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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一座矛盾重重的迷宫

 太极哥哥 2017-06-11

我曾问过很多人这个问题:“苏轼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得到最多的是这个答案:“一个发明了‘东坡肉’的人。”譬如提到屈原,就自然想到粽子;谈到张翰,就满脑子鲈鱼莼菜;说到汪曾祺,则满嘴噙香,娱乐与美食并重的时代里,谁不识得苏轼是一个地地道道的“老饕”呢?

在商品经济的大环境下,每个人都是苏轼的消费者。苏轼是怎么样一个人?我们完全可以凭一己之好来界定,给他贴标签。在我这里,苏轼最初是人生导师,再而是知己,后来是一个矛盾体,而今看苏轼,颇像自己的一面镜子,或是一个影子。

苏东坡:一座矛盾重重的迷宫

每每和文友或学生谈起苏轼时,都有种“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苏轼的人生也好,作品也好,都似乎不循着经纬走。在局外人看来,苏轼不就如语文课本上所说,是一个乐观旷达的人么?但越进入苏轼的人生,越不敢张口胡来。

王国维作为一个客观的学人,应该甚有资格说话。他评道:“三代以下诗人,无过于屈子、渊明、子美、子瞻者”。这四个人无论是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是在世界文学舞台上,都不可忽略。若说屈子怨、渊明隐、子美郁,那么子瞻又作何讲呢?

子瞻既非豪放又非婉约,既非入世亦不出世,既不是悲观主义者,又弗为乐观主义者,思前想后,很难找到一个标签贴在苏东坡的身上。苏东坡自己说,词可“自成一家”,其实,他的人生也足以自成一家。

他不是什么文学家、哲学家,也并非后人所附会的美食家、医药家,他一个人自成一家,是一个圆融的矛盾体,一个雅中俗者,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

苏东坡在世时,为自己写了一个短小精悍的人生简历: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

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

苏东坡:一座矛盾重重的迷宫

以俗眼观,黄州、惠州、儋州是苏轼的“伤疤”,是“蒙羞之地”,是不提也罢的人生痛处。但苏轼不以为然。这三个地方,他每到一处,都在身体和精神上脱了一层皮,如“夏蝉之脱蜕”一样。本着“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人生观,他在悲观主义的渊薮了,种出了乐观主义的花朵。

以叔本华之哲学观而论,苏轼的人生,像是一圈没有终点的铺满炽热火炭的环形跑道,他绕着跑道一圈又一圈地奔跑着,双脚踩在帜热的火炭上面,但却丝毫不停下脚步。因为,他心想着,在跑道中间兴许有几处清凉的落脚点,足可被看作是一个个幸福的终点。

在人生次次得罪的时候,苏轼也并不完全绝灭内心的希望。相反地,他对惨淡无比的人生有一种积极的回应。

在黄州,他开垦了一片荒地,名之曰“东坡”,并在东坡的不远处,筑造了一座茅屋,名之曰“雪堂”。世事萦怀,却有东坡雪堂可以栖息,人生如此,何乐而不为?

在惠州,他自称“岭南人”。烟瘴弥漫的荒蛮之地竟成了一个“洞天福地”。朝中人皆以为他的人生沉到了谷底,他却自诩乐不思蜀的世外神仙,说“试问岭南应不好?却道,此心安处是吾乡”。

在儋州,他自称“儋耳人”。虽早已白发萧散,老病缠身,仍不妨他把生活过得真实而鲜活。诚如苏轼自言:“上可以陪玉皇大帝,下可以陪卑田院乞儿”,他既可做得一个高不可攀的圣人,亦可做得一个极接地气的庶人。

鲁迅曾说:“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这是怎样的哀痛者和幸福者?”苏子瞻最可贵的地方,也正在于他能够在极度哀痛中看到幸福的曙光。

尽管他曾一度有“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想法,却终究没有像所谓看破人生的那些人一样,或避世、或麻木、或萎靡、抑或干脆自杀了事。

苏洵在他的《名二子说》中早已断言:与车上的轮辐盖轸比起来,轼(横木))好像“无所为者”,但一辆车如果没有了轼,那就不再完整。轼儿,我很是担心你不会隐藏自己的锋芒。

苏东坡的人生轨迹早已暗含在他的名字中。名“轼”的苏东坡洒脱不羁,而字“子瞻”的苏东坡也高瞻远瞩。的确,他矛盾而不失圆融,圆融又充满矛盾,在他的人生面前,我只能哑口无言了。

我曾以为,苏东坡在哲学上的境界,可与东方之庄子,西方之叔本华相比肩并论。与庄子一样,苏东坡本性而来就是一个“无所为者”。他说,人生本不过是一个过场,不必缠身于蜗角虚名和蝇头微利,且趁着身闲人未老,对着一张琴、一壶酒和一溪云乐尽天真。

在谪居黄州时,他或顶着一蓑烟雨,唱道“也无风雨也无晴”;或趁着清风徐来,叹道“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或饮着一盏清酒,吟道“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

走惯了无数个悲剧的过场后,他俨然愈来愈像庄子。

清人胡文英在其《庄子独见》中说:“庄子眼极冷,心肠极热。眼冷,故是非不管;心肠热,故感慨万千。虽知无用,而未能忘情,到底是热肠挂住,虽不能忘情,而终不能下手,到底冷眼看穿。”这句话何尝不适用于苏东坡呢?

尽管苏轼一度曾说“我即渊明,渊明即我”,他却无渊明之任性。他做不到“不如归去”,故而时常将渊明时藏于袖筒,不忍释读。到底,他是一个放不下的人。

他始终活在欲望之终与厌倦之端的交际之处。以叔本华的准绳来度,苏轼是不折不扣的幸福者,也是一个千真万确的哀痛者。

苏东坡:一座矛盾重重的迷宫

在他人生处于苦难之谷底时,他又愿意从另一个角度辩证地看到其中的希冀。正如: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苏轼就像一座布满了峰岭丘壑的山,一座矛盾重重的迷宫。我们绞尽脑汁、跌跌撞撞,也无从读懂他的人生,就如我们永远也谙不透生命的真谛一样。也许,苏轼让我们无比着迷的地方也在于此,他把人这个复杂而矛盾的生命体演绎的淋漓尽致。在他的身上,我们看到了人生的明与暗、情与理、出与入、悲与喜、得与失、进与退......

文/玄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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