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从“香菱之死”到“校园欺凌”

【编者按】

2016年11月，教育部等九部门印发《关于防治中小学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导意见》，向“校园欺凌”亮剑。得知这一消息时，全国知名班主任李迪老师和她正在上高中的儿子赵铎皓联想到《红楼梦》中“香菱之死”，认为这就是“校园欺凌”的典型事例，母子俩就此展开了讨论——

如果将贾府当作一所学校，黛玉、宝钗、史湘云、平儿、袭人等是学生，王夫人、邢夫人、薛姨妈等是班主任，我认为香菱同学就是遭受“校园欺凌”的典型人物。其中，“问题少女”夏金桂是主要欺凌者，“问题少年”薛蟠是帮凶，而她的“班主任”薛姨妈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香菱原名甄英莲，本是姑苏城内望族甄士隐的独女，三岁那年元宵节去看花灯，由于家奴霍启看护不周，被拐子拐走。之后，年幼的英莲便开始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她被人贩子几经转手之后，在十二三岁时，被薛蟠强买回家当了小妾。后来，薛宝钗给她起了“香菱”这个名字。

很多人看《红楼梦》，说香菱是金陵十二钗、副钗等等女生里的“苦瓜一号”。按说，她作为插班生，随薛蟠来到贾府后，有薛宝钗、林黛玉、史湘云等品学兼优的同学的帮助，她不该被欺凌，不该“香魂返故乡”。是她成绩不好被人嘲笑吗？是她性格怪僻遭人排斥吗？

香菱遭遇“校园欺凌”的主要原因，是“班主任”薛姨妈过于温厚柔弱且嘴碎。薛姨妈的温厚柔弱表现在香菱遇到夏金桂的胡闹违纪后，她没有能力妥善处理，不能主持正义，保护弱小。在香菱遭遇夏金桂的欺凌后，作为班主任的她反应麻木而迟钝，甚至不分青红皂白要赶香菱走；薛姨妈的嘴碎表现在她会直接当着众多姑娘的面，说自己并不喜欢香菱，无形中降低了香菱在同学之间的威信。

香菱是聪慧、好学而上进的。在《红楼梦》第四十八回，香菱随宝钗来到大观园，首先就央求“学霸”黛玉教自己作诗。自此茶饭无心，在花下、在山上、在溪边……她专心致志地学习作诗。探春恐她思虑太甚，隔窗笑说道：“菱姑娘，你闲闲罢。”香菱只怔怔答道：“‘闲’字是十五删的，你错了韵了……”难怪宝钗说她“可真是诗魔了”。

如此天资聪颖，勤奋学习的姑娘，假以时日，也应该成为和黛玉、宝钗一样的优秀学生，为什么班主任薛姨妈竟然不喜欢她呢？

这可能与当时“三从四德”的传统习俗有关吧。薛姨妈看重的是香菱能否相夫教子做女红，而不是才华出众和悟性聪颖。就好比现在很多老师看重的只是学生的文化课成绩一样。至于哪个学生心情不好、谁遭受了欺凌……只要不出什么大事，就可以忽略不计。

我一直纳闷：为什么有些老师、家长总是很片面地盯住一点，而不注重学生全面发展呢？

有的“校园欺凌”发生后，倘若没有被老师家长发现，而被打的同学因为自尊、面子等原因又不肯说，这事就算过去了。欺负别人的同学下次可能还会欺负人；倘若打人后，被老师发现，一般情况下，也是让打人者道个歉。且打人者一旦道歉，教师就希望被打者原谅对方，否则就是“得理不饶人”，心胸不够宽广。于是，“校园欺凌”事件就是这样延续下去了。

明明挨了打，最后还要心胸宽广，这是哪门子道理啊。比如香菱，明明受了夏金桂的欺负，反倒被薛蟠追着打骂，而薛姨妈只想息事宁人，甚至要赶走香菱……

我常常想，薛姨妈作为班主任，如果能够公正一些，用智慧评判对错——比如像王熙凤一样强势，谅夏金桂也不敢做出太过分的事情，不会最后导致家里鸡飞狗跳……

善良、温厚、宽容、温文尔雅，原本是优点。作为学生，都希望自己的班主任具备这样的品格。但是，遇到夏金桂这样娇宠无度的“富二代”，遇到一些“熊孩子”要明目张胆欺负人的时候，多数学生还是希望班主任能够更加公正、强势一些。即使不像王熙凤那样“机关算尽”，也应该有探春的精明强干，或者宝钗的冷静头脑。

现实里，不知道有多少香菱一样的孩子，在忍受着“校园欺凌”。当我们在呼吁正义的时候，薛姨妈这样的班主任是否该反思一下了？

读罢赵铎皓同学的《从“香菱之死”到“校园欺凌”》这篇文章，我想，赵同学是关注了前段时间频出的“校园欺凌”事件，才想到香菱之死的吧。我很高兴一个中学生有这样的思考。不过，他将香菱这类“校园欺凌”事件全部归结为班主任薛姨妈的责任，对薛姨妈是不公平的。

首先，我认可赵铎皓的说法，香菱有望成为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虽然她幼年的经历是如此悲惨。

