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SERINDIA | 穿越历史与空间的亚洲雪铁龙考察队

 alayavijnana 2017-07-01

1931-1932年法国雪铁龙公司组织机车考察团穿越亚洲的活动,这次实际完成路程是从贝鲁特驾车行驶到北京,这条线路也是与古代丝绸之路有很高的契合重复度。但因为帕米尔高原的海拔气候导致机车无法通过,所以考察队就以新疆为节点,将整体派遣团分为三个支队:西路队、帕米尔队、北京队。因为涉及中国部分中包含有与中国学术团体的合作考察活动,所以吾国统称为这次考察队为“民国一九年中法科学考察团”。



我之所以关注此次探险行为也是因为与阿富汗巴米扬研究相关,是因为考察队中包含20世纪30年代两位研究阿富汗考古的重要人物:哈金(J.Hackin)和卡尔(J.Carl),他们曾调查了巴米扬等遗址、合作完成很多重要的考古工作。


他们也曾一起仰望过巴米扬石窟的天空,也曾一起将视线投向中亚的内部新疆,所以一起参加了此次的雪铁龙考察队。当我阅读到他们在亚洲大陆上驾驶机车驰骋时,而当时的我真实情况更像一只井底之蛙一样在摸索着,毫无阅历、毫无头绪,我既无处发泄这种郁闷,也无计收拾,因为阿富汗的研究史中,吾国的资料一片空白如同吹过的身边的风一样,既没有轮廓也没有重量。



雪铁龙考察团主要考察任务是从叙利亚开车向东进发北京的“西路队”完成,团长是冒险家哈德(Georges-Marie Haardt),哈金是考古顾问。



“北京队”在民国资料中称为东路队,从北京运输车辆设备到新疆与主队伍会合,尽管只是机械运输队,中方认为是考察西北地区的大好机会,也认真遴选和派遣学术团体跟随考察,但中途便很快不欢而散,中方队员撤出,很多合作细节是值得商榷的公案。


另一方面,在北京队中,哈金安排自己的助手卡尔秘密跟随队伍考察,且一直未暴露自己身份,他们想收集更多的中国资料来补充阿富汗巴米扬研究。因为当时民国政府已经拒绝外国考察队来研究调查我国西北历史遗迹和宗教石窟。

  

   

查看资料发现,西路的团队成员组成很是有趣:作家、画匠、考古学家、建筑师、探险家、记者等各文化行业都有代表,这群扎根现实却又喜欢偏离自我、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的人,出发之后也预料到或许败北、或许迷失在旅途中失去一切,但至少他们都非常乐观,认为旅途值得等待、前方是值得有追求的东西。


在机车的轰鸣中,哈金和队员享受属于那个时代的金属技术机车的浪漫,在漫长的旅途中避免最快和最容易的道路,迂回天地景色中。


幻想也是在一定条件下产生的,行旅也是生活


在冬春季节,雪铁龙履带机车队像拖动的铁线描画笔一样,在亚洲大地的画布中,勾勒出单调却又纯粹的道路线条,这些线条与古代中亚壁画中干壁画技法感觉一样,与不愿调和的自然景色,缓慢的游走在戈壁大地的枯山水中,分割出时间的前后和空间的聚散。


生命在此之中似乎无尽却又短暂,干地地区的信仰真如此地音乐一样悲怆凄凉,这种无色的感觉时至今日去西北旅行仍多浮现。



哈金作为考古顾问,考察了亚洲、中国新疆和北方沿途的古迹遗址,这是最难得的考察机会。山川寂寥,街市井然,居民相安无事。相比之前先学探险人的隐蔽的、私密的紧张, 哈金更为从容,对于沿途的人种风情、自然地貌、文化景观都做了记载,穿插了很多段子,例如很多时候需要把机车零件拆解开由骆驼、马匹搬运出高原沙漠地带的情景,非常有趣。



相对于考古学记录的一丝不苟,书中记载民俗学人类学相关的话题才会更加活泼。心态与目光这也影响着后来哈金出版考古报告中的文风,比较下来,勿论出版时间早晚各有千秋与高见。


此前哈金已经有驻留亚洲的工作经验,回头看其走过来的研究历程时,也似乎了解那些现存欧洲博物馆中自己曾整理的东方艺术品的苍茫故乡,尽管哈金所看到的仍似乎是依稀莫辩的“或许”,但人性共有的审美情操、悲天悯人的情怀追求,使得那些形式化的尊老悲性、轻盈并不严谨、在精微处思考的东方古物,打动考古学家的复古之心。


因为大漠的黄尘改变了他皮肤和眼睛的颜色,中亚的旅行岁月夺去了哈金身上法国人固有的从容和偏见,旅行让哈金从未深刻的理解中国。


满世界都是封锁的石窟,旅行找到钥匙便是国王


在新疆,哈金与卡尔会合后,因为政局混乱,他们的行动没有受到限制,几乎游遍调查了大大小小的石窟寺,这是一直被忽略的史实。并且在偶然收集到11世纪回鹘文转写手抄本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后,当他们一卷一卷的颤抖着翻动这些书卷时,奇异的似乎窥见到唐朝玄奘的脚步在晃动,这种精神永无止境的倾倒的景象,予人已再也无法挽回的真实感觉。


