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晋.成公绥 《啸赋》
原文
逸群公子,体奇好异。傲世忘荣,绝弃人事。睎高慕古,长想远思。将登箕山以抗节,浮沧海以游志。于是延友生,集同好。精性命之至机,研道德之玄奥。愍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狭世路之阨僻,仰天衢而高蹈。邈姱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
注释
自译文: 有一位超群脱俗的公子,喜爱体验奇异的事物。他傲立世俗忘却荣华富贵,主动放弃甚至谢绝人们渴慕的仕途腾达。十分仰慕远古高士的隐居生活,遐想追思与他们欢乐与共的情景。相传尧时拒受君位的许由隐居在箕山,始终保持着高尚的节操,他的思绪在沧海里自由漂浮,使自己的心志完全超脱于物外。与他交往密切的朋友,都是志趣相投的隐士。他们精通生命最细微的情感,共同探讨最玄奥的道理。他们为世间的流俗不知醒悟而感到哀怜,他们绝圣弃智超然自得并能先知先觉。他们认为世间的路实在狭窄僻陋,因而仰望天街而远行遁世。他们远离奢侈的世风并能遗忘自我,才会意气风发情绪激昂地用口哨来吹奏啸歌。
于时曜灵俄景,流光濛汜。逍遥携手,踟跦步趾。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响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协黄宫于清角,杂商羽于流徵。飘游云于泰清,集长风乎万里。曲既终而响绝,遗余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
注释:
自译文: 此时正值夕阳西下,晚霞辉映着冉冉落日。公子和他的好友们逍遥自在地携手游玩,步履踟蹰徘徊。他们的嘴唇里发出美妙的音乐,洁白的牙齿里迸出急促哀伤的啸音。抑扬顿挫的曲调暗中转换,瞬间骤起的强劲气流冲口而出。啸声协合着黄钟宫清厉的角音,夹杂着流利的徵(zhi)声。啸声在茫茫云天飘游,仿佛万里长风在此会集。啸曲已经结束而回音袅袅不绝于耳,余音令人玩赏回味无穷。如此优美的自然天成之音,绝非丝竹管弦乐器所能比拟。
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大而不洿,细而不沈。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瑟琴。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收《激楚》之哀荒,节《北里》之奢淫。济洪灾于炎旱,反亢阳于重阴。唱引万变,曲用无方。和乐怡怿,悲伤摧藏。时幽散而将绝,中矫厉而慨慷。徐婉约而优游,纷繁骛而激扬。情既思而能反,心虽哀而不伤。总八音之至和,固极乐而无荒。
注释
自译文: 因此啸歌不用借助任何乐器,也无需借助他物的功用,啸歌所用都是取材自身,全靠啸者善于用心控制气流。嘴唇稍动即出啸歌,张口发音妙曲既成。触类旁通见物兴感,即兴而歌随口啸吟。大的啸声宏大并不散漫,小的啸声细微而不沉滞。清澈激越胜过笙竽一类管乐器,优美圆润谐和琴瑟一类弦乐器。啸歌的玄妙足可与鬼神互通思想感情,啸歌的精微足以穷尽表现人最隐秘的思绪。聆听啸声,可以去除《激楚》那种过度的凄清悲哀,聆听啸声,还可节制《北里》之类的靡靡之音。啸歌能使天降大雨缓解旱情,啸歌也能在阴雨绵绵时让太阳普照大地。啸歌的体裁千变万化,啸歌的曲度变幻无常。