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11-23
Biu Han
上海市民生活指南
▲第一封:你说我寄回来的钱不多,我看了心里很难过 毛文静: 您好!刚收到你3月15日写来的信,我现在刚下班,晚上12:30给你写这封信。我看完你这封信心里很难过,你这封来信总的意思是说我寄给你的钱不多。但是你知道吗?我为了赚钱,今年1月份胃痛了一个月,2月初胃出血,在家躺了两个多星期。生病了又看不起医生,只能靠周志明带回来的药吃,现在已经好了。上个星期我在拉面店打工,由于煤气锅子出故障,喷出来的火焰把我左边的眉毛都烧掉了。这些事情我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写给你们的信都说我这里一切都好,有许多辛酸泪只能自己往肚子里咽。现在日本经济不景气,工厂停产倒闭、没有工作是常有的事,但现在如果我没有工作,我就不会写信回来,免得家里人烦恼。 现在有许多从日本回国的人夸张说他在日本赚了多少多少钱。我们来日本的人是知道在日本赚钱有多么不容易的。你来日本几年赚多少钱,我们一算就算得出。这些人总是吹嘘自己本事大,钟立发就是其中之一。我碰到他的同学,都说他人并不坏,就是喜欢吹牛。日本的世界是女人的世界,班里的女同学都做陪酒女,一个月轻轻松松赚到四五十万日币。一个男的又要读书,又要打工,一个月要赚到30万日币的话,他就没有休息日了。 我是班里有名的节约人。现在到日本一年多的时间,同学都买了两三套五万(日币)左右的西装,我一套都没有买,都是穿国内带来的衣服。同学都穿一万多日币一双的皮鞋,我穿国内带来的旅游鞋。有许多同学的老婆或爱人都在日本,他们每天上课来都买100元日币一瓶的饮料吃。我不舍得吃,吃学校供应的白开水。每天早晨、中午吃两顿面包,因为没有时间自己烧,除了放假外。有许多同学看到我每天吃面包这么节约,都纷纷劝我把你也办出来,说这样我的担子就轻多了,而且两人存钱又快。我说你要在家里带孩子,孩子没人带不行。我来日本一年时间,没有到娱乐场所去过一次,连1500日币一场的电影我都没有去看过。班里绝大部分同学都去看过脱衣舞,我至今没去看过。 这次有许多同学回国探亲,问自己的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借了五六十万(日币)。如果要我向别人借钱回来探亲,我是不会这样干的。现在日本一个小时的工资只有800-900日币,要还清这些钱也要几个月的时间。在学校读书的人第一年是没有什么钱的,这是来日本的人都知道的。因为第一年又要还债,又要借房子,又要买日常生活用品,还要付学费。一个月学费是4万日币,我每次签证又要比别人多花3万5千元日币买保人。还碰到因语言不通,找工作不好找,经常没有工作。 我到今年2月底存到50万日币左右。我这次买项链也是几个同学劝我买的,因为黄金、白金降价一年一次。我现在的情况逐步好起来了,打工也一点点稳定起来了。每天睡5个多小时的觉,一个月能赚30万左右的日币,除掉4万日币学费,每月寄给你1万日币,4万左右吃掉,5万左右房租、长途电话和市内电话、电费、煤气费,一个月能存十几万日币,这就是我在日本的真实情况。我到目前只有这点钱,如果你认为你开销不够用的话,你就写信来说,我就给你寄钱来,就写这些。 吴振华 1992年3月21日 ※上世纪90年代初,远在日本打工的上海青年吴振华收到妻子的来信,从话语中琢磨出妻子嫌他寄回来的钱少,大病初愈的小吴按耐不住,一改往常的报喜不报忧,一股脑地把自己打工的艰辛吐露出来了。 这些书信还反映了上海人的另外一个性格特点。“从信里可以看到,上海人是非常讲面子的。”张乐天说,“要不是妻子来信说他寄回来的钱少,触动了他的情绪,对于自己最亲的人,他也不会吐露自己生活得有多么艰难。” 在张乐天的记忆里,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尽管许多上海人身边都有亲戚朋友到日本去“扒分”,但他们在日本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远在家乡的人们并不知道,流传的都是“传说”。“当年上海人总觉得去日本可以赚大钱,不知道那么辛苦。我也是后来去日本学术交流,接触到一些打工者,才知道他们每天要打几份工,只能睡几个小时。” 悬殊的经济水平和物价差距,意味着打工赚到的钱比国内高得多;但同时也意味着要不停地工作才能在还掉债务、维持基本生存之外留下结余。这是许多人在去日本之前没有足够心理准备的。 当年,大多数上海人在日本靠打工艰难地维持着学业,或是盼着早点能赚足钱回家。也有少数人曾步入过“灰色地带”,甚至滋生出暴力、犯罪事件。