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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咖啡杯里的茶 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骄傲 足够的孤独和冷漠 以防 万一 醒来你已离去 ——夏宇《冬眠》 01. 毕业季，总像一场盛宴，欲欲跃试的准备，欢天喜地的庆祝，最后冷冷清清的落幕。 草坪上，穿着租来的廉价学士服的毕业生尖叫着：“1——2——3——”，像要混合这灼热的日光把这整片校园都轰炸掉。 “茄子——”嘴巴努力裂到最大，露出也许再不会有的灿烂笑容，把帽子高高抛向蓝天，砸到太阳上去。 在草地上做着各种搞笑的姿势，把青春的尾巴牢牢定格在相机中，三五成群。 毕业聚餐，有人分手，有人领证。爱情这种离开了校园就会变得浑浊不堪的情感，有人继续扞卫，有人被生活妥协与它分道扬镳。有人回老家，有人留在这座城市打拼。这个拼爹的年代，没有一个好爸爸，势必要学好数理化。 觥筹交错间，只记得一个个晃动的人影举着酒杯在我面前一一闪过：“晚舟，干杯！” 彼此勾肩搭背，嬉笑打闹，给予的贺词老套又温柔，言语却真挚到让人想要落泪。 “晚舟。”迷糊抬头看，是一张那张清淡的面容，我咧嘴笑：“沈老师也要喝吗？” 沈老师的衬衫挽到手臂上，扣子解开了三颗，露出有些瘦弱的胸膛，脖子脸颊红彤彤一片，之前一落座就被班长代表全班同学给狠狠灌了一杯，后来他再也不喝了，酒精过敏。 沈老师性格素来温柔，原本是C校的研究生，毕业就留了校，算下来并不比我们这群捣蛋的学生大几岁。我们是他带的第一批学生。 “以茶代酒，祝你永远快乐。”沈老师红着脸笑，活脱脱一只蒸熟了的螃蟹。 “那，就祝老师永远幸福。”快乐和幸福，才是人生最难得。 我们俩刚碰杯，就被人嘘了起来，夹杂着掌声，筷子敲击杯碗的声音：“交杯酒！交杯酒！结婚！结婚！” 这几年，因为沈老师的关爱，一直流言纷飞。 “晚舟！没准以后你就是我们的师母了！哈哈哈～”笑声微微刺耳，我正要反驳，沈老师已经先用筷子敲那带头人的脑袋了。 “别以为毕业了就管不着你们了啊，毕业证还在我手里呢，不想毕业了是吧！” “哎呀，都毕业了，怕什么嘛！沈老师，在真爱面前，什么都是浮云！”又有人贫嘴！ 闹哄哄的声音吵得我头都要炸了，摇摇晃晃站起来，准备去洗手间洗个冷水脸清醒一下，刚推开包厢门，我就一脚踏空，直接踩了下去，完全忘记了还有三级台阶。 这个业，真是毕得永生难忘！ 02. 右脚崴了，休息了一个星期才缓过劲儿来。沈老师帮我拿东西去租住的房间，他开一辆小巧的日本车，把一叠叠书往后车厢搬。 “书比衣服都多，大学四年没白念啊。”他额头密密麻麻的汗珠，笑起来牙齿雪白。 “真是太谢谢你了，沈老师。非要请您吃饭不可！”我自觉亏欠，忙不迭发出邀请。 “请吃饭也行，让我尝尝你的手艺吧。”他非常自然地看了我一眼，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干净修长。 “行！不过等过两天我把房间收拾出来了才能邀请你。” “工作联系得怎么样了？” “有两家公司让我周一去面试，先去看看再说。” 他顿了顿，小声道：“如果有什么帮助，我是指任何方面，都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这四年，沈老师帮了我不少忙，奖学金和助学金的申请……诸如此类，才得以让我大学念得比较轻松。又托他的介绍，把一个长篇稿子交给了他当编辑的大学同学，得以出版，可以支付半年的房租，以便安心工作。 “谢谢老师。”我看着他的侧脸，心中百感交集。 “其实每次你们叫我老师，我都觉得自己成了一个胡子白花花的老头。你已经毕业了，现在我们平起平坐。我叫你和晚舟，你就叫我沈子凡。” 我犹豫片刻，不自然开口：“好吧……沈子凡。” 再见沈老师已是三日后，他买了一大束菖兰敲开了门。 我把头发草草束在头顶，系着围裙，忙得昏天暗地，厨房里烟雾缭绕，战场狼狈。 