和悦的啸歌使人快乐无比,悲伤的啸歌令人肝肠寸断。啸歌时而清幽疏散而骤然断绝,时而声厉高扬中转为慷慨激昂。时而像婉约女子优雅漫步,时而像群鸟腾飞激越高亢。啸歌能使人情思翩翩而能迷途自返,心生哀楚却不沉溺自伤。啸歌总合了八音的谐调极致尽善尽美,能使人的感情快乐至极而不荒唐颓废。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而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憀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或澎濞而奔壮。横郁鸣而滔涸,冽飘眇而清昶。逸气奋涌,缤纷交错。列列颷扬,啾啾响作。奏胡马之长思,向寒风乎北朔。又似鸿雁之将雏,群鸣号乎沙漠。故能因形创声,随事造曲。应物无穷,机发响速。怫郁冲流,参谭云属。若离若合,将绝复续。飞廉鼓于幽隧,猛虎应于中谷。南箕动于穹苍,清颷振乎乔木。散滞积而播扬,荡埃蔼之溷浊。变阴阳之至和,移淫风之秽俗。
注释
自译文: 如果啸者登上高台居高临远,走出彩绘雕饰的走廊极目远眺。啸者仰头鼓掌抒发感叹,长吟的啸声清悠嘹亮。有的啸声舒缓转而急促,有的啸声徘徊转为奔放。有的啸声象柔弱倩女柔情百媚,有的啸声象江水奔流声势浩壮。有的啸声气流浓烈如浪涛席卷令河流干涸,有的啸声清脆缥缈似凛冽寒风飞越茫茫草原。啸歌吹出的强烈气流喷薄而出,缤纷交错。列列暴风狂飙飞扬,犹闻啾啾鸟啼涡旋耳畔。啸声酷似胡马仰天嘶鸣,思绪飞向寒风呼呼的北方。又好像天际的鸿雁携带雏鸟比翼奋飞,成群的大雁彼此呼唤着飞过漫漫沙漠。啸者能够模仿各种形象创造出不同的音响,还能因时随事即兴编造旋律。各种各样的感触都可用啸歌来抒情,象回声应和弩机发射一样迅捷。有的啸声象气流对冲低沉抑郁,好似心情压抑愤懑不畅,连绵不绝的啸声,时而分离时而会和,好似断绝又巧妙续接。如同风神在深邃的山路上鼓唇呐喊,又像猛虎在山谷中应和长啸。感觉南方的箕星也在天空晃动,又像是清厉的飓风撼动着莽原大树。啸歌能使积滞之气散发开来,更能荡涤混沌尘埃一扫而空。啸歌能改变阴阳失调使其和谐,还能移风易俗改变淫秽不堪的世俗流风。
若乃游崇岗,陵景山。临岩侧,望流川。坐盘石,漱清泉。藉皋兰之猗靡,荫修竹之婵娟。乃吟咏而发散,声骆驿而响连。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
注释
自译文: 如果啸者漫游高岗,登临大山,临傍山岩,仰望瀑布,萁坐磐石,洗漱清泉,坐卧在兰草丛生的水泽湖畔,衣袂翩翩随风而动,胜似在挺拔的竹林浓荫下婵娟静思,啸者就在这里即兴吟咏啸歌四散,美妙的啸声连绵不断。尽情舒散忧思郁结,抒发积虑的缠绵惆怅。让心灵荡涤一清去除尘世的烦恼牵累,让离世脱俗的志趣随风飘荡。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磞硠震隐,訇磕口聊(左口右聊,合为一字)嘈。发徵则隆冬熙蒸,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嚁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优而绝世。越韶、夏与咸池,何徒取异乎郑、卫。于时绵驹结舌而丧精,王豹杜口而失色。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检手而叹息。钟期弃琴而改听,孔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舞而抃足,凤皇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之奇妙,盖亦音声之至极。
