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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白话选(上)

 卢易白 2017-06-08
  15-1.《阅微草堂笔记·姑妄听之(一)》白话选(上)

846.读书人自重

冯静山御史家有个仆人忽然发狂,一边打自己的嘴巴,一边说胡话道:“我虽潦倒不得志而死,毕竟还是个读书人。你是什么东西,敢不给我让路?今天要好好惩罚你一下,让你明白点。”静山亲自跑来探望,问那鬼魂说:“您是在白天显形吗?阴间与阳间有别,您这样做恐怕不合适;您是隐着形吗?那么您能看见这些仆人,而这些仆人却看不见您,他们又怎么知道回避您呢?”他的仆人随即变成昏睡的样子,不久便醒过来,恢复正常了。我有个学生叫耿守愚,是桐城人,很注意自己的操守,而喜欢与人争礼节。我曾经与他谈论此事,说:“读书人往往盛气凌人,想让别人尊敬自己,以为这就是自重。而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重还是不重,需取决于本人的作为。如果自己的品德与圣贤相比也没有什么好惭愧的,那么虽然王侯拿着扫把扫地来迎接自己,也不能增添荣耀;虽然自己作以土垒墙的苦力,也不算什么耻辱。可贵的东西在我自身,外在的东西根本不值得计较。如果一定要根据别人的态度来衡量自己的轻重,那就要靠别人尊敬,自己才感到荣耀;别人不尊敬,自己就感到屈辱。这样,男女奴仆们就都可操纵我的荣辱,这不是把自己看得太轻了吗?”守愚说:“您生来富贵,所以才持这种看法。贫寒的读书人如果因贫贱而失去傲气,就见不出读书人的尊严,也就更会被人看不起了。”我说:“这是田子方的观点,朱熹已经批驳过了。这是一种重外而不重内的态度,不必再辩了。即就这种说法本身而论,它的意思也不过是说要以道德为重,不应该因为贫贱而自己轻视自己,而并不是说可以毫无道德,只是因为贫贱就可以在别人面前傲气十足。如果真像你所说的,那么乞丐比你更贫穷,奴仆比你更低贱,他们都在你面前傲气十足,你能说这是他们在树立自己的品格吗?我已去世的老师陈白崖先生曾在书房中题写一副对联:‘事能知足心常惬,人到无求品自高。’这才是真正说到了根本上,这七个字真可以千古流传了。”

847.道士魔术

龚集生说:乾隆四年,他住在京城灵佑宫,结识了一位道士,时常在一起饮酒对酌。一天,龚集生请朋友们去看戏,也邀请了这位道士,道士欣然相随。看完了戏,归来时天色将晚,道士拱手对大家说:“承蒙诸位雅意,邀我看戏,无以为报。今夜,我想请大家看一场木偶戏,不知是否可以?”众人自然愿意。到了夜间,他们走进道士的住房,见屋里只有一张大方桌,桌边摆放了一些水酒和果品。桌子中央,放着一只棋盘。道士招呼小童关了外面的门,请诸位来宾围着桌子坐好。酒过三巡,道士将界尺一拍,“啪”地一声,只见有几个八、九寸高的小人儿落到了棋盘上,一块儿呦呦嘤嘤地演起戏来,声音如同四、五岁的小孩儿,而男女演员的穿装打扮以及戏中的唱腔、道具,都和剧场里一样。一出戏唱完,这些小人儿忽地不见了。紧接着,又有几个落到棋盘上,另演了一出。众人又是惊讶又是高兴。他们开怀畅饮,直至午夜时分。道士又命小童在外屋的桌子上放置了数百枚鸡蛋和几坛白酒,棋盘上发出的乐曲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外屋传出了吃喝声。众人忙问道士:“这是什么法术?”道士说:“凡是炼成五雷法的人,都可以驱使狐辈去做事。狐辈能够变化,可大可小,所以我调遣他们来演戏,满足咱们一夜的消遣。不过,驱使他们干这种事可以,如果让他们去偷盗,或是去作祟害人,或者摄召狐女寻欢作乐,那么上天就会立即施以惩罚。”此情此景,众人见所未见,于是恳请道士于第二天夜间再演一次,道士答应了。第二天晚上,众人又抵达道士的住所,可是没见到主人。原来,道士带着小童早已离去了。

