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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小凡小说|冬风急(下)

 圆角望 2017-05-31

杨小凡,安徽亳州人。著有长篇小说《天命》《红尘》《海灯传人》等,中篇小说集《玩笑》等。


冬风急

文|杨小凡

原载|《当代》2017年03期



书法,是一个私人的雅好,是面对自己内心世界的。

吴易东认为这是养心性的最好通道。每到夜半将至,他把白天的繁杂和浮躁慢慢赶走,立在案前,身心便都平静了下来。在这静谧的夜间,他便可以通过书写把内心安放下来,行云流水云卷云舒,或与古人神交,或抒写凌云高志,物我两忘。

今晚,吴易东的兴致很好。他临了一个多小时《石门颂》,躺在床上还沉浸在其中。于是,他又拿起这卷碑帖读了起来。这丰富而自由的线条风格与结构趣味,圆浑、奇肆而又含蓄,看似静态的书法特性中蕴含着变化。看字来字往,品神散神聚,真是一笔一精神、一字一世界。吴易东完全融进了这黑白意趣里。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候打来电话真是败兴,吴易东嘟哝了一句,还是拿起了手机。号码显示是李渔打的,吴易东想,这个老李都半夜了还有什么急事呢?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来。于是,迅速调整了一下情绪,说,“李镇长,这个时候打电话,有啥急事?”

李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书记,还真有急事,不然就不打扰你了。”

“那就说吧,客气啥。”吴易东说。

李渔给吴易东说工作时都直截了当,所以今天他也就直说了,“书记,现在幸福里新村开工快三个月了,可这钱是件大事呢。上面补助的钱没下来,老百姓拿不到房子不愿交,工程队说明天就停工。这如果一停工群众肯定有议论,一旦村民趁机再掺和进来,这事可就碰了。咱不能老指望着那个杨德云,出事情她肯定孩哭抱给娘。到时候还是咱的事!”

吴易东一听便明白:李渔是在催旧村拆迁的事。只有旧村拆了,那地才能推平,引进的“宏达电能公司”才能进驻,镇里才能拿到土地拆迁费和土地出让金返款。这一点,吴易东明白。但他之所以一直在拖,就是觉得这个“宏达电能公司”是生产蓄电池的,污染问题解决不了,怕带来后患。

现在,李渔说新村工程明天要停工,这另一个目的也极有可能是与杨德云搅在一起的,材料是宋伟供的、工程是杨德草干的,他们是在一起逼宫,也是在逼钱。

想到这些,吴易东就顺腿又把球踢了回去。他说,“李镇,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宏达电能公司环评报告(环境影响评估报告)拿不出来,说破大天我也不敢跟他们签合同。我们得对老百姓的未来负责呢。”

李渔其实要的就是吴易东这句话。只要他开口宏达电能公司环评报告通过就可签合同,那就一切好办。现在宏达公司已给县环保局做通工作,报告不几天就能下来。于是,李渔就回答说,“书记,你放心。他们的环评报告不出,这个企业咱不引进也不能让它污染了这惠济河的环境。你听信吧,我明天就催他们。”

吴易东放下电话,又拿起《石门颂》帖。可他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心境。只瞄了几眼,便又放了下来。

半个月后,吴易东代表惠济镇与宏达电能公司签了合同。第二天,宏达公司便汇来三百万的土地预付金。有了钱,吴易东就把拆迁的事交给了李渔。这是他们原来的分工,李渔也是做好充分思想准备的。

于是,他便主动来到幸福里村与杨德云商量方案。

幸福里村李渔过去是来过几趟的。但这次来,他突然感觉有些新发现。

这确实是一个老村子。形成于何年何月,村里年龄最大的人也说不清楚。只是辈辈相传说,他们是山西洪洞县迁徙来的,所以家家户户的房前都种一两棵槐树。可以想见,每到麦收前,村里一定到处飘散着槐花的清香。这个村子的院子都很规整,绝大多数是四合院,错落有致地融为一体。村道和村道下的水路,明暗通达,水都可以汇集到村前一个葫芦形的大水塘里。水塘四周有十几棵一抱粗细的柳树、杨树。每到傍晚,这里肯定是村民们聊天饮茶的好去处;要是夏天,那水声和着嬉戏,蛙声伴着笑语,一定惬意无比。

李渔这么想着,也觉得这一拆就等于拆去了幸福里村人多少辈子的生活呢。但不拆不行啊,社会总得进步,新村建好后那将是另一番风景。

他见了杨德云,便说,“这次真得党员干部带动了!你就带头拆吧。”

杨德云笑着说,“我不带头谁带头呢。为了群众利益,这个头我带了。”

于是,李渔、关镇长和杨德云三个人开始商量拆迁实施方案。

首先从她杨德云及至亲开始,然后就拆王六斤的。村长杨德云和她的至亲就主动先拆了,王六斤知道上次被整治的滋味,想想也扛不过去,就从了。主动领了居住过渡补助,自己动手拆了房子。