沈子凡啧啧摇头，知道指望我是不行了，飞快抢过围裙，关上厨房门，让我耐心等待半小时。 麻辣小龙虾、虎皮青椒、鱼香茄子、番茄蛋汤，洋葱肉丝，一一摆上桌，色香味俱全，让我甘拜下风。沈子凡坐在我对面，笑得云淡风轻。 “老师，深藏不漏啊！”我如饕餮附身，吃得不亦乐乎。偶尔抬头，撞上他温柔的目光，顿时有了一种不敢妄想的念头……这，是家的感觉啊。 温暖的，平淡的，在柴米油盐中搅拌的生活，就是这样的吧。 “怎么了？不好吃吗？”他看我的筷子停顿在半空中，关切问道。 他怎么知道，此刻我心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那被感动到快要哭鼻子的心情。 大一那年遇见的沈子凡，大约还不太适应自己老师的身份，说话总是爱脸红，对学生怎么也凶不起来，一旦学生出了什么事，他总是坚定不移站在学生这边。 当他对我说：“同学，要我帮你吗？”我以为他不过是个高年级的学长，清爽的短发，干净的T恤，牛仔裤下是常年不变的帆布鞋。 时间……就是这样悄无声息溜走的。四年，不过是眨眼的须臾。 那一刻，我突然想要跨过着一米半长的饭桌，握着沈子凡的手，或者扑进他怀里也好，我想要大哭一场，为可以遇见这样好的人……仿佛过去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这四年简单快乐的日子做代价。我最终只是为了掩盖泛红的眼圈，而垂着头，喝汤又一次把自己呛到。 突然的沉默让气氛带着微妙的尴尬，乍然而响的手机拯救了我。 我假装从容地喂了一声，那头一个甜美的声音问道：“你好，请问是和晚舟小姐吗？我们这里是EGG广告公司，原本约好的面试时间有了变化，请问你下午有时间吗？” 我晃神片刻，点头道：“有的，请问下午几点？” 那头似乎捂着话筒在与谁交谈，嘀咕了片刻，才说道：“如果可以，请越快越好。” “好的，我2点准时到。”现在快一点了，准备一个小时差不多。 沈子凡一脸疑惑，我抱歉道：“明天面试的广告公司突然改时间了，下午面试。不过真是奇怪，到底是有多赶时间啊，周末都不放过。” “没关系，吃得差不多了。你收拾一下，我开车送你，反正下午我也没事。” 一路畅通无阻地到达了地址，我有些紧张，深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包里准备好的资料，成败在此一举了。 沈子凡开窗望着我：“放松点。”我嗯了一声，正要转身，他突然打开车门走了下来：“晚舟，等等。” 我停下脚步，转身看他。 “衣领。”他小声道，抬手给我整理好了。对视的瞬间，彼此有些尴尬，他做得那样自然，反倒是我红了脸。 “面试大概不会超过半小时的，天气这么热，坐车很麻烦。不如我——” “好。”因为突然的紧张，我脱口而出，然后我们都笑了。似乎有了这顿午餐那束菖兰，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03. EGG在大厦十层，我寻找到人事部，却被前台带去了董事长办公室，她推开门的刹那，凉气扑面而来，办公桌前，一张年轻的脸淡淡地望着我。 “和？晚？舟？”每一个字，都带着停顿的上扬问号。 我拽着包扣，点点头。 “我看了你的简历，很符合我们公司的要求，明天就可以来上班了。”他站起来，并没有接过我详细的资料简介，而是绕过桌子走过来，对着沙发冲我伸手，“坐。” 我默默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恍若陷在一片流沙中，怎么也挺不直背脊。 “怎么了？空调太冷了吗？”他坐在我对面，俯身问道，“咖啡还是茶？” “咔嚓——”我竟然把包扣给拧了下来，死死拽在手中。我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不由自主往窗边望去，一想到沈老师还在下面等我，才缓缓平静了下来。 “怎么？才分开几分钟，就这么迫不及待想要找你的老师了？听说你们俩师生恋搞得沸沸扬扬啊，还真在一起了？！”