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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斋诗集》上 《聊斋诗集》（一） 失 仪 礼严骏奔，共识官常之重；习成绵蕞，咸知天子之尊。故宜表度于雍容，无敢贻羞于陨越。今某身当朝祭，心昧肃恭。相鼠无仪，俨然凤凰池上；沐猴而冠，厕乎鸳鸯班中。宜罚俸钱，以肃朝制! 丈 量 载在典章，自有鱼鳞之策；乱其经界，多为虎视之侵。惟民田、军田之必清，斯上则、下则之允当。今某恣情隐占，借口丈量。有司惮于纷烦，既任总书之操纵；弓手巧于攫取，复通里老以盈亏。自首出首者无苛，或短或长者有罚。 催 征 正供依期，原非额外之索；条鞭按候，实为分内之征。不先时，不后时，有司责也；若逾期，若违限，里老当之。今某怠玩催科，懈弛输纳。麦秋告竣，不闻赋人之三分；稻陇既空，莫办公家之五斗。钱谷之谓何?旷其职矣!粮饷则不继，典其罪哉! 匿 税 商之获利倍于农，赋廛乃以示重本之意；民之趋利常如水，征税所以抑逐末之风。国法既有常规，商货岂容私匿?今某合牙侩以表里为奸，不吊别而通同作弊。夹带舟车之内，果然善藏若虚；受授昏暮之中，几于闭门成市。是宜笞之五十以警诈，更追价之一半以入官。 私 茶 茶政与马政交通，故司茶即同司马；茶法与盐法均利，则私茶岂异私盐?一引百斤，必给部司之印；畸零由帖，亦凭州郡之批。今某贩自私囊，妄希越境。月团三百斤，潜移泛月之槎；雷筴几千包，轻策戴星之驾。阳披瑞草归何处?乳窟仙芽不可追。既拟以徒，仍籍其货. 盐 法 管仲富齐，力兴国利；吴王煮海，严禁私盐。虽山泽之利，圣人不与民争；而军国之资，君子当为物惜。今某敢为下而抗上，竟背公以营私。守御有官，暗吸沧洲之水；舟车无引，偷飞绿海之霜。使忧国之子瞻，闻韶徒咏；将立榷之刘晏，仰屋空忧。既害国而蠢民，合拟徒而议杖! 私 铸 泉府流通，法操自上；铜山冶铸，令出惟行。 盖出纳所以示公，法无敢盗；而轻重亦有定式， 制必在官。今某鼓铸自私，冶炉擅造。非奇赢 之王恺，何得富拟皇家?岂专宠之邓通，借口钱流山泽?朋谋者分首从为流、笞，自告者按久暂为加减。 钱 法以下户律 名称榆荚，权轻重以通民财；价重圜泉，酌 大小以资国用。自当疏其壅滞，何得意为低昂? 今某有心弃置，无意承宣。遏抑泉源，令黄头郎 舟而莫渡；阻绝兄爱，使青蚨虫翼而不飞。物空 布于床前，人非夷甫；刑必惩于杖下，律按萧何。 信 牌吏律 官落云烟，出片言于花幕；卒披星月，走尺 纸于风尘。即事而勾其人，牌如符节；按程而立 以限，信若江潮。今某惟任徇情，罔知奉法。挪 移岁月，公然时日浮沉；久旷程期，托言山川绵 渺。非恋邮亭之醉，即舞刀笔之文。公事急于 流星，尔既高阁置矣；王章坚如立木，我则按日 笞之! 《蒲柳泉先生遗集》跋 《蒲柳泉先生遗集》一编，非先生手定也。先生没后，邑中后学 摭拾零编断简，蕞荟成帙，递相传抄，所留遗以至于今也。先生著 述甚富，惟《志异》一书，盛行于世；其余藏于家者，其子孙秘不示 人。闻先生邃于天文，所著有《观象玩占》及《会天意》等书，其推步 之法，独得心传，较梅定九、王寅旭等为捷；惜其书不传，未获出而 问世。今此编所载，虽骈、散各体俱备，然类多酬应之作，非精心结 撰文字。但才人之笔，偶尔点缀，自具翩翩逸致，亦好古之君子所 不忍听其湮没者也。今年冬，同学诸君以抄本未能广布，恐历久而 佚失也，拟付诸剞劂，以公同好，嘱瑶为之校阅。昔孙樵序贾秀才 《五通书》，谓物之精华，天地所珍惜，文章亦然。欧阳文忠序《苏子 美集》云：“斯文，金玉也，虽埋没销铄，见遗于当时，必有收而宝之 于后世者。”谅哉言乎!余于此集之刻信之矣。 宣统元年小阳月，邑后学孙乃瑶谨跋。 《蒲柳泉先生遗集》序 昔欧阳永叔奉敕校中秘书，得观古今载籍，凡生平所未见书约数百种，且有并著书人姓名从未经人称道者。夫欧阳为一代大儒，学问不为不博，至书为秘府所藏，亦必非率尔操觚、剽窃陈编者可比，乃当时为世所罕见传者犹尚如是；况自宋以降，距今又数百年，中间积学之士，其文字湮没而不传者，曷可胜道!若吾淄蒲柳泉先生，怀才不遇，以明经终老，可谓穷矣!而所著<聊斋志异》一书，久已风行海内，。几于家置一编。揆诸虞翻没世得一知己可以无憾之言，似应含笑地下。但先生著作甚富，闻其家藏遗稿，子孙秘不示人。后藏书之屋，坏于阴雨，先生手泽什损八九；后又洊遭兵燹，并所存者亦复荡为灰烬。嗣是邑中后学，于残编断简中，偶得片纸只字，辄什袭珍藏，以为吉光片羽。前中丞李鉴堂先生抚东时，雅意搜罗，浼学友李席珍茂才，多方搜葺，共得若干首，厘为十二卷，装订成帙，将拟付梓，适以升任去未果。铸尝借观一过，但其中多系寻常庆吊及代友人酬应之作，暨往来书札，兼作诙谐谑语，然简洁隽永，的是作者本色，因随手录以副本，置诸荩箧。兹诸同人欲集赀镂版，公诸同好，向索原稿，因不揣谫陋，删其缺略重复，及寥寥数言，无甚意味者，共节去什之二三；其余篇目、卷次，悉仍李中丞 定本之旧，以存本来面目云。 宣统元年，岁次己酉阳月上浣，后学王敬铸序。 《聊斋文集》题辞 暑退秋晴，伫望华不注，恍若新晤，奇矣! 今披读先生文，苍润特出，秀拔天半，而又不费 支撑，天然夷旷，固已大奇；及细按之，则又精细 透削，呈岚耸翠，非复人间有。然则华不注之形 模，惟先生文似之；华不注之神骨，惟先生文得 之；非但剽窃一二，徒依相貌为也。先生其许我 为知言否? 济南学弟朱子青缃敬题 同邑后学孙济奎谨跋 聊斋先生，文名卓越，著作等身。仅以《聊斋》流传，动海内人 文想慕。其文诗全集，虽未出而问世，而人意中莫不思一披读，如 景星庆云先睹为快矣。伟世居桓台，比邻般水，去先生家不四十 里。每思流风余韵，辄深向往，只以橐笔名场，薄宦蜀道，久与乡先 辈疏阔，无从藉资采访。迨乙酉冬，奉先君讳旅里避家难，徒居来 淄。向与同年孙星垣善，素称博雅。现秉铎邹峄，延其介弟星堦课 子侄读。朝夕亲炙，始悉其家有“聊斋文诗”抄稿。嗣经兵燹散失， 复加搜辑。又益之宓生文德旧本，篇多重复，详加厘正。虽于当日 全豹十不获一，先生抱才不遇，奇光瑰彩发为文字者，二百余年犹 觉奕奕如新。近复接星垣致函，益悉此稿之存，千回百折，不绝如 缕，愈不可不知珍护。今既搜有成数，分为八卷，订作四册。首列 拟表、律、赋；次列书陈、时政；并文诰与循良、官箴、人世要则。见 先生虽未登台阁，而才堪拜扬；虽未历仕途，而志蕴经济。三卷列 记；四卷列序；五卷列论、跋、戕、启；六卷列铭志、行状、祭文；七卷 列尺牍；书八卷，凡迹近游戏，实擅才藻者，列为杂著殿焉。另编古 近诗，分为上、下二卷，拟求当代巨公，文坛宿儒，鉴选付梓，缮庋行 箧。即于丁亥初夏，携赴粤峤溯江至汉阳，适武峙东观察，见而留 阅，欲代锓行。迨由粤返，武君已解组，此稿遂流落鄂渚，屡索无从。幸壬辰春，同年孔斐轩巡莅汉黄，托为极力物色，始获原本。 诗稿全失，其余亦剥落非旧。而斐轩尤归道山。伟见是书隐见闪 烁，殆有数在，恐愈久愈无以延其传也。爰就仅存者，略加诠次，邮寄上洋用石印藉速厥成。俟获诗稿，再为续列。犹记曩年识别勷是役 者，王君子陶，孙君星堦之力居多。今乃天各一方，非特慨是书备 极曲折，而尤增友朋离合之感云。光绪十九年癸己榴夏乡后学耿士伟谨跋于蜀西巴县官廨。 《聊斋文集》跋语 淄川蒲柳泉先生，《聊斋志异》一书，脍炙人口久矣。其所作各体文，概未之见。今夏客朗陵，晤邢华斋小尉，出手抄先生文百余篇示予，展诵下，如获拱璧。时将返滑台，忿忿竭两昼夜力，选文四十五篇，藏诸行箧，以俟付梓。此书一出，当与《志异》并垂不朽云。 咸丰己未，八月上浣秣陵陶次甫马炳奎跋跋 吾乡蒲柳泉先生，才高学博，著作等身。其《聊斋志异》一书，自莱阳赵荷村太守刻于睦州官舍，书乃盛行。注者、评者相继而起，盖是书之脍炙人口久矣。而先生诗、古文辞，亦自成一家，不愧于古作者。先伯父东泉公，曾手录其诗二卷，散行与骈体文各四卷。每值晴窗展读，抚卷流连，常惜其未能付梓，不得与《志异》书并行海内也。其尤可惜者，闻先生所作，藏于其家一小楼后，阴雨楼汜，遂多损坏。及同治壬戌，捻匪突至，复罹兵燹，焚毁无余。即吾家所抄旧本，亦化为乌有。当其发愤著书，非徒作不平之鸣，因欲传诸后世，以永垂不朽。乃一坏于阴雨，再毁于兵燹，除《志异》得刊行于世，其他简编，俱等诸昆明灰劫，荡然无存。岂果天妒奇才，厄之于生前者，复厄之于身后与?迨丧乱既平，先伯父又多方求索，极力搜罗，所得者仅十之二三，用以缮写成帙。尝谓余及济泰弟曰：“是集亡失虽多，然吉光片羽，倍增珍重。吾老矣，汝小子尚宝而藏之，勿令散佚。倘机会可乘，得以寿诸梨枣，俾乡先哲之遗稿，不至尽归湮没，庶不负吾裒集苦心尔。”余与弟谨志之，弗敢忘。曾几何时，而先伯已去世矣。言犹在耳，事岂忘心。兹何幸，数十年所有志未逮者，竟成于吾同年友鹤峰之手乎?鹤峰耿君，由内阁中书改授蜀中县令。