懒孩依然想不通,他说必须等新村盖好才能拆。于是,就被弄到镇里的学习班里。说是办学习班,其实就是把你单独关在一个屋子里,镇里的人轮流去做你的工作。村民们自由惯了,谁在一间屋子里关个三天五天的都受不了。第三天的时候,懒孩实在受不了,就从了镇里,签了字画了押。于是,拆迁工作基本上没有钉子户了。整个村子,几天之内便成了炮炸的一般,到处是墙倒屋塌,尘土飞扬。



但拆到第五天的时候,没拆的人家突然停了下来。理由很简单,就一个:王必福家不拆,俺们也不拆。都在一个村子上住,为什么不能与别人家攀比呢?

其实,王必福不是不拆,他是要等儿子王诚回来。儿子现在省城工作,是个处长,说是拆之前他要回来看一眼住了十几年的老院子。杨德云和李渔碍着王诚在省里工作的面子,就同意王必福推迟几天。没想到,他家一推迟,全村的拆迁都停了下来。不能让船抛锚在这里挡了航道啊。李渔与杨德云商量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由李渔出面给王诚打电话,请他协助与理解。

王诚每年回村子的时候,镇里都要安排吃饭。所以,他也不好不给李渔这个面子。就说,自己现在上海出差,三天后赶回去,看一眼、拍拍照,立马动员他爹拆。

给王诚打过电话,李渔觉得心里有底儿了,这事应该不难解决。他就把事情给吴易东汇报了。吴易东觉得事情都快办得差不多了,自己应该到村里子走一走,与村民座谈一下,兴许会更快推进。于是,他决定第二天上午到村子里去看看。一是想摸摸村民到底为什么又不愿意拆了,二是想做做王必福的工作。

第二天中午,李渔到县里开一个会,他便在杨德云的陪同下,首先向王必福家走去。

到了王必福家门前,吴易东突然觉得这座院落在村里真是得风得水,独一无二。院子坐落村子正中间,地势要比其他人家高出一尺多。院门前就是最宽的村道,院子四周是十几棵梓楸和洋槐,都泛了新绿。小院的门楼是典型的清末样式,古朴而厚重。吴易东想,怪不得王必福舍不得拆,王诚非要回来看一眼呢。

他进了院子看到,王必福坐在堂屋里戴着花镜看一张报纸。报纸虽然有些泛黄了,但他却看得津津有味。进得屋里,王必福还算客气,倒茶,让座。

他与王必福谈得不错,这老爷子也算个通情达理之人。只是谈到拆迁和新村建设王必福仍然有些激动。他说,这是不是来得太早太匆忙;新村建设应该在土地全部集约化经营之后才合适。就是新村的楼房盖好了,但村民的观念、意识、文化素质、社会化服务功能也不一定能跟上。吴易东在心里想,这老爷子想得是挺深的。于是,就说着好听的话儿,劝他早拆。临出门的时候,王必福摇着头说,“这风那风,我真怕重演1958年的冒进风啊!”

出了王必福家,吴易东就与杨德云一起来到了村部。那里已有三十多个村民代表在等着了。

村民们见吴易东来了,就都安静了下来。座谈会开始,吴易东开门见山地说,“同志们,我这次来是想听听,你们对拆迁和新村建设还有哪些问题。问题像个疮不能捂,必须划破它,才能解决。你们说说吧。”

开始几个村民发言,最担心的是新村如何分配、旧村子整理出的这三百亩地卖的钱咋分,新村建设成本要公开这几个问题。吴易东一一作了答复,会场上的人不满意吴易东的答复,认为这都是官话,非要村民代表参与其中不行。吴易东觉得这个座谈会没有按自己的导向走,而是走向了另一端,问题越说越多。最后,竟有几个人说到新村工程招标有问题,实际上就是杨德云的弟弟杨德草在做;又过一会儿,又有人说建筑材料是李渔的小孩舅供应的,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杨德云坐在那里,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她想解释什么,又没开口,因为她知道话越说越多,越描越黑。吴易东也一时不好收场,尤其对工程的事,怎么说都不好。他想了想,才说,“村民朋友们,现在是法治社会,说话要有证据,不然可是要负法律责任的!”他本想用话吓一吓或堵一堵这些人的嘴,谁料想现在的村民也不好缠。这时,懒孩站起来说,“吴书记,你管我们要证据?那你拿出证据来,说一说这工程到底是谁干的,材料是谁供的!”他这一起来说话,村民们便七嘴八舌地嘁嘁喳喳起来。会场乱成了一锅粥。

快到十二点了,吴易东说,“你们的问题,我都听到了,我回镇里立即召开会议,然后给你们答复。现在散会。”

这时,几个青壮的年轻人从板凳上起身,站在了门口,将门把上了。这阵势是不让吴易东走了。杨德云一看这场面,就厉声说,“你们想干什么?书记是开座谈会的。把着门不让走,这是非法拘禁,犯法的。快把门让开!”