848.卜者先知

据占卦人童西磵说:他曾见两人下棋,其中一人事先画出一张棋局图,如黑九三、白六五之类,放在竹箧里。下完棋,打开一看,与棋盘上的棋局完全一致。不知这是什么法术?《前定录》中载,开元年间,宣平坊的王某,为李揆卜算功名。王某交给李揆一个信封,里面有几十张纸,说:“你被任为拾遗那天再打开看。”后来李揆经李推荐,皇上叫大臣考他的文章。第一个题目是《紫丝盛露囊赋》,第二个题目是《答吐蕃书》,第三个题目是《代南越献白孔雀表》。李揆从上午十一点一直写到下午七点才写完。三篇文章中,共涂改了八个字,旁边加了两句注释。第二天,他被任为左拾遗。过了十多天,他才拆开王某给他的信封,里面有三篇文章,和他写的三篇文章相同,连涂改、注释处都一模一样。可见古时就有这种法术,下棋人不过是向别人学得了这种法术而已。举笔构思、临盘布子,即便是当事人也往往料不到结局,而算卦的却能预先知道。可见任意的事还逃不过定数,那些巧取豪夺,整天忙于勾心斗角的人,能不能罢手呢?

849.西藏野人

被流放到乌鲁木齐的犯人刚朝荣说:有两人到西藏做生意,各骑着一头骡子,在山中迷了路,分不清东西南北了。忽然有十多人从悬崖上跳下来。他们以为遇上了夹壩(西番人称强盗为“夹壩”,就像额鲁特人所说的“玛哈沁”。),待来至近前才看清这些人都身高七八尺,混身上下都长着黄或绿色的毛,脸面似人非人,声调像鸟叫,听不懂他们说什么。两人知道这是些妖怪,心想这下完了,便颤抖着趴在地上。这十多人却相视而笑,好像没有要抓来活吃的意思,而只是把两人夹在腋下,赶着骡子走。到了一个山坳,把人放在地上,将一头骡子推在坑里,拔出刀子杀了另一头,然后点火烧熟,围坐大吃起来。他们还把两个商人拎来就坐,在面前放上肉。这两人看他们好像没有恶意,况正饿得慌,也便吃起来。吃饱之后,这十多个怪物都拍着肚子仰头长啸,声音像马嘶。其中两个怪物仍各夹着一个人,攀越了三四道峻岭,敏捷得像猿猴、飞鸟。把两人送上大道后,各赠给了一个石头,转眼便不见了。这石头像瓜那么大,是绿松石。两人回来卖掉了绿松石,得的钱是他们所受损失的一倍。这事发生在乾隆三十、三十一年之间。刚朝荣曾见过其中一人,说得很详细。这不知是山精还是木魅。看他们的作为,好像不是妖怪。也可能是在崇山幽谷之中有这么一种野人,自古以来就没有与外界接触吧。

852.三宝和四宝

董家庄有个佃户叫丁锦,生了一个儿子叫二牛,还有一个女儿,招了个倒插门的女婿,叫曹宁。他帮助这家人干活,关系处得很好。二牛生了个儿子叫三宝。女儿生了一个女孩,因住在娘家,便随着排下来叫四宝。这两个小孩在同年同月出生,只差几天。姑嫂一起看护、哺养这两个孩子,在襁褓中就已定下了婚姻。三宝四宝又非常友爱,渐渐长大之后,两人便形影不离。小户人家不知避嫌,看见两个孩子在一起玩耍时,即常指着说:“这是你丈夫。”,“这是你老婆。”两个孩子虽然不懂是什么意思,但已经听顺了耳。到了七八岁,稍稍懂事了,但两个孩子仍然跟着二牛的母亲同睡同起,也不避忌。康熙六十年到雍正元年间,年年歉收。丁锦夫妇相继去世,曹宁流落到京城,穷得养活不了自己,便把四宝典卖到陈郎中家。(不知叫什么名字,只知道是江南人。)二牛跟着来到京城,赶上陈郎中需要馆童,也把三宝典卖给了陈家。二牛告诉三宝不要说他和四宝已定为夫妻。陈郎中家法严厉,每当打四宝时,三宝就在私下里哭;打三宝时,四宝也是这样。陈郎中生疑,便把四宝转卖给郑家(有人说,就是“貂皮郑”家。),赶走了三宝。三宝又去找介绍他来陈家的老妈子,老妈子又把他介绍到一家去当馆童。过了一段时间,他打听到四宝的所在,便通过各种关系,也来到了郑家。几天之后,他才见到了四宝,两人抱头痛哭。当时两人都十三四岁了。郑某觉得奇怪,两人便谎称是兄妹。郑某看他们的名字排行相连,也就不怀疑了。然而内外宅隔绝,两人只能在出入时彼此眉目传情而已。后来年成好了,二牛、曹宁一起到京城赎子女,辗转寻访到了郑家。郑某这才知道这两个孩子本来定为夫妻,便很同情他们,想帮助操办婚礼,于是留他们仍在郑家服役。郑家的馆师严某,是一个道学家。他不了解如今世情与古时不同,便提出异议说:“中表结婚是违背礼法的,也是律令所禁止的。犯了这一条,上天也要施以惩罚。主人的想法很好,但我们这些读书人,应当以端正风俗教化为己任,见了违理乱伦的事而不阻止,是促成别人做坏事,这不是君子的行为。”他以辞职相要挟。郑某本来就善良懦弱,二牛、曹宁都是乡巴佬,听说违法罪重,都吓得打消了让两人结合的念头。后来四宝被卖给一个后补官员做妾。没过几个月,四宝便病逝了。三宝发疯跑出去,也不知哪儿去了。有人说,四宝虽然被胁迫而去,但她毁容之后不停地哭泣,实际上并没有与后补官同房。可惜不知详情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这样,这两个人在天上人间,会再次相见,肯定不会就此永别。只是严某做出这种罪孽,不知出于什么心,也不知他究竟要干什么。不过天理昭昭,他不会有好报的。还有人说,严某不是拘泥于古法,也不是沽名钓誉,而是对四宝存有非分之想,妄图夺为己有。如果是这样,那么地府设立的地狱,正是为这种人预备的。

