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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督山伯爵(下)

 青蒿绿叶 2017-07-03
基督山伯爵(下)

第五十八章努瓦蒂埃·德·维尔福先生

丹格拉尔夫人和她女儿走后,就在我们转述的这场谈话的同时,检察官的府上发生了这种情况。

德·维尔福先生走进他父亲房间,他的夫人则紧随其后;至于瓦朗蒂娜,我们知道她在何处。

二人问候了老人,又打发走巴鲁瓦——一个侍候老人达二十五年之久的老仆人,然后在他身边坐下。

努瓦蒂埃先生坐在他那辆大轮椅中,每天,早晨他要由人抱上,晚上再由人抱下轮椅,对面是一面大镜子,能映现整个房间,他无须转动已经动弹不得的躯体,就能看见哪个人进出他的房间,别人在他身边做什么。努瓦蒂埃先生如僵尸般一动不动,眼睛却炯炯有神,聪敏而机灵,他见儿子和儿媳妇毕恭毕敬的样子,便料定他们要谈一件意料之外的重要事情。

在这个已经土埋到脖颈的躯壳中,只剩下两种感官——视觉和听觉还活跃着,犹如两点火星儿;而这两种感官也只有一个,能向外界透露这尊雕像的内心生活:宣告这种内心生活的目光,好似遥远的灯,告诉迷失在荒原上的旅人,在这寂静的茫茫黑夜中,还有一个人在守望。

老努瓦蒂埃银白的长发披肩,两道乌黑的眉毛下,便是一对黑眼珠:这对眼睛集中了从前分散在这肉体和头脑中的全部活力、全部机敏、全部力量和智慧,这是一种器官替代其他器官的功能之后常有的现象。固然,他的手臂不能动弹了,喉咙发不出声音,身体也不能转动,但是这些缺失,都由这强有力的目光补救了:他用这双眼睛发号施令,用眼睛表达感激之情。这是眼珠子会转动的一具僵尸,有时看来比什么都吓人:这张大理石面孔的上端,时而燃烧起怒火,时而放射出喜悦的光芒。瘫痪的老人的这种语言,只有三个人能懂,即维尔福、瓦朗蒂娜,以及我们提过的那个老仆人。不过,维尔福很少来看父亲,也就是说,他不到万不得已决意不来,来了即使能懂意思,也决意不讨父亲的欢心,因此,老人的全部快乐,就寄托到孙女身上,而瓦朗蒂娜也倾注自己的一片诚心、爱心和耐心,从爷爷的目光中领会他的全部思想。老人这种无声的、别人无法理解的语言,瓦朗蒂娜则用她的全部声调、全部表情、整个心灵来应答,结果,在这少女和这泥塑似的老人之间,时常进行十分活跃的对话。别看这泥塑之人快要重新化为尘土,他仍不失为一个知识渊博、见微知著的人,别看这躯体丧失了让人听命的能力,里面却包藏一颗意志坚强的灵魂。

瓦朗蒂娜就是以这种方式,解决了这一难题,她既能理解老人的想法,也能让老人理解她的想法。多亏了这样细心的研究,她才能在日常生活的事务上,很少猜不准这颗活跃的灵魂的欲望,或者这个知觉大半丧失的躯体的需要。

至于那个仆人,正如前面交代的那样,他服侍主人已有二十五年,十分了解主人的习惯,几乎用不着努瓦蒂埃再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了。

维尔福要同他父亲进行这场奇特的谈话,自然无须求助于这两个人。我们说过,他本人十分熟悉老人的语汇,但是由于厌烦或者冷漠,就很少用来交谈。因此,他打发瓦朗蒂娜下楼去花园,又支走了巴鲁瓦,然后坐到父亲的右首,德·维尔福夫人则坐到另一侧。

“先生,”他开口说道,“我们没有让瓦朗蒂娜一同上来,又让巴鲁瓦退下了,对此您不必感到奇怪,只因我们要进行的谈话,不宜有一位姑娘或一名仆人在场。德·维尔福夫人和我,我们要告诉您一件事。”

讲到这段开场白时,努瓦蒂埃的脸始终毫无表情,反之,维尔福的眼睛似乎要看透老人的心底。

“这件事,”检察官接着说道,冷冰冰的口气似乎从不容人争辩,“德·维尔福夫人和我,我们都确信您听了会高兴。”

老人的目光仍然毫无反应,他在听,仅此而已。

“先生,”维尔福又说道,“我们要把瓦朗蒂娜嫁出去。”

听到这样一条消息,就是一张蜡人的脸,也不见得比这老人的面孔更冷漠。

“婚礼将在三个月之内举行。”维尔福接着说道。

老人的眼神还是不动声色。

这时,德·维尔福夫人也开了腔,急忙补充道:

“我们估计您对这个消息会感兴趣的,先生;况且,您好像一直很疼爱瓦朗蒂娜,因此,我们只要告诉您要娶她的年轻人就行了。对瓦朗蒂娜,这是最体面的一门婚姻了。男方有财产,有门第,人品性情完全能保证瓦朗蒂娜的幸福。那年轻人的姓名,想必您并不陌生,他就是德·埃皮奈男爵,弗朗兹·德·凯内尔先生。”

在妻子这一小段演说的过程中,维尔福更加凝神注视老人。当德·维尔福夫人说出弗朗兹的名字时,努瓦蒂埃那双为儿子十分熟识的眼睛,忽然眨动一下,眼睑随即张大,两片嘴唇仿佛要张开吐出话语

,但眼皮间射出的却是一道闪电。

检察官知道,当年他父亲与弗朗兹的父亲是公开的宿敌,明白这道闪光和这种激愤的缘由,但他只当没看见,又接着妻子的话茬儿讲下去:

“先生,”他说道,“您也明白,瓦朗蒂娜快满十九岁了,找个人家,也是她终身大事。然而,在议亲过程中,我们绝没有把您忘记,我们事先就确知,瓦朗蒂娜的未婚夫即使不同我们一起生活,因为年轻夫妇也许会感到不便,但至少同意您同他们一起生活,以便成全瓦朗蒂娜对您殊深的感情、您对她的挚爱,这样您就丝毫不必改变生活习惯,身边只是多了一个照顾您的孩子。”

努瓦蒂埃的目光由闪亮而变得血红。

毫无疑问,老人一定是怒火中烧;毫无疑问,痛苦和愤怒的吼叫冲到喉咙,无法爆发而令他窒息,那张脸憋得发紫,嘴唇也发青了。

维尔福则不慌不忙,过去打开一扇窗户,说道:

“这屋里太热,努瓦蒂埃先生感到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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