他手腕上戴着手表，扬手间，表带轻微滑动。 他的脸还是那么孩子气，胡子剃得干干净净，有些自然卷的头发终于被啫喱折服了……我一直努力在他身上寻找目光的关注点，以免视线忍不住落在他的眼里。 他的嘴角一直扬着，脸上挤出了两个不明显的酒窝，连鬓角都修理得十分整齐，一丝不苟的性格一点都没变。 “怎么一直不说话？几年不见，你变哑巴了？还是你们老师把你‘驯服’得这么乖巧？”他步步逼近，非要把我逼得无路可退。 我把金属包扣猛地砸了过去，硬邦邦的包扣擦过他的额角，坠在了地上。 他捂着额头，皱着眉瞪我：“现在我终于确定了真的是你。不然我会以为眼前这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到底是谁的灵魂住进了你的身体里。”他冷笑，逼近我，“我还以为非要剥开你衣服，才能确定你的身份呢。 他暧昧的气息吐在我的耳畔。 “千帆！”我终于炸了，嗖地站起来，“够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松开手，额头被砸破了皮，浸出了几缕血丝，他嬉皮笑脸道：“没什么啊，熟悉下属而已。我说呢，怎么这么巧。原本人事部的事，我压根不会管的，上午闲来无事，让他们把应聘者的资料给我看。我以为是我眼睛出了问题，我竟然看到了‘和晚舟’三个字，可是照片上的人，却那么陌生。你的照片是摄影师用枪逼着你拍的呀？一脸见鬼了的表情！” 他从头到尾，都对我冷嘲热讽，无非是想要激怒我，让我装陌生人都装不下去。 头痛欲裂，我闭上眼，揉了揉额头，他本来就是个混蛋，我有什么好奇怪的！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对不起，我没兴趣陪你玩，再见！”我拽着包，就要冲出去。 他突然拽住我的手腕，凑过来，暗香袭人，我别扭地别开了脸。 “真讨厌你装模作样的样子，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竟然还染了头发……还穿了耳洞……你还涂了我最讨厌的指甲油！” 这些话像拳头一样，砸在我身上，像把时光也一股脑丢进了我的怀里。 千帆指甲油过敏，一闻到那个味道就要打喷嚏，他当初喜欢我，就是因为我从来不化妆，不折腾头发，不穿耳洞，不涂指甲油，他喜欢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女生。可是他忘记了，那是十七岁的我，不是现在！ “与你无关！”我一把推开他，拉开门走了出去。 空荡荡电梯里，我如困兽躁动不安，每一个毛孔都在咆哮，好容易忘记的噩梦竟然再一次出现在面前，我甚至一度怀疑他真的是千帆吗？他不是滚去伦敦了吗？怎么又回来了！我真是手贱，简历竟然投到了他的公司。 见我出来，沈子凡把车开过来，见我满头大汗，神色诡异，以为我是面试太过紧张的缘故，安慰道：“挺快的啊！失败了也没关系啊，找工作这种事急不来。” 我站在太阳下，却如置冰窟，浑身发抖。 沈子凡见我不对，开门来拉我：“晚舟，怎么了？” 我怔怔望着他，眼泪潸然而下。 04. 周一，我去了另一家公司面试，手机在包里默默颤抖，结束后，打开手机，竟然有十通未接来电，同一个陌生号码。 正犹豫着要不要回过去，手机又炸了起来，我喂了一声，那头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一副公事的口吻：“和小姐，今天是你第一天上班，如果有事请假，请提前和公司打招呼。” “我以为昨天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也一脸平静。 千帆在那头顿了顿，似乎在压抑怒火，可片刻后，他还是吼了起来：“ 怎么？见着是我，连好工作也不要？公司的待遇远远好过你去的那家三流破公司！私人恩怨先放一边，你仔细想清楚！” 我沉默不语，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可以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和他共事。 “你查过那家公司的底没？已经拖欠部分员工两个月薪水了，说的是台资企业，老板早跑路了，现在就剩下个空壳子，这样你也敢去？！” 似乎我的一举一动，什么都瞒不过他，我环顾了一下四周，甚至怀疑他就藏在某个角落。 见我不说话，千帆的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晚舟，我认真看过你的简历了。你的确符合我们公司的招聘要求，你慎重考虑一下。” “不用考虑了，现在我就可以给你答复。我不太适合你们公司，谢谢你。”我倚着柱子，冰凉的大理石给了我几分凉意。 大厦外，日头毒辣，如果我还剩仅有的尊严，那么，便是我此刻的拒绝。 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千帆从另一个石柱后走了出来，晃了晃手机，算是和我打招呼了。 “放心吧，我不是跟踪狂。我来这里办点事，刚好就看到你进去，估摸着你是去面试，看来我猜对了。如果没意外，我会参与这家公司的并购计划，就算你进去了，还是我公司的人。没办法，和晚舟，世界就这么小。”他意气风发，分外得意，仿佛我是他掌中物，是怎么也翻不出如来佛五指山的孙猴子。 他的眼睛溜了一圈，嗤笑：“怎么，你‘老师’没来接你？”他把‘老师’两个字的音加得格外重，语气暧昧。 “你到底想做什么？如果你实在闲得无聊找别人玩儿去。我没空陪你。”我气结。 “啧啧啧……看看，当初的模范生如今却拿着简历四处投递。而我这个你口中的混混，却不小心成了你老板。”他不放过每一个可以讥讽我的机会，可是我已经百炼成钢刀枪不入了。 “那又如何？” 他被我噎得不知如何作答，从包里掏出一本皱巴巴的小书，在我眼前晃动，大声念着：“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爱＼足够的温柔和狡猾＼以防＼万一＼醒来就遇见你＼我只不过为了储存足够的骄傲＼足够的孤独和冷漠＼以防＼万一＼醒来你已离去……啧啧啧～竟然还出书了哦，和晚舟！” 我环着双臂，心凉如水。 “《千帆过尽，晚舟已停》，名字真够烂的。”他一步步朝我走来，书在他手里翻动着，像念话剧一样，声音抑扬顿挫，“里面的女主角是你吧？多么圣母玛利亚啊、可怜、贫穷无助，连保送名额也被人挤掉了。而男主角的母亲又是多么的可恶，知道两人早恋后，找到了班主任，女主角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我把碎发绾在耳后，挺直脊梁笑了：“女主才不圣母玛利亚呢，你没看到后面吗？她定期写匿名的举报信给检察院，找很远的地方投递，男主角的妈妈怎么也找不到到底是谁和她作对。当然信最后都到了她的手中，但还是让她有些坐立不安吧？ 她还经常去很远的公共电话亭打110报警，让警察去男主角家，搞得鸡飞狗跳……虽然蝼蚁无法撼动大树，但她也有自己的反击方式。” 千帆，这场博弈我没有输，你也未曾赢过我！ 那些回忆不过是漫长时空里的拔河运动，我们与时间为敌，旗鼓相当！血肉模糊！ 你以为你可以赢我？想得美，你休想！ “我想知道你这本五流小说里，哪些是真的，哪些是你杜撰的？”他寒着脸，逼近我。 “所有的艺术，都来源于生活。你这样的废柴，怎么会懂。如果不是你妈，你算个什么东西。”不就是口出恶言吗？谁不会？谁规定只能让他一刀刀毫不留情捅着我的心，而不许我丢个炸弹炸得他粉身碎骨。 05.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了景仁高中，这里的学生只有两种：家里非富即贵的有钱人和学习一流的好学生。而我，属于第二种，从小获得的奖章奖状证书，可以当飞镖一样，把一个人从头插到脚。 在我满载着所有的骄傲来到这个富丽堂皇的学校时，立刻就缩成了在人群中一点都不起眼的小灰点。永远有比我更勤奋，更努力，更踏实，更不要命的学生，原本光芒四射的自己在这里成了湮没在群星中及其平凡的一颗。 