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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昵称43978240 2017-06-07
  [鲁贵、大海同下。

  四 (厌倦地摸着前额,自语)哦,妈呀!

  [外面花园里听见一个年青的轻快的声音,唤着'四凤'!疾步中夹杂跳跃,渐渐移近中间门口。

  四 (有点惊慌)哦,二少爷。

  [门口的声音。

  声 四凤!四凤!你在哪儿?

  [四凤慌忙躲在沙发背後。

  声 四凤,你在这屋子里么?

  [周冲进。他身体很小,却有着很大的心,也有着一切孩子似的空想。他年青,才十七岁,他已经幻想过许多许多不可能的事实,他是在美的梦里活着的。现在他的眼睛欣

  喜地闪动着,脸色通红,冒着汗,他在笑。左腋下挟着一只球拍,右手正用白毛巾擦汗,他穿着打球的白衣服。他低声地唤着四凤。

  冲 四凤!四凤!(四周望一望)。咦,她上哪儿去了?(蹑足走向右边的饭厅,开开门,低声)四凤你出来,四凤,我告诉你一件事。四凤,一件喜事。(他又轻轻地走到书房门口,更低声)四凤。

  里面的声音 (严厉地)是冲儿么?

  冲 (胆怯地)是我,爸爸。

  里面的声音 你在干什么?

  冲 嗯,我叫四凤呢。

  里面的声音 (命令地)快去,她不在那儿。

  [周冲把头由门口缩回来,做了一个鬼脸。

  冲 噢,奇怪。

  [他失望地向右边的饭厅走去,一路低低唤着四凤。

  四 (看见周冲已走,呼出一口气)他走了!(焦灼地望着通花园的门)。

  四 (想想)太太,今天我想跟您告假。

  繁 是你母亲从济南回来么?--嗯,你父亲说过来着。

  [花园里,周冲又在喊:'四凤!四凤!'

  繁 你去看看,二少爷在喊你。

  [周冲在喊:'四凤'。

  四 在这儿。

  [周冲由中门进,穿一套白西装上身。

  冲 (进门只看见四凤)四凤,我找你一早晨。(看见繁漪)妈,怎么您下楼来了?

  繁 冲儿,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冲 我刚同一个同学打网球。(亲热地)我正有许多话要跟您说。您好一点儿没有?(坐在繁漪身旁)这两天我到楼上看您,您怎么总把门关上?

  繁 我想清净清净。你看我的气色怎么样?四凤,你给二少爷拿一瓶汽水。你看你的连通红。

  [四凤由饭厅门口下。

  冲 (高兴地)谢谢您。让我看看您。我看您很好,没有一点病,为什么他们总说您有病呢?您一个人躲在房里头,您看,父亲回家三天,您都没有见着他。

  繁 (忧郁地看着冲)我心里不舒服。

  冲 哦,妈,不要这样。父亲对不起您,可是他老了,我是您的将来,我要娶一个顶好的人,妈,您跟我们一块住,那我们一定会觉您快活的。

  繁 (脸上闪出一丝微笑的影子)快活?(忽然)冲儿,你是十七岁了吧?

  冲 (喜欢他的母亲有时这样奇突)妈,您看,您要再忘了我的岁数,我一定得跟你生气啦!

  繁 妈不是个好母亲。有时候自己都忘了自己在那儿。(沉思)--哦,十八年了,在这老房子里,你看,妈老了么?

  冲 不,妈,您想什么?

  繁 我不想什么?

  冲 妈,您知道我们要搬家么?新房子。父亲昨天对我说后天就搬过去。

  繁 你知道父亲为什么要搬房子?

  冲 您想父亲那一次做事先告诉过我们!--不过我想他老了,他说过以后要不做矿上的事,加上这旧房子不吉利。--哦,妈,您不知道这房子闹鬼么?前天秋天,半夜里,我像是听见什么似的。

  繁 你不要再说了。

  冲 妈,您也相信这些话么?

  繁 我不相信,不过这老房子很怪,我很喜欢它,我总觉得这房子有点灵气,它拉着我,不让我走。

  冲 (忽然高兴地)妈。--

  [四凤拿汽水上。

  四 二少爷。

  冲 (站起来)谢谢你。(四凤红脸)。

  [四凤倒汽水。

  冲 你给太太再拿一个杯子来,好么?(四凤下)。

  繁 (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冲儿,你们为什么这样客气?

