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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老了

 时宝官 2017-07-07

    【人生三昧】

 

    《隋唐演义》载,萧后欲请帝听莺啭,袁宝儿说“莺声老矣”,劝帝不如去别处。于是萧后大怒,以为在影射她,袁宝儿终于遭贬——足见女人有多惧老。

 

    老,恰又是人,尤其女人不可改变的宿命。若干年前,有一次开会见到一女子,只觉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是谁。后来得知,竟是某老师,也就一两年没见,老了这么多!再见她,为上次的没打招呼而尴尬,可无法解释。

 

    对“老”的残酷就此留下认识。那时以为某老师是特例,以为多数时候,岁月毕竟有情,就算让人老,也是一点一点拿捏着让人悠悠地老,慢镜头似的,最终出一个老而弥暖的定格。

 

    轮到自己中年、后中年,方知多数时候,岁月终究无情,像一台巨大的按部就班的机器,完全走程序,什么时候该上皱纹,什么时候该眼皮松弛,什么时候让面肌下垂,烙上斑点,时间机器麻利熟,挨个来。

 

    女人老的标准还在日益提速。

 

    《倾城之恋》中白流苏28岁再要找个人,徐太太道:“你这事,早两年托了我又要好些。”为安慰流苏,又赶紧补一句,“放着你这样好的人才,二十八也不算什么,我替你留心着。”在把七小姐宝珞介绍给范柳原的相亲中,白流苏抢了风头,被四奶奶骂作“败柳残花”。范柳原彼时多大呢,32岁,“无数的太太们紧扯白脸地把女儿送上门来,硬要推给他,勾心斗角,各显神通”。

 

    到了朱天文小说《世纪末的华丽》中的女人米亚,25岁便已称“年老色衰,好在有好手艺足以养活”了。

 

    说到底,多数女人惧老,一是出于自爱,二是怕失爱。后者比前者的恐惧更深得多,一失爱,就无法自爱了。

 

    母亲从上海带回一种治疗类风湿的针,找了一家美容医院就近注射。病房里有个女人,说这两天要做发际线前移的手术,我瞅了一眼,似乎没发现她的发际线有什么不妥,但她对镜细端详,说自己额头大,不好看。她的嘴唇有些红肿——她才从北京做丰唇术回来,还未消肿。她下一步准备打美容水光针。

 

    在南欧留学的女友Z和我语音,愤愤地说,昨晚成绩出来,一些根本不看文学书的年轻女生,分数居然比她高。她诗歌才5分,同桌7分,“她大概没看过一本好诗集”,“不知他们的评分标准是文学还是脸”。她说,颜值高的年轻女生总是更容易在教授那里拿到好成绩。

 

    女人怕不美、怕老的实质是“男权制”以来即有的社会问题,这问题延续数千年。我无意在此励志,鼓励和男权、封建观念做斗争,事实上,美无过,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是美的标准、动机以及方式可商榷,应先厘清美的标准并不是某一种流行标配,比如孪生多胞胎般的“网红”脸。

 

    美也不是熨过的光整,不允许一根皱纹。我在省府大院常碰见一位银发老太太,长衣长裙,风度翩翩,拉辆买菜小车,真好看。每回走过去,我都要回身再看一眼她的背影。也见过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女人,染发,化妆,衣艳而时髦,非常用力,因用力,更显出压根不是岁月对手的辛酸。

 

    顺势而为,把这阶段的自己收拾利落,存有对皮相之美——与年纪相衬的皮相之美,及精神之美的追求,享受自己的性别,这就对得住生活了。

 

    不到25岁时,我曾写过:暮色中,一个女人优雅地老去,比春花乍放更令人动心。那时站着说话不腰疼,轮到自己不年轻了才知,能优雅地老去是需要莫大定力的。

 

    接受“老”与接受“死”一样,都是修行,虽则残酷。

 

    如果与“痛苦的皱纹”伴行的还有“朝圣者的灵魂”,倒也老得其所。如果彻底老去时,有一个安宁的,全然接受自我的灵魂,是幸事。这并不比企图抚平一根皱纹更容易。

 

    (作者:陈蔚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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