站在门口的几个年轻人一听杨德云这样说,就回道,“我们也在会场,这咋是非法拘禁?书记是来解决问题的,解决不了问题就继续解决!”杨德云见局面不好控制,就想作最后的努力,她几步走到门口,拉着一个年轻人的衣服说,“你给我闪开!”年轻人一甩胳膊,嬉笑着说,“嫂子,你别跟我拉拉扯扯的。问题不解决,连你也休想出这个门!”

局面越来越僵持了。吴易东拿出手机,给余县长发了条信息。信息发完后,吴易东镇定了下来,他大声说,“乡亲们,都别激动。我们坐下来一个一个谈,只要你们不怕饿,我就陪着你们在这里,行不行啊?”吴易东这样说过,会场气氛缓和了一些。刚才站到门口去的几个年轻人,也回到了座位上。

会场静了下来。吴易东再怎么说,会场上的村民就是在那里抽烟,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再发言。这样过了二十多分钟,吴易东又说,“你们都抱着葫芦不开瓢,问题总解决不了。”这时,杨德云看着懒孩,软下口气说,“懒孩叔,你说说吧,有啥事都说出来,不知道你们心里都害了啥病,吴书记这边也开不了药方啊!”

懒孩看看其他人,就开口了。说的还是刚说的那些事儿。懒孩开始说话了,会场上的其他人又开始七嘴八舌地说起来。会场又热闹起来。

这时,吴易东的手机来了一条信息。信息是李渔发来的:书记,你别急,先在那稳着。我与县公安局六十多人,二十分钟即到!

吴易东合上手机,把会场上的人瞄了一圈。 


吴易东一直都在担心,他知道民意靠强制是难以真正解决的。

别看那天通过强制,抓了三个村民,风波总算解决了,拆迁工作也得以继续推进,但这事不会就这样结束的。许多事都是这样,按下葫芦浮起瓢,你是按下去了,可你一松手,那葫芦照样会浮起来。幸福里村的村民现在看是平静了,但说不定是在酝酿着一场更大的风波。群众看似贴着地面长的不起眼的小草,可民意却真如那句老话“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稍有一点火星儿,都可能再烧出一场大火来。

吴易东的判断是准确的,他担心的事到底还是发生了。这天中午,关镇长从幸福里村回来,就一头扎进了吴易东的办公室。他把从幸福里揭下来的大字报,摊在了吴易东的办公桌上。纸是白纸,字是红字,上面写着一段话:

 

为形象,为政绩,为私囊,为升官。

不公开,不透明,不调查,不理解。

强措施,硬政策,瞎忽悠,乱骗人。

一起事件,一份悲伤,一团糟糕。

 

吴易东看后,沉默了一分多钟。他在想解决的方案。关镇长递过一支烟,吴易东接着,然后就拿起了桌子上的电话。他给李渔打电话,要他立即从县城回来,有重要事要商量。放下电话,吴易东对坐在桌前的关镇长说,“关镇长,你给杨德云打电话,让她认真了解一下,看这大字报究竟是谁写的。同时,要提醒她注意,态度要温和,现在来硬的恐怕更不好!”

关镇长走后,吴易东才点着手里的那支烟。烟雾飘出来,弥漫在他的脸前,瞬间飘散在他的头部四周,一层薄薄的烟雾便缠绕成一团。现在上面一直强调,维稳是件大事,群众上访事件的处理直接与政绩挂钩,上访结办率还是一票否决。吴易东想,如果幸福里村的事件处理不好,别说自己在年底的县班子调整中提拔了,说不准还得受处分呢。

但要解决幸福里的问题,关键就是两点,一是卖给宏达公司的土地款公开问题,二是群众对新村建设中李渔和杨德云的插手有意见。按说,这两件很好解决,但现在却无从下手了。宏达公司问题县里的苏一把插手了,新村建设李渔和杨德云插手了。一个是县里的一把手,掌握着自己的命运,一个是自己的下级,正直接操作着这事,他吴易东纵有天大的本事,也是解决不了的。

现在,吴易东最主动的办法就是采取中庸之道:让李渔和杨德云让利,降低新村的建设成本。这样也许能抚平村民们的不满情绪。于是,他决定与李渔开门见山地谈这件事。

中午十二点多,李渔从县城赶回镇大院。

他一进吴易东的办公室,见里面烟雾缭绕,就说,“书记,你这是抽烟还是放火。啥事这么急呢?”吴易东示意李渔坐下,然后又指了指桌子上的烟盒,抽吧。李渔点上烟,吴易东把那张白纸红字的大字报递给他。李渔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笑着说,“没什么可怕的,现在他们转成地下了,我们可以让派出所追查,来硬的!”

