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月詞卷四

笙月詞卷四

山陰 王詒夀眉叔 撰

 

仁和許氏娛園同治壬申刻本

 

後學 梨雲館謹錄

 

 

阮郎歸

弄風嫩柳翠絲柔。一番絲雨收。春波綠到柳西樓。有人樓上愁。  凝眼望，思悠悠。夕陽何處舟。銷魂不及水中鷗。雙飛古渡頭。

 

壺中天慢

八月十六夜，彥清置酒虎林旅邸，招同人飲，并呼雛伶侑觴，索譜是解。

曲瓊高卷，早林梢，涌出一輪冰鏡。小院涼花嬌欲語，寫入畫屏燈影。大好良宵，如斯佳會，更喜閒街靜。吳雛剪髮，玉箏彈得秋醒。    正是桂子飛香，羣仙試羽，舞得大羅天迥。醉裏不須催半臂，玉宇本來清冷。綺舌調鶯，綉牙拍蝶，城鼓休頻聽。綠衫小史，麝塵添上金鼎。

 

解語花  虎林旅次有贈

初三月子，開簾剛見，一彎眉淺。脈脈新愁，憑仗西風吹散。芙蓉燈影衫痕瘦，掩映燈前人面。儘貪他笑語，拚閒了、行行箏雁。    問年華三五，明矑青髩，羞殺尋常鶯燕。隔屋簫聲，應是不勝清怨。尊前漫觸飄零恨，我亦天涯蓬轉。算人生有幾，江城此夕，花深香輭。

 

念奴嬌  題譚仲脩（廷獻）復堂詞

瑤笙檀板，一聲聲、拍得萬花齊笑。又作九天鸞鳳響，愁殺蘇門清嘯。如此江山，多情煙柳，又入新吟稿。十年湖海，問君有幾同調。我是斫地王郎，吳雲越樹，恨不相逢早。畫舫明湖腰玉笛，與約酒尊同倒。鷗鷺秋眠，魚龍夜偃，蹋臂天風峭。振衣高唱，通仙飛下瓊島。

 

金縷曲

西泠客舍遇會稽馬虞颺（傳庚），虞颺與余同歲補博士弟子，天南海北奔走，不見二十年矣。翦燭夜窗，共傷老大，感成此解，即送其赴大梁。

雙鬢絲如許。認當时，烏巾白袷，翩翩俊侶。幾度南船兼北馬，已是廿年羈旅。應聼盡、天涯風雨。難得相逢明月夜，正蕭蕭落木寒鴉語。是客舍，倚裝處。    江邊同詠湘靈句。還記否，繡旂簫鼓，花邊來去。鮎竹功名成底用，趲得青春遲暮。更休问、庾郎詞賦。纔向西窗重翦燭，怎匆匆、又指梁園去。問何日，話心素。

 

渡江雲

晚自西陵歸，江風吹雨，寒波瑟然，槳枝帆葉，行烟墨空濛中，光景殊絕。

波痕含雨氣，碎鷗零雁，幾點暮烟中。山容渾不辨，但聼鐘聲飛出桕林東。老顛畫意，漸江天，一片溟濛。孤艇小，白頭浪起，愁趁滿帆風。陰濃殘蘆，城郭禿樹，樓臺處處寒雲擁。想此際、深屏煖幙，早上燈紅。平橋過了柴門近，恰瀟瀟、珠顆敲篷。篷窗外，一雙惊起鳧翁。

 

一萼紅

正月十五日，放棹江行，晴雪欲消，春冰乍解。小艤陶里，畫橋夕陽出雲，高與樹等。漁舸叢岸，挈鱗行沽，江鄉風味，正复可念。聞西莊燈市頗盛，歸途迂棹往觀，笙歌花月，極靡麗之致。雲水光中，綺羅叢裏，一日乃兼歷之，因記之以詞。

乍陰晴。放琉璃小舫，跂腳溯江程。雲外山青，風前樹綠，眠波幾處橋平。消盡輕烟漠漠，愛夕陽村落倚雲坪。茅舍人家，梅花魚市，鷗鷺相迎。   小艤長年催發道，水西歌吹，占斷江城。璧月樓臺，春星燈火，恰見舞袖輕盈。更多少、衣雲酒霧，木蘭舟、銀燭按秦箏。莫問黃雞唱未，纔近三更。

