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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最后岁月

 eweeker 2017-07-15

母亲的晚年生活

莫言

我和母亲一直生活在大西北陇中乡下农村,终生种地务农。母亲的最后岁月

2012年农历10月13日,我73岁的母亲无奈地离别了这个曾给她带来有苦有乐、有喜有忧的世界---我的家,也给她的儿孙们留下了不尽的痛苦和无法弥补的遗憾,也留下了绵绵无期的思念和珍藏已久的回忆 。

母亲的最后岁月

这一年的春季是最近几年地球气候逐渐转暖后少有的最冷的季节。大雪伴着如刺的冷风一场接着一场地下。身着臃肿棉衣的人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愿离开屋子半步,而慵懒的偎依在把炉盖都烧红的钢炉旺火旁,眼瞅电视,喝茶谝传。无处觅食的鸟雀站立在门前干枯的树枝上,啾啾喳喳的不住悲鸣,心里盘算着维生、渡过难关的好办法。母亲的身体日渐衰弱,更是抵挡不住如此恶劣天气的侵袭,整天蜷缩在被窝里,还是难 躲钻心似的寒冷的光临。

母亲的最后岁月

母亲虽然不能像以前那样干净利索地掏炕灰,煨土炕了,但她还是怕给儿媳、孙子带来麻烦,增加负担,自觉地、扎挣着按时一手提筐,一手拄棍,到离家几十米的场里取柴火、揽填炕,然后一摇三晃的,踉踉跄跄地,走几步,缓一会;缓会儿,挪几步。常人轻而易举就能搞定的活,母亲就得费九牛二虎之力,其 艰难程度不亚于曾经长征中爬雪山、过草地的红军。当然,她的孙儿若放寒假在家,大多会替奶奶去干这些活。奶奶很志气,也怕打搅麻烦孙子,常常与孙子抢着干,孙子知道后会连拖带拉地去帮奶奶的。

母亲的最后岁月

灶膛里的柴灰若过几天不及时清理的话,会顶住锅底,燃火也欠利索,严重影响烧饭的速度。这些以前母亲会轻而易举去做的事,这一向做起来也会非常费事。那口煮了几十年饭的老铁锅,以前会轻易的拔出端起,而现在不知为何重似千斤。终于有一天,母亲穿梭了一辈子的,从卧室到厨房,从卧室到炕眼门旁的,简短的可以忽略不计而又永无尽头的路,变得遥不可及!有一天,在不经意中,我目睹了母亲至今想起令人心疼、心酸的一幕—— 母亲填完了土炕,抖抖索索、颤颤巍巍的尽力站起,两腿沉重的仿佛灌满了铅,原本并不显瘦的身体此时已变成好像初冬落光树叶的柳树枝!他试着尽量站稳,双手用力扶着房墙,一寸一挪地顺着墙壁、窗沿、门栏慢慢摩挲着......

母亲的最后岁月

母亲从此一病不起 。勤劳一生的母亲不习惯于躺在炕上,他更不习惯让小的伺来候去,一切事务只有亲自做,才感觉自然、心安。但多次扎挣着想起来而又无能为力。莫名的疼痛包围了母亲的整个身体,甚至无情的侵入了一生操劳不尽、柔弱软将的母亲的心。看着母亲疼痛不适而又强装无事的表情,联系母亲的一生,一般的小病小闹根本不放于心的经历,我们除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再也束手无策。老三请来远近郎中看了无数次,吃药无数可没效果,不知是医疗水平有限,不能对症下药,还是药物根本驾驭不了顽固的病魔,反正母亲的病情非但不见好转,而且日益严重。记得陪母亲病卧期间,经不住操心和负担,我的心理疾病又复发。母亲不顾自己的病痛,不断的念叨,有病你就加在我身上,不要折磨我的娃了!这,就是母亲!无论何时,心里惦记的永远是自己的儿女!不由使人心颤泪崩!闷热难熬的暑假快要结束,农人们基本消缓了紧张繁忙的夏收,待稍歇口气,又要准备肥料、粪土,周而复始的去种冬小麦了。母亲的病情经过漫长的夏天,也没见好转,我们的希望也渐渐变成失望,我也愈来 愈有不祥的预感!趁还没上学,我终于决定要送母亲到医院看看,可再也不能像父亲一样给人留下遗憾。 我提前联系好了老家在本庄,现在会宁县中医院上班的医德高尚、技术精湛、口碑极佳的外科主任,现任副院长的张伟大夫,租了同庄范师的出租车,早晨简单吃喝后,和妻子一起陪母亲去县中医院检查。小车开得很平稳,不见得好的路况也不显颠簸。一直怕坐车的母亲,今天气色出奇的好,她与儿媳并行而坐,不时说笑,对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指指点点,欣赏不已。一生从没迈出大山半步的母亲,不是在这样特殊的情况下,哪有机会坐这么高级豪华的车!母亲与儿媳高兴地交谈着,我的心里却似咸似酸、五味杂陈的不是滋味!