因读礼家居，延忠弟课其子，谈及“聊斋诗、文”未刻，鹤峰慨然自任，拟待服阕，携往行箧，乞名流序而刻之。善哉!此举非独成艺林快事，且使聊斋先生之遗笔剩墨，长留天地。洵可谓摅怀旧之蓄念，发潜德之幽光．者也。昔聊斋后人跋《志异)有言曰：“昌黎崛起八代，必待欧阳子而后传；文长雄踞一时，必待袁中郎而后著”信斯言也。可知文章千古显晦，有时非遇其人，有可传而不传者。倘天假之缘，得付剞劂，则鹤峰之功，自可与欧阳、中郎后先辉映。而昔年赵公之刻《志异》，又安能独擅其美、哉?余故明其诗、文散失之由与购求之故，以为鹤峰劝。若斯刻既成，诗与文佳处，有识者自能赏鉴。谫陋如余，固无庸赘言。 《聊斋文集》志 敬读柳泉公行略，见上载《聊斋文集》，共计 四百余篇，诸体皆备，及细为查阅，而志传绝不多见，岂所作者本少与?抑后来之散佚乃尔也?今所存者只有贺序一册、序疏碑文一册、婚启一册、祭文一册，皆先曾祖所手订，其余则散见于别卷，及余所搜罗诸亲友者也。余故浼同人逐一缮写，照旧分类，订为是集，极欲速为板行，以公同好，奈家贫无力，实难授梓；不得不藏之书笥，以俟将来。倘后有能刻是书，使先人之名播诸海内，固为令子；即不能刻是书，而递相抄录，珍而藏之，以不失传家旧物，亦是佳孙。凡我后人，其必恪守此意，慎勿轻于外借，以致失落也。望之勉之! 五世孙庭橘谨志跋 “先高祖柳泉公，文集甚夥，而四六尤其所长。豹岩太史目以单行之神，作排偶之体，一切开阖动荡，音韵铿锵，无不脍炙人口，神妙不亚六朝；渔洋司寇，亦称可与陈其年相伯仲，非寻常流辈可及也。一时购求甚多，近来日以益众，应付有所甚难，遂于文之属乎骈体者，摘录之，另为一集。又觉抄本终不足以应人给求也，极欲授梓以公同好；而囊橐苦干萧涩。倘仁人君子，有能力为出资，速即板行者，使先人之著作，宣布于海内，不至湮没无闻焉，是则小子之厚望也夫。 道光四年岁次甲申七月望日元孙庭橘拜手谨识 《聊斋文集》后 八家古文辞，日趋平易，于是沧溟、弇州辈 起而变之以古奥；而操觚家论文正宗，谓不若震 川之雅且正也。聊斋文不斤斤宗法震了川，而古 折奥峭，又非拟王、李而得之，卓乎成家，其可传 于后无疑也。 渔洋老人王士祯拜题 怀如水二十韵 南山有白云，鳞鳞飘轻素。徘徊恋其乡，旋为飘风妒。交以声气薄，情缘道义固。平生漆园骨，肮脏撄世怒。既无陵阳心，又惭孙阳顾。因之芳年华，多为狂拙误。忽蒙达者怜，倾盖乃如故。酬酢晨夕欢，肝胆豁情愫。胡乃远行游，裘马随烟雾。佳人儋望归，孤怀当谁诉。辍寐起回翔，夜庭漭回互。星汉湛虚明，径草团芳露。孤鸟悲凛秋，鸣我阶上树。明月满霜台，感此生永慕。但存弧矢心，谁能麋鹿聚。所叹俯仰间，同心如孤鹜。侧身望燕关，涕泪零如注。 与两兄共话 贫贱能伤人，兹言理所有。室人叹于侧，儿女啼其后。此身非木石，何能不衰朽。服美令人妍，服拙令人丑。穷达荣辱关，遇合良非偶。 古 落叶不归枝，逝川无回流。飘风吹落日，年华难长留。笙歌无向，白杨满榛丘。人寿能几何，胡乃缠百忧。达人安所遇，身外可求。 奉酬如水留别之作 故人千里别，赠言恨未得。贻我八行书，睹此心凄恻! 挑灯读瑶书，恍疑见颜色。数日辄一见，乐如初相识。况乃千里别，星河限南北。爱极望苦赊，交深责益力。须者谁不变，及时修明德。渡河河水浑，渡溪溪水塞。魂欲往从游，茫茫关塞黑。北中冰雪飞，下有鬼与蜮。血拇掬人肉，醢骨以为食。浪漳勿久羁，波涛不可测。 思君不可属，离别何草草!远行岂无人?夺我晨夕好。凌波 采秋兰，殷勤贻远道。不怨菊英堕，但愿梅花早。智慧随年消， 形容缘愁槁。怜我瞌风尘，蓬发如病媪。况感别经时，沉吟伤 怀抱。情苟能伤人，我辈应速老。 谣灾民 雨不落，秋无禾；无禾犹可，征输奈何?吏到门，怒且呵。宁鬻子，免风波。纵不雨，死无他，勿诉公堂长官诃! 中饭 黄沙瞇眼骄风吹，六月奇热如笼炊。午食无米煮麦粥，沸汤，灼人汗簌簌。儿童不解燠与寒，蚁聚喧哗满堂屋：长。男挥勺鸣鼎狼藉流饮声枨枨；中男尚无力，携盘觅箸相叫争；小男始学步，翻盆倒盏如饿鹰。弱女踯躅望颜色，老夫感此心茕茕。于今盛夏旱如此，晚禾未种早禾死。到处十室五室空，官家追呼犹未止!瓮中儋石已无多，留纳官粮省催科。官粮亦完室亦罄，如此蚩蚩将奈何？ 怀晋石 微茫分野色，出没见人家。碧嶂衔残照，丹标建。晚霞。伤离曾折柳，赠远徒攀花。聊适村居意，荒园学种瓜。 日暮一尊酒，高歌客思清。轻花随燕落，离月绕窗明。去国秦公子，怀人阮步兵。萧条春事晚，憔悴卧山城。 大野流英盼，河声入槛流。风烟连紫陌，荆棘遍青丘。草没春前路，人登月下楼。地偏心更远，云树动人愁。 河山何太远!渺渺正愁予。门掩春云里，梦醒午漏余。可堪经岁别，不见故人书!石上藤萝月，宵宵上敝庐。 哀玉响淙淙，霜台见断鸿。远烟时带雨，弱絮不禁风。苔重春溪绿，霞深晚照红。登高频怅望，村树有无中。 惊风红雨落，杨柳正依依。野旷片云卷，天空一雁飞。佳人期未适，公子澹忘归。远眺愁无极，幽怀对酒挥。 怀孙安宜二章 孤云无依，亭亭高飞。欲乘南渡，恨无云梯。梦魂欲往，道路中迷。踟躇旷野，无路可归，溪谷荒凉，虎豹哀啼。侧身四望，涕下沾衣。 山河嵬嵬，哀风四吹。登巅远眺，城郭如棋。南望维扬，白云蔽之。离绪纷来．我心伤悲。三年不见，飙忽若驰。生不满百，堪几别离! 秋夜雨 细雨滴空庭，独饮不成醉。离群而索居，寒灯坐憔悴。既已集修竹，旋复鸣荷芰。窗风忽碎击，树露时急坠。幽怀逢物伤，往事皆可泪。有情解悲秋，此夕何能寐。 贻李希梅 青青蕙兰草，结根在岩穴。佳人怜幽芳，采之佩玉玦。玉玦尚可把，幽香不可掇。怀刺已三年，开怀字迹灭。热受恶木阴，志士良不屑。公孙别馔具，故人责疏节。人情贵异物，习处交情亵。 田雀行 种禾南山下，禾叶发青苍。农人披短蓑，荷锄来思剪其荒。衣沾雨露，体败风霜。日当午汗滴禾下，不敢言瘁，但愿无灾伤。七月交，粒半黄；农喜相告，今无患绝粮。越日乃复来，看雀纷纷动盈群，啾啾唧唧，若言彼谷可餐，遂集如云。口枯舌噪空号呼，彼雀公然不惧。摘笠挂竿头，闯然如人竖。初惊去，旋复来聚。嗟尔农人指空叫骂：“我谷费苦辛，尔乃饱饎使我饿!雀乎雀乎何不仁!” 读《绝交论》 宴笑友朋多，患难知交寡。范叔辱魏人，断胁弃厕下。谁者溺其头，无乃是须贾!南箕不可扬，北斗不可把。虽有杵臼交，不如同根者。 马嵬坡，拟李长吉 雨潇潇，风浩浩。露泣黄昏径，湿萤沾暗草。林中灯，孤夜啸。磷火青，不自照。寒螀啼，如相吊。雾为肌，冰为骨。环佩声声，随烟没。松花冷，湿罗袜。四方高，悬秋月。 咏 史 良马非不骏，盐阪徒悲鸣；美玉非不贵，抱璞为世轻。高士卧隆中，畴乃知其名?从容起南阳，谈笑魏吴惊。时厄道愈固，家贫骨亦清。聊复南窗下，悠然寄此生。 织者常苦寒，耕者常苦饥。人生贵行乐，富贵须何时。云台冠群英，弱龄为帝师。白首不封侯，雁门遇何奇?谋岂有臧否，穷达数所为。寒蝉饮风露，相安无越思。高岸可为谷，性拙终不移。养此山林拙，勿为达人嗤。 夜 雨 阴云黑四垂，昏合不见掌。飞鸟托秋风，徘徊依林莽。夜寒烛影深，残红生壁上。飘风搴空帏，独坐如梦想。但闻疏雨声，入竹敲清响。 赠惠公弟 燕子初归落絮轻，青山不尽塞鸿声。雨来危阁风吹袖，月下荒台雪满城。只以清贫疏世务，每缘忧患见交情。可怜芳草年年绿，同向天涯寄此生! 还自城中，知如水见访，感赋此作 春树楼台净晚晖，山城日暖草初肥。归来题凤人何处，月下空庭鹤自飞。 秋 兴 枫林秋欲暮，霜树醉颜酡。留客惟尊酒，开怀只剑歌。交缘贫病寡，梦为别离多。日暮东篱下，黄花隐翠萝。 趺 坐 西风吹鬓影，高阁客思清。更定禅机远，家贫道骨轻。乾坤一破衲，湖海老狂生。闭户尘嚣远，襟怀自不撄。 九日同王如水登高，时定甫欲北上 佳节风寒物色宜，又牵杨柳动离思。庭前篱菊先生酒，山上笙 歌太傅棋。挫折全消惟舌在，声容已变恃交知。与君共订茱萸会， 覆雨翻云莫浪悲。 深坐匡床欲闭关，忽闻长笛泪潸潸。人随星汉乘槎去，客醉 秋风戏马还。旧事伤心惟白菊，离人幽梦只青山。拟携斗酒临高 处，与尔论文天地间。 穷途落魄叹遭逢，把酒登临问化工。三载浮名怜主弃，十 年孤调与君同。《离骚》欲读羞名士，山水之间见醉翁。夜夜丰 城高剑气，谁从雷雨辨雌雄。 何人作赋怀王粲?此日登临忆孟嘉。一醉只须眠绿草，满 头无用插黄花。搔残短发风吹帽，卧趁斜阳云作家。莫向樽前 辞潦倒，不妨对菊市中赊。 和如水八音诗，踵前韵 金谷弦歌觞乱飞，石城云起树依微。丝垂秋柳风初劲，竹裂寒商人未归。匏叶千年怜苦蒂，土花终日映斜晖。革囊湖海惟书剑，木落湘江泪满衣。 九日送定甫北上 九月九日登高台，易水风寒酒一杯。红树不缘愁客醉，黄花专为远人开。 白衣送酒不曾沽，莫惜酣歌倒玉壶。幸喜登高兄弟聚，一人犹及插茱萸。 行人班马系斜晖，醉把刀头问早归。旋有霜风来绝漠，行行鸿雁尽南飞。 金城杨柳已堪攀，道上黄花照客颜。一夜西风随雁到，乱吹离恨满青山。 九日有怀袁子续 绿野黄花酒一樽，荒亭烟雨送黄昏。夕阳殿阁青蓝寺，树色楼台远近村。不遣须眉随气数，犹留皮骨傲乾坤。何人月下弹湘瑟，弹到高山不忍论。 