853.水中冤鬼

乾隆三年,大运河水浅,运粮船一艘接一艘都搁浅不能航行,于是演戏祭神。运粮官也在场,正上演《荆钗记》中投江那一出。扮演钱玉莲的演员忽然跪在舞台上哀哭起来,声泪俱下,喃喃说个不停。说的是福建话,一句也听不懂。人们明白是鬼附体了。追问他怎么了,鬼又听不懂话。扔给他纸笔,这人摇头好像不识字,只是指天画地,叩头痛哭。大家没办法,便把他扶到岸上。他仍呜咽挣扎,直到人们散去才停止。过了一会儿,这人清醒过来,说突然看见一个女子,手里拎着自己的头从水里出来,把他吓得灵魂出了窍,后来的事就不知道了。这肯定是滞留水底的鬼魂,看见官员在此,所以出来喊冤。但看不见她的形体,言语又不通。打发会水的下河去寻找尸体,也没有找到。兵丁中也没有女子的,查不出究竟。官员只好联名写了份状子,送到城隍祠里烧了。四五天后,有个水手无缘无故地自杀了。可能他就是害死这位女子的凶手,终于遭到神的惩罚吧。

854.文人好名

郑慎人太守说:曾有几位朋友在一起评论福建人写的诗,对明代的福建诗人林鸿的诗颇为不满。半夜就寝后,听到笔和砚发出“格格”的声音,大家都以为是老鼠。第二天,见桌上有两行字,写的是:“像‘檄雨古潭暝,礼星寒殿开’这样的诗句,好像唐代诗人钱起、郎士元等人也不曾写到,你们能说我的诗全是模拟唐诗吗?”当时一起睡觉的几个人,笔迹都与桌上的字不同。除开这几个人,另外又没有人能写出这样的语句。可见文人喜欢争名,死了还不罢休。传说东汉时的郑玄死后还化为恶鬼为自己争名,这事也许是真的呢。

855.乩仙诗

黄小华说:西城有个人扶乩,乩仙降临,赋诗一首:“簌簌西风木叶飞,断肠花谢雁来稀。吴娘日暮幽房冷,犹著玲珑白苎衣。”众人都不解其意。乩仙又写道:“刚才路过某户人家,见新娶来的小妾被正妻锁在空房里。这女孩身世飘零,与她的丈夫隔离,这固然是她命中注定;只是她现在又冷又饿,实在可怜,使人难过,我所以很伤感地咏了这首诗。我顺便敬告各位先生,如果您没有控制自己悍妒的妻子、使妻妾和睦相处的本领,请不要轻易生出娶妾的念头,这也算是积阴德啊。”众人询问乩仙名号,乩书写道:“无尘。”再问别的,就没有答复了。据考察,李无尘是明末著名歌妓,河南祥符人,清军攻陷开封时,投水而死。她有诗集传世,作品语言隽秀拔俊。所作《哭王烈女》一诗中,有:“自嫌予有泪,敢谓世无人。”之句,措词得体,尤为文人们所称道。