好学生都在埋头苦干，有钱人都在嬉戏玩乐，他们的出路很多，不止高考这一条。“他们”的代号是：总经理的儿子、董事长的孙女、百货公司老板的千金、煤老板的小儿子、县长的女儿，副市长的儿子……千帆，是副市长的儿子。 千帆，初雪和宋夏是班上最耀眼的三人，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彼此的父母都是朋友，甚至追述到爷爷姥姥那一代，都有些瓜葛。 “我们”与“他们”之间，泾渭分明，一目了然。连教室的课桌都划分成了两片，“我们”坐在前面六排，“他们”坐后面六排。“我们”为着前十的排名死命搏杀，“他们”则担心去马尔代夫度假坐飞机是不是太久了。千帆坐我后面，两学期下来，说的话，从来没有超过五句。 唯一一次的亲密接触，也不过是我因为快迟到了，正在街头狂奔时，他骑着四个圈（奥迪）的自行车优哉游哉从我身边擦过，拍了一下我的肩膀。 ——和同学，还有六分钟了哦。 像偶像剧里，烂弊了的桥段，而他鸟巢般的自然卷上，朝阳正冉冉升起。 那一整天，我的肩头都在隐隐发烫，像是谁放了一颗滚烫的碳在那里。 高二那年，千帆打篮球摔伤了腿，被人扶着去了医务室。而我，因为痛经躺在医务室的床上，看书疗伤。一张白色的幕帘，遮住了两张狭小的病床，只听得到彼此无聊的呼吸。我的那页书，足足五分钟都没有看完。 “喂，和晚舟，你到底在看什么啊，真搞不懂你们这些书呆子，每时每刻都在看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的腿翘着，小腿上绑了几圈纱布。而我，因为失血的疼痛而脸色苍白。他突然拉开帘子，我的目光来不及收回，两人大眼瞪小眼都吓了一跳。 “那个……我好无聊，不如你念几句给我听听。”他看我半天不说话，讪讪道，“不行就算了。” 我低头笑了一下，缓缓开口：“当我离去时，那两只翅膀在月光下熠熠生辉……这双翅膀带着曼倩卡飞翔了，把我们的love story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不一会儿，隔壁床位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千帆竟然睡着了。 几天后，千帆突然在后桌拍我肩膀：“和同学，你那天念的是什么书来着？” 我没有回头，愣了一下，迅速回道：“《过于喧嚣的孤独》。” “哦～看来我一定要买一本，下次失眠可以用上。”他自顾自念叨。 我知道，自己一定笑了。 06. “你在笑什么？”千帆白了我一眼，重新把书放回了包里。 “想起了那本催眠的书。”我脱口而出后，就后悔了。 千帆一脸复杂地看着我，眉微微蹙着，眼神柔和了许多：“那本书……我只需要看五页，就可以打呼。” 气氛突然地诡异了起来，我不想再与他纠缠，草草告别：“不用说再见了，以后也别见了。” 他一步拦在我前面：“不行，今时今日，你必须把话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走之前给你买的手机，竟然一次也打不通！你倒是自顾自搞起师生恋了！” 我又气又急，满头大汗，只想夺路而逃。他看我这样难受，语气软了下来：“天气太热了，我们找个地方好好说说话行吗？” 我轻轻推开他：“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说的。” “和晚舟，你给我听清楚！我们之间……从十七岁到现在，我们谁也没有说过‘分手’这两个字！所以，现在你依旧是我女朋友！”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暴跳的千帆，完全无法理解，已经二十多岁的人怎么还可以这么幼稚。 “好吧，那我现在告诉你，我们分手了。”我耸耸肩，完全无视这个神经病。 “‘牵手’是两个人的事，所以‘分手’也必须是两个人的事！”千帆捏着我胳膊不放，进出大厦的人，都侧目看着我们。 我几乎快要忘记，到底怎么和千帆“牵手”的，只记得他每天都会骑车与我擦肩而过时，拍着我的肩膀，用贱兮兮的声音说：“和同学，还有X分钟了哦！” 