工人，因为这些移民有着相同的经济目的，对殖民地政府的不满情绪，亦远比当地的马来人要少。在英国人的鼓励下，华人做矿工，印度人割胶，修铁路，锡兰人做政府文员，锡克教徒则充实警力。 这个话题，跟包子，在午餐的印度饭馆里，小小讨论了一下。这就，又讲到为什么要旅行。旅行，帮助我们多一点常识，看过各种各样的生态，千奇百怪的人、物，以及事，常识便会增加很多，而常识的多寡，往往决定了一个人的眼界和胸怀，没有常识，或者说缺乏常识的人，是非常可怕的。 之五 黄昏，于湿热的吉隆坡懒散闲晃。 去看看清真寺，奔到门口，关门了。才知道，此国此城，各处都是下午四点就打烊的。想想南欧好些国家，下午四点是午休结束刚刚开张的璀璨时刻。没关系，明天再来，我们有时间。 晃过街头一间十分招摇的雷鬼酒店，于破旧不堪的街景中，突兀一栋精致小楼，收拾得十分雷鬼，半似精品酒店，半似青年客栈，西方客爆满，想抢一张床，绝不容易到手。隔壁一间雷鬼酒吧，拿喝空的啤酒瓶，垒成一株圣诞树，很开动脑筋的样子。包子问我，为什么我们上海没有雷鬼酒吧？我想了想，没有答案。上海爱尔兰酒吧有好几间，英式美式酒吧，更多。小人自问自答，雷鬼精神，独立，反抗，所以我们没有。雷鬼音乐，其实深厚温暖，非常阳光，非常阳刚。我想，说句严重的，是因为没有文化吧，拷贝一间美式体育酒吧，很容易，设备配置上，有样学样就差不多了，而雷鬼酒吧这种东西，是要有一种特殊精神，特殊音乐来打底的，不那么容易学得像，不是拥有发自内心的热爱，是做不成那种氛围品质的。 这个，也不是雷鬼酒吧一件事，我国商品的无趣，无味，没劲，说来说去就是一个没文化，没体温，没内涵。于是乏善可陈。 旅行，让我们思考。前面提过，又啰嗦了一遍。 再晃晃，晃到一间大型菜市场跟前，市场外面，一整排水果摊，买半公斤红毛丹，拎着，寻间茶铺，坐下来，一边剥红毛丹，一边饮南洋咖啡。热带水果妖艳诡异，红毛丹丰饶得不得了，好像半公斤才3块钱马币（ RMB6.00 ），慢慢吃完，茶桌子上，磊磊堆起一蓬红色的水果壳，非常慵懒倦怠的南洋午后。附近清真寺昏祷的呼声，一句一句，通过扩音器，弥漫在街头，像一种语重心长的呼号，像一种不紧不慢的长短调，像一种深邃疲倦的叹息。包子同学认为简直酷毙了。 继续晃，隔壁是著名的锡克庙，好像是什么什么范围之内，最大的锡克庙。看门人很客气，请你入内随意看。里里外外转了一个圈子，建筑很普通，很简单，唯一印象深刻，是后院里，晾着的几个拖把，那个拖把的布，是雪白的。小震惊，锡克庙之精洁干净，令人敬畏。想想我国各大名刹古寺，那个无边无际的脏啊，以下无语。 黄昏的路边，有乌鸦跳来跳去。包子随口跟我讲，乌鸦也有白色的，是得了白化病的乌鸦。白乌鸦很惨的。乌鸦是群居动物，白乌鸦被乌鸦群驱逐，赶出去，独自生活。生物，都是最恨，最讨厌，最排斥，最不能忍受，自己的同类，却跟自己不一样。异化了的白乌鸦，被乌鸦群赶尽杀绝，遭到驱逐的白乌鸦，都活不长久。从物种上来说，这个是动物本能，确保自己物种的基因纯洁，不被异化或淡化。从感情上来说，这个真的很残酷。其实，人类亦有相似之处。 这个白乌鸦的故事，包子很小的时候，就跟我讲过，那个时候他年幼，讲得不那么深。记得，包子读小学三年级的时候，他的语文老师，跟我告状，你家孩子太搞了。我上课，读一句课文，天下乌鸦一般黑，你家儿子就在下面讲，不对的，乌鸦也有白色的。这个老师跟我讲，我还怎么上课？