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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吹拂上千年

 文武不全 2017-06-15

萧瑟沙尘今又是,换了人间

本月初,一场飓风黄沙,遮天蔽日,波及全国半数省份,北方多城PM10浓度“爆表”。虽然像这样大范围、高强度的强沙尘天气实属少见,但也并非“千年等一回”。实际上,遮天蔽日的强沙尘天气,在历史上吹了可不止一次了。



沙尘暴和霾,傻傻分不清楚

在历史文献中,我们常常可见“黄沙”、“飞沙”、“黑风昼晦”、“大黑风”、“黑风”、“黄风昼晦”、“黄风蔽天”、“黄风”等有关沙尘天气的描述。

在《中华经典古籍库》中输入以上关键词,

得出来的检索结果可以说是数不胜数的(↑)


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在古人眼中,沙尘往往还和霾联系在一起,有时甚至难以区分。比如《诗经·邶风·终风》就说:“终风且霾,惠然肯来,莫往莫来,悠悠我思。”很不幸,这又是一首读后令人心生怜悯的弃妇诗。“终风且霾”,既是对天气状况的形象描述,也贴切地表现出负心汉的“家暴”风格:狂荡暴戾、喜怒无常。在历代流传下来的正史中,也不乏关于“昏霾”、“雨土霾”的记载。如《新唐书·五行志》记载唐穆宗长庆三年(823)正月丁巳朔,“大风,昏霾终日”,《元史·明宗本纪》记载天历二年(1329)三月“丁亥,雨土,霾”。


但是,我们不禁要问:古人眼中的霾,和我们今天所见到的霾,是不是一回事儿呢?通行的观点认为,古代的霾指的是沙尘天气,即《尔雅·释天》所谓“风而雨土为霾”。东汉许慎《说文解字》解释说:“霾,风雨土也,从雨,貍声。”注意,这两处的“雨”都是动词,读作yù,意思就是沙土像雨一样自上而下降落。此后历代的注疏解释基本都沿袭着这一说法。然而,也有学者提出,这种沿袭已久的说法并不正确。夏炎通过检索史籍记载、相互比较后指出,“雨土”与“霾”在古人眼中是两种不同的天气现象,“霾”应该是“昏霾”而不是“雨土”之意。同时,他又援引两条甲骨卜辞,指出古人所谓的“霾”就是指一种昏暗的空气混浊状态。这两条甲骨卜辞在《甲骨文合集》中编号为13467,内容如下:

       贞兹。贞兹不隹


在甲骨卜辞中,“雨”和“霾”是同时出现的,这里所指的“霾”,自然也不可能是沙尘天气,只可能是指一种空气状态。类似的认识在史籍当中也并不少见。如东汉刘熙所著《释名·释天》就解释说:“霾,晦也。言如物尘晦之色也。”《晋书·天文志》说:“凡天地四方昏濛若下尘,十日五日已上,或一月,或一时,雨不沾衣而有土,名曰霾。故曰,天地霾,君臣乖。”夏炎认为,以上记载中的“霾”与今人所下的“霾”的含义非常接近。


那么,我们究竟该如何认识古人眼中的沙尘与霾呢?笔者以为,我们与其争论古人所说的“霾”到底是不是今天的“霾”,还不如换个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众所周知,古代社会并没有今日的科学观测体系,能够按照严格的等级标准把沙尘天气划分为浮尘、扬沙、沙尘暴和强沙尘暴等类别,故而相关记载本身带有较大的模糊性。比如《晋书·天文志》的那条记载,虽然把“霾”定义为“昏濛若下尘”的状态,但在具体描述时又使用了“雨不沾衣而有土”的说法,可见“雨土”与“霾”虽有区别,但并不是完完全全的黑白分明,可以截然划分的。在没有实行PM2.5检测的时候,连今人也难以区分“雾”与“霾”的差异,我们甚至一度以为漂浮在空中的物质叫做“雾”而不是“霾”,那么古人又怎么可能作出如此严谨的区分呢?更何况,即使我们能够断定古代的“霾”与今天的“霾”在含义上非常接近,但毕竟“萧瑟沙尘今又是,换了人间”,古代的“霾”,既不像今天这样频繁出现,而且它的成分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何处追寻沙尘的踪迹

如果我们想要了解历史上的沙尘天气,应该看哪些材料呢?一般来说,古代记载沙尘可以分为三大类。

第一类是正史中的《五行志》或者《灾异志》。古人深信“天人感应”之说,把沙尘天气视为一种灾异事件,认为这是上天对人世间的一种训诫或暗示,因此对此类事件格外关注,并且出现灾异之后往往也会举行一系列重大的政治行动。

《汉书·五行志》


《汉书·五行志》记载,汉成帝建始元年(前32)“四月辛丑夜,西北有如火光。壬寅晨,大风从西北起,云气赤黄,四塞天下,终日夜下着地者黄土尘也”。紧接着,史书又记载说:“是岁,帝元舅大司马大将军王凤始用事;又封凤母弟崇为安成侯,食邑万户;庶弟谭等五人赐爵关内侯,食邑三千户。复益封凤五千户,悉封谭等为列侯,是为五侯。”哀帝即位后,又“封外属丁氏、傅氏、周氏、郑氏凡六人为列侯”。王氏兄弟“五侯当朝”,以外戚身份把持朝政,在时人眼中显然是扰乱朝纲的行为。当时就有一个叫杨宣的人表示:“五侯封日,天气赤黄,丁、傅复然。此殆爵土过制,伤乱土气之祥也。”京房《易传》更是宣称:“黄者,日上黄光不散如火然,有黄浊气四塞天下。蔽贤绝道,故灾异至绝世也。”都把沙尘天气视为外戚干政的前兆。这样的说法在今人看来纯属荒诞不经,但在古人眼中确是深信不疑。如果我们一味以今律古,就无法理解古人眼中的天道人妖与灾祥符瑞。

