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多次请书家写“耐烦”两字,因为这两字能够时刻告诫自己,虽然一介布衣,仍然觉着“耐烦”事关做人做事的全部。 先解“耐烦”的基本义。 耐,经得起,受得住;烦,从火从页,身体发热了头痛了,引申为烦闷、琐碎。耐烦,就是要顶得住碎烦的人和事。意思简单,并不代表能做到做好。 年轻时的曾国藩也曾风流放荡懒散,他做官后,将“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奉为座右铭,几乎苛刻地遵从。耐,就是要和急躁浮泛作抗争,虚心,专一,内心镇定。曾国藩深知,自己处事如果不急不躁,就能时刻保持头脑清醒,如此,才能做出正确的决断。后来,他将“耐烦”扩大到做人做事的方方面面。他的观点是,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怨天尤人不是办法,只有摒除烦恼,直面现实,冷静思考,才能找出解决之道。 其实,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是明朝嘉靖年间户部尚书耿定向的名言。耿尚书认为,做官要廉,就如女性要守贞节一样,是本分,而“耐烦”了,就会虽烦而不厌其烦,做什么事都会成功。 曾国藩的名言,一定在沈从文心里打下了强烈的烙印,沈从文也一定崇拜他的著名同乡。不过,沈从文将“耐烦”的意义发展延伸为锲而不舍、不怕费劲。 我是在汪曾祺的回忆文章《星斗其文,赤子其人》里读到这些文字的。汪回忆:沈先生很爱用别人不太用的一个词,“耐烦”。沈先生认为自己不是天才,只是“耐烦”。他对别人的称赞,常说“要算耐烦”,看见儿子小虎搞机床设计,勉励“要算耐烦”,看见孙女小红做作业,也鼓励“要算耐烦”。沈从文自己解释:北方话叫发狠,我们家乡话叫“耐烦”,要扎扎实实把基本功练好,不要想一蹴而就。 综观沈从文的一生,他真是“耐烦”的杰出践行者。不说他文学的辉煌,单单是他的服饰研究成就,也达到了前人少有的高度。但是,有多少人能耐得住这个烦呢? 这个世界,无论古今,无论中外,都有无数的烦恼考验着我们的耐心。 英国哲学家罗素在《快乐的世界》里,列出了一百多年前他那个国家的三类邪恶:一类是物质的,如死亡、痛苦以及田地难以生产出粮食;二类是性格的,如愚昧无知、缺乏意志以及暴烈的脾气;三类是权力的,残暴专制,用武力或者用精神去干涉别人自由发展。罗哲学家认为,三种邪恶相互牵制相互影响。解决的基本途径是:用科学去对付物质的,用教育去干预性格的,用改革去完善权力的。 其实,我们完全可以将这些看做是想躲也躲不开的烦恼。拆解烦恼方法就是在“耐烦”中注入科学、教育、改革等生动活泼的因子,从而解决耐烦。 以倡导生活禅为主的星云大师,用彼德懒得弯腰捡马蹄铁,尔后为了捡耶稣掉下的十八颗樱桃弯腰十八次的故事,告诫人们,面对工作、家事、人情,更要“耐烦”。“耐烦”做人,才能把人做好。 于是,我们就可以将“耐烦”的外延和内涵进一步拓展,比如,修养,度量。 居官要“耐烦”,就是要把百姓当作主人,谁会对自己的主人不耐烦?百行百业,都要耐烦。至于你求人家办事之类的,更要“耐烦”,帮你是情分,不帮你是本分。以此类推。 我可以毫不夸张地断言,人与人的差异,就在“耐烦”和“不耐烦”之间。 “耐烦”且有恒,便能有一种平和的巨大力量,战胜所有的烦人和烦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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