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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初四僧:避难于佛门的“艺术天团”

 昵称41961047 2017-07-19


前年,故宫武英殿因为“石渠宝笈特展”引发“故宫跑”,当时展出的都是清宫收藏精品。今年,故宫别出心裁,同样在武英殿展出的却是一批因为政治原因绝少进入宫廷收藏的作品,它们出自明末清初四位僧人之手。


郑金岩2009年作的布面油画——《霜冷长河——弘仁、髡残、八大、石涛》


“弘仁疏淡清寂、髡残苍浑幽邈、八大山人圆融冷逸、石涛纵肆清奇”,5月在故宫展出的“四僧书画展”这样形容四人的风格。

明末清初的四位僧人画风个性鲜明、自成一格,与当时清宫正统主流推崇的“四王”(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形成鲜明的对比,因此后来的艺术史把他们合称为“四僧”。

将古人合称是艺术史家一种惯用的写作技巧,五代有“荆关董巨”,宋有“刘李马夏”,元有“元四家”,明有“吴门四家”……读史的人容易误以为古代有这么多“艺术天团”,实际上他们不一定有交往,只不过为了史家的方便而被组合在一起罢了。

“清初四僧”也一样,四位僧人所处的时代接近,境遇也相似,故后人把他们视作一个整体。事实上,这四人素未谋面,弘仁和髡残并没有听说过八大山人和石涛,八大山人和石涛虽有过书信往来,可是最终也没有见过一面。



僧人是他们相同的“职业”,这个“职业”背后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他们都是明朝的遗民。明末清初,在新旧朝代更迭之际,汉人要么选择臣服,要么选择反抗。如果这两者都不是所愿所能,遁入空门来躲避新政权也是无奈中的出路。中国人向来注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清人入关之初就颁布“削发令”,并称“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明末清初大儒顾炎武曾赋诗:“一旦持剪刀,剪我半头秃。华人髡为夷,苟活不如死。”对于明朝遗民来说,削发留辫是奇耻大辱,倒不如削发出家为僧,以不合作的态度对抗新政权。

清初四僧除了髡残以外,其余三人出家为僧都是为了躲避清朝的新统治者。髡残从小就有慧根,从不读旁门左道的书,而且不近女色。髡残20岁那年,距离明朝覆灭还有14年,他为了逃避父母逼婚,毅然放弃了考取功名的想法,削发为僧。

弘仁以孝闻名,本想通过科举尽忠尽孝。母亲死后,弘仁感慨明朝国事艰难,决心不再追求功名和婚姻。吴三桂引清兵入关的第二年,他跟随师傅投奔福建的南明隆武政权,后来政权覆灭,弘仁归隐于武夷山中。他曾有还俗的念头,但由于过世得早没能实现。弘仁死后还托友人在墓前多种植梅花,仿效北宋诗人林逋“梅妻鹤子”,死后有梅花与灵魂为伴。

石涛和八大山人都是明朝宗室。石涛原名朱若极,是朱元璋侄孙靖江王朱守谦的后裔;八大山人原名朱耷,是朱元璋第十六子宁王朱权的后裔。石涛4岁就被迫削发为僧逃离原籍广西,八大山人于顺治五年23岁时削发为僧。石涛和八大山人投奔佛门都不是出于宗教信仰的原因,他们两人都曾经还俗,佛门清净地不过是远离政治是非之地。


故宫清初四僧书画展现场


谈及“清初四僧”所处的政治环境时,英国美术史家苏立文说:“17世纪经历了明王朝的衰败和灭亡、清军的入侵和内战以及连续的社会动荡,最终到康熙朝才重归安宁。所有的社会生活主题都在同时期的画作中得到表现……忠心耿耿的明朝遗民因为不愿在异族人的新王朝出仕而受尽折磨,有的人自杀,有的人消沉,有的人行游天下,出家为僧,或离群独居,日渐边缘。但也有人在康熙朝成为忠诚而自得的官僚。因此,遗民对危机的放映各有不同。”

弘仁与髡残:黄山是共同的精神家园

看弘仁的山水画很容易让人想起元朝的倪瓒,他们的作品在疏淡的笔墨之下显现出一种萧瑟、清冷的气氛。倪瓒生于一个富甲一方的地主家庭,后来家道中落家财散尽,中年又遇上丧妻、丧子的悲剧,最终倪瓒隐逸于山野间,以清淡的画笔来刻画内心的悲凉。弘仁以倪瓒为师,对自己遭受国破家亡的厄运也采取了一种超然的态度,在作品中用一种与倪瓒类似的风格来表达疏朗的山水。苏立文形容弘仁的画“结构看起来脆弱,但出乎意料地稳定、敏感而具有纪念碑性,流露出非常纯粹的倪瓒遗风”。


弘仁 《西岩松雪图》


相传弘仁想购买倪瓒的真迹,苦苦寻觅数年都找不到。有一天,他在丰溪的吴氏家中看到了,就谎称自己生病走不了,像苏轼说的“杜门面壁”那样,足足看了三个月才肯走。回去下笔作画如有神助,三个月的观察后恍然开悟,便画得超然的作品。后来终于获得了倪瓒的真迹,弘仁把其当宝贝一样供在禅房中,时常焚香供奉。

