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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漂读书记1 读略萨的我的那些时光

 老骆驼4753 2017-06-30


略萨摘得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传入国内时,我正和女友在出租屋里吵架,起因是要不要买一台新的台式电脑。从一个城市到另一个城市,老电脑陪伴了我六年,还能用,只是偶尔莫名其妙地死机。结交爱看影视剧的女友后,她老爱为它发脾气,几次她那只可爱的带着小酒窝的小手砸向了键盘。一定会买的,再等二年吧,最好是先挣钱交了房子的首付再说,我说,还要买二台,一人一台,固定一个地方,以后就不容易坏了。我蹲下来,查看没有声息的电脑,有十分钟吧,终于听到了缓慢的重启的咝咝声。女友在旁边看着,迫不及待想抢过去。我看见了显示屏上的草原蓝,看见了渐次出现的一个个图标,看见了网页上弹起的小窗口,看见了略萨获诺贝尔文学奖的消息……我一只手艰难地挡着女友的推拉,终于读完了这个我并不感到吃惊的我热爱的略萨的消息。

 

那些年,略萨一直是诺贝尔文学奖的热门人选,我几次和朋友们打赌,以为非他莫属,但过了三年我信誓旦旦的预言才不被朋友们奚落——2010年10月,那些天,我在丰台区的陋室,书友们来来往往,把我的书架寻了个遍,略萨之外的书也被借走不少。一个朋友一天晚上借故太晚居然要求睡在我们的大开间里,他在我们隔开的厨房里鼾声如雷。我们错乱的生活更加凌乱,一到静下来的时光,女友就生气地向我发牢骚。我们没有爱情的基础,我得承认,是北漂的孤独让并不相爱的我们走到了一起。我们经常吵架,但一提到分手,她就哭哭啼啼——她是的一个现在已经没活干靠打建筑零工生活的铁匠的女儿,她的父亲倒喜欢我,要我好好爱她,她虽然有点任性,但心眼不坏,是能过好日子的人。我惟一喜欢她的,是她喜欢我看书,我一看书,电脑就是她的。她经常主动给我递书,床头的《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那些天她给我递过不下十次——这是一本好书,有戏谑、幽默,还似乎有色情。

 
《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是我读的略萨的第三本书,读得津津有味,觉得比十年前第一次读到他的《城市与狗》更有风味。但在略萨的写作史里,据说《城市与狗》更重要,那是他的成名作,也是标志着拉丁美洲“文学爆炸”展开的四部里程碑小说之一——这部小说对我也具有某种意义。那一年秋天我到省城上大学,孤僻内向的我,一时间找不到朋友,正迷茫之际,学校的社团招新,我于是加入到读书会。读书会是我惟一感兴趣的社团,后来的事实证明,正是在这个社团我见识了不少传说中的好书,《城市与狗》是读书会推介的第一本书——我在农村上小学时,没有课外书,但通过广播,特别通过中央电台的《439播音室》等节目,我了解了世界上许多的好书,但,除了梦境,我一直无缘见到她们的踪影——来到新天地,我拥有了无数读书的好时光,广播中曾经介绍的书,如今一一静静地立在图书馆的书架上等着我,我仿佛见到了天堂的模样。

 

我不可能把图书馆占为已有,但还是想自己建一个小小的图书馆,让那些心爱的好书日夜和我厮守——北漂的第二年,我发现了潘家园,那是一个好地方,从此每周一次我都要从那里拎回一袋袋或新或旧的二手图书。书于是越来越多,从中略萨的各种中文版本能集成小小的一摞,许多大作家的书也能堆得像婴儿一样高——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家,但一看到满屋子好书,我就心满意足,觉得地下室艳阳高照。略萨说写作是他的生活方式,我说读书是我的生活方式,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她抵御了我的孤独、贫困。但现实是残酷的,一天早上醒来,女友说,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吃书吗?她拿出枕头底下的《给青年小说家的信》,戏谑地问我,如果书能吃我们就发财了。发呆中,斑驳的天花板上掉下的一块残片砸中了我的头顶,微疼。我们出去吃吧,我说,我们还年轻,明天太阳照常升起。

 