吴易东不以为然地摇摇头,然后说,“我党在困难时候,也常常先以传单标语发动群众呢。这可不能掉以轻心,不当成个事儿。”李渔见吴易东这样说,就想把问题推给他,调转话题说,“书记,你看咋办呢?还是老规矩,你指示,我执行,保证完成。”吴易东要的就是李渔这句话。他盯着李渔的眼睛说,“老伙计,这事你得听我的。德云你们两个得做做工作,让工程款降下来点。给村民点甜头和好处,这样才有可能平息事态。”

李渔听吴易东这样直截地要求他降低工程造价,心里猛地一惊。他没想到吴易东这样直截。他吸了一口烟,立即让自己镇静下来,既然你这样直说了,那我也就不再掩饰了。

李渔拿定了主意,就给吴易东说,“书记,你的意思我明白。造价是可以再降点,但这是公开招标价,降也降不了多少。我觉得一个平方少三十块五十块的,只要一开口降价可能会给村民一个信号,他们会无限度地要求你降,到那时你说如何办?”吴易东听后,有几十秒没有答话,他觉得李渔说得也有道理。工程是通过招标的,中标价基础上最多下浮一两个点,也没几个钱;如果少了这些钱后,村民认为还可以少更多,到那时如何解决呢?但既然李渔说可以降点,那就把降下的这些钱增加到其他设施建设上,这样对村民来说是一件好事,兴许也能缓和一下他们的情绪。



于是,吴易东就笑着说,“你说得有道理。但能不能把降下来的钱投到其他设施上呢?这样村民的感觉会好点。”李渔见吴易东这样说,心里就不太高兴,他觉得面前的吴易东都是练字练出毛病来了,不直接说他是真不明白呢。这样想着,李渔就说,“书记,不瞒你说,宋伟挣那点钱也贡献给镇里了。年前我们俩给一把送的十万块钱就是他出的,不然,我哪有钱啊。”

吴易东一听这话,心里咯噔一下:给苏一把送的十万块钱!于是,他就急切地问,“你说清楚,咋回事?”李渔点上一支烟,无奈地说,“年前我找你写字,说宋伟要买你的字,那钱是他拿的。我给苏一把送的时候说了,是咱俩的心意。有好事,我李渔从来不能忘了你。”吴易东见话说到这个份上了,知道已经覆水难收,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这时,李渔却开口说,“书记,我还要给你报告件事呢。我回来的路上接到一个自称是《城乡建设报》记者的电话,说接到群众反映,要对新村毁坏青苗和宏达公司土地使用合法性问题采访报道。这事,你看咋办?”

吴易东想,真他妈屋漏偏遇连阴雨,一波未平,又来个记者。现如今,基层干部最怕记者来访。防火防盗防记者,这些记者来到就是挑刺,不给点钱不买个版面,就给你曝光。见李渔在那吐着烟圈,吴易东就知道他已有了办法,只是以这种方式给自己打个招呼。就说,“我相信你是有办法的。你看着办吧!”这时,李渔就笑了,“好!那我就来个酒店钓鱼执法。想从老子身上揩油,他们还嫩点!”这时,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李渔从吴易东办公室出来,就给杨德云打了电话。要她来镇里,他们两个一道去县城接待那位记者。

四点多钟,杨德云来到了镇里。今天,她着意打扮了一番,因为是进县城酒店,同时李渔也给她电话里说了,收拾利索点儿,给记者来个美人计。这虽然是句开玩笑的话,但杨德云还是很在意李渔的话的。

《城乡建设报》的屈记者住在“丽人宾馆”。李渔和杨德云先到了屈记者房间。进了房间,李渔就把一条中华烟递了过去,笑着说,“屈记者,镇里也没啥,这条烟是我自己掏钱买的,你写文章辛苦,抽着玩吧。”屈记者见李渔拿出烟来,就坚决拒绝。他说,“我们报社有规定,不能拿采访对象的任何礼品。下面就请你们谈谈新村建设强毁青苗和宏达土地的事吧。”

见眼前这位三十多岁的屈记者,一脸的正经,李渔就在心里笑了,决定给他过两招。他收下烟,先是把屈记者恭维了一通,然后大谈乡镇工作的难、现在群众管理的难度。他的话一停,杨德云就插话说村干部的苦衷。什么上面千条线,都要穿到她这根针的一个针眼里,村民现在都进城打工长了见识,动不动就搬法律,动不动就找记者。两个人东扯葫芦西扯瓢,就是不往正事上扯。这样,说着谈着,就天黑了。李渔就邀请屈记者下楼吃饭。屈记者还在装正经,推托着说,“我吃东西随便,自己吃点就行。关键是报社领导安排的任务得调查清楚。”

杨德云一听他这么说,就站起身子,去拉屈记者的胳膊。边拉边说,“大记者,你这人是公家的,肚子可不能姓公,不吃饭咋行。”屈记者就顺坡下驴地起身。出了房间门,他还一直说,“简单些,简单些。”