只好叫他站到后面去。吼吼，对于有独立思考的小朋友，我国教育，就是这种姿态。现在想想，不错，包子同学，就是那只白乌鸦，被驱逐，站到后面去。 终于晃到了著名的唐人街。类似香港的男人街女人街那种，西方游客到了此情此境，大多兴奋莫名，这么多名牌复制品，这么自由散漫违法乱纪，简直域外天堂。晃了晃，拣了几件别致的T恤买给包子，东吃一点，西吃一点，比较特别的，是一种南洋三明治。夹肉松，再夹那种美珍香兮兮的烤肉，叫做古早肉丝肉干面包，吃个奇异，滋味普通。 晚饭便在唐人街吃。清蒸明虾，添一枚咸鸭蛋，蒸出来噱头辉煌，可惜蒸老了。菠萝饭，沙嗲，南洋饭饭的那种调调，饮个椰青。周遭是乱蓬蓬的湿热，连绵的摊档，旺盛的人气，这便是吉隆坡活生生的市井了。 之六 一早起来，奔去补看了昨天没看到的占米回教堂，倒是不用担心衣着，里面给你备好了万能的袍子，进去披上，从头到脚，统统遮盖起来，就行了。其实一无可看，围着建筑绕一圈而已，室内是不让看的，十分钟结束。 出来问路人甲，哪里有早餐吃，指了对马路一条窄街，就晃过去了。在一家叫总统的印度馆子，吃印度早餐。这次吃到油酥面饼了，现做的，很好吃。吃完，看见隔壁桌子的客人，吃一张卷起来成大筒状的饼，服务生端着一路迤逦而过，十分辉煌壮观。立刻跑去厨房，跟印度师傅指手划脚讲了半天，也给我们做一张。那饼子，卖相极赞，吃起来，像薄薄微脆的米饼，饼子的名字，叫dosa，被看作是一生必吃的十大美食之一。这两天在家埋头学习BBC的片子《保罗大叔教你做面包》，看见保罗大叔跑去伦敦的印度馆子，学做这种米饼。这种饼，一半米粉，一半扁豆粉，调成的米浆，快手快脚，薄薄一煎，就有了。是印度南方的食物。美食无止境，好好学习，天天有吃。 去看看吉隆坡著名的飞禽公园，每到一城，努力去看望当地动物们，一向是包子的旅行趣味。飞禽公园门票小贵，48元马币，在当地的物价里，算很厉害了。公园旧旧的，孔雀极多，而且动不动就开屏，还久久开着，打死不收起来，弄到后来，十分地审美疲劳。从前觉得孔雀贵气娇滴滴，又艳又霸道，不可一世的样子，晃完这个飞禽公园，觉得孔雀真是十三点兮兮的。 公园不大，晃晃，看个鹦鹉表演，喂喂鸵鸟，喂喂鸸鹋。鸵鸟相貌真是奇丑无比，一嘴凶凶饿饿地啄过来，把我吓得魂飞魄散。 最美，是看到一枚粉色大鹦鹉，宝石一般的轻粉软艳，跟一般鹦鹉的大红大紫不同，贵气得不得了，枝子上端凝一立，简直睥睨天下。 在池塘边，包子叫我看一景。两只鹤，同心协力，拿动物园喂它们的干粮，一颗一颗地，丢到浅水边，钓鱼。水里的鱼，窥伺半天，瞄准机会，嗖地在鹤的眼皮底下迅雷不及掩耳地偷走干粮。斗智斗勇，呵呵，看得我匪夷所思，鹤与鱼，都太聪明太能干了。输的，好像一直是鹤，干粮频频被鱼白白吃去。 很深的感慨是，动物园这种东西，是不堪老旧的，一旧，很苍老，跟动物园的气质就背道而驰了，看不得。这个东西，一定要簇新闪亮，笔笔带劲，才好。 飞禽公园在山坡上，出门要搭taxi才能下山，上去时候几块钱，以为下去十块钱足够了，结果不行，taxi很刁，人人一口要定几倍的价。问题是，我的马币，全部加在一起，只有十块钱了。纠缠很久，终于有位华人司机挺身而出，肯带我们下山，告诉他只有十块钱，也没有问题，最后这位司机兜兜转转，一直把我送到唐人街换钱的窗口跟前，还叮嘱我，换了钱，去哪里吃东西。小感慨。亦为自己常常弄不好钱，状况百出的狼狈样子，再度惭愧。