注释
100.信:真,确实。 101.羌:发语词,无实义。殊尤:特异。绝世:冠绝当世。 102.韶:舜乐。夏:《大夏》(又称夏籥),夏代之乐。咸池:相传为黄帝所作乐曲。韶、夏、咸池,均为古代雅乐名。(箫韶为虞舜之乐,大夏为夏之乐,咸池相传为黄帝所作,尧曾加以修改。) 103.何徒:岂止。(徒:仅仅,只)取异:吸取不同之处。郑、卫:郑卫之音。指民间俗乐。(与上述雅乐相对) 104.绵驹:人名。春秋时齐国歌唱家。结舌:舌头固结不动。指不再敢唱歌。丧精:丧魂失魄。 105.王豹:人名。春秋时齐国歌唱家。杜口:闭嘴。失色:变脸色。 106.虞公:春秋时齐国歌唱家。辍:停止。 107.宁子:指宁戚。(齐国大夫)春秋时齐国人。传说他未官时,落拓民间。一次在车旁喂牛,敲击牛角而歌。齐桓公听了以后,认为他非一般人,将他带回朝廷,命为农官。 108.检手:敛手。指不再敲击牛角而歌。 109.钟期:钟子期。春秋时楚人。(著名音乐鉴赏家)通音律,能鉴赏,是俞伯牙的知音。 110.改听:指由听伯牙弹琴改为听啸歌。 111.孔父:指孔子。忘味:听啸歌而忘肉味。《论语.述而》记载,孔子在齐国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 112.抃足:踏足,指跳舞。原意是拍手,这里是顿足。 113.凤凰来仪:凤凰来舞而有容仪。拊:同“抚”,指振动。古代以“凤凰来仪”为天降祥瑞。 114.至极:终极;达到极点。
至于说到啸声模仿钟、鼓,仿效陶埙、笙竽等等乐器众多繁杂的音响,既可以模仿胡笳,也可以仿效洞箫。可以模拟崖石崩飞巨响轰鸣,也可以摹状洞穴石滚震耳欲聋,隆冬季节演奏徵调之曲,会使人感到盛夏的热气腾腾,在盛夏吹奏羽调之曲,会感到严霜降临草木凋敝,在秋季吹奏商调之曲,会听到滂沱秋雨连绵不绝,在春季吹奏角调之曲,会听到杨柳枝条随风而鸣和悦动情。啸歌的啸音不是固定的,啸歌的曲调也无定式。啸声进行而不失控,静止而不凝滞。啸声随着嘴唇发声扬气,借助于啸者呼出的芳气而飘向远方。啸声细微曲折而回音流荡,啸声激越急促而激切高朗。确实是自然奇妙的唯美之音,真可谓冠绝当世的特技音乐。不仅超越了《箫韶》《大夏》《咸池》这类雅乐,又岂止是与郑卫之音那些民间俗乐略有不同?!因此,齐国歌唱家绵驹听了啸歌,结舌噤声,魂魄尽丧,齐国歌唱家王豹听了啸歌,掩口失色,不敢再唱歌。齐国歌唱家虞公听了啸歌,中断歌唱,凝神聆听,齐国大夫宁戚禁不住扼腕叹息。就连著名的音乐鉴赏家钟子期听了啸歌,也再不听伯牙弹琴,孔圣人听了啸歌三月不知肉滋味。林中百兽听了啸歌纷纷顿足起舞,天外的凤凰振动翅膀飞来起舞祥瑞的容仪。实在是知道了啸歌的奇妙,大概也就是因为啸声达到了音乐的美妙极点。
五音: 1.古代乐律学五音的五个音阶。五声音阶的意思就是按五度的相生顺序,从宫音开始到羽音,依次为:宫--商--角--徵--羽;如按音高顺序排列,即为:1 2 3 5 6宫 商 角 徵(zhǐ) 羽。 2.传统音韵学名词。以“五声”与喉、齿、牙、舌、唇的不同发音部位相配,而借用“五音”之名。早见于《玉篇.五音声论》。历代相配方法不一,以沈括《梦溪笔谈》唇音宫、舌音商、牙音角、喉音羽的配法,比较符合口腔中的发音部位。
八音: 古代乐器分类法名称。西周已出现,见《国语.周语》伶州鸠论乐。八音为:金(钟、镈)、石(磬、编磬)、丝(琴、瑟)、竹(箫、箎)、匏(笙、竽)、土(埙、缶)、革(鼗、雷鼓)、木(柷、敔)八类。