酒场就是这样,开始的时候都比较谨慎,不敢出招。屈记者更是这样,推让着不喝。李渔就说,“我喝两杯你喝一杯行了吧,也算你对基层干部的慰问了!”接下来,杨德云就上阵了。屈记者经不住她的生拉硬劝,她攥着屈记者的手就是不丢,屈不得不喝。一斤酒喝完,李渔开口了,他说,“屈记者也是个体察基层辛苦的好人,明天啊我拉你去镇里,亲自给吴书记谈,跟村民见见面,让你了解清楚。”屈见李渔开口同意让他去村里,心里放松了警惕,喝酒也不再推让。

在杨德云的拉拉扯扯死缠硬劝中,又一瓶酒见底了。李渔见时机到了,就放出诱饵说,“我们镇正好想宣传一下呢,你给我们安排一个版面,宣传费好商量。”屈记者此行的目的就是想弄几个钱,见李渔代表镇里表了态,心情更好了。他开始主动跟李渔和杨德云喝。不一会儿,屈记者就明显多了,话也说得东一句西一句的,叫杨德云姐姐,显得亲昵而暧昧。

李渔和杨德云扶着屈记者进房间时,都快十点半了。他们把屈送到房间,李渔就说,“屈记者,别看咱这县城小,开放着呢。要啥有啥。”屈听明白了他的话意,笑着说,“镇,镇长开玩笑了。我都喝成这样了,哪有那闲力气呢。”

李渔和杨德云从屈的房间出来后,并没有离开酒店。他们在导演下一场戏。

半个小时后,一位小姐去敲屈记者的房间。屈开了房门,小姐便一屁股坐在他的床上,开始给屈装嗲。几分钟后,房门突然被踢开,冲进三名警察。屈立即清醒了过来,在心里骂道:上当了!

当晚,屈记者以嫖娼被行政拘留。


这些天,吴易东心里很不踏实。

从方方面面反馈过来的信息知道,大周镇的书记张达正在紧锣密鼓地给自己使着招儿。

这是极为正常的事。现在,副县长人选就是吴易东与张达两个人,而且只能胜出一个。这也算是你死我活的争斗了。尤其对吴易东来说,这次如果失去了机会,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在行政上干,年龄是个宝。过了年龄段,你再优秀都不可能再提拔。可吴易东没有张达这个人来得活,有时也没有他能下得去手。

比如,这一段关于吴易东给苏一把送礼的传言。吴易东很清楚,这是张达散出去的风。这个招儿使得极为老到,是一箭双雕,既可以伤着吴易东,又可以挂着苏一把。如果真把吴易东作为副县长候选人,那就证明苏一把真收了吴易东的钱。这样,可以逼着苏一把关键时候舍弃吴易东。不仅如此,张达还放出风来,说幸福里新村建设中黑洞很大,群众上访,反映强烈。这就更直接地给吴易东施加了压力。幸福里这边的群众确实意见很大,时不时有人去县信访局递材料。这个乱局该如何收拾呢?吴易东心里很烦闷。

他已经快两个月没有临过帖了。这样的心境是沉不下去,面对纸笔和先贤的碑帖,吴易东觉得无地自容。但身在官场,你不往前走也不行,有人在旁边看着你,有人在后面推着你,不容你中途退场。尤其是李渔,他现在是推着吴易东向前走。吴易东已经被李渔给拴在了一条绳子上,只有吴易东升上去了,李渔才能当成书记;也只有李渔当上了书记,关于他的一些举报才有可能平息。不然,如果李渔当不了书记,就说明上面想动他,只要一查,吴易东也难脱其身。这一点,吴易东是明白的,他只有争取向上走。现在许多官员都是这样带病提升的,可以说带病提拔就是为了更好地掩盖身上的毛病,平息社会的议论。

在这件事上,李渔与吴易东的看法完全一致。他也几次找吴易东,要他在关键的时候不能退缩,要以进为守。不仅如此,李渔还要求吴易东出面去摆平自己的那些举报信带来的影响。他要吴易东去找苏一把,间接把李渔的工作和表现汇报一下。这样,同样可以一箭双雕地试探出苏一把对吴易东和李渔两人的态度。知道了苏一把的态度,下一步才好出手。

吴易东是想直接去苏一把家的。平白无故地去县里一把手家里谈私事,这样露骨的事自己有些做不来。但机会终于来了。这天中午,李渔来到他的办公室,点着一支烟,小声说,“苏一把的母亲生病了,前天住的院。我昨天给她的床位交上了五万押金,还没给苏一把说呢。你正好借去医院看他母亲的机会,给他点明我交的押金,试探一下他的态度。”

