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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扇》序

 昵称3987765 2017-06-01
(斜体字为注释--点评者注)(梁溪夢鶴居士即無錫顧彩。顧彩字天石,曾與孔尚任合著《小忽雷》傳奇,文辭綺麗。孔尚任《桃花扇》成書後,顧彩又對其刪削增益,讓方域、香君在棲霞山道觀當場團聚,被後人稱之為《南桃花扇》。梁溪,無錫)
嘗怪百子山樵所作傳奇四種(阮大鋮別號百子山樵;傳奇,源於唐代裴鉶,即情結奇異、生動、感人的故事,明清以來用於稱以南曲為主要唱腔的戲曲故事。阮大鋮有《春燈謎》、《燕子箋》、《雙金榜》、《獅子賺》四種傳奇劇本。《春燈謎》寫於崇禎末年,其中有一段《十錯認》評話,人多以為是大鋮以閹黨失勢遭貶而愧悔之作),其人率皆更名易姓,不欲以真面目示人。而《春燈謎》一劇,尤致意於一錯二錯,至十錯而未已。蓋心有所歉,詞輒因之。乃知此公未嘗不知其生平之謬誤,而於改頭換面以示悔過;然而清流諸君子(清流諸君子,喻德行高潔、負有名望的士大夫。《三國志.魏志.桓階陳群等傳評》:“陳群動仗名義,有清流雅望”),持之過急,絕之過嚴(倪元璐上疏說東林“繩人過刻,持論太深”,即是此意),使之流芳路塞,遺臭心甘(流芳路塞,即想留下好名聲於後世已不可能;遺臭心甘,只得甘心做遺臭萬年的罪人)。城門所殃,洊至荊棘銅駝而不顧(洊,音jian;洊至,再至,相繼而至;荊棘銅駝,據說,漢鑄銅駝兩座置於洛陽宮門外。西晉書法家索靖曾任酒泉太守,指洛陽宮門外銅駝嘆曰,“会见汝在荆棘中耳!”謂阮大鋮之流欲再次置天下大亂而不顧)。禍雖不始於夷門(夷門,《史記.信陵君竊符救趙》中魏國人侯贏年老時方為大梁[開封]守護夷門的小吏,信陵君魏無忌慕名往訪,迎為上客。侯贏為竊符救趙定策。事成後,侯贏以愧對魏君自剄而死。侯方域與侯贏同姓,尊稱為夷門),夷門亦有不得卸其責者(方域父侯恂系東林士人,曾受閹黨迫害;方域系復社中堅,亦支持顧杲、吳應箕等人刊布《留都防亂公揭》,反對大鋮,激其與復社為敵)。嗚呼!氣節伸而東漢亡(東漢末年,太學生領袖郭泰、賈彪、范滂等與朝廷大臣陳藩、李膺、杜密聯合起來反對宦官專政,提倡名聲氣節,受到宦官的攻擊迫害,出現了三次“黨錮之禍”,不少敢言的剛直之士被殺。漢靈帝甚至在熹平五年下詔,凡黨人之門生故吏、父子兄弟、皆免官禁錮。黃巾軍起,黨錮方解,清流平反,東漢政權卻遂即滅亡),理學熾而南宋滅(南宋中葉,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體系日趨完整,從北宋的二程學說,發展為闡釋義理、兼談性命的集大成的哲學思
想。他們認為“理在先,氣在後”,主張陰陽二氣的宇宙演化論;在人性論上,提出“去人欲,存天理”;其社會歷史觀,推崇“三代之治”,願“周禮之道”長存。程朱理學對南宋和後世的影響極大,甚至被後來的封建統治者奉為圭臬。南宋的滅亡與理學的發展並無因果上的聯係,而是由於政治腐敗和外族入侵所至);勝國(被滅亡的國家;鄭玄注:“勝國,亡國也。”這裏指明朝)晚年,雖婦人女子,亦知嚮往東林,究於天下事奚補也(明末,東林負清流之望,百姓嚮往之,人們皆以交結東林為幸事。推崇東林,最終對於匡扶社稷竟無甚作用)。當其時,偉人欲扶世祚,而權不在己(偉人,在此當指東林、復社中的有識之士;如史可法、劉宗周、陳子龍、吳應箕之流;世祚,國運);宵人能覆餗,而溺於宴安(宵人,小人,權奸;鼎,據說夏禹收九國銅鐵鑄九鼎,作傳國重器,後來遂把得天下稱作定鼎;餗,音su,鼎內的食物;《易經.鼎卦》:“鼎折足,覆公餗”,喻國家傾覆。溺於宴安,沉溺於逸樂之中;宴安,即宴安鴆毒,謂耽於逸樂而殺身。以上幾句話,指出南明覆亡的原因);扼腕時艱者,徒屬之蓆帽青鞋之士(扼腕,表示振奮、惋惜、悲憤,亦無奈,喻對艱難時局感到悲憤而又無奈的人;蓆帽,竹篾、蘆葦、蒲草編織的帽子,唐代士子的一種裝束,一般喻尚未為官的讀書人;李巽詩:“為報鄉閭親戚道,如今蓆帽已離身”;青鞋,青鞋布襪,士子平民。蓆帽青鞋,謂平民百姓),時露熱血者,或反在優伶口技之中(往往為大明王朝拋灑熱血者,反而在優伶、歌伎、說書唱詞者之中)。斯乾坤何等時耶(這是乾坤倒懸、鼎鼐將覆何等緊要之時)?既無龍門、昌黎(龍門,司馬遷;昌黎,韓愈;)之文,以淋灕而發揮之,又無太白、少陵(李白、杜甫)之詩,以長歌而痛哭之。