人跟钱的关系，深深觉的，是完全没办法的事情，不会就是不会，用心学，也没有太大的用。 在唐人街吃了一间汉记肠粉，做得极好，清俊细滑，淋甜咸两种酱料，甜味的，老板娘还不肯卖给我，说你吃不惯的，肯定不行的，你们北方人，不会喜欢的。要是你是上海人，我还卖给你试试，上海人会吃一点点甜的。呵呵，巧了，我就是那个上海人。端上来一吃，接近南乳酱那种滋味，确实偏甜，当地人称家乡红酱，乡愁得不得了，大约就是福建人的红糟之类的滋味酱料。吃完，特地去谢过老板娘，出来抬头，就看见蔡澜的老脸，不胜苍茫地挂在门口的广告栏里，此地亦是蔡澜推荐的大马美食之一。 唐人街十分著名的凉茶，拎一大杯走，罗汉果龙眼冰糖熬的茶，足火足料，甘美。 下午晃去中央市场。 一栋殖民风情老建筑，收拾得干干净净，各色小店铺开得密密麻麻，很干净，多看却无趣，东西太单调，没深度，亦没广度。 傍晚晃去mall，看看书店，好像每间mall，都有大型书店，立在书店里，翻各种书，仔细看了看娘惹料理，明天去马六甲，那个天涯海角，以娘惹料理名满天下。 晚饭在Nando's吃的非洲鸡，南洋人民爱吃鸡，Nando's这样的店子，大旺。包子是想起以前在英国吃过，吉隆坡邂逅，吃一下，当作怀旧。 一天晃下来，没有太大的趣味，乱吃了一天而已。 之七 睡饱了，搭车去马六甲，两个小时的车程，马币只十块钱。长途大巴士的车况，算相当不错，比越南，缅甸，尼泊尔，埃及，我国部分地区，都好多了。热带国家普遍问题是空调恶冷，全部关闭吹风口，只要有一丝风吹出来，依然冷得彻骨。跟包子旅行，必备物件之一，是一小卷黑色的电工胶带，两三块钱一卷，任何五金小铺子都有卖。这个胶带拿来临时封闭吹风口，真是一流，坚实牢固稳定，一劳永逸，下车时候无痕撕下，不损坏公物，十分便携好用。这个胶带，是包子某年独自去香格里拉旅行，跟一位年轻的欧洲旅行者学来的。旅途上，脚痛，鞋子磨人，等等恼人小困难，有这卷东西，都解决了。后来包子在激烈运动时，亦常常拿这个胶带绑在运动袜子外面，帮助固定，减少双脚的受伤，亦极方便，成为书包里的必备。 马六甲算得上是一处天涯海角了，世界文化遗产名城一整座，听起来，仿佛高度浪漫，去之前，众多友人，都哦哦哦地跟我讲，马六甲有什么意思，跑去那里做什么。不行，我对这个名字有感，一定要亲脚跑去一趟才能安心。 观感是，这是一座十分无政府主义的小城，孤悬海角一隅，与世隔绝不通人间音问。满城几乎没有公共交通，除了人山人海的唐人街，几乎没有人烟，几乎亦没有时间，今日的状况，看起来，依然是清末或者民初的黯淡风情，整座城的气质，慢吞吞，懒洋洋，溽热，安静，天长地久。它跟欧洲遍地皆是的那种中世纪城镇，又很不同，想来想去，不好形容，也许，正是这种说不上来的滋味，便是所谓南洋吧？我是深切喜欢全世界各地的苍古小城的，却对马六甲，并无很多好感，因为这座小城，太乱，太荒，太脏，丧失了一种小城应有的安详。这些，基本上，都是政府的不作为所致，很可惜。让我最有兴致的是，此地人的脸容，常常有古意，给我无穷玩味。 之八 马六甲荒疏，没有太多可晃的。出门电召一个出租车，在马六甲的几天，就一直请这位司机。华人老先生，第三第四代移民了，热带地方老人，特别显著的皮松肉垂，满面皱纹，老相远远超越年龄。很客气，文质彬彬，一路走，一路讲讲马六甲。令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位老先生，口口声声，对马来西亚的热爱。