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玛尔塔·库碧索娃的唱片签名
1968年布拉格，她用《Hey Jude》呼唤自由 曹亚瑟 / 文
嗨，裘德，别伤心
忧伤的歌也能唱得很快活
只要你博得她的欢心
只要如此，快活的日子将再次降临
嗨，裘德，别气馁
得到她唯有你才能行
只要你敞开胸怀
从那一刻，你的世界将重现光明
这首《Hey Jude》是“披头士”乐队的保罗·麦卡特尼为约翰·列侬5岁的儿子朱利安写下的一首歌曲。当时约翰·列侬与大野洋子同居，原来的婚姻即将崩溃。为安慰这个年幼的男孩，保罗·麦卡特尼在1968年夏天写出了这首歌曲。
这首歌作为当年披头士乐队的新单曲一经发布，马上通过电波传遍了世界各地。它那娓娓动听的旋律、疗伤励志的歌词，一下子赢得了无数人的心。
风头正劲的披头士乐队
我在《约翰·列侬书信集》中看到《Hey Jude》的故事，非常感慨。但就在查阅这首歌曲的相关资料时，另一个更加震撼的故事让我低徊不已。那是日本NHK拍摄的一个电视片，它把发生在另一个国度里《Hey Jude》故事，从尘封的深井中打捞出来，让我们知道一首歌曲竟然有这样的力量。
让我们先来看看捷克语版的《Hey Jude》歌词：
嗨，裘德，你为何哭泣
灼痛的眼睛，冰冷的泪水
我没有什么礼物送给你
只有几首歌
你常唱的歌
嗨，裘德，甜言蜜语虽然动听
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所有押韵的歌词背后
都有弦外之音
在对我们倾诉
它好像两位少女的对白，一位在心灵受到伤害后，另一位在悄悄地安慰她。从表面上，好像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只有你了解演唱它的情境，就知道需要多大勇气了。
1968年 8月21日，布拉格被苏军占领
1968年世界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历史将铭刻这一年。其中的一件大事是，1968年1月，捷克斯洛伐克领导人杜布切克上台，他领导了一场不见硝烟的革命——民主化运动，他的一揽子计划使国内的政治空气变得缓和，报刊审查陆续取消，经济开始复苏，史称“布拉格之春”。但他的这一举动在“老大哥”苏联看来，无疑是离经叛道、有脱离东欧社会主义阵营之嫌。于是，1968年8月20日深夜11时，苏联带领华约四国军队空降布拉格机场，突如其来的一场闪击，空降兵和坦克一夜之间占领了布拉格乃至捷克全境。杜布切克被逮捕并被押送至莫斯科，政治改革被迫中止。
不屈的捷克人民开展了各种各样的抗争，地下电台、发送传单，把占领实况拍摄并运送国外，让世人知晓真相。就在这个时候，一首捷克语版的《Hey Jude》开始流行，它的歌唱者就是玛尔塔·库碧索娃（Marta Kubisova）。
年轻时的玛尔塔·库碧索娃
玛尔塔·库碧索娃，一个咖啡色头发的姑娘，演唱这首歌时只有26岁。她生活的这个国度，设置了种种门槛，目的就在于让你感受到权力的存在。中学毕业后，她去一家冬天也有40度高温的玻璃厂义务劳动了三年，却没有换来考大学的资格。无心插柳柳成荫，从来没有想当歌手的她，考取一个乡村剧团，后又被一家唱片公司看中，与几位小伙伴组成“金色娃娃”演唱组，一举红遍了整个捷克。
1968年，玛尔塔与电影导演扬·南曼奇结婚。扬·南曼奇是一个反体制者，他的作品经常流露出很强的政治观点。这对婚后的玛尔塔产生了很大影响，原来对政治漠不关心的她，也开始注重歌曲的内涵，力图通过歌曲来唱出内心的真实声音。
玛尔塔与扬·南曼奇在婚礼现场
“布拉格之春”让人们看到了希望，杜布切克在接见他们夫妻时也表达了对艺术创作自由的鼓励。就在玛尔塔和扬·南曼奇正在自由创作的大道上一路狂奔时，发生了苏联的武装占领。一时间，勇敢的布拉格市民包围了坦克和装甲车，向他们吐口水、扔手绢。这时候，冒着弹雨的广播电台还在继续播放，这家被查封，那家又冒了出来。玛尔塔知道什么最有力量，她带着录有《玛尔塔的祈祷》的磁带去了电台，这首伴随着枪声的乐曲瞬间传遍捷克，后来被奉为“第二国歌”，一位女歌手也从此变成了女斗士。