母亲的最后岁月

在张大夫的关照下,很快“打通”了各个关口,迅速地给母亲进行了检查。问诊,听诊,B超,还有至今我也安不上什么名称的,用一个什么样的机器,把母亲折腾了半会。我把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单汇集起来,一并交给了张大夫钦点的一位权威大夫。他屏着气,凝着神,蹙着眉,左看,右看,正面瞧,背面瞧。最后大笔一挥,得出结论:慢性胃炎、慢性胆囊炎。字迹与几乎所有医生写的字没有什么两样。往好里说,龙飞凤舞,飞马走蛇;打兴趣的说,写的什么也不是。没一点写字基础的人,看起来压根就是一团糟!幸亏我还算有点基础,不然麻烦问人家,倘若对方正心情欠佳,恐受其白眼的!然后医生不紧不慢地开了几幅中药,我忙不迭地的排队去取。

母亲的最后岁月

看了母亲的病情诊断结论,我头脑中滑过一丝喜悦:嗯,母亲总算没有什么,吃了医生开的药,一定会有效果的。不过,我心里还是不知为何很快被犹豫或不太相信占据了:不对呀,我总认为母亲的病不像医生认为的那么轻描淡泻,也不太像是“慢性”的。要不,人家根本就没当回事,或者压根有限的大脑根本不能与现代化的机器对弈!期间,有一插絮,在检查后一关口时,因我疏忽,不知啥时把前一关口的检查单丢失了——这直接影响下面的检查!那个收条子的年轻女子,头也不抬,大气不出,一副公事公办,毫无商量的余地!无奈我又紧走慢赶的去三楼难为张大夫了——张大夫毫不犹豫地下楼,在那个坚持原则的女子旁耳语了一番。她还是头也不抬不转的把胳膊伸向我——拿来,可以检查了!我倒无所谓,难为的是可真难为张大夫了!

母亲的最后岁月

预感有时准的令人吃惊,要来的躲也躲不了。接连吃了权威大夫给母亲开的中药,“慢性”病非但没慢,反而似乎更重。这就不禁令人不可思议而不知所措了!原来仅有的一点希望也变成只有失望了!

本来老三怕母亲晕车,不太同意母亲去检查,可一直把任何事都看得很开的母亲说,要不就去检查一回吧,若好了更好,若不得好,你们也就心中有底了,该准备的就提前准备,没必要花的就不要花了!我知道这是善良的母亲怕难为一再坚持的我,才这样说的。想起当时的情景,至今不由使人恓惶泪壤。

母亲的最后岁月

母亲病卧在炕已两月了。睡得母亲心慌,睡得母亲恓凉。在一个凉爽的傍晚,我把母亲抱在煨上衣被的架子车上,沿巷子转了一圈,透了透风,吸了吸气。母亲最后提出要到我们三家——她的三个儿子的场里转转,她要看看她的儿子们谁的麦垛大,谁的衣草多。我按母意拉她依次转了一圈。我难过的想,这是辛劳一生的母亲,最后一次以这种形式与这个她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的世界诀别!她到最后想的还是她的儿女们!我的心里难过的滴血!

母亲的最后岁月

我口里说不出,心里不愿也不能不想,母亲没救了!但脾气有时坚持到一面也难以回转的老三,始终没有放弃坚持对母亲的治疗。今天用摩托驮来杨岔的李大夫,明日又驮来杨集的王大夫,改日又与卫生院的邢大夫骑车一块来了,过几天又叫医德颇高,行医勤快的陇川的张大夫来家就诊。虽然疗治效果难遂人意,但老三的精神非我们姊妹任何一个所及,至今想起还感动不已!虽然他不善于口中阐叙,其行为较行动上不到而口中理论多多喋喋不休者更显有力!

这里又不能不提在母亲病中不厌其烦,伺候有方的弟媳。母亲在最后一段时间,浑身疼的难以安稳睡眠,哪怕一会儿。我们无论怎样小心帮母亲翻身,总会弄疼了母亲而不能遂意。只有弟媳能自如自然的帮母亲翻转身体,而只有这时母亲才能较长时间安心睡会。母亲临终喂馍灌水弟媳也比谁得心应手。老三俩在母亲晚年和病中功莫大焉,一直在大树底下乘凉的我们永远感激而不会忘记的!

母亲的最后岁月

和父亲一样,母亲临终时最记挂的还是老三——她的小儿子。常言道,老的不死儿不大,母亲总担忧老三何时才能活成人。实际上,老三早已活成人了!若父母地下有灵,知道她们的小儿子一家其乐融融,勤劳做事,勤俭持家,生活和谐,还有枪杆高的俩听话成器的后生,还有她们所有子孙都生活的美满幸福,有滋有味,一定会高兴得合不拢嘴的,也一定会安心安息的!

母亲的最后岁月

莫言:甘肃会宁人,乡村小学教师,教学之余喜欢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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