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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九七年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历险记,一群铁血男儿的史诗

 户外探险杂志 2020-01-10

“人必须要经过苦难的历程,

才能抵达自己的灵魂深处,

触及一种由强烈震撼所带来的巨大幸福”

——西部探险摄影家吕玲珑

1997年5月,西部探险摄影家吕玲珑组织了一支8人的探险团队,雇佣50个民工,深入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地球最后的秘境进行拍摄,完成了50天全程徒步穿越大峡谷的探险。

这次深入大峡谷腹地的探险,比1998年中科院和中央电视台的科考队穿越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大拐弯早了一年。

当年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并不叫这个名字,在国际上被称为南迦巴瓦大峡谷。因为南迦巴瓦峰位于喜马拉雅山脉的龙尾,而雅江在南迦巴瓦峰处拐弯,从南迦巴瓦峰和加拉白垒峰中穿行而过,将两座雪山冲切出一个深深的峡谷,因此,这个位于雅江干流上的峡谷被称为南迦巴瓦大峡谷。

1998年的探险队出动了200个人,用分段穿越的方式,完成了对大峡谷的全程考察,并在大拐弯处立碑,声称这是“人类首次对南迦巴瓦大峡谷的徒步穿越”,同年9月,国务院正式批准,将“南迦巴瓦大峡谷”正式更名为“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吕玲珑/摄影

撇开“谁是人类首次对雅鲁藏布江的徒步穿越”的争议不谈,吕玲珑的团队早在97年就用对雅鲁藏布江的穿越证明着早期中国人探索世界的勇气和智慧。

他们用10000米35毫米的电影胶片和近万张反转片,翔实地记录了此次探险的艰辛历程,向世界展示了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真实面貌,掀开了“雅鲁藏布江大拐弯”的神奇面纱。

雅鲁藏布大峡谷的发现,被科学界称作是20世纪人类最重要的地理发现之一。

出发

二十年前的雨季,一天之内从热带到南极

早期中国人的探索启发着前赴后继的探险者,一次次的挑战世界第一大峡谷,而成功的民间穿越却屈指可数,旅行作家杨柳松2007年孤身雨季挑战大峡谷穿越之后,在回忆录中对雅江峡谷做出精彩的描述:

“发源于喜马拉雅山脉的雅江为了寻找生命的归宿,从西至东奔流了一千六百公里,却发现喜马拉雅山脉东尾蓦然北翘,伫立起两座七千米级的雪山:南迦巴瓦和加拉白垒。

吕玲珑/摄影

故事在困境中发生,无法回头的雅江积蓄了所有力量,悲壮的向两座雪山冲去。雅江成功了,世界上没有哪一条河流可以冲切七千米级的雪山。

然而它再次被连绵不绝的念青唐古拉山脉和横断山脉紧紧困厄,伤痕累累的雅江掉头绕过南迦巴瓦,从世界两大古老板块的裂沟中奔袭而下,从而就有了世界上第一大峡谷:雅鲁藏布江大峡谷。”

吕玲珑/摄影

时间穿越到97年的雅江雨季,吕玲珑带领着八人的探险团队正艰难的跋涉在潮湿的原始森林中,在50天的时间里,前20天都在雨中穿越,他们沿着江畔狭窄的山路行走,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无人区中穿行,每天都要面对毒虫的包围、突如其来的洪水和暴雨,一天之内要穿过好几个垂直自然带,从炎热潮湿的热带季雨林带到酷似南北极的高山冰雪带,不过几公里路程,仿佛从夏天走到冬天。

团队成员中有摄影师、旅游局的工作人员和地质科考队员,包括50名负责背负装备的当地民工,他们从排龙乡出发,再到“莲花秘境”墨脱,然后翻越了海拔五千多米的多雄拉山口冰川地带,最终抵达派乡。

具体行程:从排龙乡经白马、岩旁到门仲;再去隆玉,经各布拉山口去隆列、加热萨、打秋登,到旁辛乡又去了冷多、马迪抵达墨脱;从墨脱、亚让去背崩乡,一直到边远的得翁,再经背崩乡走马尼翁、汗密、柱格翻越五千多米的多雄拉山口抵达派乡。