袁子续、孙湘芷重阳见招，不果往，赋此寄之 日日凭高望翠微，壮心相看十年违。飘零客邸梧桐落，雨雪梁园鸿雁稀。每遇看花怀故旧，遂缘沽酒典春衣。良辰辜负茱萸约，独上高楼坐晚晖。 榻上趺跏理旧疴，新来道；念欲成魔。夕阳野壑归云少，晓雨石床落叶多。三径蓬蒿贫处士，一囊皮骨病维摩。多君插菊犹相忆，翘首云山奈若何? 壮 士 扶风豪士饮离亭，把酒雄歌月满庭。击缺玉壶人半醉，樽前含笑舞青萍。 凭 高 凭高无语泪西风，忽向云乡见断鸿。寂寞阑干明月夜，笛声远在小楼东。 又闺情 漏板参差夜二更，檀郎何处听银筝。霜庭立久浑无力，斜傍朱栏看月明。 芳草青青院柳长，一庭春色近东墙。狡鬟不解东风恨，笑折花. 又赠妓 一枕香风散口脂，殷勤为劝玉郎知。莫将侬臂金条脱，传与长安轻薄儿。 晓窗把手泪沾巾，为说桃源傍水滨。只恐天台花满路，刘郎无处问迷津。 门外寒鸦唤晓风，佳人泪眼玉绡红。黄莺啼处情如海，恐见金夫不有躬。 章台系马醉瑶筝，晓箭催来万恨生。元自红楼无爱断，恼人何必是鸡声。 为寻芳迹到蓬莱，怪道佳人锦作胎。柳线丛中闻笑语，杏花深处见门开。 公子乐 云髻峨峨簇凤翘，一声仙乐下云施。汾阳公子真豪迈，便使柔魂真个销。 琅玕酒色郁金香，锦曲瑶笙绕画梁。五斗淋浪公子醉，雏姬扶上镂金床。 秋 千 陌上游人取次行，断肠芳草遍春城。秋千院里桃花满，墙外遥闻笑语声。 秋千院落近楼台，零落梨花万树开。汉燕忽飞云外去，瑶姬远自日边来。 戏笑何人拟半仙，空中龙女散金莲。广寒队里恐相妒，莫信凌波上九天。 闺情，呈孙给谏 慵鬟高髻绿婆娑，早向兰窗绣碧荷。刺到鸳鸯魂欲断，暗停针线蹙双蛾。 锦城春色自年年，千里萧郎去未旋。斜抱寒衾慵罢绣，闲挑银烛卜金钱。 花满芳庭蝶乱飞，娇慵颦黛倚帘帷。弓腰元自妒杨柳，岂为伤春减带围! 寒窗风雨暮愁多，憔悴芳魂怯翠罗。薄幸不来春又暮，阶前芳草没凌波。 深坐珠帘锁翠蛾，玉人何处醉弦歌?泪中为写相思字，写到相思泪转多。 带睡海棠晓雾浓，依依绣褥隐芙蓉。君归不信相思意，试看枕函泪几重。 连翩笑语入芳丛，低亚花枝拂面红。曲折不知金钿落，犹随蝴蝶过篱东。 倭堕香云绾玉兰，烟花憔悴带围宽。晴窗睡起娇无那，倚遍东风十二阑。 蕉分日影上晴纱，斜傍东窗理鬓鸦。妆罢玉台频对镜，侍儿带露折兰花。 宫 辞 水香花气凤楼西，殿阙笼笼御柳齐。树隐昭阳烟雨乱，又赠孙安宜，兼寄高鲁坛 银床一夜旅魂惊，风起荷塘细浪生。遥忆晴窗无个事，绛纱帐里听流莺。 十年丘壑老明经，今作江南处士星。座下门人来问业，金环玉珮响丁丁。 处士风流荷芰裳，轻舟一棹水云乡。争来童子因人热，望断机头老孟光。 商瞿白发故人哀，花满扬州蝶作媒。苇叶舟中玄鹤去，桃花马上玉麟来。 小髻云鬟香雾凝，垂肩绛帐剪红灯。自家学作《长门赋》，不把千金贿茂陵。 罗绮丛中小后生，莲花影里读书声。雏莺学语来深院，飞到纱窗不敢鸣。 未乾翅粉已倾城，闻道诗才骨更清。只恐薄言逢彼怒，泥中恼乱郑康成。 瑶台座上许飞琼，漫向红尘踏露行。巫峡云边来几度，绿云床上悟三生。 讲堂一带暗香遮，声伎无劳隔绛纱。疑是莲台飞法雨，频教龙女散天花。 弯环八法祖欧阳，绮阁晴窗墨几行。罗袖裁沾书案雪，胭脂轻散笔花香。 一缕香尘出画楼，轻舒玉腕画银钩。乌丝栏畔风吹起；褪下金钏压案头。 夕 霞 二首统寄高鲁坛 夕阳霞色晚鳞鳞，占尽瑶台锦绣春。忽建丹标高接日，赤城风起暗愁人。王子雪因邀饮，摘茉莉花归浸案头，感成一绝，寄刘孔集 五更梦醒意犹醺，一片寒香隔案闻。疑在鹤轩眠未起，临床欲唤老参军。戏柬高鲁坛 鲁坛客于宝，树老念其乏嗣，为觅妾居之，时有娃婢学 书，即从之游。 满地莲花门外雪，一丝杨柳座间风。明年褒德封侯日，马上应携此道东。 晓院秋风乳燕低，飞来飞去踏芸帷。呢喃莫遣逐香阁，恐被赵家姊妹知。 边 书 边书千里来，蝇头字满纸。上言远别离，下言怀故里。去年从虎臣，今岁从龙子。寒沙无归期，梦魂渡辽水。反复读来书，滂沱泣无止。容颜未可知，殷勤问边使。 边 衣 凉风秋色满肌骨，霜露偎寒上罗袜。针线匆匆连夜缝，惟恐边使朝夕发。制成东方生微红，折来缄固画箧中。宽窄犹依旧肥瘦，未知年来同不同? 张历友有鼓盆之戚，赋此吊之 英雄湖海豁衿怀，忧发从中须自排。阴火无声吹黯烛，离魂逐雨落空阶。窗残梧月冰纱冷，风妒杨花春事乖。多病休文消瘦甚，那堪重见葬金钗! 林下风流众所知，香消一旦数何奇!魂归绣阁梨花梦，怨入榛邱草树悲。来日无多空怅恨，佳人难再只吟思。蘅芜望断春风面，不倩张郎为画眉。 百年玉骨委沙尘，罗绮犹存旧日春。垅树已荒风送雨，鬼灯如漆夜迎人。隔花泣已成先兆，映水影疑是后身。杂佩复谁投客座，淋零听罢泪沾巾! 儿女啼号应断肠，况堪营葬复辀张。恨无奇术能招影，可有新诗续悼亡。鸳帐忽开金屋泪，镜奁空锁玉台香。故人珍重加餐饭，万里风云路正长。 田问口号 日望饱雨足秋田，雨足谁知倍黯然。完得官粮新谷尽，来朝依旧是凶年! 喜 雨 苍生几与死为邻，一夜檐声滴翠筠。柳陌笼烟生晓色，花村赛社走农人。藓苔初长青犹涩，禾黍新苏绿未匀。不向首阳忧妇子，止愁官税费艰辛。 又戏赠 荒庭萧索酒樽孤，别后秋思满绿芜。君有青囊书万卷，问医慵癖有方无。 抱病怀宗玉侄 苔草盈阶菊径斜，蕉含新绿上轻纱。禅机每向穷中悟，离绪多因病后赊。日傍松窗伏旧枕，欲从金匮辨疑蛇。独坐空庭看夕照，大风归去落槐花。 示王毅公 月明更已阑，莺啼春已老。人生在世间，置身苦不早。案上涂老鸦，掌中作珍宝。振翼飞长缨，堂前没荒草。酒浊浇榛墟，土花何堪扫。男儿贵及时，绿鬓宁可保。今日杏花飞，昨日杏花好。锦衣少年郎，挟弹长杨道。 寄刘孔集 年来披发卧烟波，疏放惟宜纫薜萝。千里江湖归雁少，五更风雨落花多。狂同昔日犹贪饮，兴减当年并废歌。秋恨如山无寄处，欲吟楚些奈愁何! 翘首鹤关道路长，于今芳草满河梁。花开花落人双泪，江北江南雁一行。隔竹深灯时隐见，笼云愁月夜昏黄。五陵冠剑豪游处，湖海烟波正渺茫。 年年折柳寄天涯，南北红尘万里赊。金井忽惊黄叶落，青山常有碧云遮。楼中桂暖香浮座，江上潮平雁弄沙。幽梦一床风唤醒，当窗竹影自横斜。 《聊斋诗集》（二） 癸 丑(康熙十二年 1673) 久废吟咏，忽得树老家报，侘憏不成寐，破戒作三律，即寄呈教，聊当慰藉，想为我千里一笑也。 闻君失所爱，惊坐汗交颐。已似休文瘦，宁堪季子悲。鬼神何太恶，天地岂无私。但愿加餐饭，英雄性不羁。 冷雨凄风总黯然，欲搔短发问青天。销魂东野人何处，玉葬西河梦未还。英物元招神鬼忌，根因只觉报施偏。三生石上知谁似，与尔同参玉版禅。 自古钟情属我俦，况将白璧葬荒丘。商瞿幸斗孤身健，东野无烦百岁忧。过眼存亡真幻影，柔肠儿女亦悬疣。还应鞅掌酬明圣，莫为灰心决去留。 竹 里 尤爱此君好，搔搔绿拂天。子猷时一至，尤喜主人贤。 和毕盛钜《石隐园杂咏》 蔓松桥 松蔓上竹篱，婆娑高盖偃。忽疑到蓬莱，海水漾清浅。 万笏山 参差众峰出，万窍鸣天籁。若遇米南宫，仆仆不胜拜。 石 梁 东来履齿折，深谷见秋水。一线连清空，夕阳照山觜。 石 舫 此首已刊入《般阳诗萃》，题作《就石舫》。抱屋山岚合，射窗鑑影清。茫茫云树外，野渡一舟横。 舣 塘 鱼沫吹寒潭，微波散轻绮。轩开屋角浮，解缆欲千里。 连枝桧 戮力至青云，谁能辨弟昆?岁寒心不二，必定是同根。 海岳石 大人何皓伟，赎尔抱花关。刺史归田日，余钱买旧山。 文 梓 未花绿千尺，花开朝霞烂。匹锦生明光，行人十里看。 牡丹径 到处发天香，染溪白云亘。何如处回家，金钱蹅三径? 远心亭 此首已刊入《般阳诗萃》。 雁齿接高台，浓阴拂绿苔。夜深人不到，自有月明来。 大夫松 攫拿上空碧，深山老蛰龙。大夫生太晚，不及受秦封。 薜荔窗 日照翠阴凉，月上碧窗乱。静坐起幽思，清光落几案。 绣碧岩 与君一相见，何处记吾曾?彷佛徂徕道，泰山未了青。 霞绮轩 独坐山中屋，如在山中住。绣球烂熳开，始知春事去。 幺凤渠 流水自成溪，云开破天影。涓涓下石渠，波定桐花冷。 示弟 六月不雨农人忧，骄花健草尽白头。我方书空心如剉，闻尔萧条愁不卧。数年禾麦微登收，家中百口犹啼饿。尔兄一女三男儿，大者争食小叫饥。笔耘舌耨易斗粟，凶年行藏安可知?伯兄衣不具，仲兄饭不足；踌躇兄弟间，倾覆何能顾?吾家家道之落寞，如登危山悬高索：手不敢移，足不敢蹻，稍稍不矜持，下陨无底壑!况尔娇惰懒耕耘，一遇凶荒何忍云! 又 壮士义气凌紫霄，雾鬣风鬃仰天号。龙革匣中三尺水，长躯矫健如生猱。百石鹊弓鸦翎箭，翻身背落衔芦雁。据鞍含笑生烟云，驰过千人万人看。走马直上仆射堂，长缨请系南越王。二十未娶无第宅，破阵归来娶高国。 壮士行 壮士白头锦花袍，斜倚腰横挂金刀。百石鹊弓鸦翎箭，长躯矫健如生猱。宝削玉饰兰缨绾，据鞍含笑仍顾盼。走马山阴道上行，翻身背落衔芦雁。风急寒流易水深，鞭指空绿出云林。铁骑金鳞向何处，为报金台国士意 古 意 月影不可掬，霜花不可采。流萤下烟草，白露湿蒿莱。自觉颜色减，不敢临镜台。秋雁亦不住，远人亦不来。满槛蝴蝶飞，朝朝生绿苔。 秋闺，拟李长吉 秋风何萧萧?平阑叶堆积。夕庭独徘徊，踏露凌波白。