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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时安评张复兴 《自然颂歌》山水画 新作

 徐谷安 2017-06-07

   

二十一世纪新山水画的探索

     —  观张复兴中国画新作

     

   这个夏天是上海这座城市历史上难得的热天。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浪,持续不退的高温,毫不留情地熏炙着每个人的肉体、耐心和意志。人类对享受现代化生活而失去理智和限度的近乎狂热的追求,遭到了大自然无声而顽强的抗议。在一片热浪中,我寻找着自己的消暑之地。我让心走出这座城市,让它徜徉在连绵的群山之间,放纵在人迹罕见的那些极远极远的无名无姓的崇山峻岭之中。我说的是张复兴的山水画世界。中国的山水画不同于西洋的风景画。相对而言,后者更倾向于客观精确地描摹一个接近真实的世界。而山水画能“畅神”——精骛八极,心游万仞,是一个可供心灵自由翱翔的精神世界。

      《自然颂歌》系列  

    记得1996年,我曾为《张复兴画集》写过一篇《从江南水乡走向大山深处》的文章。一晃二十年过去了。这二十年,我们生活的这颗星球连同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历史巨变。而张复兴只是像一个兢兢业业的工匠,心无旁骛地埋头于他钟情的笔墨世界。为此,他先是辞去了人人羡慕的领导职务去做美编,后又破釜沉舟地辞去了公职,为的是一片艺术创作的心灵的开阔地。前不久他邀我去青浦观画。虽置身于江南水乡的小桥流水、鸟语花香之中,眼前展现的却是一片与之完全不同的景象,是张复兴这些年来潜心创作的一批大山大水的中国画作品。上百件作品犹如徐徐展开的长卷。这种感动,我在河西走廊疾速掠过眼前时曾体验过。虽说二十年前他的艺术视野已经从他熟悉的江南水乡的粉墙黛瓦、河流小舟扩展到了高山大川,但这批新作依然像遥远天际滚来的隆隆惊雷,令我怦然心动。站在画前凝视,有一种生动磅礴的气势扑面而来,有一股新的时代气息向你涌来。

       《自然颂歌》系列  

    唯有心灵的自由,才有笔墨的自由,才有艺术的自由。张复兴的山水画是来自自由心灵的艺术。它们带有21世纪的气息。它们以一种全新的视觉形象开拓了山水画新的疆域,以一种新的视觉经验给山水画欣赏以新的视觉张力。它们既不是荆浩、范宽笔下壁垒森严的北派山水,也不是董源、巨然秀逸淡雅的江南山水。张复兴的视觉灵感和造型原型来自于中国西北部那些雪域冰川。因为交通手段和疆域的限制,历代山水画的巨匠名家几乎没有亲眼目睹过这些山川景物,遑论在笔下为这样的山川造像写神。可以说这是中国山水画一直未曾开垦过的处女地。20世纪后半叶,中国画画家发现了它们的可画性和极为独特的绘画性。较早的有湖北的著名画家周韶华先生。而张复兴则是近二十来年始终如一、专注钟情于那片山山水水的中国画画家。这片山水的蛮荒、博大,它的闪耀着银光、高耸入云的巍峨雪山,有一种传统山水所没有的洪荒之美,是人迹尚未抵达的原生的自然奇观。在张复兴笔下,我们看到幽暗中亮得耀眼的冰川在你眼前蜿蜒连绵、排闼而来,茫茫雪原敞开它们广阔的胸怀,苍穹无边无际地覆盖着群山……墨、色、水,在大山隆起的山脊和深深的峡谷之间交融回荡,构成一曲大自然的雄浑交响。这些大尺幅的作品,空旷、寂寥,似乎可以听到大地深处的呼吸。像你面对宽幅的环幕电影,有一种强大的“被包围感”,一下子就让你的心被山川景物静静地、紧紧地拥抱在了大自然的怀抱里。对于一个生活于江南的画家来说,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选择,一次艰难跋涉的艺术之旅。其目的是开拓属于21世纪、带有21世纪的时代气质的山水画的新气象。山水画艺术语言美学重心在于写意空间的营造,在于营造一个特殊的带有强烈个人精神印记的写意空间。山水画是中国画的一个大项,有着丰厚的艺术积淀。以空间而论,早在宋代郭熙《林泉高致》就已经概括了显然不同于西洋风景画焦点透视而更具东方意味的高远、深远、平远的“三远说”:“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巅,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并且作者对“三远”的艺术处理有过相当具体的论述。

《自然颂歌》系列  

      张复兴的山水画有意识地营造出了一个我称之为“广远”的空间。画家经常以一种居高临下、凌空蹈虚的俯瞰视角,一种欲与天公试比高的气势,将崇山峻岭、江河大川尽收眼底,一览无余。经过高光处理的山巅处在混沌的苍穹环抱之中,起伏的山脊宛如游龙蹁跹在缭绕的云水之间。二十年前我曾用“崇高”来概括这种空间的美学特征。今天看来,稍有点西方味了。崇高是人仰望自然而产生的美感。更准确地似乎应该是司空图《诗品》中的第一品,返虚入浑,横绝太空,荒荒油云,寥寥长风的“雄浑”。俯瞰不同于仰望。俯瞰群峰,群峰便有了“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的动感,赋予了画家心灵自由的博大情怀。这种新的空间营造,给张复兴的山水画创作带来了许多技术上新的难点。

