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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赠书】可怜芳兰当门生 :这些神人为何能辨天灾却躲不过人祸

 适应期 2017-07-02


苏轼《水龙吟》曰:自中郎不见,桓伊去后,知孤负、秋多少。仇远《西江月》又云:长亭犹有竹如椽,可惜中郎不见。二人词中所涉“中郎”均同指一人,乃东汉末年蔡邕蔡伯喈。


在宋人词中,蔡邕皆以制笛大师面目示人。据说蔡邕在会稽高迁时,偶然途经一小亭,见亭子的第十六根竹椽异于它竹,遂取之制笛,果然音色绝异,宛如天籁。因亭子唤做柯亭,故此笛以柯亭闻名于世,流传千古。明刘基《横碧楼记》曰:予又闻柯亭有美竹,可为笛,风清月明,登楼一吹,可以来凤凰,惊蛰龙,真奇事也。


蔡邕不只会制笛,还会斫琴。蔡邕流亡吴县,看到一个人生火做饭,灶间的劈柴是一些桐木。那些桐木在火中劈劈作响,蔡邕觉得其中一根响声有异,就赶紧求主人抽出那根桐木,制作成琴,弹拨之下,琴声竟出奇的纯美清幽,只因尾部有烧焦的痕迹,故称做“焦尾琴”。


蔡邕书法《熹平石经》


当然,制作乐器不过是蔡邕的业余爱好,他本人“少博学……好辞章、数术、天文,妙操音律”(《后汉书·蔡邕列传》);还写得一手好字,其书写的《六经》经文刻于石碑,立于太学门外之初,前来观瞻和临摹的人,所乘马车每天都有千之辆,塞满了附近的大街小巷。不仅如此,此人人品极好,又兼倜傥俊雅,实在是东汉末年当仁不让的“国民男神”“无敌学霸”。


不过,这些技能如与他另一特长相比,就又相形见绌了,那就是,他能辨灾异。


汉灵帝光和元年(公元178年),东汉帝国好像是感染了病毒的计算机,气候紊乱,灾祸频发。灵帝知道蔡邕精通天文历法和阴阳五行,便将他诏入宫中,密问七件灾异之事。徐连达先生总结为:一虹蜕;二白衣人入德阳门;三雌鸡化雄;四日蚀地动,风雨不时,疾疠流行,迅风折树;五星辰错谬;六蝗虫冬出;七平城门武库屋坏。


此七事,即便如今看来,仍然匪夷所思,有的甚至连现代科学都无法解释。而皇帝却要蔡邕现场作文,逐条释明,不得遗漏。


对于这七道“哥德巴赫猜想式”的难题,蔡邕却不慌不忙,轻轻松松一挥而就,引经据典将这些神秘事件一一解析辨明,令人信服。当然,这些解答是不会、也不可能从现代科学角度作出的,而是以天人感应为依据,“以经义说政治、人事,以阴阳、五行、方术附会经义,并用此以警悟权威高于一切的皇帝,使之警戒自厉以消弭灾异”(徐连达《徐连达评说中国历史的205个细节》)。能如此论证严谨、有根有据,必须要有渊博到恐怖的学识才可能自圆其说、天衣无缝。由此可见,蔡邕确为当时不可多得的一代通儒。


只是可惜,如此英才,还未及展翼高飞,就折翅陨落了。



公元189年,汉灵帝驾崩,儿子刘辩继位,是为少帝。少帝时,外戚与宦官相争,导致天下大乱,西凉军阀董卓趁机进京,自任司空,废少帝刘辩、立献帝刘协,实行白色恐怖,并酝酿篡位。这董卓倒也不是一味蛮干,也懂得笼络人才为己用。而蔡邕这个“超级网红”自然树大招风。董卓派人征召蔡邕,蔡邕称病婉拒。董卓岂是容易打发的主儿,发来狠话,说蔡邕如果不识抬举,就灭他九族。


被灭十族也不眨眼的方孝孺,毕竟古往今来只有一个。蔡邕无奈,只得就范。没想到,那残忍嗜杀的董卓也有识才的慧眼和容才的肚量。三天之内,蔡邕就在御史、尚书、谒者三个重要岗位转了个遍,然后升任巴郡太守,又留在京城担任侍中,最后官至左中郎将,封高阳乡侯,可谓“火箭式”干部,宋词中“中郎”之典,即源于此。


