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完成于2015年12月3日的旧文
在曾经发的诗论文章里,列举“巧体”时,提到了“折腰体”,君子乎诗友发来一问:
我一直觉得格律诗中的“粘”,读起来很不舒服,反而折腰体的不粘,感觉在音韵上很和谐。如【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劝君”和“客舍”不粘,但总觉得若粘起来,反而少了变化。不知碧落兄对此是什么样的赶脚?
就此问,我是这样回复的:
这就涉及“一般和个别”这一哲学范畴了,具体到此例还是粘的。格律中照顾词一般是双字形式出现,且重音多落在第二字上的一般情况,所以宽泛的要求,第二字相粘即可。而本例中,“劝君”不能以一般词组对待,音脚必须落到”劝“上,故读来谐和。
君子乎诗友回复:
折腰体最大特征就是不粘啊,第二字“君”和“舍”一平一仄呀。你是说因为第二字“君”虽不与“舍”粘,但“君”不是节奏点,所以读来和谐么?似乎有点道理。
我继续回复:
正是此意,粘不粘关键看上下两个节奏点粘不黏。所以任何事不能教条化。
虽然这个话题就此结束,却引发了我对折腰体的思考!
本例举的是王维《送元二使安西》,还是盛唐时期,并没折腰体这种说法。目前留存下来的类似个例也不多见,是故,到底是作者有意如此,还是后人附会,遽难定论。用来作为讨论折腰体的案例,不具一般意义。
直到唐人高仲武选编【中兴间气集】中,选了大历十才子之一崔峒《清江曲内一绝》,题下注明“折腰体”,诗曰“八月长江去浪平,片帆一道带风轻。极目不分天水色,南山南是岳阳城”,方可窥知,折腰体作为格律诗之变格,已然具有一定气候。
宋人将折腰体释之曰:“折腰体,谓中失粘而意不断”后也不了了之,未更作进一步探讨以阐明其要旨。
既然对折腰体产生了兴趣,随后就找了一些折腰体案例观之,确如君子乎诗友所说,很谐和,没有滞碍之处。不由疑惑,“粘对”一直被视为格律诗中金科玉律,被人生生截断,竟然也无差池,是何道理?
细加勘察,倒也瞧出一丝端倪!折腰体必须满足下列情况之一,才能读来谐和:
1、如上例所举王维之《送元二使安西》,无心或有意改变节奏点,如下联【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中”劝“字可视之为词中领字格,自成一个句读点,故可谓”似不粘其实粘也“。
2、不粘之句皆为出句,故可着意改为拗句!以拗折之势对冲不粘之气。
如韦应物《滁州西涧》“独怜幽草涧边生,上有黄鹂深树鸣。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春潮带雨晚来急”句式变“平平仄仄平平仄”为拗句“平平仄仄仄平仄”。
又如赵彦昭《奉和圣制人日玩雪应制》云:
始见青云干律吕,俄逢瑞雪兆阳春。今日回看上林树,梅花柳絮一时新”。“今日回看上林树”句式变“仄仄平平平仄仄”为拗句“仄仄平平仄平仄”。
3、即宋人定义中的”意不断“也!即以语意绵绵之不可绝,来对冲不粘之气!将上联的对句和下联的出句,转化成联间的出句与对句关系!自是无须再”粘“而应是”对“了。
如上官仪《春日》:
花轻蝶乱仙人杳,叶密莺啼帝女桑。飞云阁上春应至,明月楼中夜未央。截取失粘的二三句”叶密莺啼帝女桑,飞云阁上春应至“可自成一联。
再如李白《自遣》:对酒不觉暝,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鸟还人亦稀。截取失粘的二三句”落花盈我衣,醉起步溪月“亦如是也。
过了一日,君子乎诗友继续发问:“碧落兄,我感觉折腰体的本质是:从头到尾,每一句之间一直是“平仄相对”的关系。或许正是这种一直相对,即每一句和上一句相比都有平仄上的变化,才让人读来觉着舒服”。
就君子乎诗友的赶脚,分两层述之:
1、折腰体,绝句中较为多见。绝句本就两联,只要不粘,那么四句之间,全是“对”的关系。律诗中,一般也就是一处不粘,离析成两首绝句。而三处不粘,形成联内、联见全部相对的案例,我倒是没有见过。
2、至于“读来觉着舒服”我认为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这后面隐藏着的一些东西,也是很令人琢磨的。
先来分析一下,折腰体是怎么写成的【注:专指流传下来比较优秀的折腰体,这是立论的基点!若是随便拎一个出来说事,我就只能呜呼哀哉了。】
1、本来就是按古风写的。
只是恰好也满足了律句的要求,又符合了折腰体的特征,被后人归入折腰体。这主要是一些中唐以前,较为早期的诗作,格调、风韵都是很高的。这属于阴差阳错类的。
2、一气呵成,无心而为。
写完了一看,不粘吗?也许尝试着改回去,没了味道,就放弃了。这些,都无需管了,反正,一个新鲜的折腰体出炉了。这是以自然为工,潺潺而下的,自然读来爽利。这属于无心种柳类的。
3、就是冲着折腰体去的,属于有心插花类的。
应该说,这一类的创作要求和难度,应该比写正格要难的多,就像上一个专篇中列举的三种类型,为了对冲不粘的不利影响,要花更多的心思、更高的笔力,实现起来都不容易。是故,完成后,或蓄势而下,或意脉绵绵,可读性也都是比较高的。最起码上下联不会整成两张皮。
是故,该诗友所言“读来觉着舒服”当非个人的错觉,而是有内在根底的。而许多正儿八经的正体,因过于用心于形式上的粘对,而不注重语意、语势、语气上的粘对,而落入下乘。读来不爽利或面目可憎,也就并不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了。
就折腰体这个较为偏僻的话题,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了。其实,我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也。那么,醉翁之意何在?探究其然之后其所以然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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