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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关于我母亲的一切(Todo sobre mi madre, 1999) 导演：[西]佩德罗·阿莫多瓦(Pedro Almodovar, 1949-) “谨将本片献给所有饰演女演员的女演员，所有演戏的妇女，所有男演员和变性的男演员，所有希望为人母亲的人，献给我的母亲。”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   采用了与上一篇文章近似的标题，原因之一是这两位导演都很爱讲关于女人的故事，也很会讲关于女人的故事。（往期文章《最好的伍迪·艾伦》可单击文末“阅读原文”查看）伍迪·艾伦爱女人，阿莫多瓦也爱女人。但在伍迪的作品中，女人更多地是一个被观看的对象，是被投射凝视、倾注欲望的客体（即便是在女性作为第一人称叙述者的《开罗紫玫瑰》《蓝色茉莉》等影片中，他者的目光也无处不在）；而阿莫多瓦电影里对女人的爱，是以女人的方式爱女人——这也是阿莫多瓦独一无二的叙述方式，只有他才会这样讲女人的故事。一个很有趣的例子是，即便是在女性看似处于失语者地位的《对她说》（片名是Talk to Her而非Talk with Her就暗示了对话的单向性而非交互性）中，女性依然拥有强势的主导力量。阿莫多瓦在塑造女性形象方面的天才，甚至可以让素以性感闻名的佩内洛普·克鲁兹都一改在多数导演作品中热辣火爆的角色定位，演绎出《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清纯如天使的修女形象。
《爱在罗马》中的佩内洛普（左）与《关于我母亲的一切》里的佩内洛普（右） 阿莫多瓦无疑是当今西语世界最蜚声海外的导演，很多人对于西班牙的电影印象都来源于他。他的影片具有相当鲜明的欧洲风格，同时有一种对古典主义的执拗，这和西班牙文化内里的天主教根基极为吻合。若说曼哈顿是伍迪·艾伦的主场，那么马德里注定是阿莫多瓦的城市。在2016年新作《胡丽叶塔》里，阿莫多瓦让女主角Julieta从托雷多到加利西亚，从安达卢西亚到阿拉贡，最后留在马德里，通过对其人生线路的修改把爱丽丝·门罗的原著小说完完全全地西班牙本土化了，同时也把这个原本平凡而细腻的婚姻家庭故事完完全全地阿莫多瓦化了。
有人嫌阿莫多瓦过于沉闷平缓、庸常乏味，这实在是对他的误解。阿莫多瓦是绝不满足于平凡的。要形容他的故事，大概只有“天马行空”四字最为精当。这些故事着眼虽小，却往往隐藏了出人意料的妙处，等到兜兜转转一圈，被无数枝蔓绕得眼花缭乱的观众才惊觉自己落入了导演的圈套。无论是《对她说》里大量间接的线索和隐喻，还是《我的秘密之花》里以电影作爱情的表征，都可见阿莫多瓦一贯不走寻常路的风格。
（2002年电影《对她说》剧中默片《缩水情人》截图） 事实上，自他的电影生涯迈入成熟期以来，阿莫多瓦便致力于创造出布努埃尔、希区柯克和比利·怀尔德“三位一体的艺术象征”，这一追求注定使得他的影片充满对欲望的探讨和对悬念感的迷恋，再加上乱伦、同性恋、异装癖等敏感题材，以及极富西班牙特色的艳丽色彩、娇俏女郎和掩藏在表象之下的阴郁底色——这岂止是“不平淡”，简直戏剧得夸张了。
这种夸张，自然是阿莫多瓦的迷人之处。他的电影太有特点，以至于每一帧画面都能深深打上他的烙印，都能用大面积的亮丽色块、浅景深和奇幻感带来视觉与主题的双重惊艳。当夸张成为其鲜明的个人风格的一部分，便会产生一种微妙的对立性：观众一边说着“没错，还是那个熟悉的阿莫多瓦”，一边又不禁感叹“阿莫多瓦啊，真是让人想不到”。
《关于我母亲的一切》在我对阿莫多瓦电影的理解中地位之重，以至于现在一谈起阿莫多瓦，我脑海中就自动涌现出一个红衣女人撑一把彩色雨伞站在马德里街头的场景。和阿莫多瓦大多数影片一样，《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依旧是以一个意外事件的发生开始，逐渐展开对人生，情感，家庭，人性的种种探讨：单亲家庭长大的男孩埃斯特万（Eloy Azorín饰）因车祸意外身亡，母亲曼努埃拉（Cecilia Roth饰）带着对儿子的承诺以及多年的心结，从马德里回到十七年前逃离的巴塞罗那开始了一场寻忆之旅。在这段旅途中，曼努艾拉与旧友阿悦（Antonia San Juan饰）、修女罗莎（Penélope Cruz饰）、儿子生前喜爱的女演员红烟（Marisa Paredes饰）和其女友妮娜（Candela Pe?a饰），以及变性人前夫罗拉（Toni Cantó饰）之间又发生了许多错综复杂的故事。
