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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伊朗文明的轴心突破(一)

 skysun000001 2017-07-12

雅利安来源、印度文明及吠陀传统


将印度与伊朗的文明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考察,很大程度上源于这两种文明的主导形态都可回溯到古代印欧民族的某一共同族群。这一族群将自己称作“雅利安”(梵文ārya,古伊朗语ariya),意为“高贵者”。

 

雅利安来源

 

公元前5000-前3000年,早期印欧人(Indo-European)居住在黑海以北、喀尔巴阡山脉与高加索之间的乌克兰大草原上,留下了古坟(Kurgan)文化的遗迹。约在公元前4000年和公元前3000年左右,印欧人自其故乡发动了两次大规模的民族迁徙。这奠定了印欧民族东至中国新疆的焉耆与龟兹、西至不列颠群岛、横跨几乎整个亚欧大陆的分布基础。



早期印欧社会被划分为三个阶层:祭司、武士与农牧民,它们分别对应于祭祀-统治、征战-守卫与生产耕作的三重功能。在分化后的各印欧民族中,都往往能发现这种原初社会三分结构的痕迹。


自称雅利安的那支印欧人,于公元前2000年左右从东欧平原翻越乌拉尔山,来到了阿富汗高原。在那里,这一族群发生了分裂:一支南下来到了印度河流域的旁遮普平原;另一支,则朝着相反方向,西向进入伊朗。



造成这种分裂的原因可能源自宗教信仰的分歧:古印度语中表“正神”的deva,其同源的伊朗对应词daēva被赋予了“邪神”的意味;古印度人视作天神sura之对立面的asura(“非神”-阿修罗),在古代伊朗的宗教体系中则成为了至高神阿胡拉·马兹达(Ahura-mazda)的名号。

 

这种信仰与族群的分裂,并未影响分立后的两支呈现出高度的文明相关性:

二者最古老的经典,印度的《梨俱吠陀》(Rigveda)与伊朗的阿维斯陀经》(Avesta)存在着大量极相似的表述,某些段落甚至可以作逐字逐句的对译。

 

雅利安人从西北方进入印度次大陆,于公元前15世纪占领了包括印度河上游盆地与旁遮普邦的七河流域(saptasindhavah)。北印度因而被称作雅利安伐尔塔(āryavarta)“雅利安人的居处”。

 

占据伊朗高原的雅利安人于公元前9世纪中叶才出现在这一地区的历史记述中。他们对于自我族群的身份认同保留在伊朗这一名号中—“(属于)雅利安人的(土地)”(Iran< *Aryānā(m))



印度文明

 

在雅利安人入侵印度千年之前,印度之本土文明已经颇具规模,印度河流域的哈拉帕(Harappa)与摩亨佐-达罗(Mohenio-daro)两地,已呈现出将商业都会与神权政治中心融为一体的都市文明特征。

 

哈拉帕文明是可以与埃及和美索不达米亚之文明相比较的人类最古老的文明之一。在公元前1750年左右,这一文明便已趋于没落,雅利安人的入侵至多只能算是完成了对于这摇摇欲坠的巨人的最后一击。

 

在雅利安人长达数个世纪的对印度的渗透与占领过程中,二者间产生了大规模的文化融合。野蛮而强大的征服者之精神领域,受到了富于玄思之被征服者的深刻影响。一种全新的文明形态逐渐生成。


  

吠陀传统

 

在漫长的征服-融合过程中,极富宗教精神的雅利安人形成了若干表述其信仰与世界想象的作品。

 

这些作品经过若干世纪的沉淀,编纂成集,名之为吠陀(veda)。


吠陀的本集分为四种:

《梨俱吠陀》(?gveda)

《娑摩吠陀》(Sāmaveda)

《夜柔吠陀》(Yajurveda)

《阿达婆吠陀》(Atharveda)



吠陀一词源自动词词根vid-“观看”,本义为某种特定的知识,在印度当时的语境下,即指关于祭祀的知识。


一场正式的祭祀活动,要修一座祭坛,其中有三处祭火,由四位祭司分工主持仪式:一为诵者,咏诵经典诗句(?g表特定的诗部);一为歌者,歌唱经文(sāma为歌唱之义);一为行祭者,做与祭祀直接相关的行动,如将酥油浇在祭火上燃烧(yajur为行祭之义);一者监督整个祭祀过程,使其免受破坏,特别是各种邪恶力量的干扰,一旦有意外则必须以咒语纠正。


吠陀的四种本集便是祭祀中四个主要祭司的专业经典。


诵者咏诵《梨俱吠陀》,歌者歌唱《娑摩吠陀》,行祭者念诵《夜柔吠陀》,祭司的监督者则必须掌握含有大量咒语的《阿达婆吠陀》。婆罗门阶层将这种与祭祀相关的知识视作圣学、圣典,发展出一套极为严格的师生口授的方式以作传承。

 

