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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盘中诗》新探

 pengxq书斋 2017-06-24
《盘中诗》新探

发布时间: 2011/12/1 9:19:41 被阅览数: 168 次 来源: 原载《阅读与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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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诗?晋诗?  

   
   《盘中诗》最早见于南朝陈徐陵《玉台新咏》卷九,是我国古代诗歌中很有名的一首诗,但诗的作者是谁,是什么朝代人,历代却颇多争议。  


    一说作者为汉苏伯玉妻。宋严羽《沧浪诗话?诗体》:“论杂体,则有:……盘中,《玉台集》有此体。苏伯玉妻作。写于盘中,屈曲成文也。”同时代的桑世昌《回文类聚》亦题“苏伯玉妻”。此后明胡震享《唐音癸签》、胡应麟《诗薮》、冯惟讷《古诗纪》,清沈德潜《古诗源》均作“汉苏伯玉妻”。  


    一说作者为晋傅玄。清冯舒在《诗纪匡谬?苏伯玉妻盘中诗》中说:“《乐府解题》云:《盘中诗》傅玄作。《玉台新咏》第九卷有此诗,亦曰傅玄。其为休奕诗无疑也。”纪容舒《玉台新咏考异》虽认为题“苏伯玉妻作”不为无据,否定了作者为傅玄,但又据赵宧光传宋嘉定乙亥永嘉陈玉父重刊本以为苏伯玉妻乃晋人,说:“按《沧浪诗话》列盘中诗为一体,……又此诗列傅玄、张载之间,其为晋人无疑,《诗纪》《诗乘》并列之汉诗,亦未详何据。”其子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玉台新咏提要》中也说:“又如冯惟讷《诗纪》载苏伯玉妻盘中诗作汉人,据此知为晋代。”  


    今人郑振铎、逯钦立先生也主晋诗说。逯先生《先秦汉魏晋南北朝诗》将《盘中诗》列入晋诗,引纪容舒《玉台新咏考异》云:“逯按:上说甚是,今列诗于此。”  


    苏伯玉妻为汉人,盘中诗为汉诗,本无疑问,所以会出现晋诗说,一是自冯舒起一些论者误解了《乐府解题》(《乐府古题要解》)有关《盘中诗》的一节文字。按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卷下《盘中诗》云:“盘中诗,右盘屈书之。傅休奕云:'山树高鸟(鸣)悲。’末云'当从中央周四角’是也。”审其辞气,吴兢引傅玄语乃指“盘屈书之”的《盘中诗》之解读方法,并非指傅玄为《盘中诗》作者。二是因为《玉台新咏》版本流传中诗作排列溷乱所致。严羽所见徐陵《玉台新咏》,《盘中诗》本列《乌孙公主歌》后,《汉成帝时童谣歌》前,而冯舒、纪容舒所见永嘉陈玉父重刻本《盘中诗》却溷列傅玄诗后,且失题“苏伯玉妻”,这极可能是版本传抄过程中遗漏补入时讹置。故以《盘中诗》为傅玄作实不足为据。  


    另外,由诗的风格看,傅玄诗以三言为主杂以七言的杂言诗仅一首,而且只有三句:“雷隐隐,感妾心,倾耳清听非车音。”三言较多的一首为《云中白子高行》,但其形式则杂以三、四、五、七言成篇,其他三言诗少见。  


    较之《盘中诗》三、三、七式的奇绝格调,与汉代一些歌诗如汉乐府《东门行》则颇为接近,尤与汉广川王去《为崔修成歌》相类,去(广川王刘去)之后昭信妒,欲专爱,乃禁闭诸姬,去怜之,为姬崔修成作歌曰:“愁莫愁,居无聊。心重结,意不舒。内茀郁,忧哀积。上不见天生何益!日崔隤,时不再。願弃躯,死无悔。”(《汉书本传》)故断《盘中诗》昉自《广川王去歌》当不为武断。  


    再从诗所表现的情趣看,《盘中诗》饶有古趣,鱼水、饥雀都是廋辞,亦与汉代歌诗相近。另外,郭沫若先生在分析了诗中“白衣”为汉代致仕而归之官吏常著之服饰后进一步推断说:“妻留长安,夫在四川做小官,可望其骑马往还,正是天下一统的时候,不像分裂时的三国,也不大像统一局面尚未固定的晋初”,“故我说它'当是东汉时的作品’”。(再谈《盘中诗》,见一九六二年四月七日《光明日报》)  


    因此,《盘中诗》的著作权归汉苏伯玉妻(可惜失其本人姓氏)是毋庸置疑的,它绝非傅玄所作,故也不可能是晋诗。  
   

回文?回环?  