  冲 (喝水)妈,我就想告诉您,那是因为,--(四凤进)--回头我告诉您。妈,您跟我画的扇面呢?

  繁 你忘记了我不是病了么?

  冲 对了,您原谅我。我,我--怎么这屋子这样热?

  繁 大概是窗户没有开。

  冲 让我来开。

  四 老爷说过不叫开,说外面比屋里热。

  繁 不,四凤,开开它。他在外头一去就是两年不回家,这屋子里的死气他是不知道的。

  (四凤拉开壁龛前的帐幔)。

  冲 (见四凤很费力地移动窗前的花盆)四凤,你不要动,让我来。(走过去)。

  四 我一个人成,二少爷。

  冲 (争执着)让我。(二人拿起花盆,放下时压了四凤的手,四凤轻轻叫了一声痛。)

  怎么样,四凤?(拿着她的手)。

  四 (抽出自己的手)没有什么,二少爷。

  冲 不要紧,我跟你拿点橡皮膏。

  繁 冲儿,不用了。--(转头向四凤)你到厨房去看一看,问问跟老爷做的素菜都做完了没有?

  [四凤由中门下,冲望着她下去。

  繁 冲儿,(冲回来)坐下。你说吧。

  冲 (看着繁漪,带了希冀和快乐的神色)妈,我这两天很快活。

  繁 在这家里,你能快活,自然是好现象。

  冲 妈,我一直什么都不肯瞒过您,您不是一个平常的母亲,您最大胆,最有想像,又,最同情我的思想的。

  繁 那我很欢喜。

  冲 妈,我要告诉您一件事,--不,我要跟您商量一件事。

  繁 你先说给我听听。

  冲 妈,(神秘地)您不说我么?

  繁 我不说你,孩子,你说吧。

  冲 (高兴地)哦,妈--(又停下了,迟疑着)不,不,不,我不说了。

  繁 (笑了)为什么?

  冲 我,我怕您生气。(停)我说了以後,您还是一样地喜欢我么?

  繁 傻孩子,妈永远是喜欢你的。

  冲 (笑)我的好妈妈。真的,您还喜欢我?不生气?

  繁 嗯,真的--你说吧。

  冲 妈,说完以後还不许您笑话我。

  繁 嗯,我不笑话你。

  冲 真的?

  繁 真的!

  冲 妈,我现在喜欢一个人。

  繁 哦!(证实了她的疑惧)哦!

  冲 (望着繁漪的凝视的眼睛)妈,您看,你的神气又好像说我不应该似的。

  繁 不,不,你这句话叫我想起来,--叫我觉得我自己……--哦,不,不,不。你说吧。这个女孩子是谁?

  冲 她是世界上最--(看一看繁漪)不,妈,您看您又要笑话我。反正她是我认为最满意的女孩子。她心地单纯,她懂得活着的快乐,她知道同情,她明白劳动有意义。最好的,

  她不是小姐堆里娇生惯养出来的人。

  繁 可是你不是喜欢受过教育的人么?她念过书么?

  冲 自然没念过书。这是她,也可说是她位移的缺点,然而这并不怪她。

  繁 哦。(眼睛暗下来,不得不问下一句,沉重地)冲儿,你说的不是--四凤?

  冲 是,妈妈。--妈,我知道旁人会笑话我,您不会不同情我的。

  繁 (惊愕,停,自语)怎么,我自己的孩子也……

  冲 (焦灼)您不愿意么?您以为我做错了么?

  繁 不,不,那倒不。我怕她这样的孩子不会给你幸福的。

  冲 不,她是个聪明有感情的人,并且她懂得我。

  繁 你不怕父亲不满意你么?

  冲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繁 别人知道了说闲话呢?

  冲 那我更不放在心上。

  繁 这倒像我自己的孩子。不过我怕你走错了。第一,她始终是个没受过教育的下等人。

  你要是喜欢她,她当然以为这是她的幸福。

  冲 妈,您以为她没有主张么?