这个李渔太过分了,又以他们俩的名义把钱送上了,这简直就是在遥控着自己。但吴易东已经没有办法了,想洗清自己是不可能的,只会越描越黑,只得如此走下去。

早上七点,吴易东给苏一把发了条短信,说马上到医院看看老母亲。苏一把正好在医院,就回了一句:八点前来吧。

吴易东抱着一簇百合走进病房时,苏一把正微笑着给他母亲说着话儿。吴易东把花放好,客气地问了病情并安慰了几句。原来,老人家并不是大病,只是重感冒,一时退不了烧。苏一把给老母亲介绍了一下吴易东后,就把吴易东引到病房的套间里。吴易东不好意思地说,“书记,你看我也没带啥。前天,李镇长给老母亲交了点押金,今天他有事没有过来。”

苏一把皱了一下眉头,有些生气地说,“你们呀,规矩太多,以后不要这样了。”这时,吴易东心里有了底,底气也足了些。就说,“书记,你看我们建那个新村,群众一时是不太理解,社会上也有一些关于我和李镇长的议论。这事给你添麻烦了,都是我们工作不力。”

苏一把显然明白了吴易东的意思,就笑笑,“不干事才没有议论呢。只要想干事,干了事,自然就会有些反映。你们要正确对待,不要灰心。县里和我是支持你们的。”停一下,他又说,“这些天我也考虑过了,考查你的事不能再拖了,越拖有些人越有想法,议论就会越多。这两天,我就安排组织部。”

吴易东听苏一把这样说,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告辞了。因为,这个时候还会有其他人来病房。与别人碰在一起不好。苏一把把他送到病房门外,他就步履轻松地走进住院楼里。

八月中旬,组织部就来惠济镇对吴易东进行了考查。

吴易东和李渔心里很是高兴。他们的功夫没有白费。对吴易东考查后,一些议论就慢慢地平息了下来。因为这表明了上面的态度,你再议论也是不行的。而且,如果哪个人再继续做小动作,县里就会对他实施措施。这些潜规则大家都懂。过去这事在县里是有的,一个镇的书记为了打败竞争对手,散布小道消息,县里制止不了,最后就让纪委查他。纪委一查,这个书记就查出受贿十几万元,判了六年。



心情好,时间过得就快。

转眼间到了农历十月初十。这一天是惠济河南岸古城镇一年一度的古庙会。

幸福里村就在河北岸,村民们每年都去庙会看戏,看热闹。和往年一样,很多人收拾妥当、穿着漂亮,推着自行车,携老带小去赶庙会。要到古城镇必须坐船,从河北岸到南岸的宽度大约50米。十几个男男女女说说笑笑地从村里出来,到村南的渡口。渡口在建设中的新村南边几十米远处。

这会儿,吴易东正好来新村工地查看。

今天,他没有通知其他人,而是让司机小黄拉着他直接来的。工程进度还可以,主体工程已完工,现正在粉刷和做配套工程。虽然吴易东听说仍有一些村民说,建好了他们也不会搬进去。但吴易东认为这只是一些人的气话,真建好了,这样的两层小楼还是比原来的房子漂亮,他们自然会搬进来的。

他从工地出来,心情不错。见不少男男女女向渡口走去,知道今天古城镇是庙会,他担心村民拥挤别出什么问题,想去那边看看。

他快到渡口时,碰到懒孩向渡口走,就招呼了一声说,“老王,去赶会呢?”说着,就掏出烟来,他想给懒孩聊聊,了解一下村民的想法。这时,懒孩本来不想跟吴易东说什么,见他掏出烟来,心想伸手不打笑面人,何况人家还是镇书记呢,这样想着他就笑着说,“书记,你有闲时间到下面看看了?”

吴易东与懒孩都点着烟,两个人站在路边,对新村的事聊了起来。这时,又有六七个人从他们身边走过,嬉笑着向渡口拥去。

渡口聚集了30多个人,有十几个妇女、老人和小孩。

河对岸的锣鼓声听得真真切切,大家都就希望能早点过去。这条原本核定载客15人的渡船上了30人左右,还有六辆自行车。船主周琴怕出事,就拒绝摆渡。这时,船上的王六斤就在人们的鼓动下,强拉渡船缆绳,让船离开了河岸。超载的渡船离岸后,晃晃悠悠地拽着铁索奔向了南岸,船上的妇女们仍然各自聊天说笑,没有人感到大祸临头了。3米、5米……当铁船行了10多米时,船身一个趔趄,人和船就倾覆在了水里。

这时,站在渡口的女船主周琴一声大喊:不好了,翻船了!翻船了!