 

虞美人

仲脩自都門寄示井福軒不寐有懷二解，纏綿婉篤，讀之銷魂，孤旅傷春，綺懷悵觸，倚聲和之，亦各記所感耳。

絲楊深鎖鶯聲細。門巷愔愔地。東風何處柘枝船。只有玉簫聲咽晚涼天。  銷魂又是黃昏也。燈影熏鑪惹。綠隂簾外雨如潮。可奈夢魂飛不到紅橋。

冰窗開了還重閉。影事從頭記。春山幾朵冶于花。依約綠楊西畔那人家。  銀籠欲覓鸚哥語。前度花誰主。海棠瘦得不禁紅。愁殺夜來猛雨曉來風。

 

賣花聲  題梅花帳額

清絕不知寒。別樣嬋娟。依稀綺夢憶當年。縞袂銷魂人去後，斜月如烟。   瘦影最相憐。相伴逋仙。銀燈紙帳夜綿綿。莫遣枝頭啼杜宇，喚醒春眠。

 

菩薩蠻

羅幬午夢鶯呼起。醒來還是懨懨地。夢好更難尋。天涯芳草深。  博山烟斷續。簾外春陰綠。風動小銀鈎。楊花飛上樓。

 

摸魚子 綠陰

綠濛濛、乳鳩聲裏，輕陰一片香淨。番番花信都吹過，消息石榴誰問。蘼蕪徑。又烟外斜陽，作意催春暝。眠鶯喚醒。只脩笛人家，小樓如畫，約略澹紅影。     還迴省。還記房櫳人靜。江南暗雨曾聽。簾波卷起涼如水，飛上夾羅衫倩。重呼茗。正銀葉鑪添，篆裊閒庭迥。一春酒病。悵遮斷天涯，年年芳草，依舊碧雲冷。

 

陌上花

銀鸚語澀，被伊誤了、幾番芳信。纔趁斜陽，步到曲闌紅盡。玉甌花下冰窗小，只隔一層紗暈。正麝籢香裏，晚妝初試，畫蘭宮鬢。   把鴛文小合，殷勤偷付，多少盟脂證粉。為報天涯，早又杜鵑啼緊。重來倘遂三生約，須記杜郎疏俊。便相逢已是，綠成陰後，此心雙印。

 

浣溪沙 舟過東皋，得盆花數種，載月夜歸

閣閣溪田噪晚蛙。疏疏江柳帶棲雅。柳邊燈影正撈蝦。  十里軟風眉子月，半艙香雪女郎花。夜船吹笛返山家。

 

鎖窗寒  愁雨洗春，晚寒猶峭，譜此自遣

暗綠簾櫳，朝來不定、寒輕寒淺。羅衣未贖，差喜薄棉甚戀。儘飄零、桐花半庭，風風雨雨成秋苑。算浴蠶過後，花邊軟語，更無鶯燕。   難遣黃昏庭院。只屏暈簾聲，銅荷紅顫。玉釵卸了，空記倚奩人倦。最銷魂，衾涼枕涼，夢回溫香欠。聼芭蕉，猶是瀟瀟，譜作清商怨。

 

洞仙歌  題復堂羣芳小集

序曰:無雙妙品，人疑玉樹之花，第一情天，春滿金臺之柳。紅毹貼地，串串珠歌，藍帊當筵，娥娥粉笑。固已詠仙童于嶺上，無煩夸趙女于樓頭矣。固以生小聰明，心原藕比，隨身宛轉，骨是花裁。銀鸚之綺舌偏調，翠鳳之香牋解答。綠蠻窄袖，三年藏豆蔻之詞，碧暈纖眉，隔座送芙蓉之語。愛風流之小史，實婉孌之宜人。則有鳳城仙客，燕市寓公，來從西子之湖，解作東風之主。于是分曹貰酒，排日邀歡。烏巾履側，人來柘枝之臺，金絡頻嘶，馬識櫻桃之巷。梅花笛裏，紅豆含情，蓮子杯前，黃河賭唱。朝呼鶯而夕呼燕，卿憐我而我憐卿。厥有記事之篇，輒續燕蘭之譜。麝飛寶墨，題徧春風，玉界烏絲，鎸來小字。瑤館之風姿如畫，瓊葩之品藻都真。是可謂花月平章，亦參狐筆，芳蘭聲价，倍長龍門者矣。僕也乾螢自守，縮馬不前。自爇焚香，已斷摩登之夢，何來綺障，別生兜率之天。對么鳳于卷中，念靈狐于花底。珊珊欲出，絮絮安禁。三曡紅牙，不是鶯啼之序，幾時青眼，來尋蝶路之春。

