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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哲学·毕业】冯嘉荟:北大这些年,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hongzhuanyidui 2017-07-17

北大这些年,什么变了,什么没变?

——北京大学哲学系2017届毕业典礼发言

   一  

七年前刚到北大的时候,松林的包子还是手工做的;清晨博实包子大叔的叫卖声穿透整条用银杏丈量的小道;学一的门口总是有一个奇怪但和蔼的老爷爷拉着横幅说神舟号是他造的;大家都用飞信和人人网。那个时候,我们都觉得自己站在时代的顶端,虽然弱小,天真,却能够经受任何打击,并且能以同样强大的力量回击过去,因为有一颗想把世界吞到肚子里的心。

现在人们都用微信了,野草也同博实一样被清扫到时代的角落,曾经辉煌灿烂的银杏被新盖起的大楼侵占了领地,仍然自认为是时代先锋的我们,大概也被95后们自觉划清了界限。我们处在这样的年纪,谈论岁月沧桑尚嫌太早,时间的利刃还没有张开他的残忍;而我们也过了荷尔蒙过剩的年纪,摔碎了骨头,不能天真地期望还能够回炉重造。开始玩起了成年人的游戏,越来越多告诉自己:“都是成年人了”。

典礼是一个节日,是打破日常人与人隔绝的状态,是共同经验的聚集。在这个特殊的时刻,我想和大家一起思考这个问题:在北大的这些年,究竟什么变化了,什么是不变的?

   二  

我来说说我的经历吧。

整个北大的七年我像是在写一篇论文,我的意思是,开头的构思是: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我发现我交上来的作业却是:划定了一个小的题目,局限在一个小的论域,尝试性地得出谦逊的结论。

七年前的我一定无法理解我现在的工作,因为那个时候这个小女孩是要做新闻记者,要隐居山林,要写一卷一卷的诗歌。在生活所有的可能性中,大概唯独没有这一种:把自己镶嵌在社会分工的小格子里,变成一个循规蹈矩以致无聊的人。这个小女孩一定会问:人们是如何把自己这么多的可能性局限为这么一点点,人们是如何甘于剪掉自己的羽毛、尾巴,自觉地把自己规训成社会认可和要求的人,满脸正派,面带笑容?

一个始终希望生活在别处的小女孩,无法看到现在的我,日复一日劳作的我,心中升起的静谧。如果说时间流逝最终刻度是自我探寻的深度,那么我的七年变化的是对自由的理解。想成为一个特别的人,很容易,因为每一个人都希望与众不同,并且恰恰因为每个人都自命不凡,他才是平庸的。相反,努力做成一个普通人,很艰难。这需要戳破一个个幻觉,活在理性、自我审视、清醒的世界中。这需要认识到:自由的人要求充分的财富,社会的认可,但不只是这些;自由的人需要尊重和承认个体基本权利的空间,但不仅仅是这样;自由的实现,最终依赖于理性的自我认识,把这一深度落实为对自身行动的规范和限制。自由要求把对新奇事物的好奇,漂浮不定的情绪收束起来,落实为日常的责任。

对我来说,一个真正自由的人不是别的,仅仅是,成为一个好的女儿,好学生,这个“好”可能也会包括妻子、学者、母亲、公民。这不是梦想,愚人才做梦。它们是理想,每时每刻实行在现实生活中的理想,它们是许许多多的声音。当我一天没有在图书馆听到开馆的广播,闭馆的铃声,我会惭愧,是不是应该更勤奋一些;当我写作停留在含糊随意,没有得到充分澄清的结论上,我会感到不适,是不是应该往前推进一些;当我几天没有给父母打电话,我会感到不自在,是不是父母都在担心自己。

所有这些规范都可以归为一个:“北大”。它像是一个时时绷紧的弦,驱赶人性的怠惰,照亮日常的琐碎。北大的身份总是提醒自己,既然是北大的学生,要配得上身边令人仰视、优秀到让人焦虑的同学,既然是北大的学生,要配得上才华横溢、勇猛精进的老师。北大人不仅是而且应该是精英,尽管“精英”意味的不是谋取名利的便利,而是负担和责任。北大人有很多种可能,但是不论怎样,北大人一定是骄傲的。这一份骄傲,让我们遵循社会的规则,但也会挑战和创立新的规则;能够坦荡接受名利财富,并且失去了这些财富也不改其乐;不追求被人理解或不理解,但是却把这个世界作为一种责任承担下来。北大人是骄傲的,尽管这骄傲表面上像是谦卑。

   三  

那么,哲学呢?哲学是否像“好人”一样,也是一种“应当”?我们应该成为哲学家么?或者说,人们是如何成为哲学家的?这个问题比去定义哲学工作,对辩护哲学更有用,更为真切。我问自己这个问题,我是怎么成为哲学家的呢?

多年后,当我去回顾这个决断的时刻,大概会是既冰冷又炙热的感觉,就像海边玩水的人,赤身裸体趟过海水,试图游到一个岛屿。仅仅把它造成一个教职、发表或者什么的名字,是游客的做法,给那些喜欢柠檬水、足球门票与喜欢柏拉图同样多的人。然而,只有肌肤滑过寒冷的水面,揉碎月光,一头扎进黑暗的人,才能声称看到了那个岛。没有什么上岸的许诺,救生的安全筏早已撤离,古老的风暴已经过去,而海滩玩水的人已经下水,不会再回头。

对我来说,哲学家不是理想,而是命运。在成为哲学家之前,人们已经是哲学家。这命运要求承担世界的复杂,不断抽离自己所站立的根基,与这个世界保持距离,并努力地爱这个世界。哲学不是逃避,不是在现实之外创造一个自我安慰的虚幻之物,哲学是去思考比通常理解的现实更为现实的东西;哲学与莫名其妙玄而又玄的东西无关,哲学要求清晰的论证和说明;哲学不是护教和鼓吹道理,哲学家需要预设,但是无时不刻反思自身的预设。哲学究竟是可能的吗?我不知道,在哲学究竟可不可能之前,哲学已经在了。对终有一死的人来说,哲学是必然的,哲学家,在这必然之中,追寻不可能之事,而如果不去追求不可能之事,可能之事也无法完成。

在北大,改变的,是在日常生活实现存在全部可能性的努力;不变的,是自我审视并追求不可能之事的骄傲。感谢北大,希望同学们都能够带着自己的北大记忆上路,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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