吴易东和懒孩听到喊声后,转身就向渡口跑去。

到了水边,吴易东与懒孩同时跳进水中。冬天的河水冰凉刺骨,吴易东奋力游过去。他一边游,一边向落水的人们大喊:不要慌,赶快抓着船!掉入水中的人有几个是会游泳的,他们与吴易东、懒孩一起,一个一个往上拖……当吴易东去救第六个人时,他的腿被水里的一个妇女拉着了,人在快要死的时候是怎么也甩不开的。吴易东实在没有力气了,慢慢地沉到水中……

吴易东殉职了,懒孩和其他十二位村民也都被河水夺去了生命。

惠济镇一下子沉浸在悲痛之中。县里在幸福里村给吴易东开了追悼大会,村里人一个个哭得泪人一样。他们是为自己死去的亲人难受,更是为吴易东悲痛。

这之后,稳定村民情绪,安抚死者家属便成了大事。李渔和镇里的干部,分户包干,天天在村子里做安抚工作。

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幸福里村是从来没有过的。

村里的王奶奶心里承受不了,她七十八岁了,对这突然而来的悲剧接受不了,一连五天都粒米未进。李渔听说后就有些担心,担心这个孤老太太再出啥事。他便与杨德云一道来到她家,他想劝劝她、哄哄她,让她吃饭。可到了王奶奶家,李渔吃惊了:她家的桌子上摆着五只煮熟的鸡。王奶奶正跪在桌子前,嘴里小声地说着什么。

李渔和杨德云在门外站了几分钟,杨德云才走过去,扶起王奶奶。她说,“王奶奶,李镇长来看您了!”王奶奶缓缓地直起身子,转身看到李渔,又扑通跪了下来。她对着李渔说,“吴书记为幸福里人死了,我们作孽了!”

李渔心里一疼,他没想到王奶奶会这样又给自己跪下,便弯腰架起王奶奶,含着泪花说,“奶奶,别这样了。吴书记走了,他是一个好干部。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您可不能弄坏了身子啊!”

从王奶奶家出来,李渔和杨德云都没有说话。

李渔一路上都在想,群众真好,不是不理解人呢。这个渡口几年前就说要修桥的,可一直拖到现在。如果县里批钱了,把桥修好了,这场悲剧就不会发生了。但村民们一点都不埋怨政府,反而把吴易东当成神敬了。

想到这些,李渔心里一阵阵疼痛。

此刻,他开始在心里反思以前做过的事儿。


村里很快平静了下来。

村民们没有把责任往渡口管理上推。这是县里最怕的事儿。现在村民都认为是王六斤逞能开船,村民违章上船造成的。这样一来,就不会发生到县里上访的事了。

沉船事故发生后,网上立即有了帖子,直指县政府和镇政府对渡口管理负有责任。苏一把十分重视,亲自召开会议研究,怎么样把这件事进行转化。最终,由县委宣传部出面请记者来,重点宣传吴易东如何英勇救村民和村民无私自救的事迹。这样,事情就发生了转化,沉船事故被英勇救人的正面宣传掩盖了下来。这件事很快上了省报和省电视台。

在这次报道中,有几次记者要求采访李渔,问他是如何带领镇干部做后续工作的。李渔都一一拒绝。吴易东的去世对他影响很大,他没想到吴易东会奋不顾身下水。尤其是救出几个人后,明知自己体力不支,还继续下去。其实,那时候吴易东完全可以留在岸上指挥别人施救,自己是可以不再下水的。

他想着与吴易东相处四年的枝枝叶叶,心里感觉很惭愧,觉得自己以前是错看了吴易东。

新村建设就要完工了。李渔决定找宋伟谈谈。

宋伟是自己的妻弟,他就没有什么可拐弯抹角的了。那天,他把宋伟叫到自己家中,直截了当地说,“我给你说件事,你得答应我。”

宋伟从来没见过李渔这样严肃地跟自己说过话,吐了口烟,说,“哥,你说吧。我听你的。”

李渔叹了口气,开口说,“吴易东走后,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官和钱都是虚的,人的心是真的,有些事做过了或不做,都瞒不了自己的心。事会堵心的,心堵了,人活着也就没个啥意思了。”

宋伟一听李渔这样说,就有些不明白,他认真地看了看李渔,然后笑了一下,说,“哥,你这说的啥意思呢?我听不明白。”

李渔叹了口气,接着说,“兄弟啊,哥这些年在官场也做了些亏心事。我想把你这次赚的钱都拿出来,为幸福里村做件事,这样我的心才好受点。”

宋伟听到要把自己这次赚的一百多万块钱都拿出来,心想李渔是疯了。这钱拿出来,别人会认为自己从中赚的钱更多。想到这些,宋伟劝李渔说,“哥,你听我一劝,不要太书生气。这钱拿出来,你咋给那些村民说。你这不是自己往自己头上抹屎吗?”