856.女子贪利失身

遗下一把稻穗,以接济寡妇家的生活。这种事最远见之于周代的小雅中。乡村里麦子熟时,妇女儿童几十人成群,跟在收割人的后面,拾取遗留下来的麦穗,称之为“拾麦”。农家沿习下来成为一种风俗,割麦时任她们在身后拾,并不干涉,就像古时那样。随后人性渐渐淡薄,唯利是图,于是收割时遗留不多,拾来的不够吃,于是便发生了盗窃抢夺之事。渐渐地也就有悖于古时仁慈的心意了。所以到了四五月间,露宿的妇女遍地都是。有几位妇女在静海的东边,乘夜凉赶路,远远地望见一个地方有灯火,便去讨水喝。到后见门庭华丽,僮仆都穿着新衣服。堂上点灯奏乐,似乎正在宴客。只见有三位贵人正坐在榻上,在喝酒吃菜。这几位妇女说了来意,把门的报告主人。主人答应了,转过头又把把门的叫回去,附耳说了几句。把门的出来,小声对一个年岁大的妇女说:“这儿离城市较远,仓卒中不能叫来妓女。主人想在你的同伴中,选出三位长相端正的去陪酒陪床,每人赠给百两银子。别人也都有赏。你如果能转达这个意思,赏钱会加倍。”这位老妇女悄悄地对另几位说了。大家贪图钱财,便怂恿年轻妇女答应下来。于是有三位妇女便被领进去,洗澡打扮,换了衣服陪客。其他几个妇女则在另一间屋里,也有酒有菜。到了夜里,三个贵人各自搂着一个女人到了自己的住处,全院里都灭灯就寝了。几位妇女走路疲乏,也酣然大睡。等太阳高高地升起来,她们才睁开眼,则住宅人物等,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野草萋萋,一望无际。寻找那三位年轻女人,却都赤裸裸地躺在草丛里,新换的衣服也不见了,唯有旧衣服扔在十余步外的地方,幸好还在。再看所给的银子,却都是纸钱。她们怀疑遇上了鬼,但吃的都是真的,又怀疑是狐狸。或者这儿离海不远,是蛟龙水怪干的。贪利失身,只换来一饱。当她们怅然相对而回忆这一夜时,大概也像是做了一场黄粱梦吧!先兄晴湖说:“歌舞美女,风情万种,不过是瞬间的繁华,总会像流水一样逝去。待鸳鸯离散之时,茫茫回首,万事皆空。这和三位女子赤裸地在草丛中大梦醒来一样,岂只有海市蜃楼才是顷刻间的幻景呢。”

857.失身得银

据乌鲁木齐参将德楞额说:他在甘州府时,有两人告状告到张掖县令那儿。甲说对方造谣,乙说有事实。一问,事情原来是这样:这两人是表兄弟,甲带妻子到塞外,乙也同行。到了甘州东数十里的地方迷路了,遇见一人像是贵人家的仆人,说这儿偏僻人少,我的主人离这儿不远,不如去住一宿,明天告诉你们走大道,一行人走了三四里。果然有个小堡,仆人进去。好一会儿才出来招手叫他们进来,走过好几道门,看见一人坐在堂上,问了他们的姓名籍贯,便说:“夜深了不能预备饭,只留宿。门边的小屋,只能睡两人,妇女可以和婢女老妈子一起睡。甲和乙就寝后,隐隐听见甲妻的呼唤声。黑暗中出来看,却找不到门,呼唤声也停止了。以为是错觉,睡醒后发觉躺在旷野之中。两人急忙去找甲妻,发现在半里之外的树下赤裸着被反绑了两手,鬓发散乱,衣服挂在树枝上。她说有一个婢女拿着灯笼带她到这儿,这儿有几间漂亮的房子,几个婢女、老妈子。不一会儿主人也来了,逼着我和他一起坐,我抗拒,婢女、老妈子们一起抱着我,解开衣服,绑了胳膊,把我放在床上,便被他奸污了。天快亮时,主人把两件东西放在我的脖子旁。房屋顿时不见了,而我则躺在沙石上。”查看扔在脖子旁的东西,却是两锭银子,各刻着重五十两,年号是明代崇祯,县名却是榆次。银子黯淡无光,确实是一百年前铸造的。甲告诫乙不要说出去,约定均分银子。后来甲违约,乙与之争吵,这事才泄露了。甲夫妇坚决不承认。问银子从哪儿来的,说是拾的。又问甲妻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说是挠破的。甲夫妇的回答支支吾吾,县令猜测乙的话未必是假。县令笑着打发甲说:“按律法拾了东西应当交官。考虑你贫困,可以带回去。”然后又怒视乙说:“你告的如有假,那么拾了东西就应当一起交官,你也分不到什么;你告的如果是实,则是鬼给甲妻的报酬,更没有你的份。再废话就打你。”于是把两人都哄了出去。县令不按常理来处理这事,可以说是上策。这与拾麦妇女的事差不多。一个是施巧诱骗用利打动女人的心,一个施暴用利打消女人的愤怒。这些鬼怪揣摸人心,投其所好,伎俩都差不多。