 年前我去宁夏,在贺兰山下久久驻足,发现中国山水画的皴法和点法几乎都可以在贺兰山的山体立面皱褶和变化中得到印证。但完全套用现成的皴法,已有的笔墨语言方式,很难完美地描摹出大西北、大西南雪山冰川高山梯田的外部形态和内在气质,尤其是无法传达画家内心审美的激情和冲动。用画家自己的话来说,他要“呈现出绚丽的生命力的绽放”。为营造一种高视点、广视野、满构图的全新的“广远”的山水空间,他色墨并用,以色破墨,以墨破色,形成一种大块面空间切割、交接,色、墨与各种笔法交浑一体的整体感、混沌感。在张复兴的笔下,云山水天近乎不分彼此,云水灵动,高山隐约,云水遮蔽了高山,高山隆起在云水。山峰则利用高光加以凸显。它们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有机的整体。但艺术语言的时代感不是对传统的反叛和颠覆,而是以一种属于21世纪的艺术语言在新的更高起点上的对传统的回归。这种回归不是简单表现为对传统技术如各种皴法的尊重、运用,而是对传统文化和中国古典美学的致敬,是以一种中国文化的情怀或中华美学的精神去营造一个属于新时代的山水艺术世界。南朝宗炳《画山水序》提到“山水以形媚道”,就是说山水以其形式形态亲近、传达大自然和人存在的本源之“道”。


      中国的山水画是和老庄哲学最为息息相通的艺术。老子则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张复兴笔下的群山完全摆脱了写生时具体某山某水的形象和视觉限制,它们寂静辽阔,它们横空出世,它们没有人为的破坏和污染,甚至看不到一个人影,它们没有名和姓,它们是完全不受人类意志控制的自在自为的存在。笔墨线条色彩和巍峨的群山、飘忽的云岚,一起尽情地舞蹈、吟唱。透过群山,人们谛听到的是与自然相通的大地宁静的呼吸,是艺术家挥毫丹青时生命脉动的节奏。大山大水的独特气韵,深入其间的抒情意境,形成了张复兴山水画的强烈个性。庄子有语“目击而道存矣”。中国山水画最精妙之处,就在于目击山水之后,山水自身在审美接受过程中渐渐消隐而让你进入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齐物”之境。搜尽奇峰打草稿。画家在创作这些作品的时候,那些具体的山、具体的水已经与自己的心灵融为一体,不分彼此。虽然深山不见人,但我们完全可以感觉到画面背后负笈远行的画家身影,感受到画家内心世界的雄浑博大。此时画家画的是哪座山、像什么山,并不重要,大象无形,重要的是它们代表着山的品格、气质,有一种排山倒海、山呼海啸的气息,让你不由自主地融化到大自然中。在上海的山水画家中,张复兴注重大局观而不在细节上过多纠缠,他有自己的气象和格局。西画追求“数的精确”,国画倾心“气的混沌”。张复兴的山水画,弥漫着流动而饱满的真气。


    《自然颂歌》系列  

    张复兴的大山大水雄浑而不粗鲁,笔墨放纵而不粗糙。毕竟是江南游子眼里看出去大西北大西南的崇山峻岭。除了雄浑,还有些许来自江南水乡的朦胧湿润,还有江南人那隐隐约约的一缕温情。冷峻的色调、森严的造型、肃穆的气象中,不时会有明亮温暖的色彩,如从雄壮的交响和声中飘来的长笛音色,或有丝绸般的云霓缭绕,或一流清泉穿插蜿蜒其间。有一种基调之外的别样的感动。积健为雄。中国的山水画走过了一两千年的漫长路途,有了全世界绘画所没有的让人羡慕的丰厚积淀。在我们前面已经拥有了灿若群星般的大师巨匠。它就这样走进了21世纪。如何在继承传统的基础上开创富有时代气息的21世纪山水画,是每一个严肃的艺术家必须直面的命题。不能说,张复兴已经完全成功,也不能随便给艺术家戴上纸糊的炫目桂冠,但他一直在思考,一直在远游,他的心在远方。他能为艺术、为艺术所必须的身和心的自由,放弃公职、安逸和舒适,破釜沉舟,把自己完全托付给自己心仪的艺术事业,立志在山水画的领域开拓出一方属于自己的、以慧眼发现慧心创造出的艺术空间,为21世纪的新山水画奉献自己,是一个值得我敬重的艺术家。艺术家有很多,但这样有勇气、敢担当的艺术家还真的是不多。


  2016年8月17日

(作者为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上海美协理论委员会主任) 


画家 张复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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