离思愁无极，回房坐鸣呃。云委娇力寻芳梦，帐冷柔魂吊香魄。红窗晓起慵无力，宝镜垂云泪沾臆。脉脉开屏见杨柳，一夜变尽黄金色。 田家苦 稻粱易餐，征输最难；疮未全医，肉已尽剜。东家儿女卖吴越，邻妇夜夜哭霜月!我方踟蹰怀百忧，租吏登门如怒牛。县牒丹书照红眼，隳哭叫号声呴喽。小男酒浆罗堂上，归谋老妇相对愁。欲卖园中枣，田宅贱于草；欲贷豪家钱，债券无署保。千思万转仍不果，计卖黄犊尚差可。莫管来春耕不耕，免去眼前遭兵火! 咏 怀 谋生计拙叹鸠巢，半夜寒窗忆故交。岁月已随人事改，诗书总为世缘抛。深秋黄菊开花径，十里青山接近郊。独上垅头悲燕雀，凭谁为解子云嘲? 独 酌 独酌危楼夜月高，寒庭秋尽长蓬蒿。半生粉蠹争膏火，一枕长松卷怒涛。苦趣只因诗债结，愁人拟向醉乡逃。荒斋梦断闻砧杵，百感伤心首重搔。 饮希梅斋中 樽酒狂歌剑气横，壮怀喜遇故人倾。竹溪水暖流春恨，梅阁香寒解宿酲。事业无成忧鬓改，俗缘一去觉身轻。与君共钓羊裘雪，尚有鸥群续旧盟。 怀 人 露冷银河天欲低，中宵残月有乌啼。幽窗酒醒愁无那，魂入垂杨作雨飞。 九月望日，怀张子历友 临风惆怅一登台，台下黄花次第开。名士由来能痛饮，世人 原不解怜才!蕉窗酒醒闻疏雨，石径云深长绿苔。零落寒山秋树冷，啼乌犹带月明来。 淮阴侯 好好君臣请伪封，尔时已兆未央宫。九泉若解酬恩怨，不恨高皇恨蒯通。 读《汉高本纪》 长者呼来辍洗迎，谁言龙隼恶儒生。果然帐下皆屠狗，孺子何尝任甲兵。 草 庐 草庐容膝易为安，邱壑宁知行路难?痛饮犹能消此日，闭门聊复拥三竿。晴窗鹤梦幽魂冷，午昼松风小阁寒。世上遭逢原可笑，误人何必是儒冠? 枕簟凉生暮雨余，荒园隔水簇红蕖。放怀尽著游山屐，引睡惟翻种树书。一卧丰林原似鹿，十年贫病出无驴。夜深尚有藤萝月，岁岁依然绕旧庐。 秋夜得秋字 星河淡欲流，宛转动离忧。萤火黄昏径，雁行白露秋。疏碪来野苑，冷壁挂吴钩。可惜霜台月，迢迢独上楼。 拨 闷 白云绿树隔红尘，湖海飘零寄此身。花落一溪人卧病，家无四壁妇愁贫。生涯聊复读书老，事业无劳看镜频。何日得钱十万贯，烟波深处买芳邻。 又 惆怅去年别，牵衣曾此聚；于今芳草生，苍茫已无路。莫从南浦去，南浦满垂杨。袅袅丝千尺，争如别绪长? 寄刘孔集 寒更风露送微凉，一曲《离骚》夜未央。天外归鸿能解意，犹衔残梦到维扬。 一身牢落望江湖，又忆高阳旧酒徒。为问刺桐花上月，此时照见广陵无? 人坐荒庭夕照时，惊风入树搅愁思。可怜陌上青青柳，尽日垂条绾别离! 崂山观海市作歌 山外水光连天碧，烟涛万顷玻璃色。直将长袖扪三台，马策欲挝天门开。方爱澄波净秋练，乍睹孤城悬天半。埤堄横亘最分明，缥瓦鱼鳞参差见。万家树色隐精庐，丛枝黑点巢老乌。高门洞辟斜阳照，晴光历历非模糊。繦属一道往来者，出或乘车入或马。扉阖忽留一线天，千人骚动谯楼下。转眼城郭化山丘，猎马百骑皆兜牟。小坠腾骧逐两鹿，如闻鸣镝声*飂飕。飙然风动尘埃起，境界全空幻亦止。人世眼底尽空花，见少怪多勿须尔。君不见：当年七贵赫如云，炙手热焰何腾熏! 超然台 插天特出超然台，游子登临逸兴开。浊酒尽随乌有化，新诗端 向大苏裁。蛾眉新月樽前照，马耳云烟醉后来。学士风流贤邑宰， 令人凭吊自徘徊。 寄孙安宜 君疲牛马身犹病，我困遭逢数亦悭。三载行藏真落水，十年义气已阑珊。不堪鸿雁愁中听，但把茱萸醉后看。千里踟蹰何所寄?惟凭尺一劝加餐。 帐外西风剪剪吹，屋梁月冷不胜悲!途穷只觉风波险，亲老惟忧富贵迟。九月山城闻塞雁，五更魂梦绕江蓠。怀人中夜悲天问，又复高歌续楚词。 枫老秋林玉露浓，涉江何处采芙蓉?霜凋衰柳愁千缕，云障远山恨万重。楚陂犹然策良马，叶公元不爱真龙。歧途惆怅将焉往? 痛哭遥追阮嗣宗。 奂山道中 暮雨寒山路欲穷，河梁渺渺见飞鸿。锦鞭雾湿秋原黑，银汉星流野烧红。骚客由来惜往日，才人何必怨春风。园陵零露皆芳草，冥漠谁知造化工。 中秋微雨，宿希梅斋中 萧索秋风落木时，绨袍长铗欲何之?一床灯火眠疏雨，十载飘零感旧知。草色遥分平野绿，新章拟和故人诗。相看击筑黄昏夜，肠断山城午漏时。 点点疏萤出绿苔，一窗淡月影徘徊。几家烟树芳林隔，四塞凉云暮雨来。义气每从他日定，勋名欲共此心灰。龙门御李真欺我，世上何人解怜才。 独坐有怀螽斯侄 倦鸟吟晴日，归鸿没远天。途穷书未著，愁盛酒无权。暮笛惊残梦，深窗坐小年。游人离思发，每每在花前。 斋 中 瘦草浓华总可怜，垂杨深处见啼鹃。回风已逐潇湘冷，山鬼犹披薜荔还。苔径花深人不到，蕉窗酒醒梦无缘。长松浓绿生秋色，疑是江南九月天。 留 别 山村野色映斜曛，北过衡阳雁几群。楼外长河天外尽，笛中杨柳月中闻。娇春桐叶衔青凤，细雨溪花染白云。明日天涯烟树里，不知何处更思君。 希梅斋中 芳翠凝波入槛生，隔窗呖呖听莺声。花溪破梦春愁断，梅坞浮香夜气清。三月秾华连紫陌，十年杨柳障金城。临风怅别看长剑，与尔长怀阮步兵。 过东郭故斋 柳条如线雁来初，又过东门旧草庐。梨院游丝牵绿树，桃花春水涨长渠。生平不解因人热，天地何妨任我疏?往日园亭旧游地，萧萧霜发正堪梳。 拟边衣 天高月明光似水，秋柳萎黄瘦草死。况自龙荒近穹庐，九月风寒欲堕指!东邻小郎二十五，来日赍粮往寻父。箧中捡摺旧时衣，和泪封成寄郎主。 又 四方星高光似水，病柳萎黄瘦草死。湘君江上无归魂，海水相思壑无底。东邻小郎二十五，来朝龙荒寻河父。灯前写就相思字，和泪封成寄郎主。 古 意 踟蹰拈金针，栀子结同心。系丝情无极，啼红沾罗襟。非持杂芳珮，欲以嗣远音。山栀宁为美，结者用意深。妾心在此结，宛转坚如铁。但愿君心似妾心，心心相将无断绝。 山 村 三秋槲叶半离披，低压千枝与万枝。草木有情花自放，春秋无历鸟先知。晴岚隐秀围茅屋，野蝶随香扑豆篱。只是家家新酒醉，从来不解听黄鹂。 闺 情 妾如云中雁，行行风中断；君如天边云，泯泯中途散。鸿雁至深秋，尚有归来时；野云无定迹，一去少归期。弃妾空房长独守，团团寒玉照残漏。恼慵不眠支残更，红线暗滴无声瘦。自怜改尽菱花色，但恐归来不相识! 怀宗玉侄 上有吾家佳子弟，于君何独倍缠绵?君当弱冠我尤少，风雨连床二十年。八月新归，觉斯、螽斯两侄邀饮感赋，得深字 江湖万里泪沾襟，曾有新诗寄竹林。露湿寒阶萤上下，风清良夜月升沉。莺花岁逐行尘老，骨肉情因患难深。羁旅经年清兴减，消磨未尽只雄心。 松影横披酒自斟，一窗灯火百年心。壮怀击筑谈风月，逸兴弹筝吊古今。盘错不销惟瘦骨，消磨未尽只雄襟。吾家子弟晨星少, 前路勋名望子深。 薄幸郎 薄幸郎，牵马洗春沼。人声远，马声杳；江天高，山月小。掉头去不归，庭中空白晓。不恨别离速，但愁欢会少。眠何处，心作沾泥絮。便是不封侯，勿向临邛去。 廷尉门童子谣 夕阳斜，鼓乱挝；廷尉门，报晚衙。铁面冷，剪霜花。清若何?无纤瑕。雀有角，鼠有牙。公庭下，鬼含沙。堂上怒，血如麻。谁理直?相公家。 冒雨归家 千里始归来，大雨如倾泻。山坡苦难渡，屡蹶款段马。不知日中夕，黄昏窜榛野。惊电照迷途，更代始抵舍。妻孥烂熳睡，柴门故急打。诸雏出应门，谁与远归者。投鞭板扉里，系马檐梧下。入室罗壶浆，衣濡尚沾洒。感此油衣漏，恨不为以瓦。 雨中夜归 天涯咫尺见迷途，村树楼台半有无。大野回风虎啸鬼，深林篝火夜鸣狐。壮心恨不能千里，烟棹何年遍五湖。是处相逢金按铺莫教暗里投明珠。 至树百家 风颠风蹶度中宵，关下浊流猛似潮。僮仆共欣徼天幸，入门先买纸钱烧。 榻 上 解衣榻上息惊魂，枕石久眠被始温。瘦骨着床初放胆，搔来犹觉此身存。 瓮口道夜行遇雨 日暮驰投青石关，山尘横卷云漫天。望门投鞭纵马入，庭户冷 落绝炊烟。主人禾黍堆满屋，人无汤饼马无粟。拍肩挽臂求作谋， 苦辞不能留客宿。下关暝黑闻风雷，倒峡翻盆山雨来。潦水崩腾 没马膝，激石擂炮鸣相催。水猛石乱马蹄破，动骨骇心欲倾堕!人 马不惜同时饥，颠蹶还愁丧身祸!来时当道僵尸横，我行至此马腾 惊。云是虎噬远行客，髑髅啮绝断股肱!念此毛寒肌粟起，心急行 难步不咫。电青乍见水磷磷，径昏惟觉石齿齿。三漏始入土门庄，挝门下骥登人堂。渭城已唱灯火张，唤起老妪炊青粱。篾席破败黄茅卷，如醉醇醪卧香软。 山中行 上丹标建晚霞，凭临咫尺见天涯。苔生石室云迷屐，花落长溪鸟印沙。芳草斜阳游子路，小桥流水野人家。寒烟九点犹缥渺，古木含风噪暮鸦。 高原一带净无尘，浪迹翻同世外身。落絮飞英春树暖，断桥幽谷鸟声新。桃源绿水宁欺我，驴背青山也笑人。隔岸晴溪隐翠竹，教君何处问迷津。 舟 中 芦花簇簇晚舟横，何处风吹画角声。微雨暗添芳草绿，夕阳多向乱流明。酒邀江月成三客，人踏水云第几程。我欲扣舷歌水调，残荷风起落红英。 金中戏成 偶向蓝桥饮玉浆，犹烦青眼认裴航。河东漫寄鲛绡泪，十五年前满画箱。 霸王祠 项王祠外晓冥冥，灵迹荒唐不可听。一曲离歌征月暗，千年恨血楚江腥。鬼巢雾塞吹阴火，秋草烟寒落湿萤。游子凭临空涕泪，恨无樽酒吊门庭。 扁舟渡河 归途过黄河，一叶大如掌。飕飗西南风，饱帆荡双桨。船小随帆侧，高低任俯仰。舟如瓢水盈，闪闪浮瓮盎。激水雪崩腾，珠花进衣上。驶急穿横流，汹汹作怒响。