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悦读】张翔武的诗（六首）

【诗人档案】张翔武，1980年生，湖南安乡人。2001年来滇，2005年毕业于云南大学。2004年起，曾在《青年文学》《滇池》《边疆文学》《诗歌月刊》《散文诗》《诗刊》《星星》《诗选刊》《大家》等刊发表作品；诗文主要刊于《行走的梦想》《新诗品：昆明—芝加哥小组》（第一卷至第四卷）《欢迎来到事物微小的王国》（美国）《云南十三人诗选》等等。现居昆明。

穿越一朵荷花的气味

我要穿越的不是时间，

是时间正在穿越我的身体。

 

我要穿越一朵荷花的气味，

穿越城里从不停息的车声。

 

人们挥动烫手的刀叉

想要切下世界的某个部分。

 

那些生锈的老人和生锈的铁门，

那些油漆没干的斑马线，

那些被金属和电子包裹的年轻人。

 

面对冰锥的敌意和海绵的怀疑，

我需要放慢脚步，

穿越废墟一样崭新的小镇，

可以看见一艘轮船靠近码头。

                                           2015年2月10日

带你去个地方

在从前你消失的日子，偶尔想起

我们并肩走过的许多街道，

它们曾经太短，如今又太长。

你最近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我老想带你去个地方，

那是一段笼罩迷雾、遍布树林的旅程，

不要紧，我们会挨得更近，

我要抓住你满是针孔的手。

来吧，既然你在，既然天色快黑，

现在动身去找那个地方，

有条河流哗哗直响追赶过来。

                                           2015年2月5日 

老毕业生

因为住处距离母校很近，

我常常抽空去转悠半天。

那些雪松、罗汉松、银杏树、木瓜树

仍然守在原地，哪儿也不去，

像等年轻人远去又回来。

银杏树早已秃头，塔松还是满树青翠，

它们的表皮炸开条条裂纹，

就像老人那被疾风擦过的额头。

阳光下，更年轻的面孔

闪现在樱花树下又消失，

找乐子的游客捏着面包

去逗天真的松鼠，钟声响起，

有人加快脚步离开教室，甚至人世，

这风景都已陌生，和从前极不相同。

我曾在树下喝酒，注视夜空金色的瞳孔，

一个美术系学生跳出窗子，扯掉身上床单，

在青春的枝头撒腿裸奔。

二十多岁午睡时被一笔贷款赶出梦境，

失联多年的熟人相见惊问

——白发原来为谁生

我在老树下散步，细看周遭的景物，

叶片挡住天空，直到秋天全部收走。

我寻找什么，又什么也不寻找，

有些光线无声隐退，再也没法抓住。

                                                   2015年1月16日

临终

——记一位云南诗人

邻床睡了，护工睡了，他也睡了，

外省人站在床边，在暗里摸索着

从纸盒抽出纸巾，去擦逐渐冰凉的额头，

他只想擦干上面时时渗出的汗珠。

 

这脸发黄，眼皮无力地掩盖泛黄的眼白，

凭着仅有的医学常识，他知道病人的胆汁

已经高速公路般扩散到身上最偏僻的角落，

微弱的呼吸混入夜半的风声，纠缠着，挤出门缝。

 

新的病房，新的病人，紧接着是新的死讯，

他有些发蒙，走廊上传来几句低声的交谈。

事隔数月，年轻的外省人回想那个深夜

自己是否有意表演，不，他只想抹掉那层虚汗。

他是同事，还是朋友？二者只占其一。

病人曾经背地里有些无奈地说起

这个新来的家伙像头牛那么倔强，

再粗的绳子也不能把他拉回半步。

 

他曾经送来一本豆腐干厚的诗集，

早期诗作在同龄人中赢得不小的名声。

这位平常贪杯的老报人原来是个多么敏感的诗人，

像只蜘蛛趴在网上，稍有风吹，便立即弹起。

 

鲜嫩的羊肉催生更多唾液，酒精摔打他的头脑，

朝一个女人大叫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最后，他拉开办公室的门，又随手轻轻关上，

独自前往某个孤岛，丢下一些手稿和他的所有女人。

2015年2月底

剩饭再也不能变回生米

电饭煲里煮着一锅来自黑龙江的香米，

它们还细小、坚硬，不久便会膨胀，富有弹性。

从窗口望去，雨水缀满无花果肥绿的叶子，

我支起耳朵，想要听到一些声音，比如脚步。

 

你抹抹打湿的头发，脸上尽是歉意，

我的眼神宣布你的迟到，又默默递上毛巾。

房门砰然紧闭，小葱横卧砧板，刀悬空中，

油化成烟，分批逃跑，鸡蛋滑入黑夜。

 

炒饭三种颜色：金黄，翠绿，脂白，

翻炒的时间不要太长，尤其注意火候。

水珠从一片叶子滴落另一片叶子，

最终渗入泥土，直到大地深处。

 

客厅里没人叫我，或许那声音早被吹走，

我搁下厨艺太久，可是站在窗前还会想你。

好多日子过去，天不下雨，只刮大风，

许多东西开始皱缩，剩饭再也不能变回生米。

           2015年4月2日凌晨

四月客人

那么多家伙

从天上下来，

细腿细胳膊，

踮起脚尖，拢住双手，

生怕惊醒睡熟的孩子。

在落地的时候，

他们弄出好多动静，

屋檐、窗户、树叶、车轮

纷纷嘟嚷起来，

纤瘦的客人们

反倒吓得一跳，

赶紧爬入泥土，

或者滚进地沟。

另一些家伙

晃着透明的身板，

在地平线上走来走去

寻找消失的同伴。

           2015年4月12日

（本期责任编辑：阿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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