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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词牌故事】绝艳易凋,连城易脆,一生一世「一斛珠」

 水云随缘斋 2017-07-20

词牌故事


一斛珠



那一斛明珠,倾过了岁月的间隙,

如细沙般缓缓流泻。

帝王的恩情,后宫的争斗,

全都埋葬在历史的河流中,

偶尔被人们提起,唏嘘一番罢了。

却不知三生石畔,

是否仍有痴情女子,纤腰曼回,

且舞且吟那“何必珍珠慰寂寥”之句,

等着负心之人回头,

一直等到地老天荒……


第一个故事——

长门自是无梳洗

何必珍珠慰寂寥


世人尽知玄宗与杨妃的千古长恨,然而又有多少人知道,因为这一场旷古惊奇的爱恋,无数后宫佳丽恨断了柔肠。

未容君王得见面,已被杨妃遥侧目

妒令潜配上阳宫,一生遂向空房宿

白居易笔下那位穷尽一生也未见君王之面的“上阳白发人”,不过是其中一个苍白的剪影。

在这些空老永巷的可怜女子中间,有一个还算得上幸运,至少,她得到过玄宗的一时眷宠,而且还留下了一段璀璨如珠的词话传奇。

汀洲采白苹,日暖江南春

她的名字,叫做江采苹。



当年武惠妃过世之后,玄宗一直怏怏不乐,高力士便广采秀女,希冀重开天颜。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福建莆田,他找到了出生在医学世家的江采苹,盈盈十六七岁的少女,生得雪肤花貌,通晓诗文乐舞,当真蕙质兰心,无可挑剔。

高力士不愧是最知晓圣意的人,他从见到江采苹的那一刻起就知道这个女子一定会得到玄宗的喜爱。

结果不出他所料,玄宗对江采苹宠爱有加,因她生性爱梅,便封为梅妃。虽然不合礼制,却足以体现君王深沉而真挚的爱意。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江采苹真个是“三千宠爱在一身”。

各地官吏为讨好她,争相进献品相珍奇的梅花。她居住的宫苑中,每到冬春之交,便是嫣红雪白的锦绣世界。



然而君王薄幸,自古以来便是定数。

当华清池的水波浸润了凝脂般的肌肤,当霓裳羽衣的华美盖过了《凌波曲》的淡雅,杨玉环出现在玄宗的生命里,娇弱不胜的风情吸引了这位盛世帝王的全部注意力。

于是,江采苹如同一颗弃置妆奁的明珠,蒙昧了尘垢,黯淡了华彩,不再被人捧于掌心中怜惜,甚至不再被忆起。

昔日芙蓉花,今成断根草

虽然也懂得以色事人不得永好之理,女儿家的心事终究脆弱缠绵,不得解脱。上阳东宫里住满了被“杨妃遥侧目”的女子,触目所及尽是红衰翠减,还有谁记得当年咳唾生珠的梅妃江采苹呢?

所有的怨怼,爆发在那一个马蹄凌乱的晌午。

许久以前,这样的马蹄声代表着地方官贡来新奇品种的梅花,而现在,贡使与马匹依旧,贡品却变成了新鲜荔枝。

梅花是她江采苹的化身,纤纤袅袅,瘦骨临风;而荔枝是晶莹玉润,清香甜腻,像是那个夺去她幸福的人。

恍如隔世。



在满心的伤怀中,江采苹做出了最后的挣扎。她决心效仿千金买赋的陈阿娇,拿出全部的积蓄,托人为她写一篇华彩文章,以期引起天子注意。

但是,情随事迁,如今所有能舞文弄墨的才子都去歌颂杨玉环的天人之姿,谁还有时间注意一个失宠的妃子。再一次被残酷现实打击的江采苹只好自己操起笔墨,书写内心的无尽哀伤。

那铺张扬厉的大赋她是无力规划的,抒情小赋却并非难事。

一字一句,皆如杜鹃啼血,仿佛笔尖饱蘸的不是香墨,而是自己的泪水。


奈何嫉色庸庸,妒气冲冲。夺我之爱幸,斥我乎幽宫。思旧欢之莫得,想梦著乎朦胧。度花朝与月夕,羞懒对乎春风。欲相如之奏赋,奈世才之不工。属悉吟之未尽,已响动乎疏钟。空长叹而掩袂,踌躇步于楼东。


玄宗看到这篇《楼东赋》的时候,心尖像是被轻柔坚韧的丝线狠狠扯了一下,有些甜蜜的抽痛。

园中盛放的梅花,提醒着他曾有这样一个女子陪伴他度过孤寂的时光,御案上的红笺小字,倾泻了全部的美好回忆。

然而感慨归感慨,杨玉环的妒意却还是要顾及的,他差人甄选了一斛上好的南浦珠,送到梅妃那里,权当是感念旧情,聊表心意。

江采苹自送出《楼东赋》之后,虽然没有寝食难安,却也日夜思量。君王回心转意重拾恩宠的场面在脑海中闪现了一次又一次,越来越清晰,却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迷茫。



许久无人问津的宫门终于打开,迎来的却不是銮驾,而是板着脸的传话宫人,和一斛价值连城的珍珠。

这斛珍珠彻底让江采苹断绝了承恩的念想,明珠虽然珍贵,终究是不能言语的。对于一个失宠的妃子来说,珍珠饰物、珍珠粉等点缀容颜之物完全派不上任何用场,放在那里徒然生尘,简直跟自己的遭遇没什么两样。

于是,泠然的泪水,滚落如珠。

次日,玄宗收到一首名为《谢赐珍珠》的七绝作为谢恩的回答。不过,与其说是谢恩,倒更不如称之为埋怨:


柳叶双眉久不描,残妆和泪污红绡。

长门自是无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


短短二十八字,承载着这个苦命女子最后的高傲。

玄宗一声长叹,心血翻涌,号令教坊填唱新词。

是为《一斛珠》。



第二个故事——

烂嚼红茸

笑向檀郎唾


那一斛逐渐泛黄的珍珠,最终和它们的主人一起,在安史之乱的烽烟中散落尘埃,不知所踪。

零落民间的梨园子弟却将《一斛珠》的曲子保存下来,一直辗转到残唐五代之后,被另一位天子所珍赏,并填词送给心爱之人,从此得以传世。

这样风流俊赏之事,除了南唐后主李煜李重光,却还有谁能做出来呢?