《玛尔塔的祈祷》中唱道：
愿和平在这片国土上常在
让敌意、嫉妒、憎恶、恐惧
还有纷争都烟消云散
当你所失去的自己的权利
再次回到你的手中
人民将苏醒
云儿流逝在天际
人人分享收获的欢喜
但愿我的祈祷传遍大地
传给未被痛苦岁月摧残的心灵
如同傲雪凌霜的花朵
未被摧残的心灵……
在一首叫《妈妈》的MV中，玛尔塔手拿一个扎满长针、沾满血迹的布娃娃，以一片残垣断壁为背景，站在吉普车上，身着军装，脖子上戴子弹做的项链，周围是占领军士兵，她歌唱，她祈祷。任何人都知道，这象征着什么。
玛尔塔演绎《妈妈》
后来，玛尔塔从电台里听到了这首“披头士”乐队的《Hey Jude》，优美的旋律打动了她。她和伙伴们把歌曲的意境搬到此时的布拉格，经过重新填词和演绎，一首哀婉而富有鼓动性的歌曲问世了。
人生多美好，人生多残酷
可是裘德，要相信它
人生给我们带来创痛
或在我们的伤口上撒盐
或毒打我们直到棒断
人生玩弄我们
但请不要伤悲
嗨，裘德，你有你的歌
当人们唱起它，你的眼睛闪闪发光
而只要你低声哼唱
所有听众都会匍匐在你脚下
你来这边，我往那里
但裘德，即使和你相距千里
这首歌告诉人们，黑暗、苦难只是暂时的，只要大家保持信心，一切抗争终会有结果的。
在这里，《Hey Jude》已经不是安慰一个小男孩的歌曲，而成为捷克斯洛伐克人们呼唤自由的心声。它的流传，让当局深深恐惧。
随着新政府的成立，他们逼迫着艺术家与新政权合作，除了一些坚强的“异见分子”外，其他人都开始沉默了。玛尔塔被传讯，并被停止一切演出。她的丈夫因为把苏军暴行拍成了纪录片《献给布拉格的神曲》送往国外，在捷克也呆不住了，他决定出国流亡。这时，玛尔塔决定留下，他们俩离婚了。
玛尔塔开始四处联系能在家做的活儿，干过糊纸袋等工作。后来，她发现只要她去哪家工厂联系活计，哪家工厂就受到警告，她的生路就会被切断。她知道，这是逼迫她与当局合作。后来，她无奈嫁给了一个当权者高官的儿子，才在一家建筑公司找到一个打字员的工作。
玛尔塔与哈维尔
本来，已经过上平静生活的玛尔塔·库碧索娃已不再奢求什么。这时，参加过她婚礼的剧作家瓦茨拉夫·哈维尔已经成为一名民主斗士。1979年，哈维尔因为领导“七七宪章”运动被判处最长的一次刑期：5年。“七七宪章”派一下子群龙无首了。这时，哈维尔的助手找到玛尔塔，希望她代理哈维尔的工作，成为“七七宪章”运动的发言人。玛尔塔毫不犹豫地接受了。不久后，警察的跟踪、传讯、上门、审问、窃听，就成了家常便饭，她遭受了数十次的逮捕和审讯。但她坚守一点：决不在任何文件上签字。
后来，哈维尔出狱，玛尔塔选择了退出，重新回归家庭。她有功而不居功，把自由的种子洒满捷克，却在自由的脚步临近时功成身退。
玛尔塔与女儿凯瑟琳
1989年11月，分割东西两德的柏林墙倒塌了，东欧阵营就像多米诺骨牌那样瞬间倒塌，人民重新获得自由。应哈维尔之邀，在沉默了20年后，玛尔塔·库碧索娃在布拉格的瓦茨拉夫广场，面对上百万民众，重新唱起了《玛尔塔的祈祷》和《Hey Jude》。
嗨，裘德，你也知道
口中刺痛，那嚼石般的痛楚
你的歌喉，发出的优美歌声
告诉了我们不幸背后的真实
这是一首怎样的歌，它会在听众心目中激起怎样的回忆和共鸣，我们可以想象。从捷克被占领到重新获得自由和民主，它是一面旗帜，是一种呐喊，是不屈不挠的精神，是引领人们走向自由的女神。
玛尔塔与哈维尔在广场上向群众招手
可贵的是，在哈维尔当选捷克斯洛伐克总统后，玛尔塔·库碧索娃并没有索要什么特权，她依然安静地当着她的家庭主妇，干着她该干的家务。
看完这首捷克版《Hey Jude》的故事，我感觉它比英文版的故事更让人震撼。它已经远远超出了个人的悲欢，而与一个波澜壮阔的时代紧紧相连了。我在想，我们身边的很多人，也许不如玛尔塔·库碧索娃勇敢，“虽千万人，吾往矣”。他们宁可随大流也不愿出头，但在他们心目中，是有是非标准的，还是知道心灵的天平该往哪边倾斜的。所以，什么时候都不要对人性失望，让它悄悄地发芽吧。
我从这个故事里看到了榜样和希望。
-END-
迷 楼
阅读 · 美食 · 电影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