回首过来处，低云接沆漭。 大人行 金貂学士来帝傍，鸣钲喤聒高盖张；旌旆摩戛鸣刀枪，凤鬃雾辔云锦行。人声马声腾寒苍，河道填咽塞康庄；黄河壅蔽波不扬，止处汹汹如沸汤!尘霾暗天白日黄，庐儿狰狞噪官堂。前驱跋扈尤猖獗：圉卒毒掠肢残伤，驿吏鞭背掣马缰；疾呼大令斩铃索，唾面诟骂等获臧。部牒乘传有定额，目努索奢十倍强；——十倍半折金钱入，橐中万蹄千帆樯。大令抽息仰颜色，剜肉慑息买容光。农人榜人废生业，下下骇窜真仓皇!可怜大令虽强项，库储搜竭民亦殃。役夫驱舁花石纲，马驰仍载千金装。兵燹既过初清凉，驿丞五月披羔羊。见我苦诉泪满匡：“今日马去犹腾骧，归时力尽道路僵；存者瘠跛仍痍疮，又须移挪补死亡。路侧马骨如山冈，驿廨马革齐栋梁!河路连饥无刍粮，栈豆尚复待输将。全仗令尹点金方，幸不降革辱其常。”游人闻此心侧怆，井绠何短汲何长!既责清介望循良，卖男贴女安足偿? 漫 兴 芳草青青客未归，烟波无尽远山微。渔舟乱傍蓼苍系，燕子斜依藕叶飞。湖海气豪常迕世，黄昏梦醒自知非。十年踪迹逐萍梗，回首相看心总违。 公无渡河 公无渡河，水深不可过!——水深犹可，中有龙精蛟怪，血口如箕，齿巉巉兮喷漩涡。鸿雁之飞且高不敢落，况尔无羽翼，吉少凶多!公掉臂不顾，披发捋衣，一入竟不复见，茫然惟风波。我言公无渡河，我言公无渡河!公曾不悟，今果挂*珊瑚树。噫!魂乎归来，毋使蛟龙妒。 凳泰山殿远眺 登高回首浩无涯，频向风尘老岁华。柳陌晴霞妒雁字，渔舟明月系芦花。苍茫云水三千顷，烟雨楼台十万家。如带黄河天上动，江鸥飞去落平沙。 堤 上 独上长堤望翠微，十年心事计全非。听敲窗雨怜新梦，逢故乡 人疑乍归。箫鼓满城帆影乱，水云无际雁行飞。湖山秋色萧条 尽，一叶孤舟荡晚晖。 射阳湖畔柳如絮，荷粉凋残露几层。历历明星横野渡，深深 远浦隔渔灯。每缘顾内忧妻子，宁不怀归畏友朋。一棹西风江 树暮，烟波何处采菰菱? 孙树百先生寿日，观梨园歌舞 帘幙深开灯辉煌，氍毹暝铺昼锦堂。氤氲兰雾吹浓香，热云迷 蒙凝天光。旱雷聒耳杂鸣珰，佩环一簇捧红妆。藕丝摇曳锦绣裳 黄鹅跌舞带柔长。长笛短笛割寒苍，紫楼玉凤声飞扬。芙蓉十骑 踏花行，鬟多娇容立象床。参差银盘腻烛黄，琅玕酒色春茫茫。 轻裾小袖引霞觞，愿君遐龄齐山冈! 养蚕辞 养蚕三四月，小蚕出丛丛。采桑伤素手，投食误女红。几何时，三眠起；大者蜿蜒，小者纷如蚁。蚕娘入室看，抚之窃窃喜。阿姑送老小姑嫁，一切衣装俱待此。——谁知大蚕腹便便，只知饱食卧叶边；纵使小蚕都勤苦，缫得丝来能几许! 牧羊辞，呈树百 南山高万丈，秋雨苦淋浪。彼谁者子?箬笠来牧羊。其羊 千百以为群，箠之在山冈。昼逐茭草，夜备虎狼。羊不得食羵 其首，主人怒问尔何瘦我羊?稍纵之，羊入阿，食人禾。禾主来骂， 牧人不敢呵。风黧尔面，雨败尔蓑，陊指裂肤，守之不得去； 不求主人赏，但愿无风波。甲子之冬冻羊死，欲求刍与牧，山中 霜雪多。牧人牧人，奈甲子何!吁嗟乎!奈甲子何! 秦邮官署 春花色易老，游子心易酸。良时不再至，伤心惊逝湍!人来春 草绿，人去秋柳残。大风东南来，飚飒吹林端。明月窥幽人，重 之夜漫漫。感此动离思，顿令衣带宽。乃知万里别，古人所以 叹。 十九日得家书感赋，即呈孙树百、刘孔集 漫向风尘试壮游，天涯浪迹一孤舟。新闻总入《狐鬼史》，斗 酒难消块磊愁。尚有孙阳怜瘦骨，欲从玄石葬荒邱。北邙芳 草年年绿，碧血青嶙恨不休。 夜坐有怀郢社诸兄弟 壮士惊雄心，凉风发寒吹。坎凛百忧生，抚枕不能寐。开箧 见素书，俯仰泪如织。素书宁足悲?上有长相思。 落花 东风一夜武陵津，吹尽桃源万树春。疑是华清车马散，遗钿零落满芳尘。 三月三日呈孙树百，时得大计邸抄 一身浪迹海鸥轻，春草池塘梦不成。卧病梅花销瘦骨，断肠柳色忆啼莺。但余白发无公道，只恐东风亦世情。我自蹉跎君偃蹇，两人踪迹可怜生! 数年萍梗滞泥涂，击筑欣逢旧酒徒。九陌莺花空岁月，一帆烟雨自江湖。时危未许眠高枕，天定何劳避畏途?按剑相逢君莫笑，阳春属和古来孤。斋中漫赋 高斋灯火客思清，旅况萧条华发生。自有酒人来击筑，欲 招小妇坐鸣筝。频年忧患凭天地，中夜悲歌忆弟兄。岭上寒梅 零落尽，徒教春梦满江城! 烟波万里一身遥，湖上春残燕子娇。乡思多因闻雁发，离 魂只为看花消。云迷芳草愁中路，月满春城柳外桥。搔首天 涯空涕泪，五更风雨自潇潇。 寒食阴雨，有怀刘孔集 寒江风物晓珑璁，佳节萧条恨不同。旅邸愁生春色里，天涯人坐雨声中。离亭怨别垂杨绿，霁影当窗返照红。好梦忽惊魂欲断，高斋一榻落花风。 杨花春尽不胜吹，风雨江湖荡子悲。客久浮名心易冷，愁中诗酒戒难持。狂搔短发征云路，早发离愁到雁时。半夜高亭闻鹤唳，烛盘炧尽漏声迟。 几年飘泊叹遭逢，魂断高楼细雨中。独坐屋梁看落月，怜依鸥鹭梦征鸿。十围杨柳连朝发，千里星河此夜同。何处东风吹画角?离人幽恨正无穷。 客 署 鹤亭丛竹晓阴阴，惆怅东风思不禁.柳外行人随绿草，樽前结客散黄金。归鸿犹忆南征路，病鹤难消北海心。冷雨寒窗他日泪，凄凉极浦暮云深。 河堤远眺 黄垆遥接大江头，江外斜阳映水流。歧路徘徊思弟妹，十年患难重交游。池中芳草来春梦，笛里梅花起暮愁。云水欲穷千里目，时时风雨一登楼。 银沙乱树接遥岑，春日凝寒晓色侵。青草每从愁里发，白云多向梦中深。鱼龙浪影浮天地，莺燕年华任古今。无那客心惊折柳，一声长笛泪沾襟。 春城丽日散明霞，漫向东风老物华。江树笼烟莺唤柳，渔庄落日鸟衔花。客中剪烛翻疑梦，醉里长歌不记家。极目平原无限恨，断鸿漠漠渡寒沙。 湖外含烟烟似水，湖中凝水水如烟。滩平细浪移沙岸，日落垂杨系客船。江上鸥盟犹泛泛，桃花春色自年年。最怜游子离思发，多在征鸿未到前。 离别曲 薄命嫁萧郎，三日临邛去。去时乘班骓，横波向侬注。惆怅几何时，芙蓉泣秋露。秋露尚可把，此情不可诉。君梦湘江水，妾梦垂杨渡。君心与妾心，相遇长洲路。 芳草绿依依，游人远未归。去时花径蒸红雾，三月不见苔成衣。偎阑寒螀吊明月，霜华碎碎生罗帏。朝看楚江云，暮望楚山晖；相思不相见，秋雨日霏霏。 落叶何纷纷，釭花剪夜分。相思昨夜雨，秋风送雁群。君著锦绣衣，妾著石榴裙。寒衣催刀尺，砧石月下闻。闻君远将至，浓笑意如醺。灯下凝妆坐，沉香爇内幕云。 旅 思 十年尘土梦，百事与心违。天逐残梅老，心随朔雁飞。初春疑乍冷，久客似新归。可叹金城柳，参差已十围！ 夜发维扬 布帆一夜挂东风，隔岸深深渔火红。浪急人行星汉上，梦回舟在月明中。隔年恨别看春树，往事伤心挂晚钟。世事于今如塞马，黄粱何必问遭逢! 占据田庐 阻运道，漕艘欲渡愁险艰。*（左扌右寒）茭思平鼋鼍窟，日倾国帑填深渊。万金席卷供一掷，千人骇叫空茫然!精卫衔石入沧海，徒竭民力糜金钱。河流地上梧盈溢，此塞彼决何时竣?我每经过三叹息：平地成天千古难!呜呼，岁请捐金战洪水，神禹当年恐不尔! 再过决口放歌 清潭决口波如山，云水万顷相钩连。渚涯不复辨牛马，湖风吹起声沸天。遥望楼船驾双橹，似芥浮蚁来日边。往来纷纷飘坠叶，下上**（左趾左右光）飞鸣鸢。巨桅摆簸斗蛟舞，长篙腥湿霑龙次。 树百宴歌妓善琵琶，戏赠五首 丽人声价重红楼，日日弦歌近五侯。莫抱金槽弹夜月，恐将春恨恼江州。 垂肩亸袖拥琵琶，冉冉香飘绣带斜。万转千回羞不语，轻舒玉腕按红牙。 凤翘高簇鬓堆鸦，按瑟朱门帝子家。疑自桃源溪畔至，弓鞋犹带武陵花。 倚世佳人美且都，霓裳婀娜绾明珠。樽前低唱伊凉曲，笑把金钗扣玉壶。 笙歌一派拥红妆，环珮珊珊紫袖长。座下湘裙已罢舞，莲花犹散玉尘香。 树百家宴戏呈 谆溪起帏房，开樽饮不痛。赵燕彼何人，容尔眼波送。 寿赵夫人 笙歌簇簇寿筵张，一曲回波侑一觞。愿得诸郎第四五，青疏台上看乘羊。 元宵后与树百赴扬州 沽三白酒供清饮，携岕山茶佐胜游。分赋梅花漾轻桨，片帆风雪到扬州。 我到红桥日已曛，回舟画桨泊如云。饱帆夜下扬州路，昧爽归来寿细君。 与树百论南州山水 扬州有红桥，廊榭亦萧敞；余杭有西湖，淳流亦滃泱。雕甍斗华丽，名流过题赏。乃知北方士，自不善标榜。江南之水北方山，两物流峙皆冥顽。大江无底金焦出，培塿直与江声传。何如劳山高崔嵬，上接浮云插沧海! 扬州夜下 梦醒帆樯一百里，月明江树密如排。舟中对月拥窗坐，烟舍村楼尽入杯。 早过秦邮 茅店鸡声早，片帆夜渡时。云低隔树断，雾湿压篷垂。恨别江淹赋，离骚宋玉悲。高城闻画角，乱傍晓风吹。 湖上留别 湖上一樽酒，橹声去渐遥。遥知故人立，望我入云霄。中秋无月，客出太白捉月图，因赋得把酒问青天 鱼鳞云起何漫漫，远人对此愁心颜。黯光落残云影湿，细雨无声秋树泣。何人妄肖捉月图，使我展卷百忧集。四座停杯皆黯然， 山鬼吹风搴帘入。我独一杯酬青莲，欲放狂歌仍悒悒。吁嗟乎青天，不知谪仙氏捉月在何年。长鲸亦已去，望月古今怜。醉中美人呵冻笔，画上好事何不传。世人图绘皆吉祥，可怪此图独乖张。当年作此应有意，宁知观者双泪荧满匡。噫嘻悲乎，生才复乃悭所遇，欲笺天公问其故。 湖津夜泊 朔风蓬蓬动江渚，断篷惊折阻归橹。大舟摆簸小舟摇，惊起鱼龙跳波舞。两人中夜揽衣坐，静听楼船逗风雨。浪花斜卷半天来，窗入波星沾白纻。