櫻桃花下，展瑤篇一讀。蔌蔌飛紅滿吟屋。儘如花年紀，似燕身材，都寫入、小字烏闌詩幅。  鳳城楊柳暗，鈿約釵期，懶听春風杜娘曲。嬌月照幽坊，簾影燈痕，想吹罷、一雙笙玉。把綺瘦羅肥細評量，問修到梅花、幾生香幅。

春寒料峭，是落英時候。客裏閒情鎮拖逗。奈花邊金犢，柳下青驄，早又是、惜別啼痕盈袖。  臨歧惜別，話如此銷魂，愁病書生怎禁受。無處覓平原，買得香絲，算只有、粉郎堪繡。又手擘瑤牋賦新詩，似畫出玲瓏、東風紅豆。

翩翩驚蝶，正江南煙柳。依約箏堂羽衣奏。記銀羅索扇，紅燭題詩，曾悄語、六曲乳鵞屏後。   鬢絲今老矣，綺夢依依，撩破禪心十年久。把卷更沉吟，才調如君，想姓氏尚提香口。且細擫鈿簫為君歌，須識我三生、紅衫曇首。

 

賣花聲  題任邱校書寄所知詞後

香瘦髻雅欹。帶眼頻移。別來心事落花知。指玉掄殘全不準，過了鶯期。    無賴病愁欺。藥店龍飛。翠箱疊損縷金衣。一紙相思千點淚，殘夢依依。

 

沁園春  題任渭長（熊）醉鍾葵同女婿胡梅臣（元鼎）

為問先生，斗酒何人，相邀醉鄉。想遮須嫁妹，筵分綺鳳，終南校獵，血飲黃麞。鬼眼腥堆，支頭紅閃，銀燭模糊對劍光。頹然也，儘華胥一覺，那待蒲觴。   笑他袍笏郎當。似吏部當年臥玉缸。幸柳船風駛，窮魔早送，花村日麗，路鬼潛藏。有漏稱仙，垂眉学佛，任汝逍遙好夢長。新篘熟，把烏紗破帽，漉酒何妨。

 

金縷曲

關秋芙（瑛），錢塘蔣藹卿（坦）室也，工倚聲，嘗攜藹卿遊湖山間，一船書畫，簾影衣香，如神仙中人。余嘗一再遇之。藹卿以所著息影廬詩及秋芙夢影詞見貽。既而羽警日迫，藹卿孤身羈越中，落魄蕉萃，人亦无援之者，千里淪胥，音耗遂杳。亂後重訪之，則夫婦俱死矣。兩集皆失之，問其板亦付劫火。偶于仲脩齋頭見夢影詞，輒假歸，重讀一過，不禁慨然，為題二解。

烟瘦蘋衫熨。記閒攜、城東一棹，峭涼時節。 秋水荷花橫塘路，花裏畫船如月。聼一縷、冰絃清越。認是明湖疏俊客，載娉婷、不是閒桃葉。神仙侶，未華髮。  相逢我亦鷗盟結。倩樵青，竹根吹火，同傾香雪。鬢霧衣雲湘簾影，依約玉箋親疊。料敲得、新聲才帖。恰對遙峰眉暈澹，展顰痕，也羡雙飛翼。身世事，嶠壺埒。

無奈飄零苦。悵重逢、翩翩玉貌，已非前度。 一自江關烽煙起，兩載軍聲如虎。便寂寞、庾郎詞賦。幾度逢人頻問訊，道烏巾紅袖俱黃土。無處覓，亂山墓。   銀燈雙影良宵午。怪秋風，霎時吹作，花悽月楚。碧玉香詞朱樓夢，一例劫灰分付。有誰料、殘牋猶護。惆悵夕陽桃片畔，卷湘簾、重展烏絲譜。當日事，感而訴。

