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越读越会觉得，金庸作品胜在细节，哪怕是看似无关紧要的小处，仔细琢磨也大有看头。 譬如，《倚天屠龙记》“百尺高塔任回翔”一章中，众多正派高手被困着火高塔，在张无忌以掌力助其脱困时，这些人跳塔脱险顺序也并非随意写来，而是大有讲究。 当时，被赵敏困在大都万安寺百尺高塔的高手众多，名门正派几乎被一网打尽，包括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崆峒、华山等等。 张无忌赶到时，高塔已被点燃，形势万分危急——众高手虽已服用范遥智取的解药，功力开始恢复，但塔太高，又大火熊熊，脱困无计。 脑子向来不灵光的张无忌，这回却急中生智，告诉大家可一一跳塔，由他以乾坤大挪移神功帮助平安着陆。  1.昆仑高手初时不肯跳 可张无忌的提议一出，马上遭到反对—— 崆峒、昆仑各派中便有人嚷道：“千万跳不得，莫上这小子的当！他要骗咱们摔得粉身碎骨。” 想想，崆峒、昆仑之人如此反应实属正常，因为张无忌当时已是明教教主，正派中人怎能轻易相信一个魔教头子？ 2.第一个跳的是俞莲舟 张无忌见烟火已烧近众高手身边，无奈从武当派下手，欲找出一个榜样—— “俞二伯，你待我恩重如山，难道小侄会存心相害吗？你先跳罢！” 俞莲舟对张无忌素来信得过，虽想他武功再强，也决计接不住自己，但想与其活活烧死，还不如活活摔死，叫道：“好！我跳下来啦！”纵身一跃，从高塔上跳将下来。 接下来，自然是张无忌成功助其着陆，不用多说。 二侠俞莲舟是武当七侠中最让人敬爱的一位。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张翠山夫妇带小无忌由冰火岛初归，在长江舟中发生的一幕—— 俞莲舟潜心武学，无妻无子，对无忌十分喜爱，只是他生性严峻，沉默寡言，神色间却是冷冷的。 无忌心知这位冷口冷面的师伯其实待己极好，一有空闲，便缠着师伯问东问西。他生于荒岛，陆地上的事物甚么也没见过，因之看来事事透着新鲜。 俞莲舟竟是不感厌烦，常常抱着他坐在船头，观看江上风景。无忌问上十句八句，他便短短的回答一句。 俞莲舟对小无忌犹如父亲般的爱，便在这短短几句话里表露无疑。 此次，俞莲舟不顾生死，第一个从百尺高塔跳下，便是因他信任张无忌。一个慈父怎可能不信任自己孩子？！  3.本不肯跳的昆仑掌门开始抢跳 见俞莲舟跳塔得救，塔上众人齐声欢呼。于是，宋远桥、宋青书等开始数算接下来该谁跳。就在计议未定时，有人开始抢了—— 这时何太冲、班淑娴等已先后跳下，都由张无忌施展乾坤大挪移神功出掌拍击，自直堕取为横摔，一一脱离险境。 何太冲、班淑娴何许人也？昆仑派掌门及掌门夫人！要知道，就在刚刚，昆仑派还指责张无忌是要“骗咱们摔得粉身碎骨”。 何太冲、班淑娴夫妇的自私冷酷是出名的。当初，少年张无忌送杨不悔万里赴昆仑，在救了何太冲爱妾的情况下，还差点被这对夫妇害死。 而此时，最先抢着逃生的又是他们。昆仑派的脸面被这对夫妇丢净了。  4.宋青书的薄情不孝表露无遗 俞莲舟在安全着陆后，大声叫道：“大师哥、四师弟！你们都跳下来罢！”这叫的是武当派的宋远桥、张松溪。 按长幼之序，接下来确该宋远桥先离开。谁想，武当派诸人脱险却并非此顺序。 宋远桥爱子情深，要他先脱险地，说道：“青书，你跳下去！” 宋青书自出囚室后，一直站在周芷若身旁，说道： “周姑娘，你快跳。” 周芷若功力未复，不能去相助师父，却不肯自行逃生，听宋青书这么说，摇了摇头道：“我等师父！” 宋远桥疼爱儿子，可以理解；宋青书不顾父亲，却去讨好心仪的女人，就有些卑鄙了。幸好，周芷若是懂得敬长之人，并未答应。 接下来，我们看武当派诸人跳塔的顺序—— 其时宋青书、宋远桥、张松溪、莫声谷等都已跃下高塔，双方强弱之势更形逆转。 这里写得明白，武当派率先跳塔脱困的居然是宋青书，而非其父宋远桥，或者其师叔张松溪、莫声谷。 宋青书的薄情不孝，在此时便已暴露，此后他杀莫声谷、背叛武当，也就不难理解了。  5.