  繁 冲儿,你把什么人都看得太高了。

  冲 妈,我认为您这句话对她用是不合适的。她是最纯洁,最有主张的好孩子,昨天我跟她求婚--

  繁 (更惊愕)什么?求婚?(这两个字叫她想笑)你跟她求婚?

  冲 (很正经地,不喜欢母亲这样的态度)不,妈,您不要笑!她拒绝我了。--可是我很高兴,这样我觉得她更高贵了。她说她不愿意嫁给我。

  繁 哦,拒绝!(这两个字也觉得十分可笑)她还'拒绝'你。--哼,我明白她。

  冲 您以为她不答应我,是故意地虚伪么?不,不,她说,她心里另外有一个人。

  繁 她没有说谁?

  冲 我没有问。总是她的邻居,常见的人吧。--不过真的爱情免不了波折,我爱她,她会渐渐地明白我,喜欢我的。

  繁 我的儿子要娶也不能娶她。

  冲 妈妈,您为什么这样厌恶她!四凤是个好孩子,她背地总是很佩服您,敬重您的。

  繁 你现在预备怎么样?

  冲 我预备把这个意思告诉父亲。

  繁 你忘了你父亲是什么样一个人啦!

  冲 我一定要告诉他的。我将来并不一定跟她结婚。如果她不愿意我,我仍然是尊重她,帮助她的,但是我希望她现在受教育,我希望父亲允许我把我的教育费分给她一半上学。

  繁 你真是个孩子。

  冲 (不高兴地)我不是孩子。我不是孩子。

  繁 你父亲一句话就把你所有的梦打破了。

  冲 我不相信。(有点沮丧)得了,妈,我们不谈这个吧。哦,昨天我见着哥哥,他说他这次可要到矿上去做事了,他明天就走,他说他太忙,他叫我告诉您一声,他不上楼见您了。您不会怪他吧?

  繁 为什么?怪他?

  冲 我总觉得您同哥哥的感情不如以前那样似的。妈,您想,他自幼就没有母亲,行情自然容易古怪,我想他的母亲一定感情也很盛的,哥哥是一个很有感情的人。

  繁 你父亲回来了,你少说哥哥的母亲,免得你父亲又板起脸,叫一家子不高兴。

  冲 妈,可是哥哥现在有点怪,他喝酒喝得很多,脾气很暴,有时他还到外国教堂去,不知干什么?

  繁 他还怎么样?

  冲 前三天他喝得太醉了。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说,他恨他自己,说了许多我不大明白的话。

  繁 哦!

  冲 最后他忽然说,他从前爱过一个决不应该爱的女人!

  繁 (自语)从前?

  冲 说完就大哭,当时就逼着我,要我离开他的屋子。

  繁 他还说什么话来么?

  冲 没有,他很寂寞的样子,我替他很难过,他到现在为什么还不结婚呢?

  繁 (喃喃地)谁知道呢?谁知道呢?

  冲 (听见门外脚步的声音,回头看)咦,哥哥进来了。

  [中门大开,周萍进。

  [现在他穿一件藏青的绸袍,西服裤,漆皮鞋,没有洗脸。整个人很整齐,他打着呵欠。

  冲 哥哥。

  萍 你在这儿。

  繁 (觉得没有理她)萍!

  萍 哦?(低了头,又抬起)您--您也在这儿。

  繁 我刚下楼来。

  萍 (转头问冲)父亲没有出去吧?

  冲 没有,你预备见他么?

  萍 我想在临走以前跟父亲谈一次。(一直走向书房)

  冲 你不要去。

  萍 他老人家在干什么么?

  冲 他大概跟一个人谈什么公事。我刚才见着他,他说他一会儿会到这儿来,叫我们在这儿等他。

  萍 那我先回到我屋子里写封信。(要走)

  冲 不,哥哥,母亲说好久不见你。你不愿意一齐坐一坐,谈谈么?

  繁 你看,你让哥哥歇一歇,他愿意一个人坐着的。

  萍 (有些烦)那也不见得,我总怕父亲回来,您很忙,所以--

  冲 你不知道母亲病了么?

  繁 你哥哥怎么会把我的病放在心上?

  冲 妈!

  萍 您好一点了么?

