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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灵打开的前提
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是真实发生的。禅宗里面有一个临济禅师——临济义玄，他在开悟以前是一个相当老实厚道的人，老实到什么程度？在庙里面担水劈柴扫地许多年——五六年、七八年……从来没有人见他讲过什么话。这孩子老实得在庙里呆了五六年天天砍柴都不说话。庙里其他和尚都认为这个人大概脑子很笨，老实得不得了，但是唯独沩山禅师看中他，沩山曾经悄悄地跟别人说这个人是个人才，将来是棵大树。临济的师傅黄檗禅师也非常看好他。
有好几次黄檗的另一个门徒，这个门徒已经开悟了，他就催促临济，说，你到师父那儿去问话啊，师父很喜欢你的，你赶快去问。你在这待了五六年都没有走进过师父的房间，你为什么没有到师父那儿去请益呢？去问问你的疑问，讲讲你现在的修行情况，你去问啊。
临济就很害羞，他说：我一无所能，也没有修出什么样来，怎么好意思去？结果那个师兄就说，没关系没关系，你去你去。结果他就硬着头皮到方丈室给黄檗磕头，磕头以后他抬起头来准备要问话，没开口就被黄檗一顿暴打。这个暴打是真正的暴打，并不是演演戏的，真的一顿打后踢出来了。
踢出来了以后他就跟师兄一边哭一边讲，我实在是太笨了，师父不太喜欢我，我进去还没开口就打我一顿。那个师兄鼓励他：没关系没关系，你再去。临济很老实，一个礼拜以后他又去了。第二次去，又是磕完头，头都没抬起来就被黄檗一脚踹出来。之后他就变得非常懊恼，不知道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为什么师父这么讨厌我，我进去头都没磕完就一脚把我踢出来。但是他的师兄讲，你别管，你再去。
临济说，我再去最后一次，如果实在不行也就算了。结果临济第三次去，刚跪下来又是一脚把他踹出去，这次还没有等他磕完头就已经踢出来。踢出来以后临济几乎万念俱灰，他觉得自己没有脸在这个寺庙里待下去了，因为笨到这种程度。他就收拾包袱要走，走之前那个师兄讲，走也可以，但是你要跟方丈——黄檗说一声。临济说那也对，我必须跟师父说一声。他就跟师父说，师父我要走了，我实在是没脸住下去了。黄檗说，你走可以，但是你不许到别的地方去，你要到另外一个禅师那里去，你只能到他那里去。临济说，好。于是临济背着包袱就到另外一个当时跟黄檗一样齐名的开悟大师那里。
刚到那个庙，见了那个大禅师，头一磕，禅师问他，你从哪儿来？他说，我从黄檗那儿来。这个老禅师是个明眼人——是个长眼睛的人，一看临济就知道这个人不是一般人。虽然当时临济并没有开悟，只是一个很老实的小和尚。但是这些禅师是有眼睛的，一看就知道这个人不一样，马上有意问他：你从哪儿来？临济说，我从黄檗那儿来。
马上追问他，黄檗跟你讲了什么？临济就把见黄檗三次，被黄檗三次轰出门踹倒这件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说完以后老禅师一把抓住他的衣领就拉到他的脸前，贴着脸跟他说——原话我已经忘了，大致意思是说——你这个尿炕小子（你这个撒尿还撒在床上的小子），难道还不明白黄檗的一片苦心吗？叫老婆心切，黄檗就像一个老婆婆一样对你一片苦心！
就这一句话，当下就让他豁然大悟。大悟的瞬间临济就做了一个让人非常意外的举动，他立刻就掌嘴了大愚禅师，也就是给大愚禅师一巴掌。这么老实巴交的人，一个连头都抬不起来的小和尚，一旦开悟，他的行为几乎是颠覆性的。他突然给了大愚禅师一巴掌，大愚把他一把推开说，汝师黄檗，非关我事——你还是去感谢你的师父黄檗吧，跟我没关系。
临济根本就没有过夜，拎起包袱就往回走，走回到黄檗禅师那儿见了黄檗，黄檗说，你这个小子——尿炕小子，怎么来来回回的？临济二话没说，跨上去就给黄檗一巴掌。黄檗把他推开，说：知道了，知道了。黄檗马上知道临济已经开悟了。后来黄檗对临济的预言是：你将成为一颗大树，福荫天下人。
过去的禅师，他们的风格真是令人倾心。他们的风格完全是大刀阔斧的，没有任何扭捏在里面，他们看人是看本质的。但是后代禅师就不一样了，后代有人开始学样画葫芦，认为临济这么狂放，他就学临济的狂放，语言行为也开始很狂放，但这种人如果碰到黄檗那是真的要挨打的。