对此,张乐天认为:“留学打工者在日本生活的复杂性,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实际上每个人心理上都有另外一个面向,在熟人社会里很难表达出来。但是到了另一个社会,缺少在同人群体里的文化约束,就会显现出来。外来消费主义、拜金主义的冲击给中国人带来的是什么,并不是简单的正或负的问题,而是双面、多元的。”※ ▲第二封:买辆摩托回国转卖,可赚5000元人民币 亲爱的毛毛: 你的来信早就收到了,我刚和你打完电话,就写这封信了。我12月22日回国探亲的机票已经订好,回日本1月15日的机票也一次性预定好了,票价是10万日币。我这次准备花40万左右日币买一辆摩托车回来,托小张卖给别人,赚它5000元人民币。其余的东西我准备在国内买,送给亲戚朋友。在日本买不合算,如买一套好一点的西装就得花四五万元日币。日本赚钱,国内花合算。 不要读书的专科学校初步也找好了。第一年学费是70万日币,第二年学费是40万日币,如果签证可靠的话还是合算的。如果不读书光打工的话,每月能存25-30万日币,黑掉了找工作等有许多不方便,一直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总不是滋味。如果专科报好的话,从明年4月语言学校结束开始。今年10月份专科学校就要报名了。我的护照期限是5年,要到1996年2月到期。如两年专科到期了,再要黑掉一年赚钱也可以。报了专科,什么时候回国探亲都可以。现在找工作都要看护照。 小伟伟现在会叫“爸爸”了,我很高兴和开心。毛毛,请有空给我寄一张你和伟伟在一起最近拍的照片来。信内夹着500元兑换券请查收,这封信就写这些。 祝 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吻你 振华 1992年6月15日 ※自从第一封信把自己在日本的艰辛吐露出来后,夫妻两人通信的语气开始变得亲昵起来,尤其是信中的称呼与落款从原来生硬的全称,变为了之后的‘亲爱的毛毛’,‘吻你 振华’。虽然在第一封信之后,妻子的回信我们没有看见,但可以想象其间两人关系发生的微妙变化。※ ▲第三封:出来的人都非常失望 毛文静: 您好!你的来信早就收到了。我现在下午的工作还没有找到。现在在东京要找一份洗碗的工作也非常非常的不容易。这次9月份出来的那批人,百分之九十几没有找到一份工作。我大嫂的表弟,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托了许多朋友,总算给他找好了上午一份、晚上一份两份工作。所以说,上海现在有些人花了一百多万日币到日本来,是发神经病,以为日本有地方可以捡钱。 出来的人都感到非常失望,因为日本并不怎么好,钱又赚不到,要还掉这些债不知道要花多少时间。我是决定明年10月或12月份回国了。不管能带多少钱回来,夫妻分居久了总不是滋味。如果说到那时有十几万人民币也可以了,比工薪阶层的人好,不能和炒股票的暴发户比,我们在日本赚的都是血汗钱。我来日本一年半赚了人民币六七万,有些人回国时说他(她)带回来几十万人民币,绝大多数人是在吹牛,这些人是自己欺骗自己,一点意思都没有。信内夹着一万日币,请收到信后就给我来信。 祝 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吻你 丈夫 振华 1992年9月28日 ※1992年是一个特殊的年份。日本泡沫经济迅速破裂,开始出现经济萧条。“工厂停产倒闭、没有工作是常有的事”,连上百万日本人都面临失业。反观上海,改革的步子则开始拉大,浦东迎来发展。有不少活络的上海人不出国门照样干得有声有色,或是靠炒股发了财。 吴振华因此在信里写道:“有十几万人民币也可以了,比工薪阶层的人好,不能和炒股票的暴发户比。”那一年,上海发行股票认购证,每张30元。所持认购证尾数与摇号结果相符者,有机会购买股票。许多上海人并没有想到,第一批认购证的中签率非常高,有的持有者至少获得了上千倍收益,出现了一批“万元户”。眼看着上海发展的机会增多,不少留学打工者和吴振华一样,想回国了。※ ▲第四封:我想看你和伟伟的近照 亲爱的毛毛: 您好!你的来信早就收到了。因每天打工,安排得满满的,没有给回信,拖到现在给你写信请原谅。我算运气还不错,整天有工打,有许多班里的同学每天只有一份工作,只够每个月开销。出门靠朋友,我做的工作都是朋友介绍的。报纸上说,明年在东京有53家公司共有一百万左右的日本人失业。明年要看我吴振华的运气如何了。 隔壁雯雯妈我已假借楼下房东老太的意见要她搬出去,她答应11月18日以前搬出去。到时候如果不搬出去,我就不客气了。我现在每天打三份清扫工,人很轻松,请你放心。毛毛,我想看你和伟伟的近照,请你抽空到照相馆照一张寄来。不要光有伟伟的,你也一定要照。