董卓这种不符合《干部选拔任用条例》的乱搞,虽然荒唐,但也足以看出对蔡邕的器重。蔡邕当然看不惯董卓的一向作为,知他势力必不能长久,也想找个机会逃走避世。但无奈自己名气太大,人又太帅,走到哪里都上头条,根本走不脱,只得作罢[1]。


既然惹不起,也躲不起,那就尽其所能做些有用之事吧。于是,蔡邕凭借董卓的器重,作了不少劝谏。董卓虽是个混蛋,却也采纳了蔡邕的一些建议。

不过,这种状态并没持续多久。因为三年之后,董卓就被司徒王允联合吕布给干掉了。


董卓专权时,不管是主动依附的小人,还是被迫屈从——如蔡邕的君子者,并不在少数。这个属于大环境使然,历史原因,法不责众,新庄家想清洗也清洗不了。虽然当时站错了队,有了历史污点,但这时如果肯明确表态,立即转舵,作痛心疾首、悔恨莫及状,也没人能拿你怎样。事实上,大多数人也确是明智如此。


蔡邕


然而,聪明绝顶的蔡邕,缺乏的正是这种政治敏感性,或者说是政治投机性。

董卓被诛后,王允掌权。在一次王允主持的董卓批判酒宴上,当所有人都义正词严地揭发、义愤填膺地控诉、义形于色地诅咒帝国公敌董卓时,蔡邕想到的却是董卓的知遇之恩,居然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叹息,脸上甚至浮现出不忍之色。


这当然被视作为一种挑战。在这种尘埃还未完全落定的复杂时期,作为胜利者的王允急需分辨敌我,揪出一切收起爪牙伺机而动的潜在余孽。而蔡邕恰恰就傻乎乎愣往枪口上撞来,王允岂能放过这杀鸡骇猴的好机会。


王允大概需要强行抑制心中的喜悦,才能逼真地展现自己的愤怒。他大义凛然地斥骂道:董卓乃罪大恶极的国贼,差点就倾覆了汉室江山。你作为朝廷重臣,就该同我们一样恨不能生啖其肉,但你却感念个人恩情,而忘掉大义节操!如今董贼伏诛,你竟然为他伤悼哀痛,岂不是想和他共同谋逆作乱吗?


蔡邕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打成了现行反革命,被逮捕入狱。虽然诸位同僚都惋惜蔡邕的才华,纷纷向王允求情,但占领了道德和政治制高点的王允,铁心要以此人之血祭旗。于是,一代旷世逸才到底瘐死狱中。


蔡邕之死,冤也不冤。既然选择了玩政治,又怎能动感情呢?当政治的铁血,遇到性情的热血,悲剧几乎就已注定。



悲剧还注定发生在另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与蔡邕同样才华横溢,他叫杨修。


东汉时,上虞孝女曹娥,投江救父,世人感动,立碑为记。蔡邕在上虞时,拜谒曹娥碑,于碑阴处题“黄绢幼妇,外孙虀臼”八字,世人皆不解其意。《世说新语》载,曹操过曹娥碑,主簿杨修随从。见碑阴蔡邕所题八字,曹操问杨修解否。杨修回答:已解。曹操说,你先别说,容我一想。行三十里后,曹操终于悟出,二人分别写下。只见杨修解道:黄绢,色丝也,于字为绝;幼妇,少女也,于字为妙;外孙,女子也,于字为好;虀臼,受辛也,于字为辞,所谓“绝妙好辞”也。曹操展开自己所写,与杨修一模一样,于是感慨道:我才不如你,相差三十里。


就这样,蔡邕与杨修以这样的方式,完成了一次跨越时空的精神交流。然而,这种脑筋急转弯式的聪明,不仅无助于他的飞黄腾达,反而是误了卿卿性命。

后面的故事,应该尽人皆知了,什么“一合酥”“阔字谜”“鸡肋”等等文字游戏,旁人看得有趣,作为当事人的曹操却厌恶得很。不过,以曹操的肚量,倒也不至于因为这些小事妒杀于他。导致他最后引颈受戮的,其实很可能是他自恃才华,踏入了本不该踏入的政治禁区。


那时,曹操已是垂暮之年,在确立继承人的问题上,摇摆于曹丕与曹植之间。而聪明的杨修,更看好才高八斗的曹植——曹操的确有好几次差点就立了曹植为太子——成了曹植的“智囊”,出了不少讨曹操欢心的主意。但在夺嫡之争中,曹植到底败下阵来。杨修也因为介入过深,难以脱身。曹操一旦确定曹丕为太子,便决意遏制曹植,剪除其羽翼,而杨修因“颇有才策”(《三国志·魏志·陈思王植传》),必然首当其冲成了第一根拔除的羽毛,最终被曹操随便安了个罪名,一刀杀了。