862.杨勤悫公幼时

翰林院编修裘超然说:杨勤悫先生年少时,经常来往于家门与乡塾之间,时常看到一个绿衣女子依在一堵墙的缺口处偷偷看他。有时偶然回避他,也一定要回过头来冲他笑一笑,以目传情。杨先生始终目不邪视。一天,绿衣女子居然拣石块打他,并说:“可惜这么漂亮的外皮,却包着一副傻骨头。”杨先生一边行礼一边回答说:“年轻女子钻洞越墙,我实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不去找那些不傻的人呢?”那女子听完这话,圆睁双目,直楞楞地说:“你如此狡猾,怎么能从你这儿索命呢?只好等来生了。”说完之后,忽然变为散发长舌的鬼怪,转眼不见了。从此以后,再也没露面。由此可见,只要一个人立心端正,虽遇冤鬼,拿他也毫无办法。也可以看出,像杨公这样一代有名的大臣,在幼年时就能这样树立自己的品格了。

863.人鬼互不相犯

河间人王仲颖先生(安溪李文贞公为他改字为仲退。但他原来的字通行已久,没有人称呼他改过的字)名叫之锐,是李文贞公的门下高足。他对经书造诣很深,而且行为方正,完全符合古代君子的标准。在康熙十四、十五年间,我随姚安公在京城,那时他还任国子监助教。没能见他一面,至今我仍怅然若失。传说他在夜里偶然到屋后空院里,拔他种的萝卜来下酒,恍惚中好像看见一个人影,以为是小偷,却倏然不见了。他知道是鬼魅,于是便根据幽明异路的道理,严厉责备鬼。在一丛竹子间有人回答说:“先生精通《易经》,一阴一阳,就是天道。人白天活动,鬼晚上活动,这就是幽与明的区别。人住在没有鬼的地方,鬼住在没有人的地方,这就是异路。所以天地之间,无处无人,无处无鬼。只要互不影响,就不妨相安并存。假如鬼在白天进了先生的家,你责备是有道理的。如今已是深更半夜,这儿又是人迹难到之处。先生在鬼活动的时间里出来。进入鬼住的地方,既不拿着灯烛,又不出声,以致猝不及防地突然相遇,这是先生冒犯了鬼,而不是鬼冒犯了先生。我敬而避开已经够了,先生为什么这样严厉地责备我呢?”王仲颖笑道:“你说得有理,就算了吧。”便拔了萝卜回来。后来他和门生说起这事,门生说:“鬼既然能说话,先生又不害怕,为什么不打听一下对方的姓名,稍微对他语气温和些,问问关于地府的说法是真是假,这也是了解事物,丰富学问的一种途径嘛。”王仲颖说:“如果这样做,则又是人与鬼相亲热了?还说什么幽明异路呢?”


864.仙灵经过

郑慎人说他曾和几个朋友到福建仙游的九鲤湖,住在仙游县的一个山民家。夜里凉睡不着,在月下散步。忽然一阵清风穿林而过,树叶哗哗作响,宿鸟惊飞,闻到有花香,沁人心脾。来到林子后面,沿溪水走去,水鸟也吱喳地乱叫,好像看到了什么。但仔细看有什么异常,心里明白是有仙怪来往。第二天到林子里,只见微雨新晴,绿苔如茵,上面布满了小脚绣鞋印,还有光脚的脚印,但都不到三寸长。溪边泥地上也有鞋印。数了一下约有二十多人。大家指点徘徊,相互惊叹奇异,不知这是什么神女。郑慎人有四句诗记叙这件事,但已记不起来了。

865.骑蝶仙女

郑慎人又说:有一天,庭院里百花盛开,忽然听到家里的丫环仆妇们惊叫起来。推开窗户一开,只见她们都用手指着桂树顶端。原来是一只蝴蝶,有巴掌那么大,背上坐着一个穿红衫的女子,大如拇指,在那里翩翩起舞。不一会儿,就飞过墙去,邻居家的儿女又惊叫起来。这不知是何种妖怪,大概就是所谓的花月之妖吧。我们谈论这件事时,正在刘景南家。景南说:“怎可知道这不就是闺房中女孩子们玩的游戏呢?用蓪草扎成一个小人,把它绑在蝴蝶背上,然后把蝴蝶放掉而已。”这也算是一种说法。但郑慎人说:“确实见到那小人在蝴蝶背上,做出驾驭的样子,而且前俯后仰,左顾右盼,活灵活现,根本不像是辈菰男∪恕!闭庥植恢谰烤故窃趺椿厥铝恕

