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 | 林清玄 摘自 | 《常想一二，不思八九》 原标题 | 《向寒暑处去》 世人休说路行难， 鸟道羊肠咫尺间； 珍重苎谿谿畔水， 汝归沧海我归山。 ——保福清谿禅师 最近正逢一年一度的考季，我有一些亲戚朋友的孩子也在应考，大家都不免心情忐忑。一方面抱怨天气实在太热，联考最好改在春秋两季举行，气候适宜，免得苦了考生又苦了家长。另一方面担心自己的孩子考不上，不知道如何面对打击，甚至是不是可以承受这种打击。 我觉得联考在什么时间举行其实都是一样的，因为全体考生都在该时间应考，非常公平。而季节也没有什么好坏之分，古代大肆宰杀牛羊祭祀天地都是在春天，处死犯人的“秋决”则是在秋季，春秋两季也不见得都是好的。 至于考不考得上大学，并不能决定人生的方向，每年落榜的人数总是超过上榜的人数，大部分的孩子在事前都有这种认知，因此也可以度过落榜的煎熬。 在长远的人生道途上，一时的失败不一定是真失败，那是由于人生有许多变数，不是一时两季就能断定。换个方式说，有许多家长害怕自己的子女在台湾长大要面对升学联考的压力，因此移民到国外，但是，不论走遍天涯海角，比联考更重大的人生考验多的是！ 这使我想起在《碧岩录》里的一则禅公案： 僧问洞山：“寒暑到来，如何回避？” （寒冷和酷暑到来的时候，要怎样去回避？） 洞山说：“何不向无寒暑处去？” （那为什么不去没有寒冷和酷暑的地方呢？） 僧云：“如何是无寒暑处？” （如何才是没有寒冷和酷暑的地方？） 洞山说：“寒时寒杀阇黎，热时热杀阇黎！” （冷时冷死你，热时热死你，那就是没有寒暑的地方！） 我喜欢这个公案，因为它表达了极为丰富的人生情境，在我们生活的自然现象里，寒冷与酷暑都是使我们感觉痛苦，违背我们心意，人人都想回避的。可是寒冷与酷暑实际上对自然的运作有帮助。没有寒冷的凋敝与休息，春天就不可能萌发；若没有酷暑，就没有坚实的秋收了。 自然界的寒冷与酷暑，在人生中的象征则是各种痛苦、困境与考验。人活着而有痛苦、困境与考验，根本是无可回避的现实，有如自然之有寒暑，与其憎恨寒暑，回避寒暑，还不如去面对它，知道寒暑是自然的一体。 近代禅学大师铃木大拙，有一次遇到一位对东方哲学很有研究的瑞士籍教授，谈到禅心。瑞士教授盛赞中国禅在面对酷暑时用“心静自然凉”“家家有明月清风”，确实是远胜西方人的冷气机呀！ 铃木大拙不以为然，他说：“我认为发明冷气机本身就是一种禅心。” “心静自然凉”和冷气机都是由面对酷暑而产生的，这种面对是融入了环境的现实，去一个没有寒冷和酷暑的地方。我们喜与春秋为伍，因此和冬夏生起对立的心；我们渴求无灾无难，事事如意，因此畏怯痛苦、困境与考验。 但寒暑、痛苦、困境与考验都是没有实体的东西，买一部冷（暖）气机就解决寒暑的问题。同样地，准备好面对痛苦、困境与考验，就可以用“大死一番”的坦然面对人生，然后才可以“大活现成”！联考的失败不会逼人走进绝路，只有回避、畏怯、憎恨自己才会走入绝路。 《正法眼藏》里记载一位盘山禅师，久修不悟，颇为烦恼，有一天独行过街，看到一个人在肉摊前买猪肉，对肉摊老板说：“给我切一斤上好的肉。” 肉摊老板听了，两手交叉在胸前说：“哪一块不是上好的肉呢？” 盘山禅师听了当下大悟。 肉本来就没有好坏、上下，就像有人偏爱吃猪头皮、猪蹄、猪尾巴一样，对他来说，那最低贱的反而是最上等的好肉。 考联考的孩子动辄十数万，哪一个不是上等的好孩子呢？考上了，是我们的好孩子，没考上，也依然是我们的好孩子呀！ 决定生命质量的，不是“八九”，而是“一二”。 拥有这样积极的生活态度， 对任何苦难，都能积极面对。 以上文字选自林清玄2017最新散文集《常想一二，不思八九》。 作者简介 林清玄 台湾高雄人，连续十年雄踞“台湾十大畅销书作家”榜单，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17岁开始发表作品；20岁出版第一本书；30岁前得遍台湾所有文学大奖。文章曾多次入选中国大陆、中国台湾、中国香港和新加坡中小学华语教材及大学国文选，还曾被收入中国大陆高考语文试卷，其作品在国际华文世界被广泛阅读。 图片来源于网络。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