琵琶仙

秋日偕仲脩張子虞（預）潘儀父（鴻）王玉唐（維翰）晚出湧金門，斜陽欲墮，遊人散矣。小步堤上，遂成此解。

殘照平蕪弄涼色，渡口一株官柳。愁絕天賦蛾眉，秋來總消瘦。問往日班騅何處，只幾點晚鴉拖逗。十里蘋香，西風乍起，湖水吹皺。  聼誰慣碎笛零歌，記花影銀屏那時候。欲把一襟羈思，付湖亭樽酒。怕上了重城魚鑰，早嗚嗚、戍角遙奏。惆悵花外高樓，燈紅如豆。

 

高陽臺

蜻蛚子亦蟋蟀類，而狀絕細，其聲幽遠可聼。武林貨郎製玻璃為小鏡箱蓄其中，為閨閣清玩，戯詠一解。

月洞冰緘，雲窩雪護，香函巧製玲瓏。悄影憐伊，愁心印到芙蓉。玉臺一寸藏嬌屋，肯容他銀麝塵封。掩疏籠。妒殺絲孃，黃竹西風。（亦有編竹作小籠蓄絡絲娘者）  聲聲譜出清商曲，正籢衣銷碧，燭暈凝紅。小屜玻璃，是誰触響釵蟲。偎香還伴雙文枕，裊涼簫，淺夢惺忪。卻愁儂。照見殘宵，粉褪花慵。

 

鵲踏花翻 偕施均父（補華）過方谷園有懷董仁甫（慎言）

柳影閒街，笛波飛起，是誰調按龜玆徹。曾記涼蟀聲中，步屧相尋，老屋疏燈漏黃葉。茂陵人病已經年，藥爐小火香初發。今日重過，黃壚淒咽。疏林依舊涼烟織。認故人無恙，蒼苔仄徑，來蹴花如雪。西風門巷夜烏啼，秋陰掩了濛濛月。

 

鬲溪梅令   為玉唐題梅花仕女

綠鋪如水掩疏寮。漏迢迢。長記玉梅花底、玉人簫。暗香和麝飄。 畫中人近夢中遙。一般嬌。依約舊時明月、在花梢。峭寒雙翠翹。

 

望湘人

歲云暮矣，風雪阻歸，單衣空樓，枯鴉對語。書此柬朱慕庵（文炳）。

怪多情風雪，作（去聲）盡清寒，峭帆生被留住。寂寂高樓，孤吟無緒，挨過黃昏幾度。帘底瑤花，燈前玉樹，墜歡難補。怕夢魂飛徧樓臺，迷卻調笙庭戶。  我是年年羈旅，早孤眠慣了，歸期任誤。只綠萼枝邊，遮斷么禽來路。金尊密約，翠牋芳訊，愁絕冷雲凍沍。悄无語。一片江城，隱隱幾通更鼓。

 

珍珠簾  偕仲修飲娛園遲瑤卿不至

綠波影裏閒庭宇，約詞仙，來共評、琴商句。占得好簾櫳。在梅花、開多處。松醁一壺香四坐，更不辯是誰賓主。休去。便醉倒金尊，倩花扶住。  如此俊賞佳辰，稱畫屏題罷，清歌分付。日暮碧天雲，悵玉簫聲阻。一曲春江清淺水，問可有、青禽飛度。休誤。待娟月幽坊，墜歡重補。

 

 

前調  贈瑤卿

綠梅粉月深深院，盼青禽，還記闌干憑徧。不分驀相逢，正黃昏寒淺。紅豆燈前人似玉，論標格、謝家曾見。風顫。怕尚怯簾聲，薄羅香倩。   恰稱促坐分茶，忍將伊，一例較鶯量燕。天賦與瓊姿，惜風塵飄轉。算我青衫仍落魄，也同是一般淒斷。春倦。任吹笛樓臺，楊花撩亂。

 

蝶戀花  水香庵餞春同仲修作

禪閣茶香烟縷縷。一陣東風，一陣桃花雨。芳草簾前深幾許。碧痕都向眉峰聚。   燕子歸來天又暮。有約尋春，無計留春住。惆悵鈿笛斜陽語。畫屏幾點天涯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