我们马来西亚好啊，有石油，有橡胶，有棕榈油，我们国家多好啊，他们新加坡什么都没有。可惜啊，我们国家，就是太腐败了，一个石油，就可以把马来西亚养得很好了啊，等等。口气温婉，深情，发自肺腑，一路听着，小感动。 冒雨，去看了荷兰人村，当年的荷兰人，还有后代在这里，独立成一片居住区，乡间别墅一排一排的，雨里望过去，院落里杂物热闹，应有尽有，觉得人家日子过得有声有色。他们还有自己的荷兰人学校。这些背井离乡的荷兰人，居然在遥远的天涯海角，安居，还坚持着自己的语言和文明，仔细想下去，这是多么悲情的一件事。 老司机问我们昨天吃到娘惹菜没有，没有吃到啊？那今天带你们去吃。雨里飞车，去了LP上不会有的李太娘惹菜，奔到门口，这店子孤零零开在泥泞里，前后没有什么关联，而且，人家麻糖姆李今天没开门。老司机二话没有，调转车头，没关系，再奔另一家。这家，名字叫亲切，LP上也不会有，都是当地人自己吃饭的热门馆子。奇异的是，这条街上，中午时分，落着雨，一个人影都没有，跟包子，按司机嘱咐，推门进去，赫然吓我一大跳，那门里，满坑满谷的食客，鼎沸得惊人。一道门的间隔，门内门外，完全两世春秋。人丛里找定座位自己安置自己，跟包子讲，天啊，像打开一个罐头，里面内容满满腾腾的。包子冷静讲，像搬开一块巨石，下面满满的蠕动的虫子。小人讲完，我想起一个词，叫做人生如蚁，思忖了下，没有把这个词，讲给包子听。 所谓娘惹，是指漂移到南洋的华人，跟当地人通婚之后，生下的后代。娘惹比较出名的，一是他们的饮食，经过混血改造，另成一枝，马六甲是娘惹菜的繁盛之地。二是娘惹自有一种审美趣味，大红大绿，繁花似锦的路子，女人的珠子鞋，是娘惹美学的代表作，俗艳明媚，看着相当提神，穿是无法穿的，跟江南的丝锦绣花鞋，还差很远。马六甲有娘惹的博物馆兮兮的地方，一栋富家住宅改的，观后感是，南霸天的繁复，加上宝莱坞的浓彩，那种意思。包子十分不喜，主要是这个娘字，犯了青少年的大忌。 在亲切吃娘惹菜，差不多把娘惹菜的代表作，一碟一碟，都吃了吃。 豆酱鸡，就是豆酱炖的鸡，滋味浓郁，油润，很温暖人心的一味荤菜。豆酱，介于日式味噌和中国酱油之间的一种调味料吧，广东福建很常用。 娘惹咸菜鸭汤，潮州咸菜炖肥鸭子，汤浓，味重，油沉，鸭子酥烂，很不错。肥鸭子跟咸菜，真是挺绝配的。中国人的炖汤智慧，总是鸡鸭之余，添一种腌物，火腿，扁尖，咸菜，等等。鸭子菜，大多很油，烤鸭油，鸭汤油，粤式腊鸭亦油，法国的油封鸭腿，也油。只有苏杭的酱鸭，干柴蜜香，不油。 阿参红鏪，红鏪是当地一种海鱼，阿参，是娘惹的一种调味，类似冬阴功。这菜，无非是大大块的鱼，载浮载沉在酸汤里。我对一切不懂得精心保持鱼之鲜嫩轻灵的料理，都不太能够欣赏。 跟着这位司机，还去看了马六甲的海，看炼油厂，沿途吃点零碎小吃，很多手工小吃，生意极好，动不动排长队。包子下车回旅舍，把kindle和太阳眼镜忘记在出租车里，这位老司机开车送回来，放在旅舍前台，我见都没见到，谢也没谢人家一句，他就走了。 在马六甲最奇异，是跟旅舍的老板叶先生，成了朋友。 入住的第一晚，叶先生来敲我门，问我一些信用卡付账的问题，然后就跟我讲，我刚从槟城过来马六甲，看见你登记的资料，上海人啊，我在徐家汇有房子啊，1978年我就去大陆做生意了。我上礼拜才从北京回来，感冒了啊。云云。这位叶老板，福建华人移民去的马六甲，太太是马六甲当地人，姓杨，不会是杨家将的后人吧？