他没有看到临济开悟以前那个老实的样子，老实意味着什么？他的心是如此纯粹与干净，没有杂念。而他又如此警觉，每天在庙里面劈柴干活，虽然很老实巴交，但并不懒散。据说临济在开悟以前是庙里面起得最早的一个人，他起床起得很早，是一个很有意识的人。而他的有意识并没有让他变得狂妄，他仍然保存内心的单纯。这就是克里希那穆提讲的，他仍然保有一颗赤子的心，同时又是那么充满着警觉——很有意识，起床很早，每天踏踏实实地做他的事。
而这样的一个人意味着他是准备好的人，这就是为什么黄檗看重他的原因。他是一个准备好的人，所以他到黄檗房间里，黄檗二话没说劈头就打。因为这样一个人他已经准备好了，你只需要给他一个雷厉的东西，只有暴风般的东西能够劈开他的那个心。他的心已经够干净了，唯一欠缺的是打开，其他都不欠缺。他的心已经准备好了警觉，他的心已经准备好了干净，唯一缺的就是打开。
因为黄檗的手段下得很及时，他没有在这个时候给他讲一些公案啊、 话头啊、理论啊、哲学啊。你准备好了，你来了，说明你的灵魂都已经让你来了。黄檗看到了这个，临济的灵魂、内在的心借他师兄的口催促他到黄檗那儿去。实际上是临济内心深处的一个种子已经准备好了，他催促外界的某一个人推动他，让他到黄檗那儿去。他也听话，也去了，他一去黄檗就认为这个人已经准备好了，立刻以霹雳手段来打开他。
当然第一次打了一顿，没成功；第二次，他的内心再一次催促他去，第二次又霹雳手段，再打了一顿，也没成功。一个人要猛然打开他的心，有时候并不那么凑巧，要有运气。第三次还是没成功。一直到他到大愚禅师那儿去，大愚的一句话突然之间点醒他了。其实并不是大愚的话点醒了他，而是他在黄檗那儿挨打的时候，由于那个打下手很狠、很突然，所以他在挨打的时候其实意识到了那个意识的闪光。
你在被人打一耳光、被人一脚踹倒的时候，你的意识在那个瞬间，它实际上是已经达到了一个警觉的高潮，已经达到了一个高峰经验。你唯一欠缺的是什么？是没有认出那个高峰经验。那个高峰经验你已经体会到了，但是你不知道那个就是。所以当大愚跟他讲，那个就是——黄檗真是老婆心切呀，他已经在告诉你了。你不是问他什么是佛法吗？他立刻一脚，当他踹的那个瞬间，你一定是达到过那个高峰，而你不知道那个高峰就是。而大愚点破，说那个就是，所以临济大悟。
人家以为他是在大愚那儿开悟的，不是。所以大愚说，非关我事，汝师黄檗。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告诉你那个是，真正开悟的时间点在哪里？就在挨打的那一瞬，挨打的那个时候其实你达到过高峰了，你没有认出来。被大愚一点醒，他回忆起来了：哦，我当时那个高峰——在被黄檗老禅师踹倒的那个高峰，原来就是这个啊！
所以禅宗的公案大家要这样看，要这样领会。之前他没认出那个高峰经验，所以老子就告诉你，你能够达到无知吗？你能够达到像临济这样准备好的地步吗？你内心能够干净到这种程度吗？一旦干净到那种程度，即使没有黄檗的一顿暴打，你也有可能在某一个片刻被打开。
临济后来禅风也是冷峻得很，叫“临济喝”——经常是别人来问他，他就猛喝一声“喝”，喝的声音非常响，响到你没有思想准备，响到你耳朵几乎都要聋掉，叫“临济喝”。为什么？这是从他师父黄檗那儿学来的，他不需要用棍棒了，他干脆就“喝”一声，也能够让你达到一个瞬间的高峰。他就是要吓你啊，一下子能够吓到你高峰起来。
当然，那些思想复杂的人只会被吓一跳而已。只有那些准备好的人，他的心足够纯净、干净，他在那一吓，意识突然就来到光明的顶点。就跟你听音乐达到高潮顶点的效果是一样的，甚至来得更猛烈。因为音乐是渐渐地上升到高峰，而这一吓是一瞬间，这一吓劈开的程度更强烈。
所以叫“临济喝德山棒”，德山禅师是会在身后藏一根棍子，你一问他就马上棍子挥过来，棍子就打到你身上，有的人被他打晕的都有。马祖道一是踹，马祖道一有的时候会踹人、踢人，他的一脚经常踢昏人。
禅宗就是用这样的金刚手段来打开一个人。但是为什么你打不开？也有人搧你，也有人踹你、骂你，你为什么打不开？因为你没有像临济那样五六年单纯的扫地功夫。他什么都不想，他只是扫他的地。他的心已经达到如此单纯的地步，以至于只需要打开了。而你的心呢？你的心打开以后都是思想，打开也是白打开。打开以后不是心本身，仍然是一大堆的思想。你能让你的心达到无知的程度吗？准备好的程度吗？这就是古人能够打开，而今人再怎么样也打不开的原因——他没有准备好。
文章选录于《道德经禅观》第四讲，夕阳老师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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