《礼记》说:“声成文谓之音。音之数五。”五音,是指宫、商、角、徵、羽五音。《律历志》说;“宫者,中也,居中央畅四方,唱始施生为四声之径。商者,章也,物成事明也。角者,触也,阳气蠢动,万物触地而生也。徵者,祉也,万物大盛蕃祉也。羽者,宇也,物藏聚萃宇复之也。”这是对五音其义的解释,并从自然生化角度予以说明、从听觉感觉来说。则是宫音浑厚较浊。长远以闻;商音嘹亮高畅,激越而和;角音和而不戾,润而不枯,征音焦烈燥恕。如火烈声;羽音圆清急畅,条达畅意。 阴阳五行家以五音配五行,宫属土、商属金、角属木、徵属火、羽属水。五行:古人认为天地间万物都是由金、木、水、火、土五种物质构成,五者相生相克。(来源:互动百科:宫、商、角、徵、羽 - 五音象征)
在传统音乐中,鼓常为音乐的前奏。而在战争中要进攻时会擂起战鼓,为什么?土克水,水在五行中属肾,主恐惊,故鼓能减少土兵对战斗的恐惧而鼓舞土气。而“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也从侧面说明这一点。所以我认为鼓音当为宫,而在敌人败退后,为了防止自己的军队盲目追击中了敌方的埋伏,故鸣金而收兵,金为收敛,金应该为锣,钟,或钹之类金属乐器,应为商。角应为竹木乐器,如笛,鸟鸣等声音,声调较高而婉转,晨间阳气升发,听到鸟鸣时,会感到心胸舒畅,缓解你的忧思。在听到竹笛的声音时。也会有相同的感觉。当我们听到二胡,马头琴等弦乐时,或听到竽,芦笙,箫的音乐,会感到有一种悠远,愉快的感觉,能减轻悲伤和忧愁,我想当归类为徵,属火。羽当为流水的声音或古琴,古筝之类乐器。可以使人宁静,能对抗喜极气缓,心神散漫不收。(来源:互动百科:宫、商、角、徵、羽 - 五音象征)
在自然文化图腾崇拜下,琴的起源被赋于三皇五帝所创,而琴的形制则依附于阴阳五行之理论,使琴“是以通万物而考理乱”的崇高地位。
葛瀚聪(1995,页 48)的研究指出,在金木水火土之宇宙外,则以一阴一阳,一文一武之道,以象宇宙之运行,以变阴阳五行,以用琴教化天下。这种未自觉地从音乐自身规律来操 制,而以原始的互渗思维孕含著真理,一文一武、一君一臣、一大一小之絃,加上五行五弦,却也与琴表现之功能对形式之要求切合,乃咸为历史上理想的琴制,即 使宋代虽有人改为九弦,仍无法取代七弦琴之地位。
在琴的尺寸方面,文献之记载也看出受到阴阳五行之影响,在桓谭《新论.琴道》说“昔神农继伏羲王天下,梧 桐作琴,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数,厚寸有八,象三六数;宽六分,象六律;上圆而敛,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广下狭,法尊卑之体。其尺寸形状都依附了五 行之理。而从古琴整体概念加以分析,由阴阳观念而言,琴具有二气循环,而制琴之材亦是阴阳交融有灵气之组合体,琴材按琴体阴阳图配置,使之各得其位,顺其 理性,阴阳得其所用,琴身通灵遍体,而琴也成了有生命之物体了。虽然阴阳五行理论随著时间逐渐消失,琴的形制、尺寸及制材依然未有大的改变、乐器之有机哲学观隐然存在的。(来源:网易论坛:古琴之起源、琴制及阴阳五行)
