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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入凡间的天使

 汉青的马甲 2017-06-20


文 | 江昭和,简书作者。



寒假在家,除充分自由时间阅读外,唯一消遣便是时时可与外甥辈们一同消磨时光。


与孩子相处,焦头烂额有时,分身乏术有时,心力交瘁有时,然而更多是啼笑皆非,开怀喜乐。


他一双眼睛紧紧凝视你,不迂回,不曲折,赤裸,直接,真心真意,澄澈纯真。两粒滴溜溜眼珠,如天然未经雕琢的宝石,不掺杂更多复杂幽魅情思。


不由人不感叹,孩子真是上苍赐予人类的最佳礼物。一如亦舒时时借书中人感叹,孩子是上帝派来的安琪儿,是纯洁,不染尘埃的天使。没有孩子,世界早已沉沦。


上次回家,外甥A不过仍躺在襁褓,或者黏在长辈怀中。圆圆脸,如白瓷般皮肤,仿佛吹弹得破,是过年年画上会得抱着一尾大到夸张,吐着金银财宝的鱼的仙童。标准的china boy,瓷娃娃。眼神清澈,荡漾着一层波光,十分讨喜。然而一声不吭,对世界充满无限疑问,与不确定,仿佛还未及彻底自母体的幽梦里醒来,不清楚是否该摩拳擦掌随着芸芸众生一同生长。


不恰当的比喻,那神态,竟是让人联想到提香画里,从海之央诞生,站在砗磲香花,泡沫光线,众神吹捧祝福里的爱神阿福洛狄忒,微微张着如樱桃般纤巧的唇,一副不染尘埃的懵懂状。


而今年,他已两岁,头发耷拉,面容开始粗糙,有冬风吹拂不尽,皴裂的遗痕。眼里那种逼人晶亮的光,不复如前。忽然似摇晃虚弱的烛火,有一点闪烁,有一点空蒙。而且再也不能片刻安宁。时时在小道上跳走,口里声声念叨着,依稀可辨是“回去,回去…”最初我牢牢抱住他,不能过分纵容,他在我身上扭动挣扎,力道不容小觑。这一刹那,我忽然怅然感怀。



忆起母亲从前津津乐道,半带嗔怪半带怀念回忆的关于我童年时的趣事。


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母亲正兴致盎然打麻将,我夹在母亲身前,百无聊赖。诚然,那样年幼,哪里便懂无聊有聊。但是当我听闻堂姐与姐姐要去一座山,一条街外的外婆家玩,我忽然似玩具车被摁着开关,再也不能安分,声声嚷着“要去,要去”,母亲只是一个劲地哄骗:“那里有吃人野狗,那里有老虎,那里有抓孩子的坏人……”


我还未对这一类使人具有原始本能恐惧的事物有知根知底的认识,只是为着没有被满足而一个劲儿地哭,哭得叫一个撕心裂肺,嚎啕失声。


本该如此,世界千奇百怪,孩子掌握词汇少之又少,表达能力弱之又弱,只能靠山崩地裂,一心一意地哭诉。


母亲着实被我吵得焦头烂额,意兴阑珊,于是哄我站在原地,去小卖部买一大块萨其马给我吃,要我听话。我忙不迭点头,等母亲一动身,我快马加鞭,一溜烟跑开,追上姐姐。母亲在原地,啼笑皆非,无可奈何。


时至今日,我依然无法想通自己彼时何以如此鬼灵精,已然懂得虚与委蛇的窍门,亦不识自己何来这般一意狂奔的勇气。总之是,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


思及此,我倏忽生了一点惺惺相惜之怜悯,于是任他翻下我的膝头,去奔向他所向往的,无名无姓,无根无由的所谓“回去”。只是,我小心翼翼,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后面,在他可能遇到危险与困境时我给他一臂之力,像一座牢牢守望的灯塔,我的光,我的影,我的眼神,我的心,再也容不下更多,只有他欢呼雀跃,对一切充满好奇的颠簸身影。


然而,我终究无法时时刻刻周全着他,看顾着他,他终会在某一个不经意的瞬间跌倒,然后自己学着爬起来,再走向前程。


就像这么漫长的时间里,我们自己吞声踯躅,隐忍成长一个样。在那一刻,我仿佛更加明晰龙应台那一句写尽红尘万千父母心意的一段话:“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所面临的最艰难的课题,穷其一生,就是舍弃和成全。


舍弃自己勤力维护的避风港的权利,舍弃自己满腔不能抑制,久而久之沦为枷锁与牢笼的爱意,舍弃自己恨不得儿女长年守候,耳鬓厮磨的私心,而懂得成全,成全孩子们终究一个个披上行装,装好行囊,带着光辉期冀与梦想的需索,去浮浮沉沉的人世间闯荡,去跌倒,去受伤,去学着自己处理伤口,然后康复,卷土重来,继续向着目标前往。


父母所当持有的脉脉温情与恰如其分的真心,是在孩子终于红尘倦怠,或者为人情世故将心催折得千疮百孔以后,能够为他们提供一个安稳舒适,不喧嚣,不动荡,暂时无忧的家,让他们能得着片刻的喘息机会,得到短暂的复原的缓冲时间,解慰一颗风尘倦怠的心,由此收获充足的卷土重来,满血复活的勇气。