俄倾风定夜迢迢，月桂凄冷霜天高。 舟中夜坐 胡风萧飒浩无主，断篷惊折雄心苦。大舟哑哑小舟啸，惊起睡龙跳波舞。两人中夜起长叹，卧听楼船逗风雨。 泊 舟 茫茫天无际，河水入云流。一往宁知险?回看始欲愁。日翻湖面影，光动水波楼。岸近樽酒满，柳阴一系舟。 泛邵伯湖 湖水清碧如春水，渔舟棹过沧溟开。夕阳光翻玛瑙瓮，片帆影射琉璃堆。游人对此心眼豁，拍案叫绝倾金垒。湖风习习入窗牖，开襟鼓楫歌落梅。遥堤欸乃声陆续，镗鞳近接湖东隈。烟色苍苍日色暮，欲行且止犹徘徊。俄顷星出湖墨黑，城门久闭驺人催。扶醉下船事鞍马，炬火光天归去来。 对月寄般阳诸朋旧 对月勿怀乡，月是故乡月。月月入我怀，身宁分吴越?照水磷磷光，掬之随手没。可望不可亲，夜白芦花发。 舟过柳园，同孙树百赋 片帆中夜过秦邮，击楫维扬载酒游。彩鹢遥从银汉落，黄河长抱白云流。两堤芳草迎凫舃，万顷桃花引钓舟。浪迹十年湖海梦，频教杨柳绾离愁。 断肠春色在天涯，蓬鬓萧条处处家。过眼离愁空柳色，伤心往迹但桃花。扁舟左旋移天地，浊水东流老物华。独上楼船回首望，芳林才断暮云遮。 元宵酒阑作 元宵击节泛流霞，潦倒渔阳起自挝。甲第笙歌连夜月，旗亭灯火散天花。雪篱深处人人酒，爆竹声中客唤茶。酣醉惟闻箫鼓乱，却忘身是在天涯。 贵公子 斜阳归去醉模糊，酣坐金鞍踏绿芜。落却金丸无觅处，玉鞭马上打苍奴。 夜半梧桐隐玉钩，朱门挽辔系骅骝。两行红烛迎人入，一派笙歌绕画楼。 罗绮争拥骕驦裘，醉舞春风不解愁。一曲凉州公子笑，樽前十万锦缠头。 半醉归来兴正豪，枨枨马上拨金槽。紫骝扶下浑无力，酣倩佳人脱锦袍。 《聊斋诗集》（三） 又 湿萤蒙灭流星矢，霜草挹泪滴铅水。哲人去矣跨长鲸，子夜闻之惊坐起!茫茫天道渺难知，蓬蒿曳露芙蓉死。黄狐跳踉黑狐叫，冷翠烛花凝夜紫。吁嗟乎!今日淮扬昨日晤，大旗五丈云霞妒。幽灯如漆迎新人，回头鬼雨洒江树。回风吹月送冷魂，*（外风内召）然梦渺扬州路。葡萄酒，金屈卮，长笛为我向天吹。人生几何无须悲。君不见：长城白骨如山积，百世髑骸知是谁! 挽淮扬道 明河高耿流星矢，荆榛挹露芙蓉死。玉鱼符下长鲸飞，繁星夜 暗烛花紫。波及淮扬百万户，讴讼犹存在行路。门客忽抛玳瑁簪,鬼雨漫洒松楸树。善人偶出天已妒，天下滔滔宁非数! 阮亭云：起语陡健。又云：苍老几近少陵矣。 梦幻八十韵 谁氏垂髫女?殷勤向楚襄。家居苍树隔，忱悃素书将。元 不曾相识，如何可自量?暮村闻犬吠，秋谷半榛荒。溪水花成 路，蓝桥霞作庄。青鸾引小径，翠竹隐雕墙。楼锁幽篁里，门开古 渡傍。铁环争兽力，椒壁被罗裳。鹤坐松根暖，苔生石气凉。 樊禽栖桂栋，梭锦织荷塘。雨卷芙蓉殿，云飞玳瑁梁。屏深筵秘 设，厦阔炬高张。鸜鹆窥晶案，氍毹贴画堂。屟廊音袅袅，环* 响锵锵。螺髻翘蝴蝶，莲钩蹴凤凰。肩垂疑袂重，腰细觉风强。婀 娜凌波步，翩跹照影妆。敛容堆赤晕，弄带露纤长。樱颗含新 贝，胭脂散远芳。推枰献玉手，消渴酌琼浆。境越三千界，钗分 十二行。野蛾寻座入，桐鸟趁人翔。浓雾迷荀令，寒英拂寿阳。 葡萄浮绿蚁，玛瑙荐河鲂。绛雪长生药，丹邱却老方。嘉逢四美 具，异味万钱偿。妒絮莺莺啭，踏帘燕燕忙。俄顷杂海陆，旋转聒 笙簧。教唱夜来乐，休歌陌上桑。鸣筝挝艳曲，秃袖捧瑶觞。 天籁吹群玉，云璬奏八琅。拨槽惊紫帝，裂竹发清商。交浅欢难 尽，情亲狎不妨。争呼卢雉胜，巧睹弋鉤藏。舞凤秦萧史，悲笳 汉蔡娘。挥毫吟汗漫，击节饮淋浪。绮席抛猩壳，银盘腻烛黄。残 更空断续，屡舞尚郎当。倦后憨尤媚，酣来娇亦狂。眉山低曲秀， 眼语送流光。弱态妒杨柳，慵鬟睡海棠。颜酡烟压黛，颊热粉 生香。雪縠笼轻幔，龙涎*密房。博炉眠乳鸭，晓苑绘宫墙。 裘错五丝聚，奁开百宝装。薇华浸碧露，鹅管染红霜。馥馥春盈 座，溶溶月照床。帐悬双翡翠，枕贴两鸳鸯。刀尺温柔府，琴书翰墨场。檀屑沾罗袜，榴裙掩绣裆。姣娃荐瑞草，雏奴侍兰汤。帏深声隐约，灯暗笑悠扬。无忌魏公子，莫愁南国倡。鬓松遗彩钿，衾乱失银*。身讶金为屋，心依醉是乡。投珠酬柳毅，纳杵嘱裴航。皎日盟枯海，山栀结佩囊。白头期式好，碧发颂偕臧。勿使离魂女，空怀堕策郎。茱萸衣未冷，豆蔻意毋忘。室迩人非远，风清夜既长。既知鹃有恨，宁似蚓无肠?杯握新鹦鹉，裘携旧* *。阑珊游洛浦，容与出潇湘。巫峡深如许，阳台夜未央。酒炉翻覆鼎，茶婢卧回廊。惜别笛三弄，招魂赋九章。鹧鸪啼塞婿，杜宇唤邻孀。箭急频催漏，参横已挂厢。傍篱凋落木，偎砌泣寒*。去去星河隔，行行牛女望。晚亭萤上下，宿草径微茫。旷香桃源道，逸豪柏野王。言归求彩雁，卜吉系乌羊。忆故神绵邈，怆怀意感伤。歧途方诧傺，觉梦笑荒唐。 王渔洋云：缠绵艳丽，如登临春、结绮，非复人间闺闼。 舟 中 小船加两桨，行止觉踟蹰。北帆去如飞，始知吾舟速。 夜坐悲歌 黄河骇浪声如雷，游人坐听颜不开。短烛含愁惨不照，顾影酸寒山鬼笑。半夜闻鸡欲起舞，把酒问天天不语。但闻空冥吞悲声，暗锁愁云咽秋雨。 夜 雨 凄风搅树花冥冥，落叶杂雨堆满庭。黑床暗辟沾迷萤，怒电旋照纱窗青。俄顷风定雨声细，檐底蘘荷欲敲碎。隔院松涛终夜闻，万绪纷来伤胸臆。 清水潭决口 河水连天天欲湿，平湖万顷琉璃黑。波山直压帆樯倾，百万强弩射不息。东南濈濈鱼头生，沧海桑田但顷刻。岁岁滥没水衡钱，撑突波涛填泽国。朝廷百计何难哉?唯有平河千古无长才。谁能负山作长堤，雷吼电（左爿右挈）不能开?民不竭力，国不竭财，官不苦累吏不催。都屋缓输天子乐，千秋万世不为灾! 夜 电 青石裂破碧天漏，郁郁浓烟蒸宇宙。玉女无声进线条，一夜乾坤亦应瘦。胸中垒块如云屯，万盏灯光和酒吞。醉中披发作虎叫，天颜辄开为我笑。 夜深有鼠大如驴，咤咤霹雳啮破书。疾风门户自开掩，若有人兮来荏苒。鬼母啾啾狐狸啸，摄魄摄魂梦惊魇。城头隐隐鸣鸱枭，闯然一声闪红绡。 王鹿瞻在瓜州邱荆石先生幕，作此寄之 落日淡空庭，楼台净如洗。美人天一方，雕栏空徙倚。在家隔一山，犹恨不同里；今日隔重江，而乃如邻比。一在江之头，一在河之尾。宁不愁参商，同饮一乡水。 望 月 竹影横披几万重，晚亭尊酒兴初浓。月中道是山河影，细向天边认岱宗。 邵伯湖 巨笔一洗千顷墨，濯天疑浸星斗黑。万片碎金乱夕阳，八荒一抹琉璃色。镜面平铺光不流，其中深浅那可求?燃犀烛之不见底，龙精蛟怪拥蝌蚪。鼓楫问尔扁舟叟，苍莽之外有天否? 射阳湖 射阳湖上草芊芊，浪蹴长桥起暮烟。千里江湖影自吊，一樽风雨调同怜。春归远陌莺花外，心在寒空雁影边。翘首乡关何处是?渔歌声断水云天。 树百问余可仿古时何人，作此答之 重门洞豁见中藏，意气轩轩更发扬。他日勋名上麟阁，风规雅似郭汾阳。 又长句 旗亭画壁较低昂，雅什犹沾粉黛香。宁料千秋有知己，爱歌树色隐昭阳。青霞最爱斜抱云之句。 听青霞吟诗 曼声发娇吟，入耳沁心脾。如披三月柳，斗酒听黄鹂。 为青霞选唐诗绝句百首 为选香奁诗百首，篇篇音调麝兰馨。莺吭啭出真双绝，喜付可儿吟与听。 登 高 游子莫登高，登高愁无奈!丛芦响秋风，奔流泻急濑。杂树起芊绵，遥汀纷掩霭。清天净如拭，明月长似带。北望千重山，身在千里外。 早 春 近城风细水如罗，莲幕生寒渺翠波。花落已惊新岁月，燕归犹，识旧山河。年随风雪桥边尽，春向江梅枝上多。回首可怜人事改，故园物色近如何? 大 风 昆冈近河吹欲崩，飘瓦卷茆堕有声。又如雷霆撼双楹，石裂五色青天惊!有时排闼翻帘入，惊起客床生眼涩。四壁颤动毛发寒，骄鼠啼饥学人立。坐待漏残山雨归，斜月昏黄凉云飞。 闻孙树百以河工忤大僚 西风策策雁声残，酌酒挑灯兴未阑。星斗夜摇银汉动，芙蓉醉击玉龙寒。故人憔悴折腰苦，世路风波强项难。吾辈只应焚笔砚，莫将此骨葬江干! 平河桥贻孙树百 平河桥上会通津，桥下黄流注海漘。秋树半笼游子屐，夕阳一簇唤船人。弦歌原子推廉吏，庐舍何曾问水滨?百尺楼头湖海气，年年屈膝向风尘。 黄河晓渡 扁舟风急晓伶仃，宿酒萦怀醉未醒。河汉微茫人影乱，鱼龙出没浪花腥。当窗丛荻移新绿，隔水长堤送远青。一曲棹歌烟水碧, 沙禽飞过白蘋汀。 宿王家营 长河万里泻洄澜，箫鼓楼船碧汉间。尽道五更宜早渡，平明风起浪如山。 途 中 草白沙最可怜，始知南北各风烟。途中寂寞姑谈鬼，舟上招摇意欲仙。马踏残云争晚渡，鸟衔落日下晴川。一声欸乃江村暮，秋色平湖绿接天。 风尘飘泊竟何如?湖海豪襟气不除。花影一帘新剑佩，云山万重旧琴书。人家绿树寒烟里，秋色黄流晚照余。钓艇归时鱼鸟散，西风渺渺正愁予! 早 行 月落蘋花霜满汀，湖中潮气晓冥冥。萤流宿草江云黑，雾暗秋郊鬼火青。万里风尘南北路，一蓑烟雨短长亭。何人夜半吹湘笛?曲到关山不忍听! 雨后次岩庄 雨余青嶂列烟寰，岭下农人荷笠还。系马斜阳一回首，故园已隔万重山! 青石关 身在瓮盎中，仰看飞鸟渡。南山北山云， 千株万株树。但见山中人，不见山中路。樵者 指以柯，扪萝自兹去。勾曲上层霄，马蹄无稳 步。忽然闻犬吠，烟火数家聚。挽辔眺来处， 茫茫积翠雾。 寿学师曲文若 除日 不尽樽前意，聊倾葵藿情。觞中余寿酒，犹足贺新正。笑噱皆 风雅，居官似水清。愿将作人意，早去福苍生! 