啸,也称“长啸”,是口技与音乐相结合的一种具有悠久历史传统的娱乐表演方式,至西晋时代,随着士人风度与社会环境的变化,啸歌竟成时尚, 许多著名人物都善于此技。成公绥精通音律,雅好啸歌“尝当暑承风而啸,泠然成曲,因为《啸赋》。”(《晋书.成公绥列传》) 啸,不必借助任何乐器,“动唇有曲,发口成音”,是抒发情怀的最便捷的方法。《啸赋》对啸声的奇妙动人,曲调的千变万化有精彩的描写,但作者的写作宗旨似乎并不在此,而是要借助啸声来写长啸那种心里境界,即通过描写长啸抒发啸抒发高蹈遗世,超然脱俗的情志与怀抱。作品的开头就此已有交待:“逸群公子,体奇好异。傲世忘荣,绝弃人事。睎高慕古,长想远思。……狭世路之厄僻,仰天衢而高蹈。邈姱俗而遗身,乃慷慨而长啸。”因此,作品在极写啸声的优美自然和富于表现力之后,着重勾画一种清远高迈的境界,指出,啸的功能在于“舒蓄思之悱愤,奋久结之缠绵。心涤荡而无累,志离俗而飘然。”显然,这已不仅仅是在写啸声,而是把啸声当作一种绝圣弃智、独立傲世的生活方式,在赞美离世脱俗、超然物外的隐逸环境了。 《啸赋》运用了铺陈、比喻、夸张的艺术手法,把啸渲染成人世间尽善尽美的雅乐。作品多用骈俪整齐的偶句,同时采取骈散兼行的句式,文势迭宕,笔触细腻,流利自然,富于变幻,实为六朝以来音乐赋中的佳作。
文字洒脱自然,“啸”是自然天成的生命乐章,更是质朴纯实的天然韵味…… 啸似乎是魏晋名士的专利。很难想象古人是如何个啸法,但可以想象那一定是很潇洒自足的生命状态,而那啸音也一定是很优美动听的划然而出的生命音符。 西晋成公绥《啸赋》,把人为什么要啸,啸的意境,啸的表现力等等洋洋洒洒地尽情铺排。古人认为,弦乐不如管乐,管乐不如人声,越是天然浑成的声音越美好。金石丝竹之器因有人工雕琢的成分,往往丧失了自然的本质。啸为人声,清新自然,所以《啸赋》中说:“曲既终而响绝,余遗玩而未已,良自然之至音,非丝竹之所拟。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御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 可见,啸在古人眼里是那么质朴自然,更能张显个性,宣泄自我,更有生命的质感。 对于如何个“啸”法,古人也曾描述。啸类应似于今天的吹口哨。《说文》:“啸,吹声也。从口,肃声。”许慎认为啸是吹气之声。郑康成则认为“啸,蹙口而出声也。”“蹙口”,即双唇向前努起,作圆形,气流从舌尖吹出。东晋王嘉在《拾遗记》(卷五)中描述:“人舌尖处倒向喉内,亦曰两舌重沓,以爪徐刮之,则啸声清远。”是借助手指的作用,与一定的嘴形、舌位,共同完成的杰作。 许慎及郑康成的解说,似乎更切合“吟啸”(指且吟且啸,即在发啸之时,间以吟诗,以增加声韵的清雅和意境的优美,这种啸又称为“啸咏”)与“啸歌”(即以啸声模拟歌的曲调,又称作“歌啸”),而东晋王嘉的描述更像“长啸”(指蹙口长声发啸,在于宣泄激荡的情思)。因为阮籍的能让数百步远的人都能听到,而孙登的啸则能让山林传响,按两位东汉大儒的啸法很难做到的,非得借助手指的作用才能有划然而出的穿透力度。 啸,的确是魏晋风流的一种很难解读的行为符号,是一段难以逾越的生命高度。 大凡生逢乱世的高人们,都会找寻一套与世俗沟通的特殊行为方式。如追庄子“鼓盆而歌”的“歌”,表达对生命的超然态度。他远远避在社会人群的外围,冷眼旁观,唱自己的“歌”,心理里窃笑那些熙来攘往的蝇营苟且的无知人群。汉武帝时代的东方曼倩则以俳优方式避世金马门,当然我们有时不免怀疑与天子相处,是否能有完整版的人格。东汉徐孺子遁迹荒野,不言国事;吊友坟前,痛哭而返。“不言”与“哭”也是一种对无可救药的东汉王朝的无奈躲避。 魏晋时代的清醒的名士们,由于出身名门,走向山林不够现实,卷入政治风争更不情愿,只能处于形神游离的生命状态。他们自然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啸”。 