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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年李清照说苏东坡不懂音律,结果后来才知道是自己眼界太低

 米畅志 2017-06-09

苏东坡之才情名声,实在是无须再过多渲染了。不妨借用林语堂的一句话:“苏东坡是一个无可救药的乐天派、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一个百姓的朋友、一个大文豪、大书法家、创新的画家、造酒试验家、一个工程师、一个憎恨清教徒主义的人、一位瑜伽修行者佛教徒、巨儒政治家、一个皇帝的秘书、酒仙、厚道的法官、一位在政治上专唱反调的人。一个月夜徘徊者、一个诗人、一个小丑。但是这还不足以道出苏东坡的全部……苏东坡比中国其他的诗人更具有多面性天才的丰富感、变化感和幽默感,智能优异,心灵却像天真的小孩——这种混合等于耶稣所谓蛇的智慧加上鸽子的温文。”

直至一千年以后,时下还流行着一股“东坡热”。人们不遗余力地挖掘着这个文人所留下来的所有价值,苏东坡也为此赢得了不少美好的标签:文学家、政治家、书法家、画家、音乐家、养生家、医学家、佛学家、美食家……

如此观来,苏东坡真是几千年难得一见的“完人”。但是,再完美的人,身上也有瑕疵之处。苏东坡最为人诟病的地方就是他的词“不谐音律”。

这一观点来源于李清照的《词论》,成文时苏东坡早已作古。在李清照看来,苏东坡的学问虽然像神仙一样深不可测,但他的词却读不得、唱不得。论理来说,词是诗余,历来被人视为小道,苏东坡既然能学际天人,作词对他来说就如“以瓢取水”一样简单,但他的词却不谐音律。

这是为何呢?李清照说:诗只分平仄,而词却分五音、五声、六律、清浊轻重。一个人文章纵然绝伦如王安石,但若不懂词之音、声、律,恐怕作出来的词也唱不得,即使唱出来也定然论为笑耳。

此言一出,有不少人为苏东坡鸣不平。李清照之师、苏东坡之大弟子晁补之第一个站出来说话:苏东坡词,人谓多不谐音律。然居士词横放杰出,自是曲子中缚不住者。晁补之认为,词曲也难以缚住苏东坡的词,算是说了一句公道话。

最初听到“东坡词不谐音律”这一说法时,笔者想到了一个故事。

东坡在玉堂,有幕士善讴,因问:我词比柳词何如?

对曰:柳郎中词,只好十七八女孩儿,执红牙笏板,唱“杨柳岸,晓风残月”;学士词须关西大汉,执铁板,唱“大江东去”。公为之绝倒。(俞文豹《吹剑续录》)

“大江东去”句出自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词。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对东坡词爱不忍释的那段时间,笔者日读此词不下数十遍,几欲舌干唇裂,喉暗嗓哑,但仍觉意犹未尽。后来床头案侧,无处不置东坡词,以为坡仙词竟丝毫无士大夫气,全可与曹孟德、李太白词中江湖气相媲美也。

有好事者将《念奴娇》全词改为数个版本,虽字字句句合了声律,却有舍本求末之嫌。苏东坡词能够自成一家,就在于“不落窠臼”,而世间倚声填词者不如东坡处,输于“不能尽情”也。

若说苏东坡不擅音律而刻意避之,那更是不懂东坡之徒的狂言妄语。

宋人宴交,席间常有歌姬舞伎。苏东坡虽一生跌宕坎坷,却也曾闻达于诸侯,过惯了歌舞升平的生活。他一度在家蓄养歌舞伎数人,闲来则与其操琴共谈。所有乐器中,他最喜琵琶,一生写过多首琵琶词。除此以外,苏轼的父亲苏洵古琴造诣都颇深,所以,他从小就听惯了大弦小弦,以他的天赋领悟能力,焉能不解音乐?

真正的爱乐者并不在意弦声乐谱,就如陶渊明所云:“但识琴中趣,何劳弦上声!”陶渊明也平生不解音声,却有一个癖好。每赋闲或会友时,席间置一“无弦琴”,兴之所至,抚之和之。

听罢这桩趣事,你一定天真地以为陶渊明也和苏东坡一样不解宫、商、角、徵、羽,俨然一个乐盲而已。但后代的很多诗词文章大家都纷纷效之,如李白、王昌龄、白居易、苏轼、欧阳修。这些人中,哪一个不是登峰造极的行家里手?他们何以甘愿步陶渊明之后尘,以其为深得琴道之人?

《菜根谭》中说了一句公道话:人解读有字书,不解读无字书;知弹有琴弦,不知弹无弦琴。以迹用不以神用,何以琴书佳趣?

只知依照乐律抚琴之人,就像只求合律而不求境界的诗人,就像只开药方而不事养生的医生,走偏了“道”罢了。

苏东坡坦然承认自己“平生不识宫与角”,因为他早已超越了物之束缚,达到了物我两忘的境界。早在《道德经》中,老子就以言明:大音希声。庄子也曾说“至乐无乐”。看来,真正的高明的音乐不在于乐器,更不在于声律,而是“缘督以为经”。

在苏东坡的心里,音律者,小道也。人若困于乐律而不自知,才是真正的不识音乐者。苏东坡一生往来于儒道禅之间,深谙此中真昧。所以,他虽自谦不识宫与角,却也能听得出“牛鸣盎中雉登木”。

他能做到这一点,也许还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事实。在闲暇之时,东坡常在家研究古琴的内里细节、构造、材质、音色。不仅拆琴,他还以琴为友,每日观琴、识琴、听琴、品琴、论琴、枕琴、梦琴……种种琴事,都告诉我们东坡爱琴几乎到了一个痴癫的地步。

如果说,苏东坡不懂音乐,那世间无人懂音乐矣。

爱琴如此,苏东坡在作词时已经不再满足于“倚声填词”,而是“依词创腔”。他不仅自谱词调,在家满怀深情地吟唱自己所写的《水龙吟》、《江城子》和《阳关曲》等词作,而且还与当时著名的音乐家沈遵一起谱写了古琴曲《醉翁操》。

曲成之后,东坡遗憾无好词与之相成,于是自创一首,果然与词曲天生绝配。

琅然。清圆。谁弹。响空山。

无言。惟翁醉中知其天。

月明风露娟娟。人未眠。

荷蒉过山前。曰有心也哉此贤。

醉翁啸咏,声和流泉。

醉翁去后,空有朝吟夜怨。

山有时而童颠,水有时而回川。

思翁无岁年,翁今为飞仙。

此意在人间,试听徽外三两弦。(《醉翁操》)

除了古琴、琵琶,他还喜听笛子、洞箫、笙、鼓、胡琴、古筝,这些乐器贯穿于他平生一百多首词作中,可见,他不仅知音乐,还精于此道。说苏东坡不懂音乐,岂不成了天下最大的笑话

苏东坡深知,词是音乐与文化的产物。将词限定为“合乎曲调的花间小道”,那是目光短浅之人的看法,他绝不能苟同。

何谓“曲调”?《乐记》云: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声相应,故生变,变成方,谓之音。而何谓“词”?东坡以为,世间万物,无意不可入于词,无事不可言于词,故词能“自成一家”。

苏东坡能有此见悟,得益于他平生对儒、道、禅的融会贯通。儒家让他领略到“乐由心生”;道家让他谙解了“无为之为”;而禅家让他明白了“不修之修”。

尽管时隔千年,我们读到苏东坡词作时仍能如身置于无穷之境,感受到一股穿越了时空而来的巨大力量。想来,曲子缚不住的东坡词,时空也自然缚之不住。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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