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冷灯稀霜露下（13）——说苏轼《蝶恋花·密州上元》：双调六十字，前后段各五句，四仄韵灯火钱塘三五夜▲。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帐底吹笙香吐
麝▲，更无一点尘随马▲。⊙寂寞山城人老也▲。击鼓吹箫，却入农桑社▲。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此词乃是东坡身在密州（今山
东诸城市），时值‘上元’佳节，因回忆杭州此节、此夕之盛况，百感中来，遂而有作。从章法而论，上片写‘盛况’，写‘过去’；下片写‘冷落
’，写‘当前’：恰与众多‘元宵’佳句名篇正相一致。此或今之所谓“规律性”，虽东坡大手眼（手眼shǒuyǎn1.本領、才能。
2.辨識的經驗或能力），大心胸，亦不能避‘熟’而就‘生’焉。但持之与周美成（周邦彦）《解语花·上元》词对看，察其‘同’，辨其
‘异’，则尤能有会于文心（为文之用心），相赏于笔致（情致格调）。比如美成之词，也正是上片只写‘盛况’，但直到下片开头，方才点出彼
乃“都门放夜（金吾不禁）”，早是汴梁城的往事前情了也。而东坡此篇不然，起端便说‘灯火钱塘’，直（简直）是略不梳裹打迭（同“叠”
，折迭），大踏步便出。又曰‘开门见山’（开门见山：比喻说话或写文章直截了当谈本题，不拐弯抹角。出处：唐·刘得仁《青龙寺僧院》：“此
地堪终日，开门见数峰。”）、‘单刀直入’者（单刀直入：用短柄刀直接刺入。原比喻认定目标，勇猛精进。后比喻说话直接了当，不绕弯子。出
处：宋·释道元《景德传灯录》卷十二：“若是作家战将，便请单刀直入，更莫如何若何。”），仿佛是焉。灯火，非一般寻常之夜晚照明小油盏
也，乃是万户千门，红莲绛蜡（指红烛），火树银花，装点了人间之仙境！杭州‘上元’，尤以‘沙河塘’为最盛，姜白石所谓“沙河塘上春寒浅
，看了游人缓缓归”是也（姜夔《鹧鸪天·正月十一日观灯》（双调五十五字，前段四句三平韵，后段五句三平韵）：巷陌⑶风光纵赏⑷时◎，笼l
óng纱未马先嘶◎。头居士无呵殿（hēdiàn古代官员出行，仪卫前呵后殿，喝令行人让道或此类仪仗队伍或随从人员），只有乘肩小女随
◎。⊙花满市，月侵衣◎，少年情事老来悲◎。沙河塘上春寒浅，看了liǎo游人缓缓归。沙河塘：地名，在钱塘（今浙江杭州）南五里。街
道上的风光，在纵情赏灯的时候，豪贵家的纱灯笼还未出门，门外的马儿已在嘶吼。我这白发苍苍的平民百姓，没有随从呼前拥后。只有相随作伴的
小女，坐在自己的肩头。花灯满街满市，月光映照衣裘。少年时的赏心乐事，老来却是悲凉的感受。来到繁华的沙河塘上，初春稍微有点寒冷气候
，看完了灯的游人们，慢慢地朝家中行走。）。想来东坡意中所指，定是此处。三五夜，三五十五也；十五夜，正月元宵之专称也。——只此七个字
，写出一片名城佳节、极盛至胜之美辰良景、赏心乐事（赏心乐事：赏心：心情欢畅。欢畅的心情，快乐的事情。出处：南朝宋·谢灵运《拟魏
太子《邺中集》（曹丕《邺中集》）诗八首序》：“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岂用多言哉：——在东坡尔时意中，直是人人
皆知，原不消词费也。（苏轼《虞美人·有美堂赠述古（陈襄，字述古）》（双调五十六字，前后段各四句，两仄韵、两平韵）：湖山信是东南美▲
，一望弥千里▲。使君能得几回来◎？便使樽前醉倒、更gèng徘徊◎。⊙沙河塘里灯初上▲，《水调》谁家唱▲？夜阑风静欲归时◎，惟有一
江明月、碧琉璃◎。登高远眺，千里美景尽收眼底。大自然的湖光山色，要数这里最美。你这一去，何时才能返回？请痛饮几杯吧，但愿醉倒再不
离去。看，沙河塘里华灯初放。听，是谁把动人心弦的《水调》来弹唱？当夜深风静我们扶醉欲归时，只见在一轮明月的映照下，钱塘江水澄澈得象
一面绿色的玻璃一样。）说也奇怪，明明是一首上元词，并不正面再写‘灯火’一字，却来说它“明月如霜”，岂不脱题失照（脱离主题，失去照应