既然是一部题献给全天下女人的电影，女性角色自然在其中占据了首要地位。除了在女主角曼努埃拉回忆中时时而闪现的（朋友的）父亲、（曾经的）丈夫和（已故的）儿子，影片中所有主要角色都是女性——包括已成为母亲的女人，未成为母亲的女人，爱上女人的女人，以及曾经是男人的女人；在这些身份之外，阿莫多瓦还描述了平静的女人，濒临崩溃的女人，相互爱着与仇恨着的女人。导演巧妙地将几代人的故事串联在一起，用《欲望号街车》隐喻剧中人的挣扎与命运，所有人都有着一样的孤独，以及在承受宿命悲情时的镇定和宽容。
在谈及这部片子时，阿莫多瓦说：“《关于我母亲的一切》表现的是女人承受痛苦的能力。一个女人，不必一定要是职业演员，也能很好地去撒谎、去表演、去做戏。男人和女人有着一样的寂寞、痛苦，但女人对此的反应要戏剧化得多，也惊心动魄得多。从这一意义上讲，男人看上去确实要比女人少了一些什么。”
阿莫多瓦的确呈现出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关于我母亲的一切》没有从道德层面去讴歌女性的“温柔”或“坚忍”，没有从男性的视角去描画女性的形象，而是真实地记录着女性在悲剧面前的情绪，以平缓的镜头去表现惊异。他的叙述如絮语一样温和又波澜不惊，却足以使人感受到浪潮般涌动的心绪。
值得一提的是，《关于我母亲的一切》中对巴塞罗那的记录无疑是影片最大的亮点之一。这当然不是唯一一部着眼于巴塞罗那的片子。巴塞罗那，这座本身就如电影般传奇的奇迹之城，曾成为无数电影的取景地：007系列的《择日而亡》，惠特·斯蒂尔曼的《巴塞罗那之恋》，当然还有伍迪·艾伦的《午夜巴塞罗那》，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影片。但只有在外国人拍的片子里，巴塞罗那才像游人眼中的风景般秀丽宜人。伍迪·艾伦的《午夜巴塞罗那》只是一种美国人对欧洲的想象（连主角都索性设定成了美国游客！），而阿莫多瓦镜头里的巴塞罗那却不一样。看完影片，给人们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场景既不会是高迪的圣家堂，也不会是加泰罗尼亚音乐宫，而往往是当曼努埃拉乘坐的出租车驶到巴塞罗那郊外，荒草丛生的空地中央出现的赤裸裸的性交易画面。在阿莫多瓦那里，巴塞罗那并非一座由明信片和风景画册连缀起来的历史名城，而是一座与所有大都会一样、却又与任何一座大都会都不同的，每日上演着爱与欲，罪与死，生命的勃发与堕落的开放包容之地。
如果说片中的母亲年轻时携子离开巴塞罗那是为了逃避有关丈夫的回忆，在儿子意外身亡后离开马德里是为了逃避丧子之痛的回忆，那么片末她带着罗莎的孩子再度来到巴塞罗那则是真正与回忆达成了和解。在最后，母爱不仅创造了奇迹，还解开了心结——曼努埃拉最终是以一种宽恕过去、宽恕命运的姿态重新开始生活的。这部电影讲述了那么多的悲剧，却从来不会给人以不适感，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它的着眼点始终在于对命运的宽容，而非价值的毁灭吧。 *为了写这篇文章，重新看了一遍《关于我母亲的一切》。第二次观影发现了一个以前不曾注意的细节——影片开头放了一小段《关于伊芙的一切》，是对之后剧情的影射。不禁哑然失笑：用影像来制造暗喻是阿莫多瓦惯用的技巧。在他的片中片里，我们能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人生如戏”所产生的荒诞感，一切仿佛都是从开头便已注定的因果循环。 经年忆述 关于经验和记忆，知性和话语， 艺术、生活与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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