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出走半生，归来终于成年

今天继续熬黑鸡汤，这样下去我都感觉自己有点像巫婆了。但这事情不能怪我，本来我还是蛮有追求的，一天到晚忧国忧民。但是最近领导不让忧，弄得我都快失业没前途了。偏偏我还是个积极有为的好青年，不能忍受一天到晚游手好闲的。所以纠结了一番不惜找鸡汤下手，其实鸡汤这种东西没什么要紧的，爱喝喝一点，不爱喝拉倒，只要别装着文艺替东家贩卖凶残和愚蠢就行了。至于小情怀呀，小格调呀，小优美呀，人畜无害的，黑它干什么？这样一想我有点惭愧，惭愧之后忽然想到鸡汤赚的钱比我多好几十倍，人家没怜悯我，我反过来怜悯人家算怎么回事儿？我好像还没有赚到怜悯的资格啊！于是扫清了良心上的障碍，一下子又精神抖擞了。

 

今天咱们来八一款著名的鸡汤：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前些时候网上有一篇中学生的作文刷屏了，我搜了一下，大概是这样的：

 

愿你付出甘之如饴，所得归于欢喜。不甘平庸，是你。有人说你好强，我怎么没发现，好吧，我也并不完全了解你。只是别累着自己，哪怕收获多么丰盈。愿你道路漫长，有的是时间发生故事。若没有人陪你颠沛流离，便以梦为马，随处可栖。因为是你，到的地方一定温暖为你。愿你在最无趣无力的日子仍对世界保持好奇。撑不住了就先睡一觉，等等再说。还有人在爱你，你凭什么辜负他们选择放弃？愿你有高跟鞋但穿着球鞋，愿你一辈子下来心上没有补丁，愿你的每次流泪都是喜极而泣，愿你精疲力尽时有树可倚。愿你学会释怀后一身轻，愿你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这样的作文好不好？当然不好了，这明显不像正常人说话。一看就是从小收集好词好句的孩子，收集到初中，每一个句子都是好词好句。就跟菜里全是味精，一点真实的原材料都没有，这还怎么吃？当然一个初中孩子写这样的作文很正常，因为孩子还没长大，自己独立的审美还没有形成，往往觉得这种堆起来的作文比真人说话更有水平，更好看。坦白讲，我初中时候写得比她差远了，各种名人名言，还夹杂若干错别字。所以真正需要怼一下不是这篇文章本身，而是热捧这作文的、审美和思考还停留在初中阶段的各路成年人。这些人真是出走了半生，回来一看，艾玛怎么还未成年！

 

先说一下什么叫审美未成年。不能说好的审美一定是什么样的，因为各有各的喜好，各美其美。但是找出一些明显不美的地方，找出一些通病还是可以的。

 

譬如第一，喜欢凑押韵的句子。这篇文章里接连用了甘之如饴，颠沛流离，随处可栖，喜极而泣，有树可依……等等。一般而言，只要不是写古体诗或者编二人转都不需要这么密集地押韵。连现代诗都不需要这么押韵了，更何况是散文。那么押韵有什么不好呢？白话文本身就是生活用语，它是很自然很活泼的，如果强制性地绑定韵脚，就会显得过于整齐，整齐之后必然呆板，失去语言本身活泼泼的生命力，这就是画蛇添足，没事情给自己戴一副镣铐。

 

第二，喜欢写优美的空话。一个简单意思，不要以为换个很复杂点的说法就会上档次，任何语言的背后都是作者的思想和感受，这才是真正能打动人的东西，语言要通过最准确的最短的途径把那些东西表达出来。一个初中的孩子有独特的思想很难，但有独特的感受还是不难的。我家大囡囡才九岁，她很怕狗，有一天她跟我说：妈妈，刚才有只狗从我背后走过，我吓得骨头都碎掉了。这样的语言给人的感受是实在而强烈的。孩子本身具备这种表达能力，反倒是我们的好词好句把孩子给弄糊涂了。

 

譬如这里，“愿你付出甘之如饴，所得归于欢喜”。看起来很优美，但其实非但没有把感受的距离拉进，反而推远了。这句话怎么说？是什么意思就怎么说——希望你就算上班上得很辛苦，每天回到家里还是开开心心的。“若没有人陪你颠沛流离，便以梦为马，随处可栖。”——如果没有找到合适的人跟你一起玩一起哈皮，那就自己出去玩，自己哈皮。就这么说，放心，这样说即便不漂亮，但至少不矫情，宁可不美，也不要东施效颦。

 

再说一下什么叫思考未成年。譬如这一句刷屏的金句：愿你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我问你，这一把年纪你活到哪儿去了？这句话只在描述外貌的时候成立，譬如我就很希望自己脸上没皱纹，身上有曲线，看起来像个少女。但容貌以外，不论是心地还是头脑，我都希望自己是个成年人。有人说，这句话的意思是人之初性本善，归来仍是少年是说即便成年了还是那么善良。谁说人之初就一定性本善的？谁说成年人就一定不善良的？善恶生来就交织在一起，一团浑沌。一个刚生出来的宝宝是善良的吗？她就知道喝奶睡觉有什么善良不善良呢？

 

一个人在他没有明白是非之前是不具备善恶属性的，他都不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你叫他怎么成为一个真正善良的人？一个不能分辨是非的人干起坏事来简直太容易了。烧死布鲁诺的人觉得自己很虔诚，把小寡妇浸猪笼的人觉得自己很贞洁，把地主吊起来打死的人觉得自己很进步。不懂事的孩子干起这种正能量的事情尤其起劲，想想当年的红卫兵都干过些什么吧！这世上最坏最坏的事情不是坏蛋干的，而是一帮自以为很善良的蠢货干的。所以善良是有前提的，这前提就是要有最基本的是非判断，而这样的判断力不是先天就有的，不是少年人随身携带的，这是后天不懈努力的结果。

 

咱们总是喜欢追忆似水流年，每一段时间一经过去好像就天然地获得了一种正义性。人总喜欢美化自己的过去，我闲下来没事也喜欢美化一下。但是说真的，如果有一种魔药喝下去能让我回到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我才不喝呢！我更喜欢今天的自己。如果少年的我忽然出现在面前，保不准要被我痛骂一顿，这小姑娘脑子一团浆糊，蠢事还干了不少。

 

我们要说一个成年人有善良的心地，不需要说他仍是少年，而应该说他有基本的价值判断。这一种品格恰恰不属于少年，相反，它是成熟的表现。所以别矫情兮兮地去赞美少年了，成熟是美好的，那意味着你的见识在不断地丰富，眼界在不断地开阔，水平在不断地提升。你知道什么是美，什么是丑，什么是善，什么是恶，这是值得骄傲的。如果活了半辈子，还像个孩子一样懵懂无知，是非不分，美丑不分，那真是一把年纪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最后咱们加一点黑鸡精：愿你出走半生，归来终于成年。

苹果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