穿越千年后,哈金截取现实的片段、然后重组而成的旅行记忆,也让他们感觉自己从阿富汗回到新疆,也是在重走玄奘成功之路,让人感受到更多的人生价值。但玄奘之后物是人非,佛教从那时开始在中亚的没落已不可逆转。



1932年2月下旬,哈金随车队到达北京,报纸消息云:【法國博物館代表東方博物館館長哈根(Hackin)致謝詞,復次法使館代辦拉格得氏致答詞,極表揚中法文化合作之重要,李又發言特別介紹哈根,希望於我國博物院,以及各博物館有所指教】,这是哈金与吾国学术界的第一次对话,只言片语,后来的合作事宜语焉不详。



因为民国人差不多也是这样吧,之前的北京队合作考察不欢而散,让双方留下猜疑不信任的种子,双方据理力争也伤了和气。调查初期的欢乐记忆逐渐模糊,那些中途的痛苦烦恼倒记得清清楚楚,因为这些也关系到吾国学人的尊严和自信。但对别人内心世界做出评价时,最好怀有一定程度的谦逊和宽容,时代总是不一样的。



丝绸之路是无边无际的、浮满各种漂流物、变幻无常的、暴力的梦想回归路,但总是延长在一片澄澈而湛蓝的天空之下,赤裸裸地吸引着欧洲人哈金着迷上瘾,而他们却觉察不出来着迷的具体是什么。


因为即使欧洲人再去奋力研究,佛教事物总有看不见的另一面,而被隐藏的那一面,可能才是重要的。


回到法国的哈金感觉再也无法带在集美博物馆办公室喝茶社交了,他清醒的知道生活中的平庸犹如后悔一样,一旦染上便永远摆脱不掉,再中亚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再等待他过来研究调查。


哈金后来从法国又主动申请再次到阿富汗工作,带着新婚的妻子和助手卡尔,奋力在古老的丝绸之路田野中调查。因为离开阿富汗的有些夜晚,哈金对中亚石窟有些朦朦胧胧的感觉,有时感觉空洞却又觉得潜伏着什么秘密,想去寻找到文化却终究归于无言,身体力行在各地调查,身心才会踏实,不会辜负自己的回归田野的愿望。



哈金再次回到阿富汗工作时,因为有了调查中亚和新疆石窟经验,再次研究巴米扬石窟的观点发生些许变化,东亚的影响被重点考虑进来,改变了原来认为的犍陀罗和波斯萨珊文化部分主论调内容。哈金在考古学艺术史的范畴内尽可能的对中亚石窟的图像风格、造型特点、绘画技法和地区源流影响进行概括比较,对介于希腊、印度、中国、波斯、新疆、西藏之间的大中亚的区域风格主义的研究逐步形成,并且自信的认为,假以时日凭借法国学人的共同努力完全有可能可以解开亚洲石窟研究中的各种谜团。



哈金在1936年出版了关于考察新疆石窟的研究报告,研究丝绸之路新疆石窟与阿富汗巴米扬石窟的关联特点是哈金的愿望,哈金利用存留的图像对部分洞窟原貌进行复原和细节观察,特别是将新疆石窟中的摩尼教和佛教壁画再次进行考究。


哈金观察到了后期摩尼教对这些佛教石窟的改造,还有佛教的持续复兴,而有些石窟则是二重窟,先后经历佛教—摩尼教—佛教的空间功能的转换使用。


摩尼教的新资料打动了一些人的研究兴趣,研究者开始思考一些佛教石窟中的摩尼教成分,逐步构建了摩尼教在新疆的发展谱系和思考各种宗教的融合情况。虽然还有更多的中亚文字榜题和材料细节值得探索,这些都留给后继者继续努力。          



这书中描绘的那个时代的学人通过思考和行动去探索古代未知的世界,和创造比现行体制更美好的虚拟世界,尽管研究路途上充满了冒险和赌博,但却让人类和人性社会文化充满更多可能性。亚洲东西两端整体贯穿起来,也让古代文化艺术的研究彼此呼应。


但现实的人却也是如此荒谬,人心的邪念和丑恶也是随着文化一起发展,在拒绝沟通交流的阴暗角落,民族主义和纳粹悄然兴起了。遇到听到文化一词就拔枪的政府,思考和旅行则成为政府最大的恐惧。


独裁者会用暗杀、屠戮、饥饿、洗脑、民族主义等有效办法来对文化进行扼杀阻碍,这些手段也已司空见惯。欧洲出现的经济和人文危机直接导致了新的世界战争,这也导致亚洲也被整体卷入二战,中亚整体研究进程被中断。