现在我想和大家探讨的是：香菱是如何在悲惨的命运里，养成乐观向上的好性格的？为什么性格这么好的人会遭到欺凌呢？这对学生以及教师，都有很好的启发作用。

香菱自小被拐子拐卖，其内心是极端缺乏安全感的。这样的孩子容易在人际交往中显得焦虑、敏感、悲观。但是，我们纵观《红楼梦》全书，香菱每次出场，都是“笑嘻嘻”的，问她往事，她总是说：“不记得了。”可见香菱的性格里不乏乐观、坚强的成分。有人说她呆、傻，其实都不是。在第四十八回，香菱跟着黛玉学作诗时，她看到王维的那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便想起自己当年被拐卖时，在河边看到别人家炊烟升起的景象。但是，她回首往事时，丝毫没有表现出焦虑和无助，而是让一切描述充满了诗情画意。可见，她不是呆，不是傻，而是对往事进行了选择性“遗忘”。

我们每个人都会在成长中遭遇种种挫折、磨难、不如意，做选择性“遗忘”，就是一种极好的心理调节方式。在这一方面，我们应该向香菱学习：只记住好的、积极的一面，可以让自己的性格乐观向上。

除了选择性遗忘，香菱还摸索出一个忘记不公平待遇的方式——写诗。这是一种高雅的回避。她通过写诗把一些怨气扔到诗里去了。同时，她躲在诗国里，就可以把现实生活的挫折全忘掉，她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甚至可以和黛玉、宝钗这样的大小姐平等座谈。

很多喜欢读书的人都曾说，无论有多么让人烦心的事，一旦拿起小说，很快就会沉浸其中，让一切烦恼烟消云散。这种感受我完全理解，因为就我自己而言，我痴迷写作，常常把写日记当成宣泄压力的方式。无论是痴迷阅读，还是沉浸于写作，都和香菱写诗有一样的功效——让我们的内心充满喜悦。

可见，我们心里有了怨气，不应该压抑，而应该发泄出去。最好方法就是找到自己的兴趣爱好，沉浸其中。有的人痴迷唱歌，有的人喜欢打篮球，甚至有人在烦恼时做数学题等，这些都是宣泄压力的好方法。

赵铎皓同学说薛姨妈的性格不适合当班主任，对此我有不同意见。

世间教师千千万，性格各异，我们不能说王熙凤、探春、宝钗就一定强于薛姨妈，也不能说班主任的柔弱、温厚就是导致校园欺凌事件发生的主要原因，老子尚说“天下事柔弱胜刚强”呢！应该说，每一种性格的班主任都有可能成为最优秀的教师，关键在于他们是否有先进的教育理念。如果班主任果真想为那些幼年经历坎坷的同学做些什么，最好的办法，是将香菱保持坚强乐观心态的经验传授给他们：一是选择性遗忘。二是沉浸到自己喜欢的事情中去。同时我们也从香菱身上得到了教训：越是委屈自己，就越是容易被人看不起。

既然香菱好学上进，也有她和黛玉、湘云等学霸们烹茶论诗的平等，香菱那个时期的生活似乎很顺利。但是，命运就是命运，香菱必须回到现实中来，而现实会变得越来越残酷。因为她遇见了一个非常厉害的寝室长夏金桂——一个被娇惯坏了的“富二代”。

香菱总是喜欢把事情往好处去想，她永远表现一种弱者的形象。现实里有很多这样的学生：他们不把自己当回事，不知道争取自己的权利，别人也不会把他们当回事。我们到书店去看看，发现有很多文章，都在告诉大家怎么与人交往。但这些交往都有一个假设——假设所有人都是好人，都是以诚相待、与人为善。然而，我们知道，现实里有一些人不那么好，他们总想通过欺负别人，来证实自己的力量。就像香菱一样，她遇到了“问题少女”夏金桂——你笑嘻嘻，她恶狠狠；你对有的事不记得了，但她都记在心里；你退让，她就会得寸进尺、变本加厉。

怎么办呢？香菱的做法分两步：第一步，保持乐观心态；第二步，你做了坏事，我照单全收（从夏金桂给香菱改名字为秋菱一事看，她没有做任何反抗）。第二步才是香菱被欺负致死的主要原因之一。

面对校园欺凌，孔夫子早就说过：“以德报德，以直报怨。”也就是说：第一，我不做坏事；第二，你做坏事，我要用智慧战胜你。但在人品上，我不做你那样的坏人。在一个人不变坏的情况下，我们要做到“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我们不能怕那个使坏的人，更重要的是，在能力上，不能比那个人差。

从积极方面来分析，一个坏同学，其实是一个好老师。在坏同学那里，我们至少可以得到三方面的收获：一是因为他坏，所以我知道了什么叫坏；二是我知道了：原来这样的人是坏人，我要用智慧把他制住。将来无论面对多坏的坏人，我都要有办法保护我自己，让自己永远做一个不受欺负的好人。三是一个坏同学可以激发我们的潜能，让我们变得更加优秀。

当然，香菱作为那个时代的小妾，她能在如此恶劣的生存环境里保持乐观的性格，已经相当不容易了。但我们知道，在现代的学校里，对于香菱这样备受校园欺凌的同学，只依靠老师的撑腰来保护自己，是远远不够的。他们不如在老师的指导下，掌握“选择性遗忘”等。宣泄压力的正确方法，同时让自己变得强大起来，以此远离校园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