太太容貌娟秀细巧，温婉得不得了，五个子女，大女儿刚好从英国留学回来，帮着打理旅舍，一枚二十多岁的漂亮大小姐，天天自己赤着脚，一间一间打扫客房。我马币不够用，大小姐拿出私房钱，先拿去用，晚上回来再还我好了。叶先生跟我闲话，把半辈子的故事，慢慢都讲了讲，做生意，甚至一直跑到了莫斯科，跟武装军警混在一起。等等。下南洋的那些福建人，那种性子，真是能闯荡啊。 在马六甲几日，叶先生一有空，就亲自开车带我们出去晃，去吃鱼头米粉，去相熟的跌打馆按摩筋骨，去无人的海边，看豪宅。到海边，刚好夕阳落在海平面上，美得窒息，那豪宅，险险建在海边，惊涛拍岸，拍的就是豪宅的墙。叶先生指给我看，他有多么喜欢这宅子，可是却没有买，为什么？因为停车位不够用。他一家，五个孩子，一人一部车，太太一部车，叶先生自己两部车，一共八部车，不够停。听着很夸张吗？这个在马六甲是世态常情，因为公共交通空缺，出门必须有自己的车子。 印象极深的一次，是叶先生开车，出去转了一下下，大雨倾倒下来，一瞬间，那个雨，大到根本看不见任何东西，而叶先生还照样能开车，满地的泥泞和积水，立刻就大规模地泛滥开来了。热带的豪雨，倏忽而来，倏忽而去，高度神经质。 问叶先生，为何马六甲整座城，很少看得见人影子？叶先生笑，呵呵，你们不懂，我们当地人，都是夜里八点以后，才出来，吃东西，买东西，过日子。果真是这样子的，我后来在夜晚的街头，不断看见当地人，在黑暗中炽热地烤沙嗲，摸黑吃各色蒸煮点心，有滋有味，不紧不慢，野猫在脚边徘徊。一幕幕，鬼气森森，大惊异。 叶先生帮我们买了去槟城的车票，临走的早晨，帮我们叫妥出租车，两袋子白咖啡贴心交到我手上，一袋子特浓，给包子熬夜读书时喝，一袋子低脂，给我的。 这位叶先生，是老天给我的，马六甲纪念。非常感恩。 之九 马六甲搭巴士去槟城，花了大半天时间。飞机也有，懒得跑机场，就一路缓缓晃巴士了。叶先生帮忙买的巴士票，很多公司，各种车，他拣了非常舒适的一家。人家不赚我一分钱，处处替你想得周详，实在是，世态民心，一派淳朴，感慨，万端。 到槟城，住乔治城，这个乔治城，亦是世界文化遗产一整座。老老旧旧，慢吞吞，随意，懒散，很南洋的调调。酒店出门就是著名食街，囫囵饿了一天，去吃个肉骨茶的名店，益香绑线肉骨茶，吃个软骨，猪肚，加份腐竹，小白菜，东西很小份，滋味亦普通，吃得有点没精打采。包子吃完，甚至不可置信，问我，这个就是肉骨茶了？不过，至少，那个汤料，是认真煮的，下了种种滋补材料。一边吃，一边看看当地人，一家一家的，在这种馆子里，吃家常夜饭。当地的华人女子，老老少少，大多留一头直直的长发，很少有烫卷发的。长发垂腰的女子，满街比比皆是。背影看过去，极是婀娜，柔媚，多姿。写个好笑的。曾经听个上海男人，文化知识电影中年中产男，讲，去新加坡白相，豪华商场里频频看见直发翩翩的女子，流口水啊流口水，有回，看见一个绝色背影，情不自禁扑过去企图搭讪，结果么，跑过去，一看脸容，希望之火，即刻熄灭。文化知识电影中年中产男，铿锵总结道，后头看看妮娜，前头看看册那。一桌子听客，笑到地上去。 再写一笔闲的。这一日，包子在路上看完了挪威作家JoNesbo的书《Nemesis》，2002年的作品，小人满心沉浸在阅读的震撼中。感谢各位友人，这两年帮我从国外带回来很多这位挪威作家的书书，希望他的书书，不久的未来，亦有中文译本。我国的阅读速度，总是跟世界距离遥远。 