吕玲珑/摄影

民工都来自雅江峡谷内门巴族和珞巴族的村落,这些村落长期因为天险与世隔绝,这批外来者的到访给他们带来的不止是经济收入,还有在他们眼中闻所未闻的高端装备和外来文化。

探险队到来时,乡里给每个村落里下任务,选出了第一批民工队伍,成员大都是各村的村干部,每个民工背负的重量都有限制,必须在50斤以内,每个村落负责其中的一段路程。

吕玲珑/摄影

就这样,浩浩荡荡的探险队伍从排龙乡出发了,这是一次史诗般的探险,当年没有专业的防水徒步鞋,由于长期在洪水中行走,鞋子完全失去了作用,在鞋中沙子的磨砺下,吕玲珑的半个脚掌都变成了血红色。尽管过程惊涛骇浪,最后除了一名旅游局的人因为体力无法支撑临时退出,其他人都坚持到了最后。

拍摄之难

十余本电影胶片都掉进江中

从空中俯瞰,雅鲁藏布江就像一条巨大的绳子,围绕南迦巴瓦勒出世界上最深的峡谷,形成一个u字形大拐弯,山高谷深,水流湍急。

吕玲珑/摄影

吕玲珑到访大峡谷的主要目的是为雅鲁藏布江大峡谷拍摄画册,为了完整拍摄到雅鲁藏布江的拐弯,吕玲珑需要从峡谷里攀上高高的山顶,有时为了一张图片,需要用1-2天的时间独自爬到山顶。

而同时他也邀请了负责拍摄纪录片的导演洪杨,当吕玲珑跟他提到进入南迦巴瓦大峡谷探险的计划后,他决定参与探险队并制作一部相关的影片。

“我对拍摄的难度估计不足,光是拍摄电影的设备就用了九个当地的民工来背,一开始民工还紧紧的跟随着我们,到了后来他们疲劳不堪,全部都走散了,可是电影差一个设备都拍不了,所有的镜头都是抢拍的。”

为了寻找最好的拍摄角度,几位摄影师常常不得不脱离队伍,虽然是浩浩荡荡的一个探险队,实际上很多时候摄影师都需要独自在丛林中穿越。“害怕的时候,我会自己唱歌给自己听,空旷的山谷,回音特别好听”。

吕玲珑/摄影

“只有经历过雅鲁藏布江的溜索,你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命悬一线”,一条细细的钢丝横跨江面,通行者用滑轮吊滑到江岸,所有的装备都放在背篓里,用绳子绑好,跟人一起滑过去,最笨重的装备包括发电机、三脚架…滑在江面的时候人的背脊都贴在江面上,一个浪头打过来,常会浑身湿透,让人心惊胆颤。

吕玲珑/摄影

经过山涧的时候,当地民工帮忙把保护绳绑在坚硬的岩石上,探险队员小心翼翼的滑过去,如果撞在石头上就完蛋了。

“就在这样湍急的激流之上,探险队拍摄的胶片足足有十余本,全都掉进了江中,背胶片的民工都差点被冲走了”,回忆往事,吕玲珑说:“这样的损失比断炊断粮都更加可怕”。

命悬蚂蟥山 又陷滚石坡

吕玲珑很难忘记身上留下的一百多处疤痕,那是大峡谷的蚂蟥留下的“礼物”。当时,探险队员正艰难地翻越一个杂树丛生的山头,民工负责拿着砍刀开路,可是走到两千多米海拔的时候,开路的民工突然不走了。吕玲珑上前一看,发现民工身上已经爬了上百条牙签一样细的蚂蟥,这些蚂蟥吸饱血后就会变得像大拇指一样粗,据说成片饥饿蚂蟥能将一个壮汉的血吸干,让他倒毙荒野。

吕玲珑/摄影

弓着背的蚂蟥在民工身上蠕动着,让他惊恐不安。探险队员都穿着连体衣服,但老百姓身上却穿得并不严实,因此,有一名探险队员自告奋勇去开路,但不一会儿功夫身上全都贴满了蚂蟥,民间有一个土法子,用尼泊尔人常抽的一种鼻烟赶走蚂蟥,但贴在肉上的蚂蟥一拔起来,血就跟着流。没有办法专门去医院,处理伤口的方式就是用路边的河水冲洗。蚂蟥山中的这个小树林,垂直高度不过200米,却让探险队伤亡惨重。