866.泥神惩奸

舅父安介然先生说:早先,他曾随高阳刘伯丝先生到瑞州做官,有一天,听说城西土地庙里,有一个泥塑鬼像忽然倒了,另有一个衣着面貌与泥鬼相同的青面赤发鬼,被压在泥像下面。众人赶到这里,仔细一看,被压在下面的青面赤发鬼,竟是本村一个青年装扮的,已经被砸断脊椎死去了。众人惊骇异常,不知是何缘故。没多久,一位知道内情的人透露说:“那个青年的邻居家有位少妇,生得十分美貌,他曾挑逗人家,被骂了一顿。这天,少妇回娘家,青年估量她夜里回来时,一定会路过土地庙,又见土地庙离住户较远,就装成恶鬼藏在泥像后面,准备等少妇来时,突然扑上去,乘她惊恐昏倒之际,实现自己的企图。没想到被神明惩治了。”这位青年的内弟事前知道这个阴谋,开始不敢说出来,等事情平定以后,才渐渐吐出了真情。介然先生又说:一个狂徒和一个荡妇在河间文庙前碰上了,二人相互调情,毫无顾忌。忽然,他们被飞来的瓦块打得头破血流,可始终不知那瓦块来自何方。圣人的道德与天地等同,哪像佛道二教,必须借助于灵异的显现才能使人相信,必须有神灵护法,才能显出尊严啊!然而鬼神惩恶扶弱,还是理所当然的。如果一定要把朱锦考中会元,说成是因为前生修了文庙的缘故,那么把圣人也看得太渺小了;但是,如果一定要说高墙之内的文庙没有神灵护卫,恐怕又是儒生的迂腐之见了。

867.虎陷山洞

三座塔(蒙古语叫古尔板苏巴尔即汉朝和唐朝时的营州柳城县,辽国的兴中府。现在为喀刺沁右翼地。)巡检金某(裘文达公的侄女婿,偶尔忘掉了他的名字。)说:有个樵夫在山中碰见了老虎,躲进了石洞里,老虎也跟了进去,石洞一直延伸而弯弯曲曲,樵夫一点一点地往里面躲。洞渐渐地窄下去,老虎就过不去了。老虎一心要吃樵夫,便硬往里钻。樵夫危急之中,见旁边一个小洞,仅能容身,便像蛇似的爬了进去。不料爬了几步,忽然看见了光亮,竟然出了洞口。他拼命弄来几块大石头,塞住了老虎的退路,在两头堆积柴草焚烧。老虎被薰得吼声震动山谷,不到一顿饭工夫便死了。这事可以叫那些应当止步却不止步的人引以为戒。


870.狐爱书

陈句山前辈搬家,搬运家具器用时,先将十多箱书运到新房的院里。树后好像有人小声说:“三十多年,这儿没有见过这东西了。”寻声去看,却什么也没有。有人说这肯定是狐狸,陈句山掉过头去说:“能说出这种话来,是狐狸也是不错的狐狸。”

871.木偶成精

我已去世的祖父(曾任光禄寺官)康熙年间在崔庄开了一家典当铺,管事的是沈玉伯。曾经有个演木偶戏的,拿了两箱木偶来当。那些木偶都有一尺多高,制作得很精巧。当期过了,那人也不来赎回,又没有人可以转卖,于是便成了无用之物,长时期放在一间废弃的房屋中。一天晚上,月光明亮,玉伯见木偶在院子里跳舞,好像是在演戏。仔细一听,它们还发出“咿咿嘤嘤”的声音,好像在唱曲。玉伯历来胆子大,大声一喝,那些木偶一下子就散开消失了。第二天,点火将那些木偶全部烧掉,也没发生什么怪事。大约物体年深月久就会成精怪,如果烧掉它,则它的精气消散,不再能聚合成形。有的妖精还附在某些物体上,也能作怪。只要烧掉那东西,则妖怪便失去了依凭,也就不能再显灵了。世界上事物的道理固然就是这样的。

872.吏役忘恩负义

献县有一个县令,对手下官吏、衙役有恩。他死后家属还在衙中,可那些官吏、衙役竟没有一个来吊问的。县令夫人硬叫来几个人,也都横眉竖目,不再是原来的样子。夫人又恨又气,在棺材前痛哭。哭累了闭眼休息,恍惚中见丈夫对她说:“这些人没有良心是他们的本性。我期望他们感恩已是大错,你责备他们负恩,不又大错了么?”夫人猛然醒悟,于是不再怨恨。