每次我因为生理期躺在医务室的时候，他都会找各种借口赖在病房里，躺在我隔壁，让我为他念催眠的书，以此用来补充睡眠。 我努力压抑喜欢他的念头，可是每次他贱贱地冲着我笑时，那弯成月牙般的眼睛熠熠生辉，只会让我更深陷其中。 高三的某一天，他照旧偷懒在医务室陪我，却没有拉开我们之间的布帘，我不知他是否睡着了，过了许久，布帘边缘突然伸过来一只手，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弯曲着。 千帆的声音微微颤抖：“晚舟……把你的手……给我。” 他的手，长久地停顿在半空中，保持着一个不变的姿势，因为紧张而有些不自然，低着头，刘海遮住了他的眉毛。 当我默默数到二十的时候，我的手伸了过去。 那一刻，我只是平白无故想起了一句小诗：把手伸给我，让我那肩头挡住的世界，不再打扰你。 “晚舟，这里太热了，你会中暑的。”千帆不由分手拉着我的手，去了二楼的咖啡店。有了这“手”的魔法，身体也失去了抵抗力。也好，从头到尾说清楚，大家就可以形同陌路了。 凉爽的空气让彼此都冷静了下来，我们面对面坐着，难得的心平气和。 我和千帆的高中生涯波澜壮阔，从高一的形同陌路到高三的亲密无间，以为感情不过是自己的事，却忘记了周遭其他人的目光。千帆的母亲不知从哪里听到了千帆恋爱的消息，气冲冲杀到班主任这里，办公室的门关得震天响。 当天晚自习，我就被赶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位置，老师看我的目光带着再明显不过的嫌弃。千帆被转到了另一栋教学楼的国际班，专心学习英语，做出国打算。我们之间，隔着宽大的操场，像银河一样。千帆还是偷偷在后校门等我，用单车载我回家，一直持续到他快出国的前一周。 他安慰我：“伦敦虽然在地球的另一面，但我保证每年假期都回来。再说，四年一点也不长啊。四年后，二十二岁的我们都是大人了，看谁敢阻拦我们在一起。” 可是他的好友初雪告诉我一个残忍的真相：“晚舟……虽然这样说不好，也许会影响你对千帆的感情。可是同样身为女生，我不想看你这么可怜。其实，千帆和你在一起，不过是和宋夏打赌罢了，那段时间，千帆的妈妈因为千帆不听话，就扣除了他的零花钱……你知道，千帆这个花钱如流水的家伙没有钱是活不了的。宋夏就说，如果他能追到你，就给他一万块！因为你是班上唯一一个从来不正眼瞧千帆的人……我刚在办公室，听到班主任说要把你的保送名额给另一个男生了……” 第二天，千帆就要上飞机了。他给我买了一个新手机，说这个号码只有他知道，他会每天给我打电话…… 此时此刻，眼前的千帆和四年多前的那个人重合在了一起，孩子气的脸有种欠揍的幼稚。 千帆走的那天，我被我妈暴打了一顿，凶猛的耳光扇过来……我的左耳耳膜当时就被打破了。而我妈心脏病发作，被送去了医院。我看着躺在病床上的母亲，捏着千帆给的手机，心一狠，咬牙丢到了窗外。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地方也崩坏了。 千帆的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他搅拌着咖啡，轻声道：“我刚下飞机给你打电话就打不通了……我不知道你怎么了，联系宋夏和初雪，他们说你因病请了一星期假……如果我知道我的离开会让你难过成这样，我当时就是死也不会走了。” 我看着他那张好看的脸，果然好看的男人靠不住，我当时怎么就瞎眼了呢，真相信这家伙对自己一往情深，这样的混蛋披着人皮活在这个世界上，却活得这样风生水起，真是不公平。我妈早就告诉过我，我这样的性格一定会在感情上吃亏，因为我凡事都太较真了。 “你太自以为是了，你怎么会自我感觉良好到以为我是因为难过而生病呢！可笑。”我毫不客气戳穿了他，“怎么？又和别人打赌了？以前你赢了一万块，现在又缺钱了吗？收起你的好演技吧！” 千帆的脸瞬间惨白，抓着我的手焦急道：“你听我解释……我……好吧，真的是我不对。