第二类是地方志中的祥瑞或灾异等条目。地方志简称为“方志”,所谓“方”,就是指地域、地方;所谓“志”,意即记述、记载。简单来说,地方志就像一部地区性的、微缩版的正史,但它又与正史这种史学体裁的著述不尽相同。地方志包罗万象,举凡历史、地理、经济、军事、风俗、文学、人物,莫不囊括其中,因此从性质上来讲,它更接近于地方性的百科全书。南宋以后,修纂地方志成为一种传统,特别是明清时期的地方志为数众多,记录的时间、地点都比较准确,时间连续性较强,因此是考察历史上沙尘天气的重要资料。比如明代所修《山西通志》卷一百六十三《祥异二》就记载说:“六年春,万泉地震。三月,平定雨土,二日乃止。”

第三类为实录中的相关材料。实录是记载皇帝个人言行的编年体史书。唐代以后,实录修纂均由官方进行。每当皇帝去世,继位者即下令史臣依据前朝所留下来的起居注、时政记、日历等编纂实录,以后历代相延,成为定制。可惜的是,由于种种原因,元代以前的实录大多散佚,只有部分流传下来,如韩愈纂修的《顺宗实录》等。现存的实录大多是明清两代皇帝的实录,其中也有不少关于沙尘的记录,如《明宪宗实录》卷六十四记载:“(成化)六年三月辛巳,京师雨霾,昼晦。陕西、宁夏大风招沙,黄雾四塞。”

除了上述三大类文献以外,诸如甲骨文、汉简、敦煌吐鲁番文书、家谱、碑刻、笔记小说、诗词歌赋等文献也有沙尘天气的记载。但是,这些文献的记载与上述三大类文献相比起来,既不够系统,也缺乏一定的连续性,其利用价值较为逊色。



让沙尘吹拂了上千年

“让海风吹拂了五千年,每一滴泪珠仿佛都说出你的尊严,让海潮伴我来保佑你,请别忘记我永远不变黄色的脸。”一首《东方之珠》,唱尽了香港百年的沧海桑田,也反映出回归之际港人心理状态的微妙变化。但实际上,真正能把人的脸吹成黄色的,不是海风,而是在陆地上吹了上千年的沙尘暴。

从前文所引《汉书》有关汉成帝建始元年(前32)四月沙尘的记载开始,中国北方的沙尘天气就屡屡出现在史书的记载当中。《后汉书》卷三十下《郎顗传》记载,汉顺帝阳嘉二年(133)正月,郎顗上书称“太阳不光,天地溷浊,时气错逆,霾雾蔽日”,整个“霾雾”把阳光都遮住了,能见度之低,着实令人震惊。


相对而言,两汉时期沙尘天气的密度还是比较小的,王子今先生认为,这可能跟当时的生态环境尤其是植被状况比较完好有关。到了气候较为干冷的魏晋南北朝时期,北方民族入主中原,战事不断,一方面对地表植被造成严重破坏,另一方面使得农业生产停滞,大量农田被荒废,土地荒漠化加重,为沙尘天气的爆发提供了物质来源。另外,统治者大兴土木,采伐森林兴造宫殿园囿,也会加速地表的裸露与土地的沙化。这一时期,沙尘天气的强度不仅有所加强,而且发生范围也在扩大,如位于东部的北京地区也开始受到沙尘天气的困扰。稍微用古籍库检索一下就会发现:北魏太平真君元年(440)“春二月,上谷郡,黑风起,坏屋庐,杀人”,景明元年(500)“二月,幽州暴风,杀一百六十一人”,景明三年(502)“九月,幽州……暴风混雾,拔树发屋”,正始二年(505)“春二月,上谷郡黑风,拔树杀人”,情形之恐怖,令人不寒而栗。


一般来说,文献所见沙尘天气多出现在三四月份。此时正是中国北方春回大地之际,随着气温的逐日升高,地表因蒸发量的加大而变得干燥,加之降雨稀少,地表极易产生细小的尘埃,如果遇上大风,就很容易爆发沙尘天气。比如金朝海陵王贞元三年(1155) 四月,中都“昏雾四寒,日无光,风十有七日”,大定十二年(1172)“三月庚子,雨土”,大定二十三年(1183)“三月已酉,氛埃雨土,四月庚子亦如之”。到了明清时期,北京的沙尘天气愈发肆虐。根据学者们的统计,明朝成化、正德、嘉靖、万历、天启、崇祯前期和清朝康熙时期,是北京地区沙尘天气最为频繁和严重的时期,实录和正史中多次出现“昏雾蔽天,不见星日”、“风霾累日,黄雾障天”、“阴霾累日”、“大风扬沙,天地昏暗”的记载。


看到这儿,读者朋友们是不是觉得此情此景似曾相识呢?这跟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情形几乎是一模一样啊!最近迅速蹿红的电视剧《人民的名义》让黄仁宇的《万历十五年》“莫名其妙”地“火”了一把,但万历皇帝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三四百年以后的首都人民,竟然还和他这个大明王朝的天子一样饱受沙尘天气的困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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