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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名歌五十曲》

 阿义62 2017-06-01
我知道李叔同这名字,自然是因为丰子恺先生在他的随笔中多次提到他的这位令人尊敬的老师,但也因为一本书,名字叫《中文名歌五十曲》的书。

  那还是五十多年前的事。 那时我还是一个初中二年级的学生。 有一次到好朋友乐平家里去玩, 偶然看到这本书。 这是一本普通装订的三十二开本的书,薄薄的,不足百页。简洁的浅色封面上是丰子恺先生书写的书名和一小幅画。丰子恺先生的书,多由他亲自设计封面和书写书名,有他独特的风格。 书里的歌曲,曲谱是五线谱的,而全部歌词则是丰子恺先生用蝇头小楷、亲笔工整书写的,每一笔、每一划都很清楚。书中有几处页面,丰子恺先生还恰到好处地在空白处加上他的漫画插图。 粗粗翻看一下,里面很多是李叔同先生作的歌,还有不少是古诗,文字很美,当时我就很喜欢。我想把这本书借回家去仔细看,不料这本书是乐平的姐姐的,她不肯借给我。

  那时我很喜欢到上海图书馆看书,是那里的常客。 当时上海图书馆还在南京路黄陂路口的老跑马厅钟楼里。记得每次进馆要领一块小铜牌,小孩还不让进,我个头不算小,又是中学生了,刚好可以进去。 检索找书要查找一只只小抽屉,翻看抽屉里的一张张书目卡片,找到你想要的书目卡片后,要填一张索书单,然后把索书单和那块小铜牌一起交给管理员让他去书库为你找书。找到书以后,管理员在给你书的同时会给你一块上面写有号码的小竹签,而你的小铜牌和索书单则被他留下放在一个有很多小格子的木制的格子板里,一块格子板上有几百个小格子,每个小格子都有编号,你的小铜牌和索书单就放在与小竹签上的号码相同的那个小格子里,等你还书时,管理员会按照竹签上的号码找到那个小格子,把小竹签放回去、把你的小铜牌还给你,你出馆时要交回那块代表你的身份的小铜牌。现在想来,虽然很繁琐,但那种乐趣留在心里是一种特别温馨的回味。记得搬家到浦东后,我去洋泾图书馆借书,居然遇到那个曾在上海图书馆常见到的女管理员,我们还寒暄了几句,那是后话。

  我果然在书目卡片上找到了《中文名歌五十曲》,令我欣喜!我坐在阅览桌前,翻阅一首首歌曲,不禁轻声吟唱起来。李叔同先生编配的歌曲,词雅曲美,虽然我对词曲的来由和内涵并不很明白,却深深地为它的和谐和美感所打动,这大概就是艺术的感化力吧!

  我决定把这本书抄下来。 当然,这本书在当时想买是买不到的。

  那时,我母亲在里弄扫盲学习班里,有一个要好“同学”叫佩芳,住在31号里。佩芳阿姨的男人是技校的老师,教制图课,所以她家里有很多用过的制图课作业纸: 十六开、横排、活页,上面预印了边框和标题栏,还有浅绿色的经纬格子线。学生做作业时在上面画了图、写了字,但它的反面还是空白的,可以废物利用。我就讨了一些这样的纸,带到上海图书馆,用来抄写那本《中文名歌五十曲》。 我还清楚记得当时的场景。有一次我是晚上去的。不知为何,晚上在上海图书馆看书的人更多。偌大的第二阅览室里坐满了人,灯光通明下,人人都在专心读书写字,偶尔有人低声窃窃私语,是一种很好的学习氛围。我坐在离入口不远的一张大桌子旁、左侧对着门的一张椅子里。 当我怯生生地拿出纸来抄书时,还生怕旁人看到而注意和笑话我。

  《中文名歌五十曲》是用五线谱记谱的,用白纸来抄写五线谱显然不方便,加上我读五线谱也不熟练,所以我就决定用简谱来抄,而且只抄旋律,钢琴伴奏部分就不抄了;有的歌曲是二部、三部,甚至四部的合唱,我就只抄高音主旋律部分。这样,我实际抄写的工作量就大大缩减了。为了把五线谱准确地翻成简谱,我事先把丰子恺先生的《音乐十课》中关于各种调号的汇总表抄在一张纸上,例如:一个升号是G大调,两个升号是D大调,一个降号是F大调,两个降号是降B大调,等等,到时候拿出来一对照,就知道这首歌是什么调了。