    前人对“回文”的界定虽不严密,但徐陵并未将《盘中诗》看作“回文”,《玉台新咏》所辑如王融回文诗《春游》“枝分柳塞北,叶暗榆关东。……”即标明为《迴诗文》。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宋严羽《沧浪诗话》、明胡震亨《唐音癸签》、徐师曾《文体明辨》也都将《盘中诗》单列,未收入“回文”。  


    将《盘中诗》视作“回文”,当缘自宋桑世昌《回文类聚》,桑氏所谓的“回文”,概念本十分模糊,他将顶真、反复、连珠等诗体,甚至如苏轼以字体大小、笔划缺损、位置正反、排列疏密等结构行款变化寓以诗意的神智体诗都作为“回文”加以辑录。清代朱存孝《回文类聚补遗序》亦云:“诗体不一,而回文尤异,自苏伯玉妻《盘中诗》为肇端,窦滔妻作《璇玑图》而大备。”陈望道先生赞同这说法,在《修辞学发凡》中风趣地写道:“(回文)原来是几个太太创造出来的文体。创造的原因,大体相同,都是因为同男人分离得太久了,思念男人,造这玩意儿寄给男人看的。”1979年新版《辞源》“回文”条也说:“……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明诗》说回文为道原所创,已失传。今所传者以南朝宋苏伯玉妻《盘中诗》为最古。”(以苏伯玉妻为南朝宋人,不知何所据?同书《盘中诗》条作“汉苏伯玉妻作”,不误。)  


    汉语修辞学中的“回文”,指运用词序回环往复的语句表现两种事物或情理的相互关系。此种修辞手法古已有之,如《老子?下篇》:“信言不美,美言不信;善者不辩,辩者不善。”诗体中的“回文诗”,是“回复读之,皆歌而成文”,(唐吴兢《乐府古题要解?回文诗》)意思是正读倒读都可贯联成为有意义、合辙合韵的诗篇。“回文诗”的格式有二:一是全诗可倒读为另一首诗,一般只写出顺读的一首,倒读的那首由读者去体会;另一种是诗中后一联诗句为前一联的倒读,或每联的对句均为出句的倒读。前者如前面提到的《玉台新咏》所辑王融《春游回文诗》。后者如梁简文帝《咏雪诗?颠倒使韵》:“盐飞乱蝶舞,花落飘粉匳;匳粉飘落花,舞蝶乱飞盐。”再如宋苏轼《菩萨蛮?回文》:“落花闲院春衫薄,衫薄春院闲花落。迟日恨依依,依依恨日迟。  梦回莺舌弄,弄舌莺回梦。邮便问人羞,羞人问便邮。”“回环”是回文与“反复”、“连环”、“顶真”等修辞手法的结合,所谓“举一字而诵,皆成句,无不押韵,反复成文”(严羽《沧浪诗话?诗体》)。晋苏若兰《璇玑图诗》当属此类诗体。又如宋钱惟治《春日登大悲阁诗》:“碧天临逈阁,晴日点山屏,夕烟侵冷箔,明月敛闲亭。”此二十字,正读倒读,回环反复,可成诗四十首。不过,古今多数论者,为简明计,大多将“回环”归入“回文诗”体。  


    回过头来再看《盘中诗》,此诗既不能倒读,更无法回环反复读,仅是“盘屈书之”“屈曲成文”,即在文字位置排列上作巧妙安排,以增加解读的难度和趣味,也就是“由文字的离合游戏,进一步而到了'当从中央周四角’一类的文字部位的游戏”(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故郑子瑜先生也说:“这诗实际上不能算是回文诗,不过它的读法盘旋屈曲,有点类后来的回文,所以桑世昌(实是朱存孝——笔者)说《盘中诗》是回文的肇端。”(郑子瑜《中国修辞学史稿》)  


    故曰,苏伯玉妻《盘中诗》既非“回文”,亦非“回环”或“反复”,《盘中诗》乃是独创,就是“盘中体”。  


圆盘?方盘?  