杨修的才华,曹操、曹丕、曹植父子三人是非常欣赏的。曹操任用杨修为主簿,“军国多事,修总知外内,事皆称意”(三国魏鱼豢《典略》);曹丕继位后,曾经轻抚杨修生前赠给他的王髦剑,感慨杨修之冤,特命人找来王髦赏赐,以此凭吊杨修;曹植更是对杨修推崇备至,认为当时的那些名士一概比不上杨修,甚至腻腻乎乎地称“数日不见,思子为劳[2]”,竭力将其网罗至麾下。

可是,杨修还是死在了曹氏手中。杨修死前,曾对朋友说:“我固自以死之晚也。”(三国魏鱼豢《魏略》)以杨修之聪明,应该对政治斗争,或者说是储位之争的残酷有所预料,不然也不会发出“死之晚也”的哀叹。却到底忍不住铤而走险、火中取栗。


才华解得开刁钻古怪的字谜,却无力驱散杀机暗藏的政治迷雾。在权力的博弈中,才气就像孔雀的尾巴,除了装点门面之外,不仅无助于一飞冲天,反而成为翱翔天际的累赘,甚至更容易将自己暴露在猎人的枪口之下。



如果说一向爱才惜才的曹孟德,对杨修是不得不除,那同样以爱才惜才闻名的刘玄德,对张裕则是除之后快了。


这里的张裕自然不是葡萄酒,而是三国时蜀郡的一名预言家,初为益州牧刘璋的别驾从事。


刘备入蜀时,张裕陪同刘璋在涪县(今四川绵阳)会见刘备。酒酣之际,刘备看到张裕脸上茂密的大胡子,调侃道:当年我在涿县老家时,那里姓毛的特别多,东西南北住的都是毛,涿县县令于是说“诸毛绕涿而居啊”!张裕听后,见刘备脸上无须,冷笑一声,当即回击说:以前有个人作上党郡潞县县长,后转任涿县为县令,辞官回家后,有人给他写信,觉得称他潞长,就漏了涿令,称涿令,又怕落了潞长,于是干脆称呼他为“潞涿君”。


这话现在听来让人一头雾水,原因在于古今汉字读音不同。


古时,“涿”与“?”同音,读“dū”,《广雅·释亲》云:?,臀也。刘备说“诸毛绕涿居乎”,实则是恶搞张裕的脸,像是屁股上长了一圈毛。而张裕说“潞涿君”,即讥讽没有胡子的刘备为“露臀君”。


这种玩笑如果是几十年交情的老哥们来开,无非是相互哈哈一笑而过罢了。但这二人可是第一次见面啊,况且,刘备刘皇叔入蜀还是刘璋请来对付张鲁的。刘备开张裕的玩笑,固然有点唐突轻浮,张裕反诘刘备,却也显得刻薄尖酸了些。


领导开你的玩笑,那叫诙谐幽默平易近人;你开领导的玩笑,那就是孟浪作死没大没小了。刘备贵为皇叔、一方诸侯,大庭广众之下被这么一呛,心中如何不恼。幸好刘备是有名的“喜怒不形于色”的演技派,咬咬牙,总算勉强敷衍过去了。


后来,刘备反客为主,击败刘璋,夺取了西川,包括张裕在内的刘璋旧臣便都成了刘备的员工。


当然,这个时候颇具领导艺术的“露臀君”,不会跟一脸毛的张裕过不去,反而任他为益州后部司马。


蜀地平定之后,刘备想与曹操争夺汉中,精通占卜之术的张裕劝谏刘备说,千万不能争夺汉中,不然一定出军不利。刘备不听,结果到底击败曹操,将汉中争到了手,于汉中称王。


本来,作为臣属,有所谏言实属正常,无论对错,都应宽而待之。何况汉中之战,虽然取胜,但损兵折将,汉中的百姓也被曹操迁走很多,算是一场惨胜。


另一臣子周群战前也反对打汉中,说“当得其地,不得其民也。若出偏军,必不利,当戒慎之!”(《三国志·周群传》)汉中战罢,刘备对周群又赏赐又升官,可对张裕,却以“谏争汉中不验”为由,将其下狱,打算处死。