873.善恶相抵

康熙末年,张歌桥(在河间县)有个叫刘横的人,(横读去声,因为他强暴凶悍,所以得到这个称呼,并不是他本来的名字。)住在河边一侧。一年,连降暴雨,河水猛涨,载着重物的小船往往会被激流吞没。这天,人们偶然在水流中看到一个妇女,呼喊求救,众人没有敢上前的。惟独刘横激愤地说:“你们还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哪有这样见死不救的?”于是他独自划着小船,追赶了三、四里,几次差点儿翻了船,终于把那位妇女救了回来。过了一天,那妇女生下了一个男孩。一个多月后,刘横忽然得了病,他嘱咐妻子办理后事。当时,他尚能行走站立,众人认为他的言行十分奇怪。刘横却叹息道:“我好不了了。就在我救起落水女子的那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恍惚之中,来到某官府门外,一个吏卒把我带进去,有位官员手持帐簿指点着对我说:‘你平生做恶多端,该于今年某日死,死后堕为猪身,以后五世受宰杀屠割之刑。幸亏那一天你救了两条命,积了阴德,按阴间法律可延寿两年。现在,用这两年寿数抵销你平日的罪恶,所以,你还应按原订日期死去。因为期限已经临近,我怕世人不明真相,弄不清你做了善事,为什么反而短命。所以召你来讲明此事,让你明白其中的缘故。这辈子因果已经完结,望你来世努力向善!’我醒来后,因为讨厌这梦,所以没告诉别人。现在到了死期,果然发病,我还能希望活吗?”不久,刘横果真死去。由此可见,神鬼理法井然,分毫不差。一个人命运的好坏,总以他几代的情况综合看待,然后给以判定。不要因为一个人的表现与所受的报应偶然不相附,就认为天道无知啊。

874.鬼之幻术

狐精变化成人,不知它自己看起来如何,又不知它们互相看起来怎么样,这个问题我曾在《滦阳消夏录》中谈论过,然而狐精本来就是善于成妖作怪来迷惑人的。至于鬼,则不过是人死后残剩的精气形成的,它的灵通不过与人差不多。人不能把没有的东西变成有,不能把小的东西变成大,不能把丑的东西变成美,而各种书上记载遇到鬼的事,都说鬼的棺材可以化为宫殿房屋,可以把人请进去;鬼的坟墓可以化为院子,可以留人居住。难道是人一作了鬼就能做到这些了么?或者是有谁教会它们了么?与狐精能够变化的情况相比,这事更难理解。记得我过去在凉州路上,驾车的人指着一个山坳说:“从前我们曾与几十辆车子一起露宿在这个山坳里,月光之下,远远望见半山腰有人家,土垒的院墙四面围绕,屋檐角也一一可数。第二天经过时,则只是几座坟墓而已。”这样看来,鬼在没有人的地方,也会自然变化出这种现象。古代圣人提倡用竹、木、纸等扎制一些车马、宫殿之类的东西作随葬品,他们是不是已经知道这种情况呢?

875.报应不爽

郑苏仙说:有一个人约邻居的女人幽会,而嫌他的妻子在家碍事。恰好他欠着妻家几千钱,便打发妻子回去还钱,妻子高高兴兴地去了。不料邻居的女人失约,而他的妻子却在路上遭到强暴,抢走了她的衣服首饰等,把她绑了放在高粱地里。作案的都是打短工的和流民,无从查询罪犯。她的丈夫只能低头叹气,说不出话来。人们也不知他与邻居女人的关系。后来过了几年,村里有个老婆子的儿子挑逗别人家的女人,被老婆子知道了。她反复劝戒儿子,举出这件事来叫他知道因果报应。这以后,人们才渐渐知道了这段风流事。因为这人和邻居女人私通,实际上是这个老婆子牵的线,所以知道得很详细。只是邻居女人的姓名,老婆子始终不肯说出来,这女人幸好没有坏了名声。

876.魔女诱僧

吴地的和尚慧贞说:浙江有一个和尚,立志修行成佛,志向坚定,刻苦修炼,从来没有两胁靠着席子躺下睡觉。一天晚上,有个美女在窗口窥视。和尚心里明白,这是妖魔到了,但装得好像没看到没听到一样。那女子千方百计诱惑,也靠近不了和尚所坐的蒲团。此后每天晚上都来,也终究不能使和尚生起一丝欲念。女子的伎俩用尽了,于是远远地对和尚说:“师父坚守自己意志的能力到了这种地步,我确实应该抛弃妄想了。不过,您还只是佛教所说的‘忉利天’这一层境界中的人物,知道一旦靠近我,就会败坏自己的道行,所以怕我像害怕虎狼一样。即使您进一步努力修行,得以达到‘非非想天’,也不过只能做到女人柔软的肌肤靠着自己的身体,就像抱着冰雪;美女娇媚的姿态呈现在眼前,就像见到的是灰尘而已,还是不能摆脱色相。如果您的心灵达到了‘四禅天’,则能觉察不到任何外在物象的影响,像花自然映照在镜子里,镜子并不知道有花,月亮自然映照在水中,水也并不知道有月亮,这就是摆脱色相了。再进一步达到‘诸菩萨天’,则花也无所谓花,镜子也无所谓镜子,月亮也无所谓月亮,水也无所谓水,没有颜色也没有物象,也无所谓离,也无所谓不离,这便是佛的自在神通,进入一种不可思议的神妙境界了。您如果能让我靠近一下,而本心不受影响,则我将一心一意敬服您,就像当初妖女摩登伽敬服佛祖的大弟子阿难一样,再也不来干扰您了。”和尚揣度自己的道行法力足以战胜魔女的诱惑,于是很轻松地答应了。那女子偎依在和尚怀中,百般抚摸挑逗,这和尚终于控制不住欲念,与她发生性关系,损坏了自己修行的清净身体。事后悔恨不已,结果在苦恼悲愤中死去。所谓经过碾磨也不变成粉末,放在黑水中也不变成黑色,这种经受考验而不改变的行为,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大贤人以下的人都做不到。这和尚一下子中了魔女的激将法,便开门把强盗请进门。天下凡以为自己能做到什么,于是就去做人们不敢做的事,结果惨败完蛋的,都是属于这个和尚一类的人。