李渔的态度十分坚决。他一挥手,对宋伟说,“你啥都别说了,给我拿出来,把新村的设施再配备好点。我已经定了。”宋伟见李渔态度这样坚决,心想硬不同意是不行的。他想了想,最后说,“这样吧,我拿出五十万!”李渔听宋伟说同意拿出五十万,想了想,叹了口气,就说,“唉,一言为定。钱只有好出才能好进,你恰恰相反,好进难出。”

宋伟苦笑了一下,没有再说什么,借故离开了李渔家。

第二天,李渔在镇里开了个短会,就到幸福里村来了。现在新村是最后的收尾阶段,他最担心的是在村民入住上再出问题。

他来到村部,杨德云正在那里等他。杨德云和村会计汇报了村民的动态。现在,村民基本上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了,也没有人公开表示不住新村了。经过沉船这件事,懒孩和王六斤两个主要反对者都死了,没有人再出风头。村里死了人的更是没有心情再闹什么,大家的对抗情绪被这突如其来的沉船压了下去。

李渔听着杨德云的汇报,心里在想,有些事真是难以料定。没想到,这么棘手的事会以这种形势逆转解决。他安排好筹备新村入住仪式的事后,把其他人支走。把杨德云留下来,他要单独与她谈另一件事。

杨德云见李渔沉着脸,就知道他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她想缓和一下气氛,就笑着说,“你这是咋了?马上就要扶正了,咋一脸的痛苦呢。”李渔点上一支烟,看着杨德云说,“扶正不扶正的事以后再说。我今天是想给你说另一件事,你得答应我!”

杨德云不知什么事,就开玩笑地说,“你知道的,我们俩,我啥不答应你!”

李渔这时就说,“那我说了。我让宋伟拿出五十万,你让德草也拿出五十万。用这钱给村里做点好事。不然,你我都会不安心的。”



杨德云没想到李渔会说这样的话。她想了想,便说,“德草是个狗X,好进不好出。恐怕他不会同意。”李渔料到杨德云不会轻易同意,从谁兜里掏钱都没有装钱容易。但他必须要让杨德云同意。

他浓浓地吐了口烟,然后说,“德云,这事你必须办成。你就是用铁钩子也得把钱给我掏出来。这关系到你我的大事。这个你不会不懂的。”

杨德云这会儿一直在不停地想,李渔为什么这样做。她再听李渔这么一说,便明白过来了。他李渔是怕再出什么闪失,现在如果村民真的再闹起来,上面查下来,她与李渔可能都会被牵扯出来。想到这些,杨德云看了看李渔,也神情严肃地说,“那好吧。我来办!”

再过十天就要举行新村入住仪式了。

这天晚上,李渔拿出吴易东写的“幸福里”那张宣纸,在办公室里一遍遍地看。这是他们商定承担新村建设试点那晚,吴易东乘兴写的。

收拾吴易东遗物时,他特意把这三个字要了回来。他要把这三个字放大成铜字,挂在新村大门上。李渔虽然不懂书法,但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看这三个字时,还是被这拙朴骨劲的笔画感染了。

尽管快十一点了,他还是拿起手机,给关镇长打了电话:关镇长,明天一早你就亲自把吴书记题写的“幸福里”三个字,送到县里制成镏金铜字!

新村入住仪式很是隆重。会场是请县里最大的喜洋洋礼仪公司布置的。

三个大彩虹门一字排开在新村大门前,六个彩色大气球在急急的冬风中飘着舞着,二十米的红地毯通向新村大门。锣鼓狮子队,列在红地毯两旁,或许是天气太冷,他们蹦跳得比平时欢得多。

县里对这个仪式也很重视。这也是与沉船事件和吴易东的死有关的。县里是要把这个仪式办得热烈隆重,以此来掩饰那次事故。

省城乡住建厅和农委的领导也赶来了,县里四大班子都有人出席。苏一把和余县长也都亲自参加,市县报社和电视台提前一天就来踩了点。他们按照安排,是要把这个仪式作深度报道。

上午十点整。锣鼓喧天。

两头金色的狮子起势、常态、奋起、疑进、抓痒、迎宾、施礼、惊跃、审视、酣睡、出洞、发威、过山、上楼台,扑、跌、翻、滚、跳跃、擦,威猛无比。会场上一阵阵欢呼声。

十点十八分,仪式正式开始。

会议是由李渔主持的。省县三位领导讲话后,由省城乡住建厅副厅长和苏一把,在震耳的氢气炮声中,徐徐拉下了覆盖着“幸福里”三个镏金大字匾额的红绸。

仪式结束,参会人在李渔和杨德云的带领下,走进两户人家。他们首先走进的是王必福家。老人是见过世面的,就配合着领导的话,一一作答。这时,三台摄像机一齐照来。

十来分钟后,领导们走出王必福家。仪式这才全部结束。省里和县里来的领导纷纷上车,六辆轿车和两辆中巴在带着哨音的冬风中急急地离开了幸福里。

李渔也回到了镇里。

他坐在办公室,点上一支烟,长长地吸了一口,掏出手机,给苏一把发了条信息:苏书记,请求组织不要再考虑我的职务调整,我真的不够格!

冬风正急,窗外那株杂着黄叶的竹子,被带哨音的风吹得起起伏伏沙沙作响。

虽然屋内很冷,可李渔却感到心里有了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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