第二天起来，走去不远处的komtar，当地人译成光大，换钱，在换钱的小铺子里，看见一枚津巴布韦的钞票，惊人巨额的票面，真开眼界。这类换钱的铺子，大多是印度人在经营。 这一日，于乔治城乱晃。 跑去看东方大酒店。按LP的说法，这是世界上少有的几家历史悠久并辉煌至今的大酒店之一。酒店建在海边，位置确实一流，建筑风格很殖民，晃进去，里面气氛相当萧条黯淡，尽管此时此刻是圣诞季。看遍所有的餐厅，没有能够打动我的美。比较特别的，是餐厅内的花花方砖，现在已经不会有哪家盛气凌人的餐厅，如此装饰了。倒是酒店内的洗手间，非常漂亮，殖民风情浓郁，一丝不苟，很少见。这种作品，现在只有在室内装饰的杂志上，有得瞻仰了，邂逅一间真品，还是十分难能可贵的。 马来西亚残存的殖民建筑，都有一种灰扑扑的感觉，没有那种辉煌，闪亮，贵气凛凛，处处显得差一口气，疲软，无精打采。 想起来，早年去柬埔寨，去看那里的来福士酒店，亦是老派殖民酒店的代表作。那日雨后黄昏，从遍地泥泞中，一步踏进酒店，满屋蓬荜生辉，黄昏的蜡烛刚刚点起，迤逦通条长廊，脚下满地茉莉鲜花，香软，清幽，静谧，美得不胜恍惚。在那里坐下喝了杯咖啡，看了份当天的《朝日新闻》。这点细节，一直记到现在。 这日要办件大事，修我脚上的鞋鞋。在马六甲遇雨太多，并不防水的鞋鞋出了问题，这样子恐怕走不回家里，一定要修理下了。好在槟城这种小城，遍地有修鞋鞋的铺子。在一座天桥底下，看见一个鞋鞋铺子，一枚马来中年男，独自在那里，黑瘦黑瘦的，神情温和，文质彬彬。拿鞋鞋给他看，他立刻搬出小凳子安置我们母子先坐下，然后开始修理。 一边闲话下。 你们从上海来啊，哦哦，我如果有钱了，我也要去上海，我是去看看，我不是要去移民。听说上海物价很贵。 咦咦咦，侬哪能晓得的？ 呵呵，麻糖姆，我喜欢阅读，我看很多报纸。我听了觉得十分惭愧，这样清贫的一枚修鞋匠，底层小市民，贩夫走卒，平平静静，懂阅读，知天下，比我们草莽般的大学生强。修鞋匠整个人的气质文静，恬淡怡然，一股书卷气，令我印象极深。所谓三日不读书，言语无味，面目可憎，真理。 你是马来人？穆斯林？ 是的，我是穆斯林，我是不杀人的穆斯林。回味这句简单的问答，简直可以上纽约伦敦东京各大报纸的头版大标题。你们上海也有很多穆斯林，我可以去看看他们。 你的鞋鞋，我用线缝起来，再胶一遍，保证你六个月没有问题，半年以后，你可以再来找我。 包子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对马来人的温文，善良，有礼，感慨极了。 修完鞋，收我一块钱，我给他两块，无论如何不肯收。 这双鞋鞋，穿了多年，差不多是应该退休了。可是现在，却舍不得丢了，觉得有了收藏价值。爱惜旅途上这种一路走一路邂逅的美好。 继续晃乔治城，看各种老建筑，教堂，政府机构，博物馆很蹩脚，娘惹的东西瞄一眼，等等。马来西亚藤器出名，亦看一眼。英国老派绅士，弄根马六甲白藤的拐杖，算是一举招摇。想找个娘惹的那种三层便当盒子，搪瓷的，或繁花似锦，或奶油柠檬黄一色，都很迷人，可惜，找不到。 这日吃的饭饭，午餐拣了间豪华的印度馆子，南洋各地的印度馆子，大多是快餐形式的，豪华的，不怎么有。馆子黯淡，讲究一点食器，吃的东西，还是那些，咖喱这个，咖喱那个。晃了这么些日子，我开始想念上海饭馆里，厚厚一本的菜单，除了我国，大概世界上没有几个国家的普通菜单，有超过三页的。