团体次序：先昆仑，再武当，后少林 从书中细节看，少林、武当、峨嵋、昆仑、崆峒、华山等被困高塔的各派，脱困顺序应该是这样的—— 最先逃命的是昆仑、崆峒（最先反对的也是这两派），这从文中“这时何太冲、班淑娴等已先后跳下”之语可知。 这个“等”字，自然是那些见掌门夫妇率先逃命而赶紧跟着逃的昆仑弟子。与他们争先恐后的，怕就是崆峒、华山的弟子们了。 此后的跳塔顺序，文中有这么一段—— 其时宋青书、宋远桥、张松溪、莫声谷等都已跃下高塔，双方强弱之势更形逆转，待得空闻方丈、空智大师，以及少林派达摩堂、罗汉堂众高僧一一跃下时，赵敏手下的武士已无可抗御。 从这里看，少林、武当两派，是先武当，后少林。 这个好理解，原因有二：一是下面相助着陆的张无忌是武当后代，人家是自己人，理当在先；二是少林派武林第一的风度还是要讲的，空闻、空智以张三丰外武林最尊的名份，自不肯抢先逃命。 此后的一个情节，也可见少林僧人的行事—— 这时昆仑、崆峒、华山诸派高手早已蜂拥而出。只有少林派空闻、空智两位神僧不失前辈风范，过来合十向张无忌道谢。和宋远桥、俞莲舟等相互谦让一番，始先后出门。 不过，《倚天屠龙记》中的少林派看上去大有风度，却并不大受读者待见，因为空闻方丈曾因门户之见，拒绝张三丰所请，未出手救助身中玄冥寒毒的小无忌。  6.周芷若誓死不肯舍师而逃 各派高手中，最后离开危塔的是峨嵋派的灭绝、周芷若师徒。 与宋青书的薄情、不孝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周芷若对师父的不离不弃。 宋青书劝她先逃，她说“我等师父”；范遥大叫“周姑娘，快跳下”，她说“我陪着师父”；灭绝师太厉声道：“芷若，你跳下去！”周芷若道：“师父，你先跳了，我再跳！” 如此几番，虽然大火熊熊，周芷若终不肯先师而走。最终，两人这样离开高塔—— 灭绝师太伸臂抱了周芷若，踊身下跳，待离地面约有丈许时，双臂运劲上托，反将周芷若托高了数尺。这么一来，周芷若变成只是从丈许高的空中落下，丝毫无碍，灭绝师太的下堕之势却反而加强。 由此可见，周芷若对师父的忠心、孝心是无与伦比的。而且，这种忠孝影响她此后的人生轨迹。 在被困高塔的危机时刻，灭绝师太交给她三大难事——先是立下毒誓，不许对张无忌倾心；再要她接任本派掌门；还要她以美色诱惑张无忌从而取得屠龙刀和倚天剑。 为实现师父这艰难无比的遗愿，周芷若此后变得不择手段，直至在荒岛上不惜昧了良心向张无忌等下毒，盗取谢逊屠龙刀，刀划殷离脸庞，栽赃陷害赵敏。从那时起，温雅如兰的周芷若变为可怕的九阴魔女。 她的一生，正可谓“成也灭绝，败也灭绝”。  6.用死捍卫尊严的灭绝师太 灭绝师太是最后一个跳离危塔的，而且是唯一拒绝张无忌掌力相助的。也因此，她不幸摔死在塔下—— 张无忌抢步上前，运起乾坤大挪移神功往她腰后拍去。岂知灭绝师太死志已决，又绝不肯受明教半分恩惠，见他手掌拍到，拚起全身残余力气，反手一掌击出。双掌相交，砰的一声大响，张无忌的掌力被她这一掌转移了方向，喀喇一响，灭绝师太重重摔在地下，登时脊骨断成数截。 灭绝师太是以死捍卫自己的尊严。 首先，从被困万安寺起，她便绝食明志。用周芷若的话说就是：“家师是宁死不辱。堂堂峨嵋派掌门，岂肯在你们手下苟且求生？” 第二，在高塔中，听闻范遥、鹤笔翁胡说她和范遥有私，并生下女儿周芷若，她更有以死御辱之心。“芷若，你快跳下去，别来管我！这贼老儿辱我太甚，岂能容他活命？” 第三，灭绝师太的师兄因杨逍而死，她从此与魔教不共戴天，这当是她宁死不受张无忌掌力相助的根本原因。否则，她怎对得起师兄孤鸿子？！ 要知道，灭绝师太与师兄之间，很可能有非同寻常的关系，虽然书中并没明说什么。这是另一个话题了，在此不用多说。  不长，所蕴涵信却颇为丰富。贪生怕死，薄情无德，不忠不孝；大义凛然，光明磊落，宁死不屈……人品、人性的种种都在这生死攸关之时展露无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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