李煜结婚的时候还不叫李煜,他叫李从嘉,是一个普通的皇子。他的妻子比他略大一岁,姓周,据说小名娥皇。后来李煜登基,娥皇便由“周妃”变成了“周后”。

她是难得的才女,文学歌舞莫不精通,尤其擅长琵琶。对于文艺青年李煜来说,这样的伴侣很理想——

我填词,你便唱曲,我饮酒,你便起舞,我在棋盘上杀伐征战,你与我斗个势均力敌,这样的默契,真是再好没有。

娥皇偶尔也“恃宠而骄”,比如刁难李煜,让堂堂一国之君跳舞给她看。李煜一点儿大男子主义的架子都没有:跳舞就跳舞,但是你得给我写个新曲子。娥皇一听,这还不简单?拿起笔来一挥而就,给你,跳吧!

那首曲子就叫《邀醉舞破》,“破”是作曲的专用术语,与《霓裳中序第一》里的“中序”一样,都是大曲的一个段落。后来李煜也作过一曲《念家山破》,“家山”与“破”联系起来,单看字面意思,竟是一段不详之谶。



娥皇甚至把失落已久仅剩残篇的《霓裳羽衣曲》整理谱写,用琵琶弹奏出来,让大唐盛世的余音重新在南唐宫殿里回响。

除了诗词歌舞,她也会做做针线活儿,咬断丝线的时候口中有时会留下些绒毛, 这时候就需要吐出来,有个专有名词叫“唾绒”,她便笑嘻嘻地向李煜身上吐。

于是李煜便写了一首香艳的小词描摹当时的情景,词牌正是唐代教坊传下的《一斛珠》。


晚妆初过,沉檀轻注些儿个。向人微露丁香颗。一曲清歌,暂引樱桃破。

罗袖裛残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污。绣床斜凭娇无那。烂嚼红茸,笑向檀郎唾。


有人觉得“唾绒”这动作跟随地吐痰差不多,好像不是那么美丽。实际上想想《红楼梦》也就释然了,黛玉常常会“啐”宝玉,凤姐也因为贾琏拉着她“涨姿势”这事儿啐过,总之是人家的闺房情趣罢了。

对于帝王之家来说,这种情趣显得十分难得,故两个人都对这段姻缘珍而重之。就算李煜像所有帝王一样,拥有着标配的三千佳丽,娥皇依然得以宠冠六宫。

却不知是否江采苹埋藏了百年的怨恨化作诅咒,这对曾经像是神仙眷侣般的夫妻终究没能白首。

十年,仅仅十年,炽烈的感情便在一场疾病中消磨殆尽。



也许李煜真正爱恋的并不是一个特定的人,他只是对天真无邪的少女有着某种特殊的情结,当岁月夺走了一个少女的娇憨,总会出现另一个来代替。

这个代替者,便是娥皇的亲妹妹,她本是进宫探病的,然而总也见不到清醒状态下的姐姐,于是便耽在了宫中。这本来是无可厚非,然而时间久了,总会出问题。这日她画堂昼寝,偏被李煜撞个正着。看到十年前牵着姐姐裙裾撒娇的小女孩成长为美丽的尤物,李煜一时惊呆了。

十五岁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面对风流倜傥的君王,也是羞红了粉面,低敛了蛾眉,心脏失去了固有的频率。



在一个风清月静的夜晚,李煜在画堂南畔迎到了羞无限的少女,她因为担心弄出动静让人知晓,竟然将一双绣鞋脱下提在手中,这充满稚气的举动让李煜对她更增了几分怜爱之心。

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这是幽会之后李煜写下的词句。按说这种隐藏着闺阁情趣的词曲应当好自珍藏,耳鬓厮磨间双双赏玩一番便是,谁知道这位风流天子竟然不吝外传,一时之间,宫人臣子乃至宫外行人都开始传颂这场八卦。

唯有身为“正室”的娥皇,此时仍旧对丈夫和妹妹的事情一无所知。

直到那日她终于在清醒状态下见到妹妹,问了一句“几时来的”,妹妹也不知是故作娇憨还是当真不懂避嫌,竟然回答“有一段时间了”,于是娥皇明白了一切。她默默地转过头去,再也不愿看那两人。



这是生命的最后时光,她一直是那样的美丽与骄傲,怎能忍受卑微的离去?于是她仔细梳洗打扮好了,穿上盛装,抱着心爱的琵琶,隆重地走向死亡。

娥皇故去,李煜忽然良心发现一般,疯狂地书写祭文进行追思,甚至不顾礼数,坚持在诔文上落款为“鳏夫煜”。

这篇诔文是李煜传世作品中最长的一篇,里面有八个字,至今读起来仍旧美得让人心碎——

绝艳易凋,连城易脆

细细想来,李煜负心薄幸,致使娥皇抱屈夭折,后来晋升的妹妹小周后也是去国受辱,颠沛流离,不得善终,这样的情节与玄宗梅妃玉环何其相似。

也许帝王家的爱恨情仇,无非便是如此。


来源 诗词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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