如果没有二战爆发,哈金愿一直留在中亚和中国进行考古调查,直到解析清楚亚洲佛教的传播路径和经纬过程,这是他的夙愿。但当法国沦陷,二战中1941年,哈金与妻子、卡尔出于国家责任和爱国之心,投笔从戎,一起加入到反对法西斯的战斗、用行动赢取和平,快看到胜利前景时,也不幸一起罹难于纳粹潜艇的攻击中,一起殉国。


他们的死亡对中亚石窟寺的综合研究也造成了未完成的遗憾,很多未竟的工作都交给了后人继续整理,但效果终究差强人意。我不清楚他们在死亡的那一刻,是否有过逃亡时忐忑的心态,或者有清晰的绝望的感受,是否会再想起中亚阿富汗。也许从开始就知道,研究中亚宗教,开始注定就是与伟大的过去一起殉道的结局,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哈金数次轻松的走出黄色的中亚沙漠之海,却走不出那片美丽湛蓝的大海。历史行过,斯人罹难,悲伤没有太多用处,因为眼泪是挡不住子弹的,否则那该是个多么温柔的世界。但回头看这些探索历史自觉亲切,因为之后的世界各国阻断更多,想对这些中亚石窟统一起来进行研究越来越变的不太可能,留给现在更多的难题。


几年前的夏天,我和师友们也踏上了重访这条路线之旅,那也是我们朝气蓬勃的年代,一起长大的我们,对于丝绸之路我们内心一直翻腾着这样那样的想像。有希望之处定有磨练。在受到一些限制外,一路上我们搭救过惨烈车祸路人,也受到很多人的照顾。


但我还在石窟寺前病倒了,持续的高烧不退和食物中毒,也让我陷入短暂昏迷,不愿意放弃考察的我,坚持不去医院休息,在勉强大家同意后趴伏在汽车狭小的空间里颠簸着,胡乱地、迷糊地看着窗外的景色,让思绪继续跟着爬行。



我内心清楚,这些新疆石窟影响了阿富汗石窟的研究与判断,我必须目击这些风貌事实,哈金们当年的想法也是如此。后来,当我到达一个熟悉的石窟景象前,脑海突然想起哈金们曾考察此地时,体力竟然神奇般恢复了,身体转好竟然毫无征兆和理由。也许,意外总需要一点苦痛做铺垫,正如每个童话都需要一个经典大反派一样。


因为人生本来如此,喜欢的事情自然可以坚持,不喜欢的怎么也长久不了,只要这种痛苦有意义,世人皆能承受。同时,一个比真相更受欢迎的谎言,任凭怎么解释,世人也只能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情,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可奈何。


  

几年前丝绸之路作为冷门研究受到无数的冷嘲热讽,现在又作为热门话题人皆啖之。有些事情的真相注定是要小心翼翼埋在心底的,因为答案揭晓那一刻,也是樯橹灰飞烟灭的开始。丝绸之路与阿富汗,古今之间的历史状况是否有变化的思索请自沉心底,如果丝绸之路是个虚拟的、有故事的人物的话,你的过去我不愿过问,因为来不及,那是你的事情;你的未来我希望参与,奉陪到底,这是我的荣幸。   


今日,我再翻看数十年前的相片和思索现在的人情世故,自己身边很多人在考察后都离开了这项研究,为生活、为前程、各自拥有不同的生活圈子。每个人的人生经历中,理性和逻辑的尽头上有些东西,丝绸之路对于大家来说虽然曾经印象深刻,不是说全然不曾有过的感动,那是活着活着某些东西就用不上了的感觉,所以淡忘了。


可就算是这样,亲眼看着曾经认为生命中具有重要意义的东西一点点褪色、粗糙下去、荒芜下去、逐渐消失,还是让人感觉悲哀。也许,对于崇高的东西,能够沾到边已足够幸福,这就是我祈祷希望的最大心愿。





原文转自

丝绸之路与阿富汗宗教考古美术

 作者  邵学成



中央美术学院文化遗产与美术考古博士,美国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中国研究中心客座研究员,中国人民大学佛教艺术研究所特聘研究员,《丝路艺术》期刊特约编辑。


刊名:丝路艺术

英文刊名:SERINDIA

出版方:漓江出版社

2016年冬季卷 总第1期

页码:228;开本:1/16

定价:45.00元

国内统一刊号:CN 45-1403/J

国际标准刊号:ISSN 2096-3009

上架建议:考古 艺术 历史 文化

出版时间: 2016年11月


2017年春季卷 总第2期

字数:150千字;图幅数:160

页码:236;开本:1/16

定价:45.00元

国内统一刊号:CN 45-1403/J

国际标准刊号:ISSN 2096-3009

上架建议:考古 艺术 历史 文化

出版时间: 2017年4月



相关链接:

SERINDIA | 丝绸之路上的希腊与中国

SERINDIA | 当微笑成为永恒

SERINDIA | 犍陀罗艺术

SERINDIA | 《丝路艺术》新刊预览

物非物|《丝路艺术》2017 年春季卷正式发售!




两江物语,让艺术生活触手可及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