九日登豹山 乘兴直上西南山，山头松柏高丸丸。观僮尸解石血殷，剩有老 道械梏残。为我述之心骨酸，况复落魄鬓毛班!老友载酒坐相欢， 我醉欲歌行路难。世事茫茫何其傎，拍手大叫沧溟宽。 王八垓烹羊见招，忽雪，因忆去年阻约，作后 烹羊歌 去岁烹羊曾大雪，今岁大雪仍烹羊。冷风肌粟道途没，口腹将 殉身欲僵。腐儒只应餍藜藿，故人强赠扬州鹤。亢冬忽然反其 常，毋乃专妒黔娄约?大风一夜田赤光，沟壑堆满高于梁。霁后 田野踏为路，三人踏雪还登堂。纵饮烂醉斜阳里，浮白凭陵叫 未已。奴子频去催肴羹，今定踏破菜园矣!坐客眶眦怒喧腾， 举席一散肠枵鸣。呜呼!命一斗，谁能增?历遍天下只十升。 赠王如水 处士真高旷，苔深径久封。一庭惟竹树，四壁少芙蓉。但得尊 常满，何愁室屡空?寂然免交谪，无事不从容。 九日赠九如昆仲 临风把手一登高，但觉英龄健似猱。清饮辄缘佳客醉，白头 频为故人搔。十年落拓悲吾党，千古文章赖我曹。世上莫愁无 知己，少年坚志欲持牢。 玉皇宫阙绣苔痕，白草青岚接观门，上下云堆迷鸟道，东西 雨脚暗山村。阁中屦满人盈座，殿角烟寒酒一樽。呼吸若能通 帝座，便将遭遇问天孙。 九日同邱行素兄弟登豹山 东西翠嶂列烟鬟，百里风云指顾间。解恋穷愁惟白发，犹堪告 语但青山。酒如庄列增人放，海样乾坤任我闲。知己相逢无好景， 茱萸相对一开颜。 青女初临树色枯，游人逸兴满归途。牢骚喜赴高阳约，醉渴欣 逢便了沽。危磴石多苔密绣，冷秋山半草横铺。可知此日登高 乐，插得黄花过酒垆。 读书石隐园，两餐仍赴旧斋 石隐园中树干章，当午几榻还生凉。雨后破席犹回润，半夜 单衾寒欲僵。溽暑年年胜炮烙，池亭空闲供鸟雀。恐起炉灶费 柴薪，甘坐夕阳受酷虐。今年合谋抱卷逃，竟扫庭榭诛新茅。花树 喜我至，浓阴绕屋声萧萧；山禽喜我至，凌晨格磔鸣松梢。两餐往 还足二里，归去汗浃如流水。如流水，何妨哉?解襟习习清风来。 逃暑石隐园 绕屋浓阴万树蝉，水云浮动芰荷天。两餐如客饥投肆，初漏无 声静入禅。石丈犹堪文字友，薇花定结喜欢缘。雨余帘外松风 冷，竟到匡床搅夜眠。 午漏沉沉日影迟，遮栏草树绿横披。小山搢笏如人拙，瘦竹无 心类我痴。瀹茗炉烧风落果，落花蹊放旅生葵。池亭住久浑相识， 小苦奔波未忍移。 次韵答王司寇阮亭先生见赠 志异书成共笑之，布袍萧索鬓如丝。十年颇得黄州意，冷雨寒 灯夜话时。 送王清远广文茌平 蕴藉张公子，诗轻万户侯。笑谈皆磊落，裘马尽风流。世本通 宫谱，家宁借暇修?聊因一苇渡，直到凤凰楼。 释褐初悬帐，岩岩此道尊。金貂司马胄，弦诵鲁连村。公子风 流远，名山大业存。重邱均化雨，桃李在公门。 送别张明府 箬—首 衡茅三载浃恩光，忽怅迢遥去路长。别驾岂堪容骥足?要津 应复儿龙骧。春溪碧草伤南浦，班马红亭系夕阳。只恐文章能妒 命，忍教陆氏一庄荒! 稷下毕振叔斋中 小院垂杨傍碧湍，行人浑作画图看。迎秋坠粉莲房老，掠水 风来草阁寒。石隐何妨仍近市?鱼肥更不解投竿。儿童久住能相 识，门外赊菱供客餐。 赠医生卢鹤友 斗室垂帘近酒垆，刀圭一下患全苏。苏仙故井犹存楚，秦国良 医旧姓卢。庑下何妨高寄迹?髯僮且喜近行沽。年年长抱维 摩病，欲问仓公治得无? 悲喜十三谣 有小序 叔度来三年矣。日噢咻人，春和中人骨。闻拔擢去，如婴离 母也抱者。适驾南巡，谋要遮之而以请。肩所摩满衢，踵所止满 邑，涕所堕皆满眶。谋而合众心则喜。能行者驰之，弱者不能行 资斧之；骑者、步者，肩负腰缠，如蚁迁其国，数十里尘无断际，缕 缕憋憋然道相属。然万趾南图，而龙飞西去远矣。数矣哉!居者 眩眩目睛劳，遇南北行人，絮絮捉问之。既得耗，无老幼皆懊，无 灵蠢皆怆，无男妇皆涕*（左氵右夷）。里中三五偶而语。口无杂典，悼今离、 道昔德政慈语也。共言侯去悲六、喜七。初不解；请屈其指，恍然 始信。感为谣，听鞧轩采择焉。 农人悲 正粮一百外差千，岁岁清除感二天。只恐仁明新令尹，初来不 解省民钱! 儒童悲 贫苦忻逢卷费廉，君侯西去我何堪!直将抱卷随凫舄，从此移 家向渭南。 乡人悲 鼠雀潜踪虎翼收，石壕村里静幽幽。三年才得眠高枕，又杖青 藜送细侯。 翁妪悲 老父长愁老妪哀，只因荡子苦低徊。棘中鸾凤高飞去，袋内猢 狲放出来。 肆贾悲 白望无闻估肆安，群商送别语言酸。商量共醵钱千百，准备来 年打应官。 名士悲 怜才不惜语褒扬，座上春和齿颊芳。一曲骊歌齐下泪，衔恩不 是为捐囊。 衙役喜 屏息恹恹相对愁，骑差奔入笑无休。邮传接得迁官报，也有侯 名在上头。 博徒喜 三年卢雉不曾呵，官禁新弛意若何?倒箧看来骰子在，尘埃吹 去又摩挲。 豪强喜 从此河阳不种花，谁将曲直辨蓬麻?只拚十万青蚨子，买得衙 门当作家。 讼师喜 刀笔无灵旧橐轻，从今里社复知名。只消一片剡溪纸，木索 郎当系满城。 端工(巫师)喜 雅化行来旧染清，巫风久不到山城。昨朝又摘颔髭尽，打点胭 脂上戏棚。 娼户喜 花封何处卖金钗?半掩柴荆首暂埋。直到双凫飞去后，再 求保甲上门牌。 苞苴喜 福威久不自臣家，阶下蓬蒿乱似麻。邸报初闻应大笑，欲同儿 女拜灯花。 送别张明府 有小引 一片阳春，吹嘘寒谷；三年霖雨，沾溉穷乡。得为编户之氓， 无异太平之犬。未入武城之室，细听弦歌；时于冀北之群，一承顾 盼。肌肤骨髓，受兰气之长薰；鸡犬桑麻，被河流之普润。且柴 桑之钝子，谬增价于品题；而葵藿之愚忱，益衔恩于覆载!不意 骊驹忽驾，凫舄将飞。瞻云外以牵愁，指日旁而结恨。宣尼适晋， 岂有回辕?士会入秦，徒劳赠策。留鞭挽辔，千尺潭水之情；把酒 临风，三叠阳关之曲。折一枝之杨柳，步步留连；遗满县之桃花， 年年开放。别词欲就，无限徘徊；望*（左足右豆）将捐，是何情绪哉! 离愁隐隐浩难平，忍听阳关第四声。未敢陈情遮御道，何人 抗疏慰苍生?三年久借韶光拂，两世同被化雨荣。醉击吴钩行 色壮，狂歌欲断曼胡缨。 听唱骊歌意倍难，攀辕涕泪绕河千。文章元自无双士，抚字群 推第一官。袖满清风姑射洁，鉴空秋水月明寒。于今圣主虚前 席，更待长才策治安。 君房遮道苦难争，祖帐开时别思萦。树外斜阳人一簇，樽前短 曲酒三行。长亭处处怜新柳，班马迟迟恋旧城。暂屈西曹仍不久， 坐看御手为调羹。 伤顾青霞 吟声仿佛耳中存，无复笙歌望墓门。燕子楼中遗剩粉，牡丹 亭下吊香魂。 再到济南喜箬儿入泮 再到稷门菊尽霜，风催荷梗冻银塘。短檠照影人闻漏，晓被偎 寒客恋床。少饮幸无多酒债，大男喜已得臣狂。英雄赚老真长策， 又是浮生半月忙。 八垓烹羊见招，阻雪不果往，戏作烹羊歌 生平百事能知足，中岁多病思粱肉。高斋偶然列肴珍，三十 五指攒纷纶。匕箸摩戛刺双眼，顾盼遂如风卷云。故人烹羊期初 七，开函忻忻动颜色。忽然天阴雪崩腾，路滑雨湿行不得。于此三 叹心忙莹，乃复恍忽悟人生：区区一啄有定数，何况晨夕能相 聚? 寿任学使 代钟圣舆 表表威风按齐城，文星高覆开沧溟。暗中索取皆人英，里歌 巷舞士欢腾。邹鲁名价夺先声，东海自此浮靡更。奎壁生色光 茅衡，一字褒如华衮荣。累世通家融与膺，师表亲炙移心情。初 值揽揆葵藿倾，登堂献颂称寿觥。阶上已看兰桂祯，行见珂 里玉锵鸣。麻姑沽酒余杭城，但望眼底蓬莱清。 偶 感 潦倒年年愧不才，春风披拂冻云开。穷途已尽行焉往?青眼 忽逢涕欲来。一字褒疑华衰赐，千秋业付后人猜。此生所恨无知 己，纵不成名未足哀。 历下旅邸 前年此日始到家，今年此日仍天涯。鲤鱼风起荷花老，蓝蔚 天高雁影斜。书价虽腾犹欲买，酒胡相识不愁赊。闲收市上青 莲子，归作明湖景物夸。 历下南郊偶眺 客邸萧然昼漏催，郡城西去路萦回。池边绿冷黄花发，郭外天 空白雁来。 日日清狂频贳酒，朝朝逸兴一登台。谁家庭榭垂杨 柳?小阁朱门傍水开。 访逯济宇不遇 世上何人解爱才?投珠犹使世人猜。逃名仙吏依官隐，近郭 高门傍市开。大雅应收国士报，奇男定夺锦标来。闻声一夜遥相 忆，到舍空题凤字回。 拟畅春园较射应制十二韵 晓骑踏芳春，春园物色新。殿开千仗出，雷动五云屯。蔽日 龙蛇影，从王虎豹臣。雕弧弯满月，骄马起轻尘。七札穿如缟，双 雕贯若神。虬髯能绝世，猿臂略无伦。六郡悬熊士，五陵射鹿 人。镝声鸣海岳，骠骑列星辰。御宴笙歌喜，锦袍雨露均。两阶 看舜舞，九土乐尧仁。盛世威灵远，挂弓绿海滨。 寄怀李希梅 松风谡谡暗香浮，雨后萧森总似秋。十载不曾因酒病，一春常 是替花愁。银缸兰麝缘原浅，白发溪山愿易酬。南浦连云飞尽 絮，长林丰草梦同游。 读高念东《劝世言》即寄 至语缠绵道自真，三千世界破微尘。拟从珠串消前孽，敢乞莲 花作后身。薄骨原无食肉相，病躯合是入山人。不知净土程多少， 欲向菩提一问津。 寄王八垓 香山酒客延高龄，七十颜色如童婴。昔日崛强犹不减，对 客豪饮能干觥。我性疏狂君磊落，相逢不觉肝胆倾。十日不一见 颜色，坐看梁月心怦怦。念我少君廿余岁，衰如病鹤空支撑。年来 穷愁成块磊，素髭白发添数茎。可怜此身仅七尺，千烦百恼相煎 烹!造物从来妒清福，我独何苦仍缠萦?努力加餐复常乐，行看 碧海黄尘生。 斋 中 溶溶院落夕阳骄，绿树轻风鸟梦摇。对月常愁尊易尽，看花犹 恐福难消。