因时间关系,这封信就写这些,请你代我向你爸爸、妈妈、大伯一家问好。信内附一万日币请查收。 祝 身体健康 万事顺利 吻你 丈夫 振华 1992年10月20日 ※吴振华对妻子的关心,除了在话语上的嘘寒问暖以外,就是对妻子生活费的给予和对家里各项开销的支持。基本在每封信里都会夹带一万元日币,有时有500元兑换券。并且还不断嘱咐妻子,如果觉得开销不够用的话,就写信来说。 接下来的两封信,与其说是写信,不如说是寄钱。※ ▲第五封:信内附一万日币请查收 亲爱的毛毛: 您好!刚和你打完电话(前天),没有什么再要说的,信内附一万日币请查收。 吻你 丈夫 振华 1993年5月29日 ▲第六封:现在拼命打工没时间写信 亲爱的毛毛: 您好!刚和你打完电话,现在拼命打工没时间写信请原谅。信内附一万日币请查收,因时间关系就写这些。 祝 身体健康 万事如意 吻你 丈夫 振华 1993年5月29日 ▲第七封:在日本比白毛岭判刑“苦” 亲爱的毛毛: 您好!刚和你打完电话。我现在有朋友介绍找了一个洗碗的工作,星期一到星期五每天中午干4个到4个半小时,不停地洗碗。我们到日本来的人比喻到日本是判刑,到白毛岭判刑没钱,到日本来能赚一些钱。要说“苦”,在日本比白毛岭判刑“苦”,我还有几个月就要苦出头了,就盼这一天了。 现在一个月的钱只能赚26万,存20万也很困难,不能和以前相比了。你在电话里说再找一个工作,现在工作根本找不到。你打电话给朋友说想找工作,他们反而托你,问你工作有没有。现在打电话找工作,日本人都说人满或不要外国人,总之很困难。还好我也赚了一些钱,再坚持几个月也回国了,这封信就写这些。 祝 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吻你 丈夫 振华 1993年7月14日 ▲第八封:家里需要什么大件,请来信告知 亲爱的毛毛: 您好!你的来信早就收到了。前几天刚和你打过电话。我现在身体很好,打工就这样了。毛毛,家里需要买什么大件,请你来信告诉我。因为大件到国内要三四个月,也可以你想好了,我回国后在免税店买,这样比较方便。你来信说伟伟比以前懂一点事了,我很开心。再过几个月我就能看到你和伟伟了,能和家里人团聚了,我现在苦一点也能挺住。信内附一万元日币,请收到后来信,这封信都写这些。 祝 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吻你 丈夫 振华 1993年8月17日 ※改革开放初期,江苏、浙江的农村以及南方地区政策放开得比较早,有一批人先富裕起来了。然而因为城市的经济开放相对较晚,大多数上海人仍拿着一两百块的“死工资”,电视机、照相机等紧俏商品很难买到。 与此相对应的是,虽然日本经济从90年代初开始下行,但生活水平和物资的丰富程度仍然要大大超过上海。从日本归国的人,带回来各种新颖先进的电子产品。※ ▲第九封:你要什么样的裙子,请来信说清楚 亲爱的毛毛: 您好!刚和你打完电话。你的来信早就收到了。你要的裙子我现在打电话给雯雯妈妈,她说要你这封来信中写明是夏天穿的,还是冬天或春秋天穿的。日本裙子花式很多,腰身多少,长短多少?你在电话中说要藏青色,日本裙子颜色很丰富,是藏青色一色的,还是藏青颜色中带花样的,是大花样的,还是小花样的定型裙,请你这封来信中说清楚。 雯雯妈妈说陪我到新宿或银座等商店多的地方去买。新宿离我现在住的地方非常近,乘地上铁两站路4分钟就到,我读语言学校就在新宿,所以新宿我非常熟。裙子大概几千元一条,你来信写清楚颜色、尺寸、花式,我给你买几条。因时间关系就写这些,信内夹日币一万元请查收。 祝 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丈夫振华 1993年10月5日 ※吴振华的信件也颇能反映海派男人的风格。他身上很有上海人的特点。上海男人对妻子很少有大男子主义,还是比较体贴的。比如,他在给妻子买裙子时,询问得非常仔细。另外,上海男人不野,相对来说做事情比较规矩。※ ▲第十封:4月2日回国 亲爱的毛毛: 您好!你的来信早就收到了。前天刚和你打过电话,也没什么话要说。我白天的一份工作干到3月中旬,然后要到入管局去办理回国手续。晚上的两份工作要干到3月底,4月2日回国的飞机机票要到2月份去买。现在打工很忙,没有时间写信请原谅。星期天白天的一份工也争取干到3月底。因时间关系就写这些,信内附日币一万元请查收。 祝 身体健康 一切顺利 丈夫振华 1993年12月13日 ★为保护隐私,本文所有名字均为化名,相关图片也隐去真实姓名,敬请读者谅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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