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相送 仪梦东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情，我从农村刚进厂不久，一切都很新鲜，每到星期日或者是节假日，我很少回家。这是因为我喜欢画画，利用这个时间练习画画，是我最大的兴趣。有时妹妹从家赶来叫我回家，说父母想我。于是师傅们与同事都笑话我，说我傻的像梁山伯。并说，不是父母想你，是你媳妇吧。因为梁山伯与祝英台同学三年，居然不知道祝英台是个女的，而且十八里相送，祝英台一再提醒，而梁山伯并不开窍，师傅们因此都说梁山伯傻。而我，依然我行我素，还是专心画我的画儿。
那时的修配厂正在扩大中，有个姓郭的修自行车的师傅，由于家庭人口多，就他一人工作，生活很困难。他有一个女儿，是妻子婚前带来的，所以依然姓前夫的姓。她叫马文兰，已经十八岁了，想让她进厂做工，解决生计问题。那时候的厂长是王全高，是从工人中提拔上来的，最了解职工的情况。不过，王厂长有一个土政策，就是不要女工。那时候条件简陋，每到夏日工人们汗流夹背，干活时常常赤身露体，如果有女的在身边，很不方便，因此不要女工。可是郭师傅家庭生活困难，也不能不照顾，决定打破常规。这个口子一开，女工就跟着一个个进来，从此以后也就没有了这个限止。 修配厂迁到了城东北角，离郭师傅的家有二里路。从修配厂到城东门有一里路，这一里路就是旧城墙。说是城墙其实就是一段空地，空地什么都没有种，只有一些低矮的灌木、小松树之类，夜晚走时，四周静悄悄的，那些低矮的灌木丛在夜色中显得非常神秘。因为有夜班，马文兰回家时也是提心吊胆，非常害怕。朱子正是我进厂时的第一位老师，对我非常关心，而且也非常信任我，他就让我送马文兰回家。开始我有些为难，觉得和一位姑娘同行，很不舒服。他见我想推脱，就说：“她一个姑娘家走夜路，我不放心，一旦出了什么事，也对不住郭师傅不是！” 我也没有推辞，就天天晚上送马回家。开始时彼此都很陌生，一路无话，待走到武装部门口时，就说一声走好。她说一句，你回去吧。一路上就这两句话。时间一长，话便多了一些，也就不觉得生疏了。 那时候我已经结婚了，所以对她也没有太多的话，要知道，我是一个不爱多说话的人。根本也没有想过谈恋爱。因为我的初恋是在学校上学时，但是父母却让我过早地结了婚，因此我一直心存遗怨。我送她夜晚回家，一直送到了冬天。但彼此并没有情感上任何事情，我是把她当妹妹看待的。 后来发生了文化大革命，厂内产生了派系，成立了互相对立的组织，局面乱了起来。可我对派不感兴趣，但不能置身事外，随便参加一个组织，还是专心学习技术和画画儿。可是马文兰却对派很感兴趣，非常积极。从此以后就不再送她回家了。 文革中，我是希望工厂利用这个时机发展生产的那种人，反对相互斗争，影响生产，从而也会降低职工的生活。当时的修配厂也没有像样的产品，极待解决。但那些人像是发了疯，厂领导陷于瘫痪状态。后来马文兰当了营长，其实这个营长就是一个组织的头目，并不是部队上的那种。从她当了营长后，我很少早起床，思想上很消极。而她却积极的很，每天早晨组织起床上早操。有时你起不来床时，她会从被窝里把你拉起来，很是沷辣，从不避男女之赚。 再后来，一位姓刘的师傅给她介绍了一个对像，由于男的年龄大她许多，没有成。随之她又调到了运输公司，从此就不知道她的情况了。听人说她找到了如意郎君，夫妻很和美，我真替她高兴。 最后见到她是在旧城墙。如今的旧城墙已经是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原先的灌木丛与荒草已经成了历史，现在已经是大市场了。她见到了我，面上呈现出惊喜的样子，问长问短，好像有许多的话要说。而她也不是从前俊美的姑娘，已经变成一位体伴臃肿的老妇人了。 为了记住这段事，我写了一诗，题目叫作“相送”： 那是六十年代的事情 夜班送一位女工 那段情至今难忘 但愿她仍然年轻 那是一段并不远的路程， 黄昏后我天天把她相送。 蒙胧中她是一朵妩媚的花， 旧城墙是多么宁静。 开始时还有些陌生， 日月慢慢使冰雪消融。 但我们并不是梁祝， 也不是牛郎织女星。 那一段并不远的路程， 整整陪她走了一冬。 那月光下的小松树， 好像黑糊糊鬼的精灵。 在那宁静凝固的空气里， 好像能听到彼此心的跳动。 临别时挥一挥手， 却要独自回归那孤寂的一段路程 那一段不远的路程， 后来却改变了宁静。 人人都戴上了红袖章， 彼此就终止了那段难忘的历程。 我仍然还是从前的一个我， 而她神经有些发疯。 我珍惜逝去的那段时光， 但再也找不到原来的路径。 虽然她仍然脉脉含情， 而我却如履薄冰。 相送是为了一位老人嘱托， 相送更是兄妹之情。 那段路虽然还在， 现已经是车水马龙。 几十年后又一次相见， 她还是露出惊喜的笑容。 不过已不是妩媚的玫瑰， 看到的是一颗枯黄的莲蓬。 时光给人开了一个玩笑 俊美佳人变成了老妪 人生就是这样多姿多彩 只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