    徐陵编纂《玉台新咏》时,将《盘中诗》写成何种形状,已不可考,唐吴兢、宋严羽所见《盘中诗》行款如何,亦无从知晓。宋代桑世昌奉旨辑《回文类聚》,将《盘中诗》写作圆盘形,除中间的“山”字外,其它字均随盘回转,一律朝向圆心。但由诗中“今时人,知不足,与其书,不能读,当从中央周四角”来看,“角”在此处只能解释为“隅角”,则此盘应为方盘,诗在盘中以螺旋式回旋,由中央及于四角。纪昀《四库全书总目?回文类聚提要》中早就说过:“苏伯玉妻《盘中诗》据《沧浪诗话》自《玉台新咏》以外,别无出典,旧本俱在,不闻有图,此书绘一圆图,莫知所本。考原诗末句称'当从中央周四角’,则实方盘而非圆盘。所图当亦妄也。”郭沫若先生在《拟〈盘中诗〉的原状》(见一九六二年三月二十四日《光明日报》)一文中曾将其拟成方乘(阵)图。  


    因原诗一百六十八字,列为十三的方乘后少一字,郭氏认为“姓为苏”下当夺一“氏”字,应补足之。后有人以为中间空一字,不补“氏”字,也正好列成一方盘。郭氏又作《再谈〈盘中诗〉》(见前引)加以辩说:“原诗分明说'当从中央周四角’,如果正中一个字空在那儿,到底以哪一个字为'中央’呢?(着重号为原有——笔者)所以当中一个字不能空,原诗照道理应该是一百六十九个字。”看来,《盘中诗》原作写成方形的推测是比较可信的。  


    问题是,这“方盘”是什么盘?盘,是古代盥器中的承水器,多用于宴前饭后洗盥,形制一般为圆形,但也有方形的。其质地早期为陶制,商周后则多为铜制,少数也有铁制的。陶、铜、铁盘内可否写字(不是铸字)?颇值得怀疑。  


    铜铁盘内底或外底写字均不方便,不仅不易着墨,且极易磨损,托人携带也甚为不便。因此笔者大胆地提出一个推测,《盘中诗》之“盘”,非盥洗之器,乃是弈枰,即围棋盘之“盘”。围棋棋盘今定型为纵横各十九道,但据文物考古研究,古代有纵横各十七道、十五道的棋盘,而且有纵横各十三道的,如一九七七年在内蒙辽代古墓中出土的一副围棋盘就是纵横各十三道,与《盘中诗》之“盘”暗合。棋盘除陶、石制外,多为木制,还有织锦的,在木或绢锦之类棋盘上题字,是十分容易的,携带当然也很容易,历代笔记中也不乏棋盘题诗的佳话。两汉及魏晋时期,女子也多精于弈道,如史载戚夫人就曾陪汉高祖刘邦下过围棋,民间围弈也十分普及,从乐府诗“今夕已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悠然未有棋”便可看出围棋在民间流传广泛的程度。闺闱之内,诗书琴棋,夫妇对弈,充溢着爱与美的逸情雅致。苏伯玉妻因丈夫“被使在蜀久而不归,……居长安思念之,因作此诗”,(《玉台新咏?苏伯玉妻盘中诗注》)并书之于夫妇常弈之棋盘,倩人带至蜀地,“使伯玉感悔,全在柔婉,不在怨怒,此深于情也”(清沈德潜《古诗源?苏伯玉妻盘中诗注》),当是极自然而合乎情理之事。  


    另外,我们还可以后代的“盘中诗”来印证一下。明代闽中文人吴晋叔和清代巫信本各有一首写在十九道围棋盘上的写盘诗《四景词》,这两首写盘诗都以各不相重的三百六十字写成,正好布满棋盘上除“天元”之外的三百六十个交叉点。两词均各分四段,“屈曲成文”,分别描写了春夏秋冬四时景令,并将棋理的妙旨真谛融入其中。后来这两首“写盘诗”都成了一种独特的围棋记谱法。(参明代古谱《石室秘传》及清过百龄《三子谱》)从中我们不难发现,其渊源都来自对苏伯玉妻《盘中诗》书于弈盘的悟解。  


    因此,推断《盘中诗》之“盘”为方形围棋盘似更合情理。 (陈新)

编辑:刘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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