）？于此，恰好还是对看吾家美成之词，也正是上来写了“风销绛蜡，露浥红莲”之后，紧接便说“桂华流瓦。纤云散，耿耿素娥欲下”。何也？何
也？盖‘上元’者，虽曰‘灯节’，实取其开年献（庆）岁之第一个月圆的良夜而做成此一美景佳时者也，所以美成点出“花市光相射”，而欧公（
欧阳修）之《生查子》（一云朱淑真作）亦言“去年元夜时，花市灯如昼。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也。（生查zhā子·元（欧阳修）（生查子
，双调四十字，前后段各四句，两仄韵。《考正白香词谱》注云:“本名《生楂子》,其后从省笔作‘查’。）去年元夜（元宵）时，花市灯如昼▲
；上柳梢头，人黄昏后▲。?⊙今年元夜时，与灯依旧▲；见去年人，泪（‘满’）春衫袖▲）假如此夕无‘月’，则‘灯火’徒明，佳节失却一半
矣。懂得此一境界，方许讲习宋贤之词章、人间之节序。然而‘灯’也，‘月’也，种种联带而生之风光景物也，为谁而设乎？曰，人之所创造，为
‘人’而设者也。倘没了‘人’，则‘灯’也，‘月’也，一切风光景物皆无复意义，无复趣味了也。故东坡云：“明月如霜，照见人如画。”恰如
美成于写‘月’之后，便说“看楚女、纤腰一把”也。两家之笔路文思，何其合拍如此？盖亦当时实景实情，原是南北（杭州、汴梁）相同，非由词
家造作虚构而有者也。一个“如”霜，一个“如”画，相连而皆是明喻。倘非有意取其排叠之效果，分明有重复之嫌，而东坡豁达（huòdá
胸襟开阔，豪爽大方）之性，畅放（流畅放达）之笔，不暇计此，然亦令人不甚觉察耳。‘月’之比‘霜’，太白即已言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
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静夜思》）。东坡似特喜此喻，试看他《永遇乐》，开头也即说出“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似乎
舍此无可以写出月色之皓洁清冷者。而元宵之月，尤为如霜似雪，灯得之而愈明，人映之而益美。——须知，“如画”之人非它，专谓灯夕严妆出游
之“楚女”也。而此楚女者，联袂（liánmèi衣袖相联）成云，散芬作雾，万千其影矣！（《永遇乐·彭城（徐州）夜宿燕子楼（唐徐州尚
书张建封（一说张建封之子张愔yīn）为其爱妓盼盼在宅邸所筑小楼），梦盼盼（关盼盼），因作此词》：双调一百四字，前后段各十一句，四仄
韵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曲港（水瀆dú也）跳鱼，圆荷泻露，寂寞无人见▲。紞如（◎紞dǎn〈名〉象声词。击鼓声。如:
紞如(形容击鼓的声音)；紞紞然(形容似击鼓之声)；紞紞(击鼓声)）三鼓（三更），铿然kēngrán一叶（“铿然一叶”，“铿然”的
对象是那秋天的一枚树叶。王文诰《苏诗总案》交代苏轼此词的写作背景是：“戊午十月，梦登燕子楼，翌日往寻其地作”，恰恰是在秋末冬初，落
叶正盛之时。叶落之声，本非露滑之轻微，加之秋季与五行中“金”的联想，就特别有质感、有力度，再联系苏轼特定时刻的主观心理因素，更是这
样。），黯黯（昏暗不明）梦云（夜梦神女朝云。云，喻盼盼。典出宋玉《高唐赋》楚王梦见神女：“朝为行云，暮为行雨”。）惊断（惊醒）▲。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心與眼）▲。燕子楼空，佳人何在，空锁楼中燕▲。古今如梦，何曾
梦觉，但有旧欢新怨▲。异时对、黄楼夜景（黄楼：徐州东门上的大楼，苏轼徐州知州时建造），为余浩叹▲（黄楼为苏轼所改建，是黄河决堤洪水
退去后的纪念，也是苏轼守徐州政绩的象征。但词人设想后人见黄楼凭吊自己，亦同此日自己见燕子楼思盼盼一样，抒发出“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王羲之《兰亭集序》）之叹。）。“帐底吹笙”，当指赏灯人家搭起的“看棚”，其中‘垂灯’‘叠鼓’，笙管声清，是高雅的一种风格（姜