当全部人员通过之后已经天黑了,大家只好随便找了个悬崖边的窝口休息,悬崖太狭窄,没办法撑起帐篷,睡觉的时候半只脚都吊在悬崖上,用几根木棍挡住,第二天早上起来一看,人们吓了一跳,身下就是深不见底的悬崖,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掉进去。

另一个让人心跳加速的鬼门关叫做滚石山,比人还高的石头一直堆砌到山顶,据说常有人在这里被砸死,“就连说话的声音都可能会让石头掉下来”,民工走到这里说什么都不愿意再前行了,一定要绕道而行,可是吕玲珑一看,民工说的较安全的路需要多绕三天,就坚决不干了,有队员自告奋勇做先锋开路。于是在队员的带领下,一行人屏住呼吸,悄无声息的排队通过了这一个塌荒地段。

洪杨后来回忆道:“97年的那50天,我感觉几乎走完了一生要走的路”。

初登南迦巴瓦 拍摄猛烈的雪崩

南迦巴瓦,被藏族人视为通天之路,神灵的居所,为他取了“直刺蓝天的长矛”这样的名字,傲然屹立在大峡谷之中,拒绝着百分之九十的旅行者一睹容颜,就连当地人,一年之中也难以见到他的真容。

吕玲珑/摄影

为了拍摄南迦巴瓦的日出,吕玲珑和洪杨让队员休整了一天,他们独自登山,只带了4匹马,2个民工驮运装备,一路上到海拔六千米左右的营地。但天气恶劣,他们还是只拍到了雪崩,在山下他们发现了一条山沟,里面堆满了漂亮的石头,由于含有丰富的矿物质,石头呈现出各种不同的色彩,像一颗颗未经雕琢的宝石。

大峡谷内的“下毒”民族

从南迦巴瓦大峡谷进来,会经过四五个门巴族和珞巴族的村庄,散落在峡谷两侧,村庄里面的建筑大都是木结构,比较潮湿,屋顶是用树皮盖成的。当地人信仰原始宗教,还延续着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他们坚持一种特别的生殖崇拜,在烧山之前,会在山腰处插上生殖崇拜的图腾,村庄大都比较贫穷,饿的时候村民还会抓老鼠吃。

吕玲珑/摄影

97年时,外来文明依然很难侵入到这些避世的村落,当时民间还盛行一夫多妻制,有一个从外面到山里来当兵的,最后定居在山中,他在村庄里开客栈和小卖部,前后娶了5个老婆。

探险队还有一个有趣的发现,门巴族人的服装自成一体,并没有受到藏族的影响,以黑色和棕色为主,或许是由于大峡谷是由印度板块和欧亚板块挤压而成,他们的配饰中有很多海中闪闪发光的贝壳。

吕玲珑/摄影

峡谷内是蛇的王国,但老百姓们都很害怕蛇,探险队中恰好有一个摄影助理很喜欢抓蛇,民工发现后,特别崇拜这个助理,他说的话都会唯命是从,但在以后的行程中,摄影助理反而要极为小心的面对民工们的崇拜。

因为聚居在西藏墨脱县的门巴族有一种奇怪的风俗:下毒,探险队听说,“如果下毒者对你有好感的时候,你的死期就到了”,据说门巴族人认为,如果把强大的人毒死之后,死者的智慧会传给自己,而且毒药的配方是家族的秘密,外人不得而知。

当时有好心人提醒吕玲珑和他的队员们,一定不要轻易去当地人家中做客,一切都要靠自己。队员们和民工也有一种莫名的隔阂,他们不跟民工一起吃饭,彼此有很清晰的界限划分,都是自己吃自己带的食物。

昔日的“莲花秘境”墨脱如今已通了公路,通车后洪杨再次去墨脱时发现,小孩子喜欢把汽车的废弃轮胎当作滑轮车来玩,而过去探险队员艰难通过的索桥现在也变成了钢筋水泥,现在当地的年轻人渐渐不会溜索了。