啸,不是语言,但同样起到语言的效果,更多的则是超越了语言的内涵。语言是一个个音节组成的语句,有明晰的内涵,是一个个有词汇意义的语言片段构成的。而啸声是连贯的,尤其是长啸,只是一个单纯的乐音划然而出的有一定长度的悦耳音符。宛如夜幕上流星划出的一道美丽的弧线,给人美的质感,给人美妙的联想。 啸,不仅比片段语言有美感,更有难以参透的丰富的解读。你可以尝试种种的解读,但很难尽意,或者全不相干。因为啸本身可能有意义,也可能毫无内涵。你也可以当作一个美妙的音符去品咋质感,不必去做劳精费神的推想,企图像语言那样寻找蛛丝马迹。
作者简介: 成公绥(231——273) 复姓成公,名绥,字子安,东郡白马(今河南滑县)人。西晋文学家。幼而聪慧,博涉经传,性情恬淡,不求闻达,不营资产,家贫岁饯,处之如常。擅长词赋,辞赋甚丽。张华颇重他,每见所作文,叹服以为绝伦。曹魏时由张华推荐,征为博士,历任章安令、秘书郎、骑都尉,入晋后升为中书郎、著作郎。每与张华受诏并未诗赋。 原有著作十卷,今已佚失。明人张溥辑有《成公子安集》。其赋严可均《全晋文》载有二十五篇(含残篇)。《啸赋》为其代表作。 凡人 啸之分类,主要有蹙口啸、啸指(以指夹唇吹之作声)与指啸三种。在运用时,古今并无区别。从发音机制与音响效果来审视啸之特色,蹙口啸“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使气”[3](P 582),“蹙口而出声也”[4](P 98)。指啸“谓抑抃而抗首,嘈长引而寥亮”[3],具有“舌如卷叶口衔环,裂石穿云讵可攀”[5]的艺术魅力,是一种借助舌尖翻卷为“簧”,用手指构成近似环形或半环形,靠唇、齿调节送气的发音而出声的方法,故又有指哨、忽哨、豁哨、胡哨等名称。在形式上,啸为口技,与言、歌发音方法相异,又可表达与言、歌相近似的含义;在内容上,它可以抒发感叹、悲哀、飘逸、任诞、不满等复杂感情,具有广泛的实用价值、艺术价值和欣赏价值。从模仿自然到感慨咏怀、任诞简傲、贵无畅情,啸具有丰富的自然性、实用性、音乐性、超逸性和反叛性的综合特征。
最初尚为自然之音,晋代时方被一代枭雄桓玄称之为“契神之音”[6],并给予了较高的评价。《文选》之中,不乏啸之基本含义。山鸡晨群,悲号长啸;凄风吟啸,百籁感奋,猿狖群啸,虎豹呼应;牧马悲啸,回声阵阵;虎啸风驰,震撼人心(分别见马季长《长笛赋》、张景阳《杂诗》十首其六、刘安《招隐士》、李少卿《答苏武书》、刘孝标《辩命论》)等自然现象本身就包含着或悲哀、或飘逸、或呼应、或不满等复杂情怀。按照亚里斯多德的观点,一般的艺术起源多来自摹仿的本能和音调感、节奏感两个主要因素。由于人从孩提时就有摹仿的能力,人对摹仿的作品即使从事物本身看上去并不令人欢乐,但从其维妙维肖的图象看上去总能引起欣赏者的快感。[7]因此,在文学作品中,“啸”较为接近自然的音调和节奏也就不同程度地抒发出了相似的情怀。
在《文选》中,成公绥的《啸赋》为描绘“契神之音”的集大成之作,并以“精性命之至机,言道德之玄奥,悯流俗之未悟,独超然而先觉”[3]的独特风貌构成其典型的文化内涵。
《啸赋》中所记载的啸分蹙口啸、指啸和相和啸三大类别,为读者展现出作为一种文化现象多姿多彩的外在风仪和深邃丰富的内在魅力。 “于时耀灵俄景,流光蒙汜,逍遥携手,蜘蛛步趾,发妙声于丹唇,激哀音于皓齿,声抑扬而潜转,气冲郁而熛起……是故声不假器,用不借物,近取诸身,役心使气,动唇有曲,发口成音,触类感物,因歌随吟。” 落日熔金,斜晖脉脉,携手逍遥,自然成音。这种“把臂入竹林”的景观在魏晋文人中虽不多见,但有其特定的社会基础。携手而发唇齿之音,不假器物而役心御气,即为“郑笺”中所云“蹙口而出声”之类。