877.乩仙论棋

德眘斋有一次扶乩,大仙降临却不作诗,只署名“刘仲甫”,不知是谁。有位围棋国手说:“他是南宋的围棋国手,著有棋诀四篇。”他便请大仙下棋。坛上判道:“下棋我必输。”再三请求,大仙同意了,果然输了半子。大家说:“是大仙谦让,鼓励后进么?”大仙判道:“不是。后人事事都不如古人,唯有测算天象和下棋胜过古人。有人说,在古人的基础上精益求精,所以能够更进一步。这是就测算天象而言,而不是指下棋。因为世风日薄,人情越来越狡诈。倾轧攻取之术,相互激发,变幻万端,不留一点余地。古人不肯干的事,后人往往肯干;古人不敢冒的险,后人往往敢冒;古人不忍用的计策,后人往往敢用,所以处世钻营都超过了古人。棋术是心计的一种,所以宋、元的国手与明代比差了一路,与现在的国手比,则差了一路半。古时的国手大败不过输一路,如今的国手有的输至二路三路,这就是踏实和虚浮之别。”大家问下棋有没有常胜秘诀。大仙又判道:“没有常胜秘诀,只有常不输的秘诀,不下棋就常不输。我靠前生的聪慧做了鬼仙,置身世外,名利之心全无,一切都是逢场作戏,胜败有什么关系?像那些还在人世间名利场上竞争得失的人,还望他们小心谨慎呵。”当时在场的人中,有些是饱经世故的,听了这话,都深深叹息。

878.狐狸怕狐狸

季沧州说:有个狐仙,住在某人的书楼上已经几十年了,它为主人整理卷轴,驱除虫鼠,收藏管理图书的本领,使那些收藏家望尘莫及。它常与人对话,而始终不露其形。有时,主人宴请宾客,偶而为它虚设一席,它也匿形出来应酬。它谈吐文雅,妙语连珠,令在座之人大为倾倒。一天,在宴席上,大家行酒令取乐。令官宣布酒令规定:在座之人各说出自己所怕的人,而且要合乎情理,否则须受罚;如果说的人非自己一人所怕,也要受罚。于是,有的说怕道貌岸然的讲学家,有的说怕卖弄风雅的名士,有的说怕为富不仁的阔老儿,有的说怕给官吏拍马屁的人,有的说怕精通逢迎之道的人,有的说怕过份谦虚的人,有的说怕礼法太多的人,有的说怕谨小慎微、有了话想说又不说的人。最后问狐仙,它说:“我最怕狐仙。”众人轰然笑道:“要说人怕狐仙,还差不多,您亦属狐类,有什么可怕呢?讲得没道理,该罚一大杯。”狐仙讥笑地说:“天下只有同类是最可怕的。生活在福建、浙江等地的人,不会与北方的奚族人和霤族人争夺土地;生活在江海中的渔民,不会与车夫来争夺陆路。这是因为他们非同类之人。凡是争夺遗产的,必是同父之子;凡是争宠的,必是同夫之妻;凡是争权的,必是同朝之官;凡是争利的,必是同一市上的买卖人。势利接近就会相互防碍,相互防碍就要彼此倾轧了。猎人射野鸡时,要以野鸡做诱物,而不用野鸭;捕鹿时则以鹿为诱物,而不用猪羊。凡施用反间计作内应的,也必定是同类人。不是同类人,就不能投其所好,伺机而进。由此可以想见,狐仙怎能不怕狐仙呢?”在座的一些有艰难生活经历的人,都称赞狐仙的话入情入理。只有一位客人不以为然,他斟了一杯酒,敬到狐仙座前说:“您的话确有道理,不过,狐仙并非您一人所怕,因此,还是要罚一大杯。”众人一笑而散,我认为,罚狐之酒,应该减半。因为相互防碍倾轧之事,尽人皆知并且都害怕。至于那种就潜伏在你的身边而将来可能成为你的心腹大患的恶人,那种假装与你是至友亲朋而心里则藏着陷害你的阴险计谋的恶人,那不知道的人恐怕就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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