此令一出,众臣哗然。诸葛亮更是亲自上书,为张裕求情。


诸葛亮可能也与其他人一样,以为刘备还在记恨曾经的“露臀君”之辱,想借机敲打敲打那狂妄的张裕。多大点事啊!因口舌之争报复臣子,诸葛亮一定心中暗笑主公心眼怎会如此之小,自己堂堂军师,求个情,给主公找个台阶下,一定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


岂料,诸葛亮竟被驳了面子。刘备撂下这样一句狠话:芳兰生门,不得不鉏。



原来事情没有想象得这么简单。


这张裕不仅是一名谋士,更是个神秘科学大师,相面、占卜、观天、演卦,样样精通。某个私人场合,他对朋友说了自己的预言:庚子之年,天下就会改朝换代,刘氏国祚将尽,主公虽取得益州,但九年之后的壬寅、癸卯之间,必会失去。


不过,张裕很快就跟老毕一样,被人告了密。


古时,人们对这些玄而又玄的东西很是敬畏,因此,当权者就特别警惕、厌恶所谓的什么谶语、童谣、预言。张裕这话,无异于诅咒他刘氏王朝命不长久,典型的妖言惑众,蛊惑人心。但这个罪名又不便宣扬出去。于是正好借口张裕预测汉中之战不准而将其铲除。


就这样,张裕被杀,曝尸街头。


这样一来,有人就说:张裕完全属于不作不会死类型的,管不住自己的嘴,没事胡说八道,把领导惹毛了,能有好果子吃?


其实,事情仍然不是这么简单。


从刘备初入蜀地的那一刻起,也就注定了张裕的下场。


刘备入蜀,包括张裕在内的大部分益州本土士人都是反对的。刘璋家族本也不是益州土著,在占据益州的过程中,已然经过一番腥风血雨。在刘焉、刘璋父子两代的经营下,政治格局刚刚稳定下来。这时,又有外人进来搅局,显然会受到益州本土势力的猜忌和敌视。刘备进川之前,未必不知道张裕等人的态度。这也许就是二人刚一见面便互爆粗口的原因所在。后来,刘备成了益州之主,张裕也随之归顺。刘备虽然待张裕不薄,但双方心中的芥蒂丝毫未能消除,不然,即便算出蜀汉政权的国祚命数,张裕也不想、不会、不敢乱说;刘备也不可能第一时间就得到密报——明摆着是在张裕身边安插了眼线。


说到底,张裕并不是因为一句玩笑或者一个预言而丢掉的性命。


如同蔡邕一样,张裕也是能辨天灾,而不识人祸。


如同杨修一样,张裕也预料到了自己的下场。他善于相面,每每举镜自观,自知将来受刑而死,于是常将镜子摔在地上。只是可怜,明知会欲火焚身,仍免不了飞蛾扑火。


芳兰虽美,奈何生错了地方。


(选自《回首萧瑟处——探寻宋词背后的历史尘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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赠书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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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容简介:本书为历史文化随笔,通过诗词再现历史,通过历史品读诗词,是古典诗词解读与古代历史普及的开创性融合,着眼于从宋词的典故中钩沉历史的点滴,探究中国传统文人的心路历程,触摸史书冰冷册页背后的人文温度,感怀沧海桑田剧变时的一幕幕悲喜剧,追慕历代先贤的风骨与气度,从千年的文化传承中汲取生命的智慧,在语言风格上,拒绝戏说、胡说、戏谑、搞笑,试图以古朴典雅、又不失清新俏皮的语言,营造让读者感受到古典之美、古风之雅。在内容素材上,拒绝杜撰、虚构、捕风捉影,尊重历史,更尊重历史人物,以严谨的态度尽可能地还原历史本色,书中的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有史可依。在思想表达上,拒绝不负责任的胡乱猜测和诛心之论,不以现代的眼光苛责古人,尽量用历史事件来解剖历史人物,站在历史时空的维度来臧否品评,可谓融知识性、趣味性、思想性、故事性、可读性于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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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后汉书?蔡邕传》载:蔡邕对堂弟蔡谷说:“董公性刚而遂非,终难济也。吾欲东奔兖州,若道远难达,且遁逃山东以待之,何如?”谷曰:“君状异恒人,每行观者盈集。以此自匿,不亦难乎?”邕乃止。[2]三国魏曹植《与杨德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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