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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5年,猫王让36只母猫怀孕,引发了一场全民灭猫行动

 昵称VChmUhmv 2017-06-25

1995年,猫王让36只母猫怀孕,引发了一场全民灭猫行动

猫王乔丹档案

公猫,孤儿,父亲小白车祸身亡,母亲小黑难产而死。头部、身体以及尾巴,继承妈妈纯黑的毛色;腹部与四肢像它爹雪白,延伸到脖子底下。

九零年代的第一年,我在曹家渡农贸市场门口捡到一只流浪猫。年轻的公猫,骨头很轻,又圆又滑,手指穿过它的胯骨,搂住苗条腰身。它不惊慌,鼻孔里热气与男孩呼吸混杂。它的两只前脚搭住我的肩头,收缩爪子,让我抚摸脚掌心软软的肉垫。我给它起名小白。

我家小小的院落,曾种满花花草草。爸爸用铁丝网搭起顶棚,缠绕遮天蔽日的葡萄藤。记得夏天夜来香的味道,春天的月季与蔷薇,冬天搬到室内的君子兰,每年短暂开放一瞬的昙花。小白就养在这些植物中间,偶尔在墙纸上留下猫爪印子,惹得我爸勃然大怒。

我晚上抱着它睡觉,抚遍它全身三匝,从两只薄薄的耳朵到脖子再到肋骨,变化多端最不顺从的火红尾巴,扫到小腿肚子毛茸茸的,又热又痒。我妈和老师都警告我,猫身上有跳蚤,但我无法与小白分开。

有一天,它失踪了。妈妈告诉我,小白出去谈恋爱了,跟马路对面的黑色母猫。我专门去那片老房子找过小白,甚至想赶走母猫,但一无所获。流浪猫不是宠物,你不能指望它陪伴你一辈子,或者相反。

两星期后,小白突然回家。我惊喜地抱起它,但它的眼神有些怪,甚至让人害怕。这只猫不再跟我亲密,变得神出鬼没,一两天不见踪影,时不时叼只老鼠回来,整栋楼都能听到我妈的尖叫。直到它被卡车撞死的那天。

我没有目睹车祸的过程,就在门口的街上。当我看到小白,它已在柏油路面打滚,脑袋压扁,血溅一地,没几分钟就断气了。妈妈蒙住我的眼睛拖回家。我哭了一个礼拜,并在曹家渡的每个角落,寻觅这只尾巴尖上有火红斑点的年轻公猫。

我一度相信猫是一种会死而复生的动物,某个夜晚,它将目光幽幽地趴在窗外看我。我记得外婆葬礼后,她无数次出现在我梦中。我幻想外婆还能复活回家,每晚抱着我抚摸后背,后来才知道那叫托梦。但我再没看到过任何一只与小白相同的猫,也没有梦到过小白。

二十多年后,我冷得牙齿打颤。荒芜的天井上空,飘过一朵灰色的云。老头让我回屋坐下。我不慎坐在一只大花猫上,它发出厌恶的叫声跳开。我真诚地向它道歉,尽管它的皮毛颜色跟沙发布太像了。老头挥拳砸了大花猫一下:“巴克利!不准你上沙发!”

“查尔斯·巴克利?”我居然记得这名字,中学时有个同学超级崇拜他。

“嗯,84黄金一代的巴克利,他在76人、太阳还有火箭都打过球。”

在如同难民营的房间里,我如坐针毡。流浪猫们窜来窜去,不时有尾巴扫到我脸上。想必老头是一个人独居。

“快点滚!”他暴怒地喝道,我以为收到逐客令,但他按住我的肩膀。他在对猫说话,它们是自己翻墙进来的,“都是些打家劫舍的强盗。”

老头对流浪猫的评价不堪。但他不会对猫动用武力,除了口头警告与严正抗议,别无他法,屋里的猫气只会愈加旺盛。

“我该走了。”毕竟早已不是我的家,哪怕还能从墙壁缝隙里闻到发育第一年的荷尔蒙。

“别走。”阴沉的秋日下午,老头禁止我离开沙发。底楼采光本就不好,玻璃窗蒙着厚厚的尘埃,经年累月的猫毛,屋子变得分外昏暗。我看不清他的眼睛,只听到喉咙里含着痰的低沉声音,“我原来住在马路对面的老房子里。我记得你们家,还认识你外公,跟他在苏州河边走过象棋。”

“当我还是小学生,你就认识我了?”