中国人在饮食一道上的深邃莫测，只有我们中国人自己知道。 晚餐跑去码头边，吃的当地首屈一指的意大利餐馆。码头仓库改建的餐馆，高挑，通透，生意好得要等位。菜很普通，意大利菜，能复杂到哪里去呢？小贵。顺便说一下，马来西亚的税很重，正经点的餐馆，按规矩收税，比上海的五星酒店收得还狠，据说这个税，还要加重。一个拥有石油的国家，为何收这么重的消费税？就不懂了。意大利餐馆的主人家，是枚意大利男人，焕发得腰细，周到客气得腰细。意大利人在亚洲，和意大利人在意大利，好像完全是两种人。意大利人在意大利，又肥又懒散，毫无规则随心所欲，脏乱差得急死人。意大利人在亚洲，个个抖擞，精干，日日满血，一幅爱拚才会赢的劲头。 吃完意大利饭饭，跑去附近的海滨，无甚可看。旁边是巴士总站，进去研究一下巴士系统，搭巴士回市中心的旅舍。巴士司机极客气，等我数出零钱，看我不够，自掏腰包给我换零。一日遇好心人无数，感慨再三再四。 槟城的巴士系统，做得极好，便捷，干净，有效率。从车票，到站牌，一整套，极富设计美感，在整座灰扑扑的城市里，显得非常突兀。想必，这个巴士系统，是请了高手来全盘设计的，一眼看得出，这个系统不是made in malaysia。包子很快搞明白了这个巴士系统，像在吉隆坡搞明白了地铁系统一样，是一种实用，亦是一种社会学习。在一种情况里，能够迅速把握全局，抓住要领，一眼看到关键所在，一把抓到key man，这种能力，要有。大概是早年做过好些年的一线记者，苦练出来的吧。现在，把这种本事，教给包子小朋友。 之十 这日搭公共巴士去郊外的国家公园，晃一座原始热带雨林。马来西亚最有价值的旅游资源，应当是热带海和热带雨林，这次来，没有去热带海潜水。亦没有去resort，带包子出门旅行，从来不会选择去resort，这个是我的旅行观念使然。出门之前画旅行路线，马来西亚闺蜜蜜一开口就跟我讲，兰卡威你就不用去了哈，就一个渡假村和一个购物中心，没多少意思，偏你们中国人最爱去这种地方。铿锵答闺蜜蜜，兰卡威完全不在我的线路中。 去附近的komtar搭公共巴士，这个巴士中心，建得很不错，坐在那里等101路巴士，包子东看西看，他居然看得懂不少马来文字，一句一句翻译给我听。我还自得，看看，安静坐下来，你就可以琢磨出一点文字来了。小人很不屑，答我，我不用坐下来的，一路走着一路就看懂好多了，只是没有讲给你听而已。青少年总是世界上最振振有词的一种人。 从小出门旅行，等车等饭等飞机等洗手间的零碎时刻，一点一点教小孩子学会看野眼，看各地的文字，图画，招贴，指引，看各色人等的小动作，小表情，小关系，慢慢看多了，到一处新地方，略略几眼，就有了感觉。如今，这个本事，包子仿佛比我还厉害。比如，马来文字，Ko Pi Tiam，我还要看三分钟才看明白，包子一眼就有了，咖啡店呀。 在马来西亚看到的野眼，写几个。 一个是街头小饭铺，处处都写一个小招牌，中文和英文并举，英文是fast food，中文是经济饭。包子第一次看见，笑个不止。一遍又一遍看见，便慢慢明白，在这样清贫的南洋，时间根本不值钱，亦根本不重要，大大要紧的，是价钱便宜。快餐，不能吸引人，吸引人的，是价廉物美经济实惠。经济饭，很生动的一个本地土词，好极。 再一个，此地人的私家车上，挡风玻璃前，大爱贴一个麦当劳的标志，远看不甚清楚，不懂为什么人人乐意挺身而出为麦当劳免费做广告，近看才明白，那是一个麦当劳不下车外带的VIP通行证，这样一枚东西，人人爱贴在挡风玻璃上，以此骄傲为荣。