  繁 谢谢你,我刚刚下楼。

  萍 对了,我预备明天离开家里到矿上去。

  繁 哦,(停)好得很。--什么时候回来呢?

  萍 不一定,也许两年,也许三年。哦,这屋子怎么闷气得很。

  冲 窗户已经打开了。--我想,大概是大雨要来了。

  繁 (停一停)你在矿上做什么呢?

  冲 妈,您忘了,哥哥是专门学矿科的。

  繁 这是理由么,萍?

  萍 (拿起报纸看,遮掩自己)说不出来,像是家里住得太久了,烦得很。

  繁 (笑)我怕你是胆小吧?

  萍 怎么讲?

  繁 这屋子曾经闹过鬼,你忘了。

  萍 没有忘。但是这儿我住厌了。

  繁 (笑)假若我是你,这周围的人我都会厌恶,我也离开这个死地方的。

  冲 妈,我不要您这样说话。

  萍 (忧郁地)哼,我自己对自己都恨不够,我还配说厌恶别人?--(叹一口气)弟弟,我想回屋去了。(起立)

  [书房门开。

  冲 别走,这大概是爸爸来了。

  里面的声音 (书房门开一半,周朴园进,向内露着半个身子说话)我的意思是这么办,没有问题了,很好,再见吧,不送。

  [门大开,周朴园进

  [他现在精神很饱满,沉重地走出来。

  萍 冲 (同时)爸。

  冲 客走了?

  朴 (点头,转向繁漪)你怎么今天下楼来了。完全好了么?

  繁 病原来不很重--回来身体好么?

  朴 还好。--你应当在到楼上去休息。冲儿,你看你母亲的气色比以前怎么样?

  冲 母亲看来就没有什么病。

  朴 (不喜欢儿子们这样答覆老人家的话,沉重地,眼翻上来)谁告诉你的?我不在的时候,你常来问你母亲的病么?(坐在沙发上)

  繁 (怕他又来教训)朴园,你的样子像有点瘦了似的。--矿上的罢工究竟怎么样?

  朴 昨天早上已经复工,不会有什么问题。

  冲 爸爸,怎么鲁大海还在这儿等着要见您呢?

  朴 谁是鲁大海?

  冲 鲁贵的儿子。前年荐进去,这次当代表的。

  朴 这个人!我想这个人有背景,厂方已经把他开除了。

  冲 开除!爸爸,这个人脑筋很清楚,我方才跟这个人谈了一回。代表罢工的工人并不见得就该开除。

  朴 哼,现在一般年青人,跟工人谈谈,说两三句不关痛痒,同情的话,像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

  冲 我以为这些人替自己的一群努力,我们应当同情的。并且我们这样享福,同他们争饭吃,是不对的。这不是时髦不时髦的事。

  朴 (眼翻上来)你知道社会是什么?你读过几本关于社会经济的书?我记得我在德国念书的时候,对于这方面,我自命比你这种半瓶醋的社会思想要彻底得多!