何意六十載後,云亭山人以承平聖裔(清朝定鼎之後,至康熙朝,社會基本安定,稱承平;孔尚任是孔子六十四代孫,所以稱聖裔),京國閑曹(清代稱各部司官為部曹,孔尚任在京撰寫《桃花扇》時,任戶部廣東司員外郎,是個清閑的職位,謂京國閑曹),忽然興會所至,撰出《桃花扇》一書。上不悖於清議之是非,下可以供兒女之笑噱。吁!異乎哉!當日皖城(阮大鋮系安徽懷寧人,故稱)自命以填詞擅天下,詎意今人即以其技,還奪其席,而且不能匿其瑕,而且幾欲褫其魄哉(奪其席,奪取其在填詞上前茅席位;褫其魄,褫,音chi,剝、脫;《桃花扇》對阮大鋮的刻畫,入木三分,使其醜態暴露無遺)!雖然,作者上下千古,非不鑒於當日之局,而欲餔東林之余糟也(餔,食;余糟,酒食殘餘;孔尚任並非不了解當日時局,而欲盲目地追隨東林的聲氣);亦非有甚慨於青蓋黃旗之事(青蓋黃旗,《文選.陸倕.<石關銘>》:“青蓋南泊,黃旗東指”,喻朝廷覆亡),而為狡童黍離之悲也(《史記.宋微子世家》:“[箕子]乃作<麥秀之詩>以歌詠之。其詩曰:‘麥秀漸漸兮,禾黍油油。彼狡童兮,不與我好兮!’所謂狡童者,紂也。”借指壯狡混亂的國君。黍,音shu,《黍離》,《詩.王風》中的篇名,相傳西周亡後,“周大夫行役,至於宗周,過故宗廟宮室,盡為黍離,徬徨不忍去而作是詩也。”後遂用作感慨亡國之傷悲。《黍離》:“彼黍離離,彼稷之苗”,黍稷與之意同。顧天石作為孔尚任摯友,說《桃花扇》并不是有感於明朝的興亡而作,乃為之開脫也)。徒以署冷官閒,窗明几凈,胸有勃勃欲發之文章,而偶然借奇立傳云爾。斯時也,適然而有卻奩之義姬(香君也),適然而有掉舌之二客(柳敬亭、蘇崑生也),適然而事在興亡之際,皆所謂奇可以傳者也。彼既奔赴於腕下,吾亦發抒其胸中,可以當長歌,可以代痛哭,可以弔零香斷粉,可以悲華屋山邱(孔尚任既能將當時恢宏的場面、悲壯的歷史重現於筆下,我也要用心解讀以抒發積蓄的激情,可為長歌化解胸中的憤懣,可為痛哭來哀悼逝去的英雄,可憑弔青樓歌苑中的俠女義妓,可以悲歎一個王朝的速速之亡。華屋山丘,壯麗的建筑化為土丘,喻興衰變化的迅速。三國魏曹植《箜篌引》:“生在華屋處,零落歸山丘”),雖人其人而事其事(寫人寫事,遵照歷史,人有所依,事有所據),若一無所避忌者,然不必目為詞史也(詞史,謂以詞曲寫成的歷史)。猶記歲在甲戌(公元一六九四年,康熙三十三年,孔尚任和顧彩當時同在京城為官),先生指署齋所懸唐朝樂器小忽雷(形似琵琶,中国古代西北少数民族弹拨弦鸣乐器,因其发音忽忽若雷而得名),令余譜之。一時刻燭分箋(刻燭分箋是在規定的時間里填詞寫曲作詩;《南史.王僧孺傳》:“竟陵王[蕭]子良嘗夜集學士,刻燭為詩,四韻者則刻一寸,以此為率。文琰曰:‘頓燒一寸燭,而成四韻詩,何難之有。’”後因以喻詩才敏捷。分箋,分別在紙上題寫),疊鼓競吹(疊鼓,小擊鼓,急擊鼓;李善注《文選》曰:“小擊鼓謂之疊。”用急促的鼓聲催促),覺浩浩落落(胸懷開朗坦蕩,令人心曠神怡),如午夜之聯詩,而性情加鬯(鬯,音chang,此處同暢;另意,宗廟祭祀用酒;香草;弓袋;悵惘)。翌日而歌兒持板待韻,又翌日而旗亭已樹赤幟矣(次日能歌者拿著牙板等待譜曲,第三天[《小忽雷》雜劇]已被歌舞樓臺掛牌列位榜首)。斯劇之作,亦猶是焉。為有所謂乎?無所謂乎?然讀至卒章,見板橋殘照、楊柳彎腰之語,雖使柳七複生,猶將下拜(《桃花扇.餘韻》中《哀江南.沽美酒》:“你記得跨青谿半里橋,舊紅板沒一條。秋水長天人過少,冷清清落照,剩一樹柳彎腰。”柳七,北宋詞人柳永)。而謂千古以上,千古以下,有不拍案叫絕,慷慨起舞者哉?妙矣至矣!蔑以加矣!若夫夷門複出應試,似未足當高蹈之目,而桃葉卻聘一事,僅見之與中丞一書(侯方域於順治八年[1651]被迫應試於清廷,《桃花扇》卻說他在棲霞山歸隱,與史實不符;方域畢竟不夠資格以高蹈[歸隱]對待。桃葉,晉王獻之愛妾,借指香君;李香君拒嫁田仰事,亦僅見於方域《壯悔堂集》之《李姬傳》和《與田中丞書》二文,未見到其他有關記錄);事有不必盡實錄者。作者雖有軒輊(軒輊,此處作有可抑揚褒貶之處)之文,余則仍視為太虛浮雲,空中樓閣云爾(太虛浮雲、空中樓閣,在這里作意境高遠不可企及之意。以上是說,《桃花扇》並不是盡善盡美、無可指責的作品,但是我仍然以為這是一部立意高遠、難以企及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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