一路上,他看见石梯就想跳,看见泥坑就想踩,还得踏出一汪泥水,否则决不善罢甘休,看见堤岸就往下探视,看见一只躲在橘子树下安然自得趴着打盹的猫就拿指头不停地指,冲着它兴致昂扬地嚷,说着旁人不知所云的话。


年少时,仿佛对世界拥有无限敏感纤细心肠,无所谓,也便不知畏。所以古诗词里有“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蓬头稚子学垂纶…路人借问遥招手”、“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的趣味横生句子。换作成年人,此类情趣绝不会有。


彼时,一花一叶,一草一木,一风吹一水动,都能赚得一片好奇目光,都舍得踯躅探究半晌。无怪古人有“张目对日,明察秋毫”,对着一圈蚊子也生出无穷新奇想象的烂漫情状。如当日自石胎因缘造化而生的美猴王,在天地间无忧无虑,逍遥耍欢,蹦蹦跳跳,自由自在,眼运金光,过后“服饵水食,金光将潜息矣”,沾了红尘的俗气,一大灵性便就此消陨,令人叹息,与“伤仲永”之悲,不可谓不是同一个道理。


幼童的心灵,是一片花开无限,叶落无声的纯粹浪漫琉璃世界。这自然是时日久长里,为人世烟火与人情世故打磨得个个成熟稳重,眼神虚浮呆滞,倦怠无光,失去灵气与敏锐心肠的成年人所无法感同身受的。


如圣埃克絮佩里说过的,每个成人从前都是孩子,只是他们久而久之淡忘了这个事实。


为了生活,谁也不敢再天真无邪,任性烂漫,否则处处受挫,叫人感慨年纪都长在狗身上。其实泰半人海浮沉,都属无可奈何,成年人的世界,少却许多特权,十分可哀可怜。


一个人,最通透无暇的岁月,不过是那么短暂的几年,过了那个村,再也无这家店。这是生而为人,最无从更改,最惨绝人寰的悲哀。


趁着年少,大可无知的这些岁月,我纵容他就这般无所顾忌地跑着,任他看,任他跳,任他叫,跑得远了,我再将他背回家。他脚上的泥沾污了我的裤子,我丝毫不以为意。


就这般,一次又一次,一趟又一趟。他跑出去,我追随着他的脚步,跑得远了,我再将他抱回来,周而复始。


我的身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细密的汗,他却兴致昂扬,一点不受日光影响,似有无穷精力,真的不由人不感叹长江后浪推前浪。有朝一日,我们退居幕后,退居时代的帷幕背后,换他们来风风火火,发光发热。我们带着时过境迁,盛年不再的惋惜与惆怅,然而也充满艳羡与欣赏,我们像目睹着金字塔建成的法老王,长城落成的秦始皇,十分春风得意,志得意满。


虽然阿加莎克里斯蒂小说《尼罗河上的惨案》里,阿勒顿夫人说:“我觉得我并不真正喜欢孩子——除非他们把自己洗干净,还要懂得一点基本的规矩。”


着实如此,面对一个嚎啕大哭,不能自已,或者邋遢不堪,衣裳污迹斑斑的孩子,还能想象这是一个安琪儿确实是自欺欺人的事情,但每每念想着,我们不过由此而来,当年父母能够吃足这份苦,自己未尝不能,于是咬咬牙,再忍耐忍耐作数。


毕竟,换一个天气,换一个时辰,换一副衣裳,换一脸笑容,孩子还是生命里最具治愈性的灵丹妙药,也从此深切明白何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不由人不感叹,孩子真是世间最可怕的生物,当他无节制地调皮捣蛋时,然而,孩子也是世间最可爱的生物,一个笑容已能够令人抛却所有忧愁,整个人仿佛如沐春风。我宁愿为一个孩子心力交瘁,亦不愿受一堆成人簇拥称赞。



外甥B已读五年级,始终如昔,胖墩墩,开始为功课所累,为期末考试犯愁。然而,他丝毫不觉忧虑,王婆卖瓜,自卖自夸般声称:“我记忆力好,二十分试卷可得十八分。”令人夸赞也不是,追根究底也不是。


为表现自己具有亲和力,平易近人,我绞尽脑汁寻找话题与他交际。


我问:“玩游戏吧?”他忙不迭点头。


“什么游戏呢?”


“英雄联盟。”


“喔,英雄联盟。”忙表现一副相见恨晚,同道中人之状,其实一无所知,“那玩到多少级呢?”


“30级。”


看他得意洋洋,骄傲万分,忙打趣:“那还远着呢,再接再厉?”


他仰天一个哈哈:“英雄联盟只有三十级。”


“哦,是吗?呵呵呵呵呵……”


见姐夫在旁边择菜,他问,“知道这是什么吗”?


“怎么不知,薯藤叶。”


他脸上再一次浮现那种“姜太公钓鱼”的笑,“是西芹。”


“哦,是么?呵呵呵呵呵……”


我顿觉自己该识趣,自动退居为山顶洞人,再不敢不认为后生可畏。


从何时发觉自己已不再春衫年少,便是看见自己后一辈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一回相见一回令人刮目。原来这离开的短暂岁月,并非一无是处。孩子们不约而同变得眉目清晰,机灵俏皮。


至此自问:“所有时光如流水,潺湲流淌到何处去?何处去,自然是孩童的咿呀学语里去,孩童的音容笑貌里去,自己的触景生情,频频回首,感慨万千里去。”


作者:江昭和,简书作者。影视天堂编辑,华枝春满,月白风清。公众号:江昭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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