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人类的弱点吗？ | 周末侃

听说“少女诗人”微软小冰学会了新技能，看图写诗。她的“父亲”、微软工程院的李笛说，人工智能小冰不是要替代人类写诗，“很多时候话到嘴边说不出来，想抒发感情的时候找不到词句”，这时候，小冰可能可以帮到你。我随手扔了张图给小冰，得到的作品很是后现代，比方这句，“说是冰冷的风/却阵阵波动我的心弦了/这是人类的弱点吗”。我也不确定，她是否帮到了我。

 

人们默认人工智能不懂感情，提起那只会下棋的AI，讲的最多的金句是“柯洁输了会哭，但阿尔法狗赢了却不会笑”，可现在，人类又试图借助人工智能表达情感。有点意思。这是人类的弱点吗？

 

写诗的AI“少女”，学习过519个诗人的所有作品，可以说是相当勤奋了。她掌握的词汇和语句，皆脱胎于成熟诗作，都挺高级的，但自己上手“创作”起来，多少为赋新词强说愁，稚气一下子就漏出来了。这倒像极了人类世界早熟的孩子。

 

人类早熟的孩子和小冰不一样的地方是，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复杂的世界，而不仅仅是抽象的诗句。

 

有些故事毫无诗意，还很残酷。

 

广州东涌镇，刚刚18岁的姑娘小马懵了。她生下了一个男孩，可是一想到自己没结婚、没工作、也没积蓄，她就慌了。她叫来了男朋友，可他更慌。男友比她还小，而且不是孩子的父亲。

 

这真不是《知音》里的故事，而是广州南沙区法院最近公开审理的一个案件。案子里这对慌了神的小情侣把光着身子的新生儿装进纸箱，搁到垃圾桶旁边。孩子被当作垃圾运走了，被找到的时候已经断了气。

 

这个男婴在世上存活了仅仅两个小时。他可能还不懂得什么叫痛苦，就死去了。

 

他的母亲，母亲年轻的男友，显然也没有考虑过他会不会痛苦。寒冬的天气里，凌晨五六点钟，孩子刚出生，裸着身子，就被他们抛弃在了室外。成年人能够意识到这样的行为是如何残酷而麻木，但刚刚成年、心理上或许还很幼稚的他们，却只是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所压倒。他们只想躲开、抛弃、逃避自己行为的后果，根本没有能力思考逃避本身带来的更严重后果。

 

法律惩罚得了他们的罪行，可挽不回他们酿出的悲剧。

 

故事里的两个人，严格来说都是孩子，他们迫不及待窥探成年世界，仿佛过着成年人的生活，可完全无法掌控后果。

 

尼尔·波兹曼把这样的现象称为“童年的消逝”。他将之归咎于电视媒体的兴起，在直白的图像和语言中，成年人的知识触手可及。成年和儿童的界限变得模糊，孩子越来越“成熟”。如果秀兰邓波儿活跃在电视时代，她可能会唱摇滚，穿着成人式样的衣服，谈一个男朋友，说着带有性暗示的台词。

 

早两年的时候，直播平台上，看起来只有十岁左右的男孩抽着烟，说着荤段子，一度成为炙手可热的小网红。波兹曼大概想不到，他当年对邓波儿的大胆假设，会以这样粗鄙的方式，降落在社交媒体时代的中国。

 

童年依旧在消逝，而且在信息时代的爆炸式图景中，它消逝得更快。童年在成人世界的过早暴露，让他们丧失了纯真，丧失了纯真所能涵养的完整人格。他们所谓的早熟，并不是心智和情感的同步发育，而沦为对成人世界的简单模仿，他们也抽烟喝酒讲段子，他们也猎奇和偷尝禁果，但对于人生的漫长与艰难完全缺乏了解，就更别提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了。

 

童年的消逝最深刻的后果，或许不是波兹曼总结的，低龄犯罪率上升，未成年人性行为、堕胎、酗酒等更频繁发生，而是未成年人情感与心理上的巨大空洞。在这样的空洞里，什么诡异的事情都可能发生，惟独我们所盼望的自尊、自爱、稳重、善良倒成了稀有的东西。这样的童年和“后童年”，必然是危机四伏的。

 

世界充满诱惑，生活总是任性，无论在何种环境里，未成年人都是最容易被伤害、也是最有可能做出无意识的伤害之举的。如果像小冰那样抄袭式地发问：这是人类的弱点吗？答案或许是肯定的。但这种空洞的发问和回答本身，对生活本身并无任何裨益。只有当法律、制度、文化、人居环境融汇成为一种真正的屏障，形成对未成年人的广泛保护，只有当生命意识成为早期教育的底色，类似的悲剧才可能慢慢减少、并最终得以避免。

（文/张静雯）

点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