  冲 (被压制下去,然而)爸,我听说矿上对于这次受伤的工人不给一点抚恤金。
朴 (头扬起来)我认为你这次说话说得太多了。(向繁)这两年他学得很像你了。(看钟)十分钟后我还有一个客来,嗯,你们关于自己有什么说话说么?
  萍 爸,刚才我就想见您。
  朴 哦,什么事?
  萍 我想明天就到矿上去。
  朴 这边公司的事,你交代完了么?
  萍 差不多完了。我想请父亲给我点实在的事情做,我不想看看就完事。
  朴 (停一下,看萍)苦的事你成么?要做就做到底。我不愿意我的儿子叫旁人说闲话的 。
  萍 这两年在这儿做事舒服,心里很想在内陆乡下走走。
  朴 让我想想。--(停)你可以明天起身,做那一类事情,到了矿上我再打电报给你。
  [四凤由饭厅门入,端了碗普洱茶。
  冲 (犹豫地)爸爸。
  朴 (知道他又有新花样)嗯,你?
  冲 我现在想跟爸爸商量一件很重要的事。
  朴 什么?
  冲 (低下头)我想把我的学费的一部份出来。
  朴 哦。
  冲 (鼓起勇气)把我的学费拿出一部份送给--
  朴 (四凤端茶,放朴面前。)四凤,--(向冲)你先等一等。(向四凤)叫你跟太太煎的药呢?
  四 煎好了。
  朴 为什么不拿来?
  四 (看繁漪,不说话)。
  繁 (觉出四周有些恶相)她刚才跟我倒来了,我没有喝。
  朴 为什么?(停,向四凤)药呢?
  繁 (快说)倒了。我叫四凤倒了。
  朴 (慢)倒了?哦?(更慢)倒了!--(向四凤)药还有么?
  四 药罐里还有一点。
  朴 (低而缓地)倒了来。
  繁 (反抗地)我不愿意喝这种苦东西。
  朴 (向四凤,高声)倒了来。
  [四凤走到左面倒药。
  冲 爸,妈不愿意,你何必这样强迫呢?
  朴 你同你妈都不知道自己的病在那儿。(向繁漪低声)你喝了,就会完全好的。(见四凤犹豫,指药)送到太太那里去。
  繁 (顺忍地)好,先放在这儿。
  朴 (不高兴地)不。你最好现在喝了它吧。
  繁 (忽然)四凤,你把它拿走。
  朴 (忽然严厉地)喝了药,不要任性,当着这么大的孩子。
  繁 (声颤)我不想喝。
  朴 冲儿,你把药端到母亲面前去。
  冲 (反抗地)爸!
  朴 (怒视)去!
  [冲只好把药端到繁漪面前。
  朴 说,请母亲喝。
  冲 (拿着药碗,手发颤,回头,高声)爸,您不要这样。
  朴 (高声地)我要你说。
  萍 (低头,至冲前,低声)听父亲的话吧,父亲的脾气你是知道的。
  冲 (无法,含着泪,向着母亲)您喝吧,为我喝一点吧,要不然,父亲的气是不会消的 。
  繁 (恳求地)哦,留着我晚上喝不成么?
  朴 (冷峻地)繁漪,当了母亲的人,处处应当替子女着想,就是自己不保重身体,也应当替孩子做个服从的榜样。
  繁 (四面看一看,望望朴园又望望萍。拿起药,落下眼泪,忽而又放下)哦!不!我喝不下!
  朴 萍儿,劝你母亲喝下去。
  萍 爸!我--
  朴 去,走到母亲面前!跪下,劝你的母亲。
  [萍走至繁漪面前。
  萍 (求恕地)哦,爸爸!
  朴 (高声)跪下!(萍望着繁漪和冲;繁漪泪痕满面,冲全身发抖)叫你跪下!(萍正向下跪)
  繁 (望着萍,不等萍跪下,急促地)我喝,我现在喝!(拿碗,喝了两口,气得眼泪又涌出来,她望一望朴园的峻厉的眼和苦恼着的萍,咽下愤恨,一气喝下!)哦……(哭着,
  由右边饭厅跑下。
  [半晌。
  朴 (看表)还有三分钟。(向冲)你刚才说的事呢?
  冲 (抬头,慢慢地)什么?
  朴 你说把你的学费分出一部份?--嗯,是怎么样?
  冲 (低声)我现在没有什么事情啦。
  朴 真没有什么新鲜的问题啦么?
  冲 (哭声)没有什么,没有什么,--妈的话是对的。(跑向饭厅)
  朴 冲儿,上那儿去?
  冲 到楼上去看看妈。
  朴 就这么跑么?
  冲 (抑制着自己,走回去)是,爸,我要走了,您有事吩咐么?
  朴 去吧。(冲向饭厅走了两步)回来。
  冲 爸爸。
  朴 你告诉你的母亲,说我已经请德国的克大夫来,跟她看病。
  冲 妈不是已经吃了您的药了么?
  朴 我看你的母亲,精神有点失常,病像是不轻。(回头向萍)我看,你也是一样。
  萍 爸,我想下去,歇一回。
  朴 不,你不要走。我有话跟你说。(向冲)你告诉她,说克大夫是个有名的脑病专家,我在德国认识的。来了,叫她一定看一看,听见了没有?
  冲 听见了。(走上两步)爸,没有事啦?
  朴 上去吧。
  [冲由饭厅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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