其实,内心里我一直没法摆脱忧郁。少时没书读,青春期没恋爱,北漂时没房子……二三十年了,忧郁始终伴着我。或许只有成功忧郁才会离开我。曾经我做过文化公司的“抢手”,日日天昏地暗地码字,最后腰酸背疼也只混得了个温饱;有一段时间天天买彩票,但一夜暴富的梦想,一年过去了“千元户”也没有做成……勤劳和彩票都不能致富,我没法想到更好的成功的办法,后来认识的没有爱慕虚荣的女友告诉我,这时代知识和苦干都难于改变命运,只有明智的投资才能改变人生,努力挣钱,然后让钱生钱,我们到时可以买房买基金什么的试试。但她只和我熬了半个冬天就离我而去,还悄悄带走了我几本书,一本云南人民出版社的老版略萨的书后来我在网上也没有买到——那本小说,我做了许多旁注,当年我的雄心是拜他为师也写出这样一部自传性小说——我想起了自己许多情窦初开的臭事,一些比略萨还传奇。

 

我像热爱女人一样热爱略萨,特别在他摘得诺贝尔文学后。略萨的一生也是我所追求的一生:早成名,早恋爱,爱为写作艺术探险,热爱政治。不同的是,他现在已经是一座高山,而我还呆在山坳中的阴影里,而且,我是一个民族主义者,而他憎恶一切形式的民族主义,认为这是一种狭隘的、短视的、排他的意识形态——一次,北京到上海的高铁上,坐在我旁边靠窗的秀气的姑娘也在为略萨辩护,以为这才是天才应该有的人生,她喜欢日本,特别是日本人的不服输的创造精神。最后,她看着手腕上的表说:“五点十分,快到苏州了,可《绿房子》还没看完呢?借给我吧,读完了快递给你。” 她站了起来,我没法不相信她,这个看上去一脸真诚的美女,我们因聊略萨而变得投机起来。我想到刚刚凋谢的爱情,或许可以发展她做女友,我握紧她的小手告别,三四个小时的相处,我毫不怀疑已经喜欢上了她。

 
我没有得到她的爱情,书还是打了两次电话才姗姗来迟——越来越多的社会经验告诉我,不能再轻信别人了,老师甚至也不能相信。一天晚上,失意中,我正想翻开略萨的《酒吧长谈》,早年的中学老师突然打来电话,说要来北京上访呢,要我到南站接他。他是一个20年了还没有转正的郁郁不得志的民办老师,姓游,一个孤僻的人,此刻,透过《酒吧长谈》封面勒口略萨的脸,我想起了他终日像是哭过了的瘦削的面庞。我们都爱书,略萨也是他爱谈论的人物之一,他喜欢他,还跟略萨一样爱上了他的姨妈,只不过这是带给了他长久精神刺激的失败的情感。那天,他居然没来北京,我在出口处等到了华灯初上也不见他的人影——后来,据一个同学说,还没到省城,他就被县上的人截留了,他常年爱上访,上上下下都提防着他,他像是快废了,说话吱吱唔唔语焉不详。我还惦记他那从不轻易示人的一柜子的好书,他说过,我爱书,他的不爱书的那帮亲戚没资格看他的书。

 

我想看看他,也想得到那些好书,一个秋天我回了老家一趟。他已学校辞退,他家里人也不清楚他的下落,或许去广州打工去了。在他住过的满是灰尘的老屋,他年迈而热情的父亲同意我找我想要的东西,一本秀色可餐的读书笔记被我在老床底下的老鼠洞口翻了出来。这无疑是老师的一段精神史诗,没有爱,没有工作的日子里,受着他的指引,我在北京疯狂地写作,写不下去的时候爱翻这笔记,笔记里几次提到了略萨——略萨是能启发我灵感的人。我相信他在《给青年小说家的信》里所说的,他坦言是观念造就了优秀小说,他的观念是为自己的内心找的适合自己的写作,小说的现实其实是一种虚构。我虚构了我成功的现实,不厌其烦,我爱描述我没有体验过的场景,有性的激情,也有作为市长的被前呼后拥的辉煌——我在地下室里结构我的现实,从来不觉得受到过想象力枯竭的威胁,那三个月里,我写了一部二十万字官场小说,还梦见自己和略萨一样站到了瑞典首都斯德哥摩的诺贝尔奖的领奖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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