因为不假器物,音量相对受到一定限制,故出现了“清激切于竽笙,优润和于琴瑟,玄妙足以通神悟灵,精微足以穷幽测深”的艺术效果。 “指啸”又有“啸指”、“指哨”、“豁哨”、“胡哨”等名。它运用气息与手指摩擦发声,靠控制气息强弱和手指在口中的位置来调节发音的高低缓急、抑扬顿挫,奏出乐曲,既似杂技中的“口技”,又比口技所表达的内容更加丰富多彩: “若乃登高台以临远,披文轩以骋望,喟仰抃而抗首,嘈长引而寥亮,或舒肆而自反,或徘徊而复放,或冉弱而柔挠,或澎濞而奔壮。。”
指啸类是成公子安在《啸赋》中花费笔墨最多的部分。在这一部分中,作者浓墨重彩地借指啸刻画景致,抒发逸情,阐述玄理,真可谓别具匠心。而“喟抑抃而抗首”即昂首合掌吹指发声之意也。《啸赋》之所描绘,实有所本,此与阮籍《大人先生论》与《啸旨》关系相似,亦实为契神之啸中精髓所在。 相和之啸在《啸赋》中也有反映,且具有较丰富的艺术内涵。宋玉《对楚王问》云:“客有歌于郢中者。其始曰《下里》、《巴人》,国中属而和者数千人;其为《阳阿》《薤露》,国中属而和者数百人……”相和之俗,战国前已于郢中有所反映。汉乐府之相和歌原为汉代北方谣曲,最初是在徒歌基础上,加上丝竹伴奏而发展起来的乐歌形式,后发展成以笙、笛、节、琴、瑟、琵琶、筝等七种乐器伴奏的乐队形式,为衍化成歌舞形式的相和大曲奠定了基础。魏晋文人多兼通乐理、玄理,指啸亦必定深受社会艺术氛围所影响。在这种蹙口啸、指啸交叉轮奏的情况下,于《啸赋》中展现出了五声繁会、八音迭奏的壮观场面: “若夫假象金革,拟则陶匏,众声繁奏,若笳若箫,嘣硠震隐,訇嗑嘹嘈。发徽则隆冬熙蒸,骋羽则严霜夏凋,动商则秋霖春降,奏角则谷风鸣条,音均不恒,曲无定制,行而不流,止而不滞,随口吻而发扬,假芳气而远逝,音要妙而流响,声激曲而清厉,信自然之极丽,羌殊尤而绝世。” 据音乐史记载,相和大曲是相和曲中最为丰富的艺术形式,其基本结构为艳—曲—乱三部分。艳为表演器乐伴奏段落;曲为核心部分,其演出过程中伴奏、间奏器乐相互交替;乱一般趋于紧张、热烈并推向高潮。丝不如竹,竹不如肉。在这里,由蹙口之啸、指啸中之各种技法组成的相和之啸配合默契,由缓趋急,由弱转强,络驿不绝,众声繁奏,回音袅袅,经久不绝,以至形成了“虞公辍声而止歌,宁子检手而叹息,钟期忘琴而改听,孔父忘味而不食,百兽率舞而抃足,凤凰来仪而拊翼,乃知长啸之奇妙,盖亦声音之至极”的壮观场面。 汉代儒学,重视章句训诂;光武帝刘秀力倡名教气节,品评人物政事亦成一时之盛。东汉太学,曾为舆论中心。党锢祸起,不仅未能使其偃旗息鼓,从某种程度上反更使党人身价倍增。流风所及,至魏晋而尤盛。所以清淡玄学之习,从历史角度而言,一为章句训诂之反动,二为品评政事、人物风气之递演。魏晋名理,多能循名责实,重视人物考察,推重无名,崇尚自然;在原则上不反对儒家的伦理秩序,而反对其时统治阶级倡导的虚伪名教,并以追求真率自然之人生价值为主要目的。“啸”即为当时名理中之别一流派,既独具匠心,又实质相似,故清代著名学者孙奇逢《啸台诗》有“长啸山头事最奇,清谈丛中另开基”之评;而乾隆《啸台诗》则有“清澈啸音我不解,慷慨啸理我或闲”之论。 就音乐角度而言,“大言希声”实乃老子音乐审美观的精髓所在。在老子的思想中,最重要的是在音乐审美过程中的精神体验,只有合乎道的本性的希声之音才可能是最美妙的音乐。庄子进一步发挥了“大言希声”的美学命题,以精神体验为乐之本,追求“求心而不求于声,无言而心悦”的境界,表达了一种重视精神领悟的审美倾向。