你为什么相信别人说的一切，却不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你根本就不会明白……其实我和宋夏打赌，只是为了给自己留一点退路罢了。万一你拒绝了我，我至少还有点尊严。所以我借这个赌，给自己勇气，输了也会安慰自己不过是个可笑的赌局罢了。你知道，我习惯了要什么有什么……但，你完全不在我生命的预料中。” 我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你觉得说这些有半点意义吗？你走后，我被我妈妈狠狠教训了一顿。从小到大，她连我手指头都舍不得动一根，那一次恨不得打死我。” “就是因为你和我谈恋爱？”千帆惊愕道。 “不……是因为我怀孕了。”我看着窗外，缓缓坐直了身体，“你根本不明白，我这样的家庭，我母亲对我报了怎样的希望。可是她正在上高三的女儿竟然怀孕了……” 千帆的脸深深埋在掌心中，哽咽着问我：“孩子呢？” 我苦涩一笑：“我妈带我去处理掉了，不然她怎么舍得往死里打我，还气得自己心脏病发作。” 千帆抬起头来，红着眼圈道歉：“对不起。” 我摇摇头：“也许我争气点，我妈也许会多活几年。自己贱，没办法怪别人。” 千帆急了：“晚舟……你别这样说。我想补偿你，晚舟，我们重新在一起吧……相信我，我会对你好的。你不知道，我经常给宋夏打电话，可是他们和你都不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每年放假我都想要找你，但是你和谁都没有联络，我去你学校找过你，一次都没找到……初雪说，你和你们学校老师在一起了……毕业后，我就迫不及待回来了。我经常给你写信，可是不知道投向何处，你搬家了……” 他从包里掏出一叠泛黄的信笺，第一页的纸上依稀看得到什么液体把自己晕染开的痕迹：“我求求你，相信我……你看了这些信，就会相信我了。” 我看着他不罢休的样子，默默把它们卷成一团，塞进了我的包中。 “别傻了，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这是我留给千帆的最后一句话，然后站起来，推开椅子，走了出去。 07. 我没有告诉千帆，她母亲在办公室里和班主任说的话，我在门外听得一清二楚。那时的我怎么也不明白，这个世界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我不想那女孩耽误我儿子，如果有必要，我希望你采取任何手段，让她离开学校。 成人世界的丑恶远远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止一次想要杀死千帆的妈妈。她总是在我的梦里以巫婆的姿态出现，像童话里的恶毒仙女，告诉我，我会在18岁那年被纺锤刺穿手指头，然后长睡不醒形同尸体……她可以牢牢掌控我的命运，让丢掉保送名额，让我坐最后一排的位置，甚至，可以让我滚出学校。 可是让她失望了，我还是考上了C大。反倒听说她在前年，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地震防范不利被免职了。虽然这些，并没有影响到她家锦衣玉食的生活。 可能这个世界在千帆的眼里，就如同香槟一般，平静后再摇一摇，气泡就会欢快冲开瓶盖，整个人生又充满了缤纷热闹的酒香。而我的世界是一罐中药，长年累月飘散着苦涩的味道。 今时今日，我们的位置依旧是那般遥远，我在操场这头，他在遥远的那头。 长大后我常想，也许我不过是千帆叛逆的十七岁用来和母亲抗衡的借口罢了。他一直试图摆脱她的光环，除了我，他拿什么和她作对？ 他幼稚，冲动，习惯了不付出代价就可以拥有一切——我也并不认为我们突破重重阻碍，最后会收获幸福。千帆与我，是两个世界的人。 千帆的母亲也许不是什么坏人，她只是生活的过来人，知道我们并不合适，未来并不会幸福，所以她才会站出来竭力阻止。只是那时候，年少的我们并不明白生活的真相罢了。 这段青春往事，都化作了那本薄薄的小说，深藏在人生的书柜中，再不值得翻阅。 我与沈子凡的关系的进展，却因为千帆的出现戛然而止。