人将慧业完前世，身与文穷订久要。且喜先生门外柳， 春来也自发长条。 遣 怀 雨后遥山紫翠匀，芳郊景物正宜人。和风入树莺声乐，暖日垂 帘燕子嗔。愿就华胥祈好梦，早从房琯悟前身。萧萧白发真知己， 却傍穷愁日日新。 牡丹开罢草新苏，尚有箪瓢未患癯。雅士长贫诗作累，豪襟欲 纵酒为徒。太平犹许人闲放，落拓凭教鬼揶揄。客至尚余明月照， 何妨看橐一钱无? 荒园小构落成，有丛柏当门，颜曰绿屏斋 新庐结旁院东头，垂老经营羡四休。聚垤蚁为风雨计，衔泥燕 作子孙谋。茅茨占有盈寻地，搜括艰于百尺楼。遥忆后人应笑 拙，聊同儿辈寄吟讴。 端阳已过麦连阡，院落初成小构竣。日出当门松似壁，庭开 方丈屋如拳。有书读任群儿懒，无米炊凭老妇贤。租吏不催粮未 罄，三杯浊酒意醺然。 数间茅屋托山村，桑柘萧然四壁存。坐对空庭生白晓，窗临短 树易黄昏。残春冒雨儿栽菊，小院如山客闭门。邀取邻翁相对 酌，晚菘犹足备盘飧。 半亩荒园屋渐稠，晓来儿女乱啁啾。长男幸可教诸弟，薄地仅 堪饭两牛。明月上床清客梦，凉风送雨醒花愁。丰年谷贱人无 恙，何必歌钟羡五侯! 堂前未敢植三槐，山傍衡门竹树栽。簦*（屐内支换乔）乍归身似客，轩车 不到径生苔。须知膏火寒窗下，也有羲皇好梦来。高卷荻帘时瀹 *（上艹下名），红尘远去胜蓬莱。 斗室生凉土莝温，岁寒老友绿当门。瓜壶秋傲陶朱富，煤火冬 夸韦杜尊。细雨连床邀二仲，小男酾酒唤诸昆。完粮过市求梨枣， 归去探怀饵幼孙。 环堵新除眼界宽，茅庐容膝易为安。自开自落桃花静，双去双 来燕子欢。遂以牵萝烦德耀，徒将种秫问雍端。蓬蒿满径无人 到，一榻清风午梦寒。 世事依稀春梦婆，元龙豪气半消磨。千间广厦拚如许，七尺匡 床占几何?孽债难偿真苦海，书囊无底尽愁魔。自怜老大仍沦落， 儿辈懒教更揣摩。 开窗解屣慰飘蓬，日射明霞晚照红。万个还应添绿友，一 钱不用买清风。支吾拙甚巢鸠似，饘值粥陶然幔阁同。儿女看花 须自种，游人几日在家中。 苍苔雨后净无尘，柏树亭亭黛色新。日乍长时人病酒，花初飞 处柳伤春。盟为北海烟霞长，署作南柯草莽臣。沦落久拚明主弃， 一廛犹是太平民。 毕刺史效樊堂落成 东园雅地旧蒿莱，初构三楹压绿苔。乍有游人啼鸟散，忽疑深 树化城开。短畦新插十竿竹，小径斜通数尺台。几榻依然花未 老，朝朝乘兴杖藜来。 嘉树成林竹数株，风烟绝胜小成都。洞开门户胸襟豁，新剪茅 茨境界殊。鸡犬声添村舍色，桔槔水入辋川图。楸枰虽设闲人 少，北里贤兄更一呼。 寄怀张历友 杨花风起奈愁何!何日高轩更一过?憎命文章真是孽，耽情 词赋亦成魔。可怜河北莺声老，且喜淮南桂树多。但得如君应避 世，谁能复受吏人诃! 读题名录 从来吴越产奇男，取得宫花更似探。一百余名金榜客，牙篦点 去半江南。 年来风气更如何?榜放天门国士多。窃喜当途皆巨眼，能将 沈谢暗摩挲。 白雪楼 湖上春残草色深，骚坛旧迹快登临。垂杨庭榭长烟雨，近水楼 台自古今。风定时看花自落，雅亡犹有梦相寻。往来冠盖豪游地， 俯仰当年思不禁。 胜地犹传白雪楼，五陵花马系桥头。柳中高阁全南向，槛外长 河尽北流。并占才名推七士，独开诗派在千秋。拚将李杜悲凉 调，尽付钟谭日夜咻。 院落开门背鹊华，重重山色野云遮。风过碧水楼台动，日射雕 栏树影斜。当代诗名推大雅，千秋绝调静淫哇。齐门才子空遗 迹，此日登临兴转赊。 赠酒人 白堕声名满贝邱，青帘遥动异香浮。订成良友三年约，销尽 英雄万古愁。海蠡新雕鹦鹉残，芙蓉初典鹔鹛裘。仙人烂醉垆头 卧，天子传呼不上舟。 豹 山 豹山喜近异人栖，景物幽芳翰墨题。丛舍遥含春树里，危峰 对插梵宫西。眼看石阵云霞护，想见军容部伍齐。我欲凭高呼 帝座，一声长啸暮天低。 三月十九日同邱行素乔梓、毕莱仲兄弟登豹 山看桃花 重重花影日光微，主客开襟坐四围。春满芳林红渐老，寒凝新 草绿初肥。君家子弟皆英妙，我兴颠狂欲遄飞。此际不因匏系苦， 便应潦倒醉忘归。 开樽琥珀漾金光，良友欢逢意兴长。山石如林青绕座，桃花 无缝锦成行。谈倾雅剧飞觞缓，风起微尘坠粉忙。可喜芳辰仍载 酒，英英年少半门墙。 挽毕公权 才人声望压何刘，遽去修文白玉楼。文字论交如一日，谿山回 首竟千秋。魂能填海终遗恨，土到成花亦含愁。未至东皋先涕泪， 于今不敢过西州! 谪仙已自压尘寰，江上骑鲸去不还。眼看邱原埋白骨，人余魂 魄恋青山。风流顿逐寒灰尽，名寿由来造物悭。他日应闻湖海 客，相逢犹在五城间。 高台东望一凄然，秋树笼笼倍可怜。方冀玉堂垂大业，徒劳白 发哭新阡!酒垆再对河山渺，燕子重来舍宇迁。旧日登临携手地， 长溪惟见水溅溅。 人生速老苦如蚕，漫赋招魂望斗南。三月父亡犹未殡，七旬祖 在复何堪!年年宿莽惟高冢，事事成家倚少男。痴绝南溪金线 柳，长条依旧拂寒潭。 生将玉树委荆榛，海内谁能步后尘?百绪俱劳肩重荷，小成宁 ·足结终身!死原宇宙难堪事，君自国家可惜人。薤露一歌山色黯， 燕齐名士尽沾巾! 星河摇动夜黄昏，刻烛怀人素绪繁。山上孤碑新涕泪，石头冷 月旧精魂。直将风雅沦千古，岂止萧条在一门!幸有庭阶诸玉树， 父书留得故香存。 每逢雅集倍思君，议论丰标都不群。抽尽文思真似茧，遗来墨 气欲成云。空花幻梦三生约，荒草斜阳六尺坟。铩羽东归人不见， 一声邻笛泪纷纷! 仙人跨鹤白云乡，剑履虽遥姓字芳。沦落只应悲老大，穷通元 不系存亡。枯蓬密掩麒麟冢，湿土长埋翰墨香。君已成名我尚贱， 未知生死更谁强! 弹乌行 古河阳，树青苍。树上多乌，乌来成行。饥上老牛背，牛背啄 为疮。得食来归，拄嗉撑肠。时时噪屋角，鸣高堂，其声大恶，儿女 唾之云不祥。逐乌乌不去，惊乌乌不顾。安人(仁)挟弹来，哑哑飞 上树。树上敛羽毛，侧首窥以目。弦声急，弹飞流，一乌中弹，群乌 不敢咻。有乌大觜，睛似穿窬，悍不畏人，时来堂上啾啾。告尔勿 啾啾，今日不比往日，堂上怒时刳尔头! 从侄阿九归自费 哀哀茕独子，所生诚不良：方在襁抱中，戚属尽凋丧。十二伶 仃去，消息无半行。已经十载余，谓已沟壑亡。忽然携妇至，足穿 刺为创。共惊魂魄在，里社为哀伤。遂有捕牒至，追逮苦仓皇。自 分身再去，死别不归乡。堂上我杜母，痛痒切中肠。谓是我赤子， 流离心所怆。忍出怀抱中，投之虎与狼?为作尺一书，情词何慨 慷!登之衽席间，骨肉无参商。我闻仁人言，感泣涕沾裳! 重游青云寺 深山春日客重来，尘世衣冠动鸟猜。过岭尚愁僧舍远，入 林方见寺门开。花无觅处香盈谷，树不知名翠作堆。景物依然 人半异，一回登眺一徘徊。 题唐太史借鸽楼 仙庄涧壑便樵渔，水绕园林树绕庐。为爱溪山思旧业，代将 虫鸟卜新居。室拚连栋惟容膝，生有余钱但买书。还羡明河晴 照里，楼台日日对清虚。 借鸽楼头引翠微，秋云晚树两依依。城违二里红尘隔，花发重 阳绿叶肥。得意林泉时载酒，适情鱼鸟尽忘机。飞奴犹认常归路， 复傍司徒绕臂飞。 捕蝻歌 斯民运何厄!蝗去遗蝻生。初出纷蠢动，不断续如绳。朝看 犹半垅，暮看田已盈。其害倍于蝗，计窘心茕茕。我前建蝗策，顺 风熏烟瓶。行者已有效，高缈胜旗旌。小蝗无翎翅，此术难概行。 但须捕治早，欧诗良可铭。因循不急剪，健跃势弥宏。莫惜方丈 地，拔禾为巨阱。同井齐捍御，驱逐如群蝇。一阮几万万，数顷 讵足平?胡计不出此，蚩哉直愚氓!听巫造讹言：蠕蠕皆神灵；况 此悉生命，杀之罪愈增。贱者宣佛号，贵者或斩牲。登垅惟虔祝， 冀蝻鉴丹诚。譬犹敌大至，临河读《孝经》。白刃巳在头，犹望不我 刑。瞪目任蚕食，相戒勿敢撄。苗尽方太息，委为命不亨。或知蝻 可除，力寡难孤撑。隔畔喜无事，漠不一关情。灾来未切肤，不助 但遥侦。逡巡邻禾尽，如水来薨薨。剥床始顿足，仓皇空哀鸣。又 不图长策，扇逐出近塍。但求离我亩，谓是已清宁。谁知邻人 智，亦复似我明。逐之反却走，来往相因仍。以此成柢牾，忿为 裂眼争。妇子出嘲*（左口右哲），健男至操兵。舍蝻而人斗，反复气骄狞。群 虫乘其便，两地恣纵横。戈矛还未已，禾黍无半茎。荡然无可竞， 罢斗各吞声! 薄有所蓄，将以偿所负，又为口腹耗去，深愧 故人也。慨然有作，情见乎辞矣。寄怀王如 水 衔恨不在大，乘厄令心伤；受恩不在多，饥食感斗糠。所中在 魂魄，刺骨焉可忘?慈帏昔见背，正值年岁荒。猝谋周身具，时势 何匆忙!兄弟相痴对，枯目以仓皇。思欲贷知己，所识无膏粱。况 遭天年凶，粟粒等夜光。谁肯当此际，剜肉医人疮?王生闻此变， 慷慨倾错囊。君虽贵介裔，实无升斗藏。自觉心太忍，分薇于首 阳。国士重一饭，没齿结中肠。恨为啼号累，数载不能偿。闻君苦 婚嫁，交谪起帏房。我乃负君贷，无乃太乖方!清夜时一念，身如 负刺芒。咨嗟述往事，妻子俱沾裳。 赠友人李希梅 羡君城市作山林，世味萧然静不侵。高士犹从庑下寄，落花多向径中深。自随二仲登堂日，已订百年戴笠心。孤调同怜干世拙，客窗对酒一开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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