“是的。我养过一只全身黑色的母猫。有一天,它带着一只白色公猫回家,尾巴尖有红色斑点,就是你的小白。它在我家只待过两个礼拜就走了。后来,它在街上被卡车撞死。我替它收了尸,埋在三棵樱花树下。”

我才确信无疑,小白真的死了,并且没有复活。

“它害死了我的猫。”老头说。小白死后,黑色母猫怀孕了。隔了两个月,母猫难产而死。唯独一只猫崽存活下来,超乎寻常地强壮,比普通小猫大了两圈。大概是它在娘胎里挤占了过多空间,杀死了自己的母亲和同胞兄弟姐妹。

老头用羊奶一滴滴把它喂大。这只精力充沛的小公猫,即便没有母猫示范,三个月就会抓老鼠,六个月跟成年猫一样大。它的头部、身体以及尾巴,继承了妈妈纯黑的毛色,腹部与四肢却像它爹雪白,延伸到脖子底下。古人说这种毛色叫“乌云盖雪”,若肚子也是黑的,就叫“四蹄踏雪”。

“我给它起了个名字——乔丹。”

“猫王乔丹?”

坐在充满猫味的沙发里,我感到浑身燥热,大概被猫的体温传染上了。想起坐在我汽车前盖上的大猫,黑亮的皮肤犹如迈克尔·乔丹,这片“乌云”盖住的“雪”,来自我的小白。要相信人的第一感觉,它果然认得我。

“是,它是小白的儿子,也是曹家渡的猫王。”老头回答。

1995年,猫王让36只母猫怀孕,引发了一场全民灭猫行动

1995年,乔丹成为方圆一公里内的猫王,统治核心在苏州河边的菜市场,连续让三十六只母猫怀孕生了上百只小猫。

流浪猫家族风调雨顺,公猫荷尔蒙旺盛,母猫春心荡漾,老猫身体健康,该交配的都交配了,绝无剩男剩女,几乎每一窝小猫都存活了。

大量居民投诉,流浪猫发情叫春扰民,影响准备高考的孩子复习。许多人家过年把咸鱼、风鹅吊在阳台上,常常半夜被飞檐走壁的贼猫掠去。

秋冬季,马尔萨斯理论应验,恰逢严重的通货膨胀,菜市场价格暴涨,肉食供应紧张,水产尤其金贵。僧多粥少,要贴秋膘的猫,饿得皮包骨头。

往年是鼠患猖獗,而这一年的老鼠被猫吃光了,曹家渡猫满为患,大街上有成群结队的猫族出没,根本不惧怕路人,犹如打家劫舍的强盗,看到好吃的就蜂拥而上,引起街道党委的高度重视。

曹家渡分属三区,干部们隔一条街老死不相往来,此番打破行政界线,坐在沪西状元楼开现场办公会。一众人酒足饭饱,糟溜黄鱼和醉鸡在胃里发酵,联合发起规模空前绝后的“灭猫运动”。

各居委会大妈带头,在主要路口张贴横幅“严格执行计划生育,严厉管控野猫数量”。计生委传授各种绝招,大量投放含有毒药和避孕药的猫食;联防队员彻夜巡逻,看到流浪猫就用网兜捕获,送去猫肉煲批发市场;他们在流浪猫最喜欢出没的地方,放置危险的捕兽夹,夹伤了一个男孩的腿才撤掉。

每天早上,都有几十只猫横尸街头,更不用说在阴沟里饿死与冻死的,死猫腐烂的臭气熏天。

1995年是中国乙亥年,“禅师”将之记录为“乙亥之乱”。猫王为保护家族,跟三个街道的干部,进行持久而惨烈的对抗,无数次偷袭联防队员,许多人被它抓伤咬伤。它甚至夜闯街道办公室,在主任的桌上留下猫屎,撕烂“灭猫运动”的红头文件。

街道办恼羞成怒,贴出告示,悬赏两百块,捉拿“恶猫”,打死也给钱。每天都有“乌云盖雪”的死猫送到街道办,无法确认是否猫王,一律给两百块打发了。

冬至过后,“禅师”给电视台写了封信,晚间新闻报道了“灭猫运动”,市领导刚出国考察归来,有感于猫狗在国外地位崇高,亲自下了条子,批示这种“运动”劳民伤财,破坏投资环境,有违国际大都市形象。

“灭猫运动”无疾而终。

经此一役,到了1996年春节,猫王家族的种群数量降到不及五十只,处于灭绝边缘。第二年,曹家渡的老鼠泛滥成灾,街道办再次动员居委会大妈张贴横幅,开展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灭鼠运动。

说话之间,有那么几秒钟,“禅师”变得一动不动,仿佛一具骷髅,或一尊化石。

我不太相信如此戏剧性的故事,1995年的“灭猫运动”,更像天方夜谭。不知不觉,麦乳精已见底,我的胃里装满奶粉、可可豆、小麦粉。

这个布沙发有热烘烘的猫味,让我像个小男孩昏昏欲睡,我随口说了句:“禅师,你这个故事足够拍一部电影了!”

“电影?”老头像个侏罗纪公园的长颈龙起来,“我想起一个地方——沪西电影院,放映厅楼上有很多猫窝。有一年,猫王乔丹是在那里过冬的。”

——节选自蔡骏中篇小说《猫王乔丹》,首发于《十月》杂志,选载于《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连载于O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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