夔《玲珑四犯·越中（绍兴）岁暮，闻箫鼓感怀》：鼓夜寒，垂灯春浅，匆匆时事如许▲。），不比市井一味喧xuān杂。此时也，家家处处，不
但灯辉月朗，箫远笙清，而且人洁衣香。说来也更奇怪，那周美成，恰恰也接云“箫鼓喧，人影参差，满路飘香麝”。如此看来，北宋年间，岁丰物
阜，民得乐生（快乐生活），其名城佳节之盛况，信是无分南北，繁胜（繁华靡丽）相当。“更无一点尘随马”，翻用（与“正用”相对）唐贤苏味
道上元名句“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苏味道《正月十五夜》：七律火树银花，星桥铁锁开。暗尘随马去，明月逐人来。（马逐香车，人拾
罗帕，暗写少年情事）游伎皆秾李，行歌尽“落梅”。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梅花落：汉乐府横吹曲名。《乐府诗集·横吹曲辞四·梅花落
》郭茂倩题解:“《梅花落》本笛中曲也。按唐大角曲，亦有《大单于》、《小单于》、《大梅花》、《小梅花》等曲，今其声犹有存者。
”隋江总《梅花落》诗:“长安少年多轻薄，两两常唱《梅花落》。”），则为写钱塘此夜，霜月春灯，一清如洗，小异于中州软红十丈
（软红十丈：形容都市的繁华。出处：宋·苏轼《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陵宫》诗：半白不羞垂领发，软红犹恋属车尘。自注：前辈戏语：西湖
风月，不如京华软红香土。钱勰[宋]（一〇三四至一〇九七）字穆父，杭州人）（软红1.亦作“輭红”。犹言软红尘。谓繁华热闹。宋苏
轼《次韵蒋颖叔钱穆父从驾景灵宫》之一:“半白不羞垂领髮，软红犹恋属车尘。”自注:“前辈戏语，有西湖风月，不如京华软红香土。”
清龚自珍《长相思》词序:“软红十丈中，尘福易易，恐践此约大难。”2.柔和的红色。宋杨万里《雪后晚晴四山皆青惟东山全白赋
最爱东山晴后雪绝句》:“最爱东山晴后雪，软红光里涌银山。”輭：《廣韻》而兗切《集韻》《韻會》《正韻》乳兗切，音軟。《玉篇》柔也
。《後漢·明帝紀》安車輭輪。《註》以蒲裹輪，令柔輭也。百科释义：软红，是汉语中一个词汇。原意和‘红尘’一样，是指绵软的尘土；后来
因为尘土飞扬是热闹的特点，所以代指俗世的繁华热闹；也有用这个词来表示柔和的红色）。美成云：“因念都城放夜。望千门如昼，嬉笑游冶。钿
车罗帕。相逢处，自有暗尘随马。”却是‘正用’。不论如何，毕竟一说‘元宵’，便想起昔日游观车马之阗隘（◎阗、闐tián〈动〉充满
；填塞。阗塞、拥塞）灯衢（qú市），少年追逐之欢情逸兴，——所谓“放夜”之“放”，其意义至为丰富，非止‘宵禁之解除’而已。以上不拘
东坡也好，美成也好，总归是忆者追怀。至于目下而今，又是如何，过片紧紧逼出一句，试听东坡之言：“寂寞山城人老也！”一个‘山城’，‘地
’异矣；一个‘人老’，‘时’异矣；一个‘寂寞’，‘情’异矣。嗟嗟，评家常谓东坡“豪放”“豁达”，‘其然，岂其然？’（《论语·宪问》
:“子曰:‘其然，岂其然乎?’”）东坡之感叹，一若他人！而寂寞之怀，犹且倍之矣！“却入农桑社”，一个‘却’也，吐尽东坡一肚皮感慨。
他于诗词中常常表示渴望“归农”之意，其意不过是弃官自便，返土还乡之愿，岂真能于此佳节良辰，不思‘沙河塘’而乐‘农桑社’哉！盖农桑之
社（古之社：祭后土神也，社必集会，娱神而乐人，故曰“社会”。引申凡节日盛集，迎神赛会，空巷游观，皆谓之社），其简陋之状（jiǎn
lòu简单鄙陋；不完备，不周全），不过击一鼓、吹一箫而已，视‘灯火钱塘’，夜同此夜，节同此节，而光景天壤（天壤：天和地，形容相
隔极远;相差极大。即‘云泥’）矣。东坡之不能忘情于繁华，惆怅于寂寞，于此尽见。而坡老坦率，亦不讳言此，斯为凭证。夫非复当年之人，垂