我也试过努力与沈老师相处，却总觉得我们之间隔着什么东西，他怎么也走不进我的心里，因为那个位置曾经被一个少年的身影充斥得再容不下别的人。 8 信笺一张张铺在地板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客厅，我坐在地上，一封封读下去，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撒了一地。 ——晚舟，伦敦又潮又冷。孤零零的圣诞节，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给你写信。这是我离开你的第XX天了，我经常梦到你，让我害怕的是，我梦里怎么也看不清你的脸，怎么也抓不住你的手……我喊得声嘶力竭，你都听不到……然后我突然就哭了起来……你手机掉了吗？被偷了吗？还是摔坏了……你的QQ从来都是离线状态……我好担心，你是不是死掉了…… ——晚舟，你还记得那天晚上的月亮吗？我偷偷把你带到我家看电影，荧幕上他们吻得死去活来，你却说，千帆，看，外面的月亮真圆。我假装转过头去看月亮，然后偷偷亲了你。现在我的窗外，也是一轮圆月，而你，还好吗？ ——晚舟，我在拼命学习，这样我毕业回来就可以不用看我妈妈的脸色生活了。她总想把我塑造成她理想中的儿子状态，这次她终于如愿了。我把那本治失眠的书带来了，可是每次翻它，总会想起你，反而越来越睡不着了……晚舟，你现在能感应到我在想你吗？如果想念像电波一样可以传播千万里就好了…… ——亲爱的和同学，生平最讨厌写字的我，现在竟然特别喜欢在纸上和你说话，我总是期待有一天把这些厚厚的信笺放到你的手中，期待它们能弥补我们错过的这些年……回来我会告诉你一个秘密，希望你不要生气。因为我相信，一段感情的开始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它期待的结局总会是好的。就像我爱你这件事，只因为我爱你就足够了。 ——和同学，今天一个韩国妹约我，但是我坚定的拒绝了。我说我在国内有老婆了，我给她看我为我们买的那对蒂凡尼的戒指，回来后一定要亲自给你带上…… ——晚舟，我生病了…… ——晚舟，我没有找到你…… ——晚舟，听说你和别人在一起了……我喝了很多酒…… ——晚舟，你要等我……等我回来找你…… …… 也许这段感情起源于一个愚蠢的赌博，但它实实在在温暖了我们的十七岁，让我知道了爱一个人，原来不仅有甜蜜还有痛苦心酸，让我一夜长大，即使伴随着伤害。可是……它们都不能否定，我曾爱过千帆。 这时，门铃刺耳地响了起来，我草草擦掉眼泪，起身开门，却看到了憔悴的千帆。 他不自在地挠挠刘海：“我去找你的沈老师展开了一场男人间的对话，他很绅士地告诉了我你的住址……” 这么久以后，我第一次认认真真打量他，我们都在努力寻找着四年前的对方，试图从眼前的这人身上找到当初的影子。 “对不起，我误会你了。”他道歉得很真挚，“也许未来我们会面对更多的挫折，以及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晚舟，相信我，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你。其他的，你不需要担心，一切有我。” 我看着他的眉眼，是的，他依旧是当初那个拍我肩膀，陪我赖在医务室的少年。我们看过世界上最圆的月亮，我们吻过彼此的脸，拥抱过彼此的身体……我们爱过，恨过，想念过，挣扎过，伤害过……如今，我们仿佛又站在了最初的那个起点上。 他伸出手，掌心躺着一枚戒指，而另一枚，已经戴在了他的无名指上。 “晚舟……把你的手，给我。” 9 我知道，也许牵手并不代表我们一定会幸福到底。可是只要永不松开彼此的手，我们就有勇气走得更远。 千帆过尽，终遇晚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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