在四种吠陀本集中,《梨俱吠陀》是最古老也最重要的。


它是由一群富于天才的诗人与歌者(?ói,常被译作“仙人”)以口传的方式创造出的诗歌总集,类似中国的《诗经》。其成书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前2000年至前800年。


《梨俱吠陀》共有1082首诗,按最通行的分法可分为十卷(maeYala),每卷有若干曲(sūkta),每曲含若干颂(mantra)。


传统上认为,全书的第二卷至第七卷分属六个著名的仙人家族所传授,内容上较为古奥,第八卷及第一卷之1-50曲属于甘婆族仙人(Kaeva),第九卷为诸家之作而专以歌颂苏摩为旨,第十卷则是时间上较晚的诸家之作。

 

尽管《梨俱吠陀》中的最高神是伐楼那(Varuea),他拥有宇宙之王(samraj)的尊号,是梨多(?ta,动词“符合”的过去分词,意指宇宙规律与世界秩序)的守护者,又是通过摩耶(māyā,有意图之变化-幻化)之力创造世界的造物主。


 

但相对于这两个在后来印度思想史中占有极重要地位的观念,伐楼那的影响在吠陀时代便已式微,《梨俱吠陀》中专门献给他的诗只有十首。

 

从诗的数量而言,《梨俱吠陀》中歌咏最多的是天神因陀罗(Indra),约有250首;其次是火神阿耆尼(Agni),约有200首;而作为第九卷全篇之核心的苏摩(一种富于神奇效力的植物,可以从中榨取苏摩酒),约有120首。



因陀罗,作为雅利安战士的无敌保护神和嗜饮苏摩酒的性情英雄,所完成的最重要功绩在于战胜了巨蛇弗栗多(V?tra),将被巨蛇阻隔在山谷的活水解放出来,使水“如咆哮的牛一样”注入大海(《梨俱吠陀》1.32)。


 

这是伟大神祇-英雄战胜巨龙或水中怪物之神话主题在印度早期思想中的经典再现,它具有某种宇宙本体论的意味:因陀罗以金刚杵(vajra)击杀巨蛇弗栗多,象征着通过生命的坚毅-精进战胜死亡的惰性-阻滞,代表着生命对于死亡的克服,生命之水得以冲破死亡的阻碍而自由地涌流,回归象征其源初本质的大海。

 

阿耆尼作为火特别是祭火的神性人格化代表,被视作是所有祭司的原型(purohita)。


《梨俱吠陀》的第一首赞歌便献给阿耆尼,他既是祭祀(yaj?a)所献祭之神,又是祭祀的主持者--祭司,又是赐予行祭者丰厚财物的馈赠者,将祭祀之各类功能、对象集于一身。他身上的这种综合性的特质,或者可以解释在《梨俱吠陀》的宇宙论体系中,作为火神的他被赋予“水的胚胎”(āpam garbha)之名号。


 

《梨俱吠陀》10.121:“当洪水来临时,水怀着胚胎,产生火,然后产生诸神唯一的生灵。”

 

苏摩(Sōma)是苏摩树、树汁及由此树汁所成之酒的神格化代表。以苏摩酒献祭在吠陀中极为普遍。

 

苏摩及其伊朗的对应物毫麻(haoma),寄托着早期雅利安人对于饮下可得永生的不死药(am?ta)的想象,类似希腊人的神饮nektar(词源:穿越死亡者)。在《梨俱吠陀》中,苏摩被形容为各种神祇的朋友和保护者,特别是因陀罗之友。因陀罗的许多神迹,包括击杀弗栗多的事迹,都与苏摩酒的神奇功效相关,它指向一种类似出神的伴随着狂喜与迷醉的宗教体验。



《梨俱吠陀》是早期印度人对世界之感知、观察、思考、想象之世界的诗性综汇,它忠实地保留了许多原初印欧人思维与语言的痕迹(以致在历史比较语言学肇兴的18世纪,吠陀语被仓促地视作与原始印欧语最为接近的代表),又天才地将之与自我生命体验的实际融合在一起,从而构成了印度文明可供不断回溯汲取滋养而始终保持无限生机的伟大源头。

 

 

《梨俱吠陀》第十卷出现了大量以终极问题思索为特质的哲理诗,如解释世界与四种姓(varea)起源的《原人歌》(10,90),探索宇宙生成之隐秘的创世诗(10,121;10,129)。这一创新开启了印度精妙玄奥极尽高明的思辨传统。


小贴士: 

《原人歌》记述了最初之原人布卢沙(puruóa)作为诸神之献祭被分解为嘴、双臂、双腿、双足,分别对应于婆罗门(祭司)、刹帝利(王者)、吠舍(平民)、首陀罗(贱民)四种姓。

 

  

它构成了后来由婆罗门阶层主导之《摩奴法典》(mānava-dharma-?āstra)的经典依据。

- END -

作者:白钢,复旦大学思想史研究中心秘书长,著名语言学家和世界史-宗教史研究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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