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浪子的自我修养

昨天夜里翻看了周润发主演的《又见阿郎》，89年的电影，比我的年龄还要大上一轮了。故事情节简单，无非是浪子回头，佳人不在。分手后浪子阿郎为供儿子念书，忍受着老板的苛刻在工地做苦工，薪水微薄。电影将两人脏乱差的生活环境拍摄得轻松情趣，但仍旧难掩那份辛酸。后佳人回国，两人再去当年常去的小餐厅时，对比之下更是一人一世界。

骐骥过隙，渤澥桑田。他不再是她曾经崇拜和爱慕的那个骄傲的浪子，他坏笑的样子依然痞气，却多了一份生活所迫的唯唯诺诺。最重要的是，多年过去，他仍是那个穷小子，她却不能一辈子都吃路边摊。

现实让人难堪，更让人窘态倍增。

当他妄图寻回当年的骄傲，再次骑上摩托车时，却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这是最坏的结局，却也是最好的结局，戛然而止却恰到好处的剧情让浪子不必在走下摩托车后继续面对生活的窘境，也让观众有了足够意淫的泪点。年轮使浪子变得钝重，他却不肯在往昔翻涌而来时直面自己的困顿向现实低头。

假若剧本不这样写呢？浪子千帆过尽终于回头，年复一年，渐渐有了中年人的肚腩和连天的抱怨，与佳人被传颂的爱情不可避免地被第三者插足，他们不再骄傲，不再盛气凌人，取而代之的是家长里短和柴米油盐，故事又该怎么演？

他们终将在阶级矛盾里分道扬镳。这样的结局比起令人伤心，更让人觉得可悲吧。也许爱情从来就是一个夏天的事，浪子的爱情只有一场悲剧才能使美停留在顶峰。瑕疵使美恒久。

江湖里打熬一场，手握的利刃脱落，被人拾荒。我看江湖垂垂老去，江湖看我华发已生端倪。不计代价这种事，只有十几岁的小少年讲出来才迷人。

三年五载就是一生一世。

想起古龙在小说中写人，从来无关美德。所以他的主角都有瑕疵，清纯的女主角被强暴，浪子却义薄云天，无欲无求的人不可避免地郎心如铁。然而瑕疵也是最大的亮点，被玷污的有勇气重新爱，浪子被痴情所伤，心硬的被追得不得安宁。人人都不得其所，但仍有一种形式活下去，因为活下去，所以贴近了生活。

古龙书中的浪子，真的不快活，却很爱活。

再说起朱猛，《英雄无泪》里这段，浪子三唱，只唱英雄。浪子无根，英雄无泪。浪子三唱，不唱悲歌。浪子为君歌一曲，劝君切莫把泪流。人间若有不平事，纵酒挥刀斩人头。

回到生活中，千千万被浪子辜负后怨声载道的姑娘们。人一旦置身其中，总会觉得自己是个例外。偏偏要爱，偏偏要等待，偏偏幻想自己会是例外，在理想国里咬牙切齿地盲目往前冲，也以为不会被热望放逐。

于是自始至终，爱你都是一场生死未卜的漫长修行。

可浪子最可怕的哪里是负人，而是给了每一个姑娘们你最特别的错觉，好一句忍泪劝君君切记，等闲莫负雏年纪。而浪子最可恨的也不是负人，是负尽红颜之后，还自诩一句，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赢得二字可真让人咬牙切齿。

韩寒多年前出过一本杂志，只出了一期，应了《独唱团》这一名。其中一篇写奶茶刘若英给陈升的新书写序，这样写道：“大多数人都只看见你放荡不羁，自我中心。这我倒可以帮你澄清。如果你真只是他们想的那样，你不会十数年孜孜不倦，笔耕写歌。如果你真是那样的，不可能长久维持平静而甜美的家庭生活。想起有一天你喝醉了，我开着车送你跟箫言中回家，途中，你突然惊醒大叫， 要言中去便利商店买两颗茶叶蛋跟一个三明治。言中问你：“阿升，你还吃得下吗？”你迷蒙中回答：“夫人交代，买回去给儿子的早餐。”那个倜傥潇洒的陈升不见了，这一个陈升有些扫兴，但这才是你最应该引以为傲的陈升！”

好几年过去，再想起这段话真是忍俊不禁。陈升何许人也？大娱乐家有手段有慈悲又留有余地，浪子惊蛰，伏于年轮，拿出手藏在心的，是另一种趣味。中年浪子们一旦回头，真是有颗老妓从良的心。

卓越在《青年》中写：有位青年，什么都无关紧要，除了爱。自以为从小四处浪荡就是浪子，宿醉醒来才明白，这一切本就是一场流动的盛宴。

这么多年过来，喜欢过的人都无一例外地有点邪，哪怕表面一本正经不苟言笑，内里都藏着一点浪。就像金盆洗手的浪子，一朝隐于江湖，想做个老实人。可一身风情时不时溢出来，总之啊剑走偏锋的迷人。

可这比起年轻时的锐气逼人，又是另一种感官体验了。

年少时爱过的浪子，老年后还是不要与之相见了吧。少年最看好的无非是那股子狂妄气，在灰扑扑的青春里头肆意撒野，一身逆鳞如同竖起的封喉刀，刀刀都使人迷醉取人性命。只是这种狂傲往往也与青春共消长，在时间的燎原大火之后彻底地变成灰色，就像紫霞仙子对至尊宝眨眼的神采以后也会烧成一片青光眼白内障。所以分手后再回头看，想得无非是我当年眼瞎还是傻逼？或者回头看到当年同时高傲的年纪，如今他肯好言相劝，低头苦苦安慰小女友，而你也愿意收起锋芒洗手做羹汤，在另一个人面前柔软得像一只肯交出珍珠的蚌，而当初你们都是桀骜不驯的年轻人，硬邦邦的酷炫少女和冷漠少言的冰山少年。

这样想来也就理解了中年男人饭局上酒过三巡老爱聊自己年轻时的英雄事迹，这些平日里勤恳敬业却潜藏着英雄情结的人，就好似毛姆说的“很不行的水手”，坐一次船，出一次海，剩下的就只有缅怀。往后的人生里是持久的中规中矩的沉没，用来思考如何实现同所有人的最优合作，关于青春和挥霍，只是在K房中唱起《追梦人》时忍不住心底一滑，打个寒颤，又假装没发生。

私奔的冲动，留在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

原该走在风里的人，但所有的浪，都会以某种方式到岸，其实这跟岸没有关系，只是只能到这里了。

再也不会有更迷人的危险了。

国际惯例，今天讲一个陈升的小故事：

刘若英拍少女小渔时张艾嘉劝她拍裸露戏，她没法接受，哭着给陈升打电话。

陈升问，拍了会怎样？

她答：拍了会死。她反问陈升，不拍呢？

陈升回答：那就回来做助理啊。

总算明白，爱人也不是无凭无据。那个时刻，有个人做你的退路，会滋生出多大的情谊。

以爱相报也不难理解了。

【文章作者：太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