如果说倪瓒是弘仁的精神导师,那么黄山就是弘仁的精神家园。弘仁说“敢言天地是吾师”,他的朋友汤燕生形容弘仁:攀山涉水,足迹所到之处,多是连猿猴和鸟类都没有看过的野景。弘仁常常凌晨就出发,日落才回去,风雪连天的日子也如常。


《渐江像》汪观清 1985年


黄山所在的徽州又称“新安”,弘仁成了“宗倪瓒、师黄山”的“新安画派”领袖,他跟查士标、孙逸、汪之瑞并称“新安四大家”。新安画派延绵到近代,最有名的继承者是山水大家黄宾虹。

“清初四僧”中,髡残的画风同样受益于黄山的风光,他在游历黄山的天都峰、炼丹台后不禁赋诗一首“我今一棹归何处,万壑苍烟一泓玉”,黄山的美景使他忘却世间的纷扰。髡残在清顺治十七年(1660年)前后游历黄山,有统计发现,现存的髡残作品中,1660年以前的作品很少,在此之后的存世作品数量猛增。


髡残《层岩叠壑图》


北京画院理论研究部主任吕晓指出:“髡残作品数量的骤增,尤其是众多以黄山为题材作品的出现,无疑说明黄山之旅极大地激发了髡残的创作热情,从而促进其绘画走向成熟。而且,在一定意义上,黄山之旅成为髡残人生中的重要转折,即由佛门高僧向画僧的转变的重要因素之一。”


《髡残》靳尚谊 1999年 150cm x 114cm 布面油画


无论是禅学还是画学,髡残的学养都非常深厚。他深受明末董其昌的绘画思想影响,并从董其昌上溯“元四家”,以至五代董源、巨然都有所涉及。而髡残游历名山的经历又让他能突破前人的樊篱,最终以繁复丰满的构图、浑厚绵密的皴染、温暖高古的设色、雄阔跌宕的气势在清初画坛自成一家。

八大山人与石涛:两位明代宗室的迥异人生

八大山人与梵高有几分相似,精神的疾病使他的行为异于常人。八大山人虽不至于走向自杀,但他发病的时候也陷入癫狂——他时常头戴布帽、拖着长袍、踏着破鞋一人徘徊在市井之中,时哭时笑,小孩会跟在他后头讥笑他。

作为一名俗姓朱的明皇室后裔,八大山人目睹国破家亡几十年,内心积重难返,最终落得狂疾。“墨点无多泪点多,山河仍是旧山河”,八大山人这句被广为传颂的诗句,正好是他画作的最好总结。

八大山人的标志性符号是在乱荷怪石上,常立有一只翻白眼的水鸟。不仅水鸟如此,水中的游鱼、陆上的梅花鹿,无不以白眼示人,似是对清朝统治者的鄙视和不满。


《八大山人》靳尚谊 2006年 132cmx 100cm布面油画 藏于中国美术馆


到了晚年,八大山人的精神疾病渐渐好转,后来更还俗卖画为生。其实,“八大山人”这个落款是他晚年才开始使用的,早年的作品多用“雪个”“个人”“驴”“驴屋”等款。但是“八大山人”这个落款最为人熟悉,从上往下书写的这四个字时而像“笑之”,时而又像“哭之”,如同他在作画时精神状况的写照。

受八大山人影响很深的清初画家牛石慧不仅跟八大山人画风相似,就连落款的形式也深受其启发,竖着写的“牛石慧”看起来就像“生不拜君”四字,牛石慧和八大山人一样,对清廷保持着一种不合作的态度。八大山人对后世的影响远大于他在世时。清中期的“扬州八怪”、清晚期的“海派画家”,以至近代的齐白石、张大千等名家都深受其影响。


八大山人 松鹿图 立轴


八大山人 《荷石栖禽》 四屏


另一位俗姓朱的画僧石涛,对清朝皇帝却没有自始至终地拒绝。他4岁被迫出家逃难时,对佛门和前朝都没有太多的认识。石涛的人生与其他三位僧人的孤僻隐逸不同,他虽然出身前明贵胄,但也希望能融入清朝的上层生活。在康熙两次南巡至南京和扬州时,石涛都有去接驾献画,后来又北上京师结交达官贵人,最终不得意才回到江南。

在艺术史里,人品和政治倾向都不是决定一个人能否在画史上留名的决定因素。北宋的宰相蔡京被时人称为“六贼之首”,但他的书法在史册上还是能留有一席之地。元朝的赵孟頫同样以南宋宗室的身份仕元,但他的艺术成就冠绝元季。并不纯粹的忠心并不影响时人和后人对石涛艺术成就的评价。


石涛 对牛弹琴图


石涛的名言是“搜尽奇峰打草稿”,他不仅在画语录中反复阐述、在画中反复题跋这句话,还专门为这句话刻了一方闲章来钤用。石涛虽然也学古人画路,但他希望以自己历尽千山搜刮而来的真实山水来入画。

石涛相较其余三僧,似乎少了很多品质上的完美主义色彩,但无论是他的人生还是画作,却都比其余三人的显得更复杂和丰富。

画家吴冠中读了石涛的画语录后感慨道:“好剑!好剑!佩剑之人不知使用,剑渐渐生锈了。国宝,国宝,国人不识,束之高阁。成为国宝,正因其价值是世界性的,不限于本国。石涛画语录篇章不多,却是货真价实的国宝,置之于历史长河,更是世界美术发展史上一颗冠顶明珠。”


石涛《罗汉百开册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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