垂老矣，而处此寂寞山城，而当此良辰佳节，已觉情怀难遣；惟一之想，则倘有繁灯盛火，皓月清尘，犹可稍慰此难遣之情怀也。然而此时此地也，
偏偏‘火冷灯稀’，霜露俱下，而且举头一望，更不见彼如霜之明月、耿耿之素娥，唯见四野垂垂，雪云如幕，一片荒寒萧索，俱来眼底（yǎn
dǐ眼中；眼睛跟前）！夫当是时，若真个“豪放”“豁达”之人，岂应追念钱塘三五之夜，只须静享山城寂寞之宵可也。然而东坡实实不能忘怀于
昔日之盛欢，而无限感叹于今夕之冷落。此东坡之所以为东坡，而词人之所以为词人也。吾辈赏析古人佳构（佳作），只宜从其实际出发，不应以概
念自缚者，此也。东坡并不讳言其真情实感，非无悲哀伤痛。唯其笔致大方，不喜纤巧纡曲（yūqū迂回曲折），多以真率出之（真率zhēn
shuài坦率直爽，不造作。《晋书·羊曼传》：有羊固拜临海太守，竟日佳美，虽晚至者犹获盛馔。论者以固之丰腆（tiǎn
丰厚），乃不如曼之真率。），遂使人误为放达无忧，豪迈为乐。吾读东坡诗词，愈见其强作放达之语，愈见其深隐之悲，而常思其身世胸怀，
百端（思绪）难尽，而不禁喟然kuìrán为之废书而叹也。“豪放”“豁达”云乎哉！何世人狃（niǔ习惯）于成说，习于皮相（表象。只
从外表上看；不深入），而不欲求其真际也？（真際zhēnjì佛教用語。指現象的本質。《文選．王巾．頭陁寺碑文》：「蔭法雲於真際則
火宅晨涼；曜慧日於康衢則重昏夜曉。」）南北宋之际，有一词人向芗林（子諲）（向子諲yīn（1085-1152），字伯恭，号芗林居士
，临江清江县（今江西樟树市）人。哲宗元符三年（1100）以荫补官。徽宗宣和间，累官京畿转运副使兼发运副使。高宗建炎处任，迁江淮
发运使。素与李纲善，李纲罢相，子諲yīn也落职。起，知潭州，次年金兵围潭州，子諲率军民坚守八日。绍兴中，累官户部侍郎，知平江府（即
苏州），因反对秦桧议和，落职居临江，其诗以南渡为界，前期风格绮丽，南渡后多伤时忧国之作。有《酒边词》二卷。●諲yīn◎敬。），
尝作“有怀京师上元”《鹧鸪天》词，以“紫禁烟花一万重”起句，一口气直写了六句，全是京师上元之盛，而只以两句结尾，以见当前，曰：“而
今白发三千丈，愁对寒灯数点红。”章法奇绝，非不佳也；然而以吾读之，终觉去坡远甚，盖“火冷灯稀霜露下，昏昏雪意云垂野”，其景其情，方
是王国维之所谓“不隔”，全不劳装点扭捏，而感人之深，无以加之焉。（向子諲(yīn)《鹧鸪天（双调五十五字，前段四句三平韵，后段五句
三平韵）》：有怀京师上元，与韩叔夏司谏、王夏卿侍郎、曹仲谷少卿同赋。紫禁烟花一万重◎，鳌山（áo元宵节之大海龟状灯山，）宫阙倚晴空
◎。玉皇端拱（端拱duāngǒng端坐拱手。比喻古聖王無為而天下治）彤云（tóngyún红云）上，人物嬉游陆海中◎。⊙星转斗
（斗转dǒuzhuǎn北斗转向，表示天将明），驾回龙（龙驾，天子车驾）◎。五侯（泛指权贵豪门。唐韩翃《寒食》诗：“日暮汉宫传蜡烛
，轻烟散入五侯家。”）池馆醉春风◎。而今白发三千丈，愁对寒灯数点红◎。）以此而论，东坡词全在真率、真切、真挚，而所感所蕴者极深，故出语直而不浅，率而不庸，高怀远致，实又济之。世人动言“豪放派”“豪放派”。失却文心、词眼多矣。本篇‘韵脚’诸字，应依古音（今地区方音犹然）读“‘马’（上声第二十一马韵）‘亚’（去声韵第二十二祃mà韵）”之“辙”（zhé歌词、戏曲、杂曲等所押用的韵摄。如:合辙(押韵);十三辙。辙口；合辙押韵。韻攝yùnshè聲韻學上指將韻腹和韻尾相同或相近的韻，歸併分類，稱為「韻攝」。如四聲等子把‘廣韻二百零六韻’歸併為‘十六攝’。）：夜，读如‘亚（去声）’；麝，读如‘啥（上声）’；也，读如‘哑（上声）’；社，读如‘啥（上声）’；野，读如‘哑（上声）’。则谐调xiétiáo上口，无复滞碍。（“更无一点尘随马”句，一本作“此般风味应无价”。今不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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