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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继红掉队了有人大校友搭救,你呢?

 ukodoc 2017-05-29


文 | 张丰


人民大学校方对伍继红的救助,可能重新定义了高校与毕业生的关系:在老师和伍继红心中,母校成了“娘家人”。这一称呼是耐人寻味的,甚至值得大学的校长们重新思考我们的教育理念。


从1992年开始,中国高等教育开始推行了改革。个人读大学,需要缴纳学费,大学毕业后,国家也不再包分配。在此之前,考上大学就意味着端上了铁饭碗,同时也意味着把身心都交给了国家。


从1996年开始,国家就不再包分配,个人要自谋生路。这种人的市场化,其实是90年代开始的市场化改革的一部分,也是意义最深远的一部分。这样的高等教育,重新定义了学生与高校的关系:它只是一份4年的契约而已,毕业后,双方一拍两散。


这给个人很大的自由。如果你不愿意,就不会再有人能决定你的工作单位。在最开始的阶段,这种自由的味道几乎是苦涩的,甚至被看成是一种惩罚。对伍继红来说尤其如此,她1994年高分考入人民大学的时候,毕业生还是包分配的,而等她毕业的1998年,已开始“自助择业”。


我还记得1997年考上大学的时候,邻居们暧昧的神情。他们为我感到高兴,表达祝贺,同时他们也小心翼翼地提到:现在国家都不包分配了,上大学还有什么意思?1996年的新规,终于影响到了穷乡僻壤。


复杂而成体系的高校改革,到了底层,最后被简化为“不包分配”这四个字。这不怪他们,在农村人眼里,上大学的唯一价值,就在于能成为“国家的人”。那时的高考,才是真正的关键时刻,一考定终身,一考就完成了阶层上升。


▲ 电影《中国合伙人》剧照


最开始自谋职业的毕业生,感受想必是非常独特的。他们看着师兄师姐端起了铁饭碗,看到很多人仅仅因为考上大学,就完成了“农转非”,从一个等级跃升到另一个等级。等轮到了自己,和找工作的艰难想必,自由带来的快感几乎不值一提。很不幸,伍继红就是最早被影响到的一批人。


陷入困境的伍继红,在获得母校老师的鼓励后,情绪高涨,“有了老师、同学,在精神上,我有了向上的力量;重拾专业,我就有了向上的资本。”向上,向上,伍继红用了两个“向上”,她仿佛找回了20年前大学校园的自己,殊不知,自己的悲剧,正是在“向上”的过程中的跌落造成的。


决定人命运的到底是什么?伍继红没能留在北京,在天津等地谋职也不顺利,她在广州遇到干体力活的初中同学,两个人就结婚了。在这一刻,伍继红就放弃了自己“人民大学毕业生”的身份,结婚证毁掉了毕业证。


她读了四年的档案学,但是这四年苦读,并没有把她变成另外一个人,没有把她变成另一个阶层的人。没能在北京立足,她的生活方式就一夜回到了解放前。四年大学教育,应该还是形成了一个知识体系,但是,这种知识体系并没有彻底改变她的价值观。在她毕业的那个时候,要真正实现“上升”,还需要户籍、工作的加持,才能完成身份的转换。


所以,我们也就能够理解,记者问她为什么生那么多孩子(二婚后又生了5个),她的回答是:“婆婆说我的身体不能结扎。”她并没有从能否养得起孩子,能否给孩子更好的生活(这是典型的中产阶级价值观)这样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而是抛出了一个“婆婆说”开头的句子。


尽管她和前夫相处不愉快,但是走投无路时,她只能去找前夫,找不到前夫,也就只能随便嫁一个人。这都是社会最底层的活命之道,为了活着,做一切事都是可以理解的。这时的伍继红,早已不是那个人民大学的班干部,她在做梦的时候,也不会梦见海淀和中关村。


那些不理解她的大城市人,确实已经处在了另一个世界。20年来,中国社会发生了相当深刻的变化,绝大多数大学毕业生都不会再为找工作艰难而感到没面子,他们早已接受“上大学不算什么”这样的现实。大家都自称屌丝,“天子骄子”反而成为了一个骂人的词。



中国大学生真正走向了市场,毕业生找工作的周期可能长达一两年,也很少有人再像伍继红那样,因为工作不体面就拒绝它。“不包分配”的20年,事实上催生了一种新型的都市文化:“单位”一词隐退,而“公司”上升;“工人阶级”一词淡化,而“白领”“职员”这样的词深入人心。


这是一个新世界。在城市,除非在特殊场合,人们不会再问对方是哪里人,也很少过问对方的哪个大学毕业的。人的阶层身份,更多由生活方式来定义,由住宅和汽车来定义,由孩子读什么样的学校来定义,而不再由自己读过哪个学校来定义。伍继红没能进入这个新世界。


从1999年开始的大规模扩招,已经持续了18年,为中国提供了数千万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者。如今,读大学依然是有意义的,一个大学毕业生,成为写字楼里的普通一员,他的收入可能还不如建筑工地的工人,但是很少有人认为建筑工地的工人,会比写字楼的白领地位更高。


这就是由生活方式来定义的阶层差别——尽管读大学已经不再决定“农转非”和“金饭碗”,但却是步入中产阶层的一个通道。北大、清华和人民大学的毕业生,无疑正是中国城市新中产的主力军。因此,当伍继红的遭遇被放到网上后,由人民大学校友发起的网络众筹,可以在短时间内募集到15万的资金。


从“生活方式”这个角度,我们就能更好理解最近20年高校与自己毕业生的新关系。每年毕业季,各大学都会挂出“今天你以母校为荣,明天母校以你为荣”这样的标语,这种口号隐含着对毕业生温情脉脉的期许。事实上,学校也知道,毕业生走出校门,学校就不用再管他了。触动人民大学校友和校方的,可能是一种荣誉的底线:伍继红的生活方式,不该是人民大学毕业生该有的样子,人大不能看着自己的毕业生滑落底层而不顾。


▲ 人大校友发起的网络救助伍继红活动


对伍继红的救助,很好地体现了中产阶级生活方式。不管是校友捐款,还是学校看望,都没承诺、也不会包办伍继红的未来,“站起来还得靠自己”,这样的口号是十足的中产式的。在世界范围内都是如此,上层更多是靠父母(家族),而底层,则要依赖政府(福利),只有中产阶级,才是孤零零靠自己的个体。


从这个角度看,伍继红的未来还是很难的。“重拾专业,我就有了向上的资本”,19年前,专业没有成为她向上的资本,今天可能会更难。但是,她算是感受到了中产阶级向上爬升的时代氛围了。“向上,向上”,有多少人和伍继红一样,其实已经掉队了,而且也永远不会有一个自称“娘家人”的学校喊他归队。


本文原标题:“向上,向上”,很多人和伍继红一样永远掉队了

题图为伍继红在江西家中与探访者交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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