  抄完五十首歌曲后,我在家里把活页的纸订成一本书,还加了一张封面和一张目录。装订是我自己手工线装的。书是横排的,我用母亲纳鞋底的锥子,在纸的左侧钻了四个眼,然后用做鞋底的线绳把它扎起来,倒也整齐。

  这本手抄本伴着我好多年。可惜的是,1962年我离家到南京上学,没有带去。文革期间我回家找,就找不到了! 没了就是没了,无法恢复,再惋惜也是枉然。

  书虽然没有了,但里面的一些歌我却还有印象,有的还记得歌词。例如,每每到了春天,外出游玩,春风拂面、桃红柳绿,口中会自然流出:“春风吹面薄于纱,春人装束淡于画。游春人在画中行,万花飞舞春人下……”(《春游》); 或“南园春半踏青时,风和闻马嘶。春梅如豆柳如眉,日长蝴蝶飞……”(《春景》)。 又如那首《思故乡》:“不禁思起我之故乡,儿游钓时不能忘……”,唱出了那份思念和惆怅。 尤其那首与屈原的诗同名的《涉江》:“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让我真切感受了“拉-米”调式特有的美感。

  使我大感意外的是《送别》:“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这是五十首歌曲中我很喜欢的一首。 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只有看过《中文名歌五十曲》的人才知道这首歌,而这人数是很少的。1983年,电影《城南旧事》上映,这部电影的主题曲正是《送别》, 《送别》也因此流行起来。于是我才想到,原来这些歌曲在解放前是流行过的,只是这种流行中断了几十年而已。当时我推想,作为《送别》的出处的《中文名歌五十曲》和书里的其他歌曲也会因此受到重视而广为传唱和被大家喜爱,但这种情况并没有出现。

  1999年那年春节过后,我曾专程到已经搬到淮海路新址的上海图书馆,特地去查找这本曾令我魂牵梦绕的《中文名歌五十曲》,但是这本书却没有了,只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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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毕以上文字一年后,我抱着侥幸心理,上百度网搜索“中文名歌五十曲”,却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而大感振奋! 因为我居然看到网上有提供《中文名歌五十曲》全书的免费下载! 所提供的是一个PDF文档,包括从封面到封底的每一页的扫描图象,非常清楚,非常方便。 在此我要特别感谢提供者“bnux47”,感谢他提供给了我和其他一百七十一位网友十分完美的得书圆梦的机会。

  又及: 对照下载的《中文名歌五十曲》原书,发现我上面提到有关《思故乡》的歌词记忆有误,应为“儿时游钓不能忘……”。

  “丢书”五十年后,重读这本书,很多记忆重现。 例如,又看到了高适的《别董大》:在脍炙人口的诗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下面,有一幅丰子恺先生的漫画,几十年来一直记忆犹新:一个孤独的行者,背着行囊,拄着拐杖,脚下“之”字形的小路通向远方,背景是似大山一样的云,一群大雁飞过……。 又如,那首李叔同先生作歌的《忆儿时》:“春去秋来,岁月如流,游子伤飘泊……”词曲和谐、朗朗上口。再如李叔同作歌的《月》:“仰碧空明明,朗月悬太清……”,吟唱时一种神圣感油然而生。 啊,开篇第一首《朝阳》:“观朝阳耀灵东方……”,先生说他“曾经用钢琴伴奏过混声四部合唱”,或许就是这首吧?

  重读丰子恺先生写的《序》,在谈到选择歌曲的标准时,丰子恺先生说:“对于曲要求其旋律的正大与美丽;对于歌要求诗歌与音乐的融合”。我觉得先生讲得真好,“正大、美丽、融合”,正是总体评价这本歌曲集的点睛之语。 丰子恺先生还说,“这本册子虽然很小,但是我们相信它多少总能润泽几个青年的心灵”。先生期望能被“润泽心灵”的青年数量只是“几个”而已,此语出自信息传播很不发达的九十年前。在全球网络高度发达的今天,我们有理由期待更多青年的心灵被润泽,“因为我们自己的心灵曾被润泽过,所以至今还时时因了讽咏而受到深远的憧憬的启示。”

  (写于2015年,改于2016年7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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