除了佩服麦当劳的攻城掠地战绩彪炳，还能说什么呢？ 回来讲坐101路巴士去热带雨林。101路巴士路途极漫长，穿城而过，直抵郊外。一路经过不少中产高层公寓楼房，纷纷建在临海地，一等一的海景房。这些高级公寓，门禁森严，门外一步，就是垃圾遍地的街区。进门是欧洲，出门是非洲，发展中国家，大多如此，我国亦不例外。巴士出城之后，渐渐临海盘山，此一段的海，并不美，山上亦略有一些豪宅，跟香港大致相似。巴士上渐渐空落，包子隔壁的一位染金发的亚洲青年，跟包子搭讪，一分钟里坦诚半辈子来历，母亲是泰国的华人，父亲是马来华人，伊两臂刺青，一双夹趾拖鞋，眉目相当清秀，一幅浪迹天涯的样子。最后，谢谢电工胶带，再度帮我们解决巴士上的空调灾难。 原始热带雨林门口，登记一下，给你份地图，不要任何钱，自己进去爱怎么走就随便走。这个我喜欢的，祖国大好河山，是全民族甚至全人类的共同财富，像我国这样不仅收钱，还收恶贵的钱，实在是伤天害理，亦真是小家子气，轻易破尽自己的风水，讲讲要心痛。 请工作人员在地图上画一条走两个小时的路线，人家画了两条给我，一条抵达适合游泳的海边，一条抵达不适合游泳的海边。我想他，日复一日，做这件工作，怎么可以做到不厌其烦满面微笑仔仔细细一丝不苟？是信仰吗？还是职业教养？ 森林里面，空气极好，大树参天，猴子飞窜，巨大的蜥蜴缓缓爬过，努力一路连走带爬，抵达海边，于无人的海边，静坐良久，去看看此地抚养的小海龟，跟黑墩墩的饲养员讲讲闲话。这些小海龟，是饲养员在母龟生下蛋后，拣回来，帮着抚养的，到一定年纪，这些小海龟就给送回海里。母龟下蛋数量巨大，但是母龟下蛋之后，再也不会回来看护这些蛋，亦不看护孵出的小海龟，小海龟的存活率非常地低。 然后，从海边搭快艇，回到出发地。于街边小铺，吃个下午茶，印度饼，马来白咖啡。再搭101路巴士回城。 第二天，搭长途巴士，从槟城回到吉隆坡，包子对吉隆坡已经熟门熟路。晃晃，夜里去柏万年吃饭饭，已经不想再吃南洋饭饭了，也不想吃马来版的中国饭饭了，直接去这个mall，吃西餐。还一晚上吃了两间西餐馆子。一间黎巴嫩馆子，一间LP推荐的，做fusion菜式的Ben's。黎巴嫩馆子很漂亮有味，等饭饭的时候，仔细看了看每一件装饰品，夸张的铜器，雕像，织物，气势磅礴，很赞。隔壁桌子，是个中年男人独自吃饭饭，跟一位黑人服务生聊天。那个黑人长得比例惊人的美，肌肉累累，卓尔不群。那个客人吃一大份T骨，十足的游牧情调，伊跟黑人服务生讲，伊是黎巴嫩派驻此地的政府工作人员，等等。这间馆子，是包子一眼看见，想也没想，就进来的。小人在饮食上的这种闯荡，我是很鼓励的。好吃不好吃，并不重要，此时此刻，重要的，是好奇心。可惜的是，我想吃黎巴嫩人煮的羊肉，结果，这家馆子的羊肉，是按黎巴嫩风情，吃生的。这个就真的吃不来了。 于是继续。隔壁Ben's亦是一间漂亮馆子，东西做得件件都不错，成功吃到羊肉，虽然不是黎巴嫩版的，终究是羊肉。我前世的前世里，大概总有一世，是匈奴。
图片都是滨崎步，致敬这位面临双耳即将全聋困境的伟大歌手，致敬由她开创的一个时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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