当魏晋时期那些有着高深音乐造诣的文人既在音乐上又在思想上受到启发时,当正始时期玄学家何晏的“贵无”思想和王弼“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理论深入人心时,啸理借助指啸作为一种尚自然、重领悟、贵意象、超时俗的音乐表达形式与当时的审美情趣、哲学思潮等独特现象融而为一就不足为奇了。 啸主要分蹙口啸、啸指(以指夹唇吹之作声)和指啸三大类别。在运用时,古今没有什么区别,其中指啸为本文之探讨重点。指啸又有指啸、胡哨、豁哨、唿哨等名称。它是一种借助舌尖翻卷为“簧”,用手指构成近似环形或半环形,靠唇、齿调节送气的发音方法。至于阮籍与孙登切磋啸术的具体场所,并非在今河南省尉氏县东南,而应在今河南省辉县百泉镇苏门山上。。 在形式上,啸作为一种口技,与“言”、“歌”相异;而在内容上,它能抒发丰富的感情,吹奏优美的旋律,表达深邃的义理,具有非常广泛的实用价值、艺术价值和欣赏价值。指啸通过不同手指放入口中所发出的不同音色,裂石穿云,高亢激越,丰富多彩,构成了啸最精妙、最有艺术魅力的部分。啸最早从模仿自然、模仿动物声音入手到感慨咏怀、呼朋唤友、传递信息,从简傲、任诞到“得象忘言”、“畅万物之情”和对言意之辨的否定,具有非常丰富的自然性、实用性、音乐性、超逸性和反叛性的综合特征。由于世族文人多出身于道教之家,在社会玄学风尚的影响下,善啸者多为世族之胤并兼具名士之风。 指啸与导引养生无关,甚至会影响身体健康。指啸与西域之俗和北胡之音关系密切,其历史源远流长,其流传范围亦遍及大江南北。汉末建安时期,曹丕曾对此“异妓”进行过整理,晋代桓玄曾就指啸与袁山松有过讨论。伴随着魏末晋时期哲学思潮和审美情趣的变化,啸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于魏末晋初曾为一时之盛,其中成公子安的《啸赋》即是对当时蹙口啸和指啸优美演奏和深邃义理最系统、最形象生动的艺术概括。今天,我们尚能见到的较系统的啸技专著《啸旨》为唐大理寺评事孙广所写,该文系对指啸技艺较为精当的整理之作,与阮籍的《大人先生传》和成公子安的《啸赋》均有不同程度的内在联系,值得深入探讨。 魏晋之后,啸技中衰,然并未失传。南朝陶弘景、唐代李白、王维以及宋、元、明、清诗文中均有记载,在民间更不乏运用,只是其音乐性相对减弱。此外,除了前列所引诸文献以外,《封氏闻见记》、《玉壶野史》、《天中记》、《太平广记》等书中亦均可见到与啸有关之文字资料。啸在道教文献或志怪、志异小说中常与呼风唤雨、志感鬼神、预言生死、志趣非凡之功相伴,具有雅俗共赏的特征,并特别受隐逸之士、失意文人和在野平民所钟爱,然而由于啸,特别是指啸难以练成,因而使其蒙上了一层具有含蓄性、神秘性和奇异性的面纱。 魏晋之时,玄风盛行。善啸之人,多为玄谈任诞名士风流中坚。出于或壮志难酬、抒发逸调,或放浪形骸,寄情山水,不愿与司马氏合作等原因,善啸者受当时哲学思潮影响,崇尚老庄,尤擅《易》理,有较高深的音乐造诣。他们在思想上多具有“得意忘象”、“得象忘言”的特征;在音乐上奉行老、庄“大言希声”、“无言而心悦”和王弼“达自然之性,畅万物之情”的神韵;在辩论上采取了一种比言不尽意更彻底的否定倾向。与魏晋时期的其他名士风度相比,啸表达了一种更为丰富微妙的哲学内涵、与玄学精义更为融合的风范和更为特别的循名责实、识鉴品评人物的方式。因此,晋代文人庾阐和清代学者孙奇逢才分别有“妙鉴奇绝”和“清谈丛里另开基”之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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