变化的不仅仅是交通方式,村落里的珍贵手工产品也正在慢慢变成钱,比如,咯噔村里家家都有一种祖传的石锅,做石锅的材料是上亿年的海底生物形成的化石,其中含了一百多种微量元素,摸上去手感不会特别硬,吕玲珑当时去的时候这种石锅还很便宜,但是墨脱的公路修通之后,村里人把这种石锅拿出来卖,流传到鲁朗等地,但是现在的石锅已经不是过去的石锅了。

吕玲珑/摄影

对于大峡谷内少数民族村落的变化,吕玲珑却有着不同的看法:

“门巴族和珞巴族虽然贫穷,但是他们爱护大自然,仅仅从环境中索取生存需要的资源,有着保护生态环境的天生人文理念。但是我们却打着工业建设的旗号,砍伐森林,破坏当地的环境,现在最后的秘境正在被人类文明吞噬。

我们总是带着利己主义的眼光去审视大自然,为什么我们要在审美的同时,去挖掘它的经济效益?为什么人类总是这么急功近利?”

神秘的野人传说

动植物的诺亚方舟

在南迦巴瓦大峡谷一带,传说常有神秘的喜马拉雅山野人出没,吕玲珑和队员们曾经专门打听过,村庄的向导声称自己曾经见过雅鲁藏布江的野人,还清晰的描述出野人的形象,他们比人类高,有硕大的脚印,毛是红色的。但是吕玲珑在村民说的地点守了好几天,也没有发现野人的动静。

最让吕玲珑感兴趣的,却是这里极为丰富的生物多样性,他说:“因为印度洋上吹来的暖湿气流进入西藏高原途中,大峡谷是最大的水汽通道,因此南迦巴瓦大峡谷还被称为“高原上的西双版纳”,大峡谷具有丰富的自然带谱,从高山冰雪带到低河谷热带季雨林带,自上而下依山峡展开,堪称世界上少有的自然博物馆”。

吕玲珑/摄影

在密闭的原始森林中,几乎成为动植物的诺亚方舟,悄然生息着恐龙时代的动植物。“我们沿路走来,珍稀的金丝猴在树冠上跳来跳去,而且多的要命,各种没有见过的蝴蝶漫天飞舞,怪异的虫子数也数不清”,洪杨说,“还有一种成双成对挂在树上的碎蛇,啪的一下掉在地上会摔成几截,但没过多久,蛇又会自己合起来。”

西部大荒的祭司 用快门摁下赞美诗

队伍最后翻越的一个山头是多雄拉山,多雄拉山口最高处是冰川地带,海拔在五千米以上,他们需要从三百米上升到三千多米,沿途从热带雨林、温带,一直攀爬到寒带。山路并不算艰险,但是气候特别恶劣,多雄拉山位于内陆气候和海洋气候交汇处,一路都是暴风雪,翻过这个山头,就能抵达最后的终点派乡。

吕玲珑/摄影

吕玲珑制作的摄影画册《南迦巴瓦大峡谷》于98年问世,一系列精美的有关峡谷人居生活和自然景观的图片首次向外界展示了大峡谷独特的风情和魅力,为后期的科考探险和旅游提供了意义深远的借鉴。

作家马丽华曾在她的《西部大荒吕玲珑》中如此写到:“他是西部大荒的祭司,快门摁下的是一篇篇大自然的赞美诗”,成功穿越后的第二年,吕玲珑的摄影画册《南迦巴瓦大峡谷》问世,在当年的摄影展中,吕玲珑的图片首次向社会展示了大峡谷的风情,甚至影响了后来探索雅江峡谷的热潮。

吕玲珑/摄影

今年是吕玲珑的探险队穿越雅鲁藏布江大峡谷的二十周年,回忆二十年前探险中的种种艰辛,吕玲珑颇豪迈的说:“我从来不会在任何事物前崩溃,即便是面临死亡,这才是男子汉的本色,没有苦难就没有创造力”。

吕玲珑今年已经65岁了,他依然带着自己的镜头,跋涉在高达六七千米的喜马拉雅山脉冰川地带中,他说:“我是一个孤独的牧羊人,赶着自己的羊群走向遥远的地平线,探险到了最高的层次,就是一种哲学思考,我们应该通过不断的探险去拓宽我们的认知,我是一个艺术家,我的使命就是要通过审美去思考人和大自然的关系,从而批判和超越当前的文明。”

撰文:葵子

摄影:吕玲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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