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纯文学文本《农耕古世一杯茶》

 张星宇6prgq9pe 2017-07-22

文/金泽香

若无中古一世,烈日焦灼的午后,你手持耕具路过虚掩的柴扉,用尽气力朗声希求一口解渴的水,我不会端出盛清水的青釉碗。

天地连延宽广,农舍三三两两,犬吠声环三里。你是陌路,青蓝布衣沾泥,草鞋残破,汗水涔涔唇色枯白。山野无尽期,不知你在行进还是归途。

我是大字不识的农妇,日日与机杼相伴,十五岁那年许给乡邻甄氏,天灾人祸是突临的猛兽,卷走亡夫身躯,取其魂魄,哀恸惊扰十里山雀,哗哗从枝木飞起,似帮我截住正赴黄泉的夫君。

披麻戴孝,天地不公。嫁作人妇不过两载,恩爱情重不曾尝遍。无儿无女无夫,枯守茅屋青灯。寻过短见,饮过烈酒,亡夫魂灵护佑令我苟活至今。木栅野草疯长,枯坐机杼将对亡夫之思织进寸寸丝线。余生除了机杼声声,不再有回响,用尽气力绕线、踩动踏板、双手转换投梭,布匹无言,染上墨色,是一件风干不朽的诉状。

机杼上绕竹绳的横木兀自断裂,其声呜咽,似是反抗。揉揉酸痛的眼,家舍物件染尘,一物一器写满尘世疲倦。起身锄荷,荒蛮的野草是该清理一二。我还在,家便在。

寡居的时日骤然变长,你行至农舍木栅,讨水,我从野草堆里抬头,鬓间白花晃耀了你的眼。我放下锄具,清瘦的身躯带风,进屋取出盛满水的青釉碗,你接过一饮而尽,似饮烈酒酣畅豪迈。你唤我小娘子,你拱手致谢,气壮声足惊飞檐边鸟雀。我接过碗具点点头,迟疑一二终唤:“壮士留步,机杼横木断裂,请问是否可帮助修整。”

你回转身,点头。随我走进布满灰尘的茅屋,木桌上祭祀的香烛终年不灭,你停留一眼,走近机杼细看,问家里可有墩实木材,我引你去堆满亡夫砍伐的木柴堆,你东挑西捡,双手拖出一截松木,取出随身携带的刀具,于院中削理。沉木香气四溢,木屑绕刀片雀跃。你说,这些木屑残渍当柴禾最好。我站在一米开外看你,初秋金黄山野,衬着你一袭青衣,耐不住臂膀使劲,你将青衣悬于腰际,手臂肌肉像风起印记,鼓鼓。汗珠滑落,濡湿额发与髭髯,我收拢木渍燃火,升起炊烟,无酒可奉,烧水煮茶,以表谢意。

午后的日头腾转挪移,伏于山脉,情深缱绻。炊烟袅袅,落日余晖,一根新生的机杼横木几近成型。男人在院里劳作,女人在灶前忙活,天地静好,岁月情深。惜往日常常上演的一幕,今时裂为断篇,阴阳两隔成生硬不可逆的句点。句点沉沉,自行扩大,成一口幽深的井,足以将我吞没,又似瘦成冰寒匕首,并不锐利,钝刀慢磨,任其宰割,再怎枯涸的内心也因无法招架,生生沥血。原来枯井并非干枯,只是无人拿利器狠狠打探凿磨。土地与人心,布满组织与纤维,地枯心死只是表象,还是会痛,就看是否再次刺中。

我扭转脸痴痴看着灶堂的火苗,哪日与燃木一样化为灰烬,应可算入土为安。

横木修理完工,你进厨唤我,唤了两声我方回过神,水已沸,几欲喷涌瓦罐之外,你一个箭步上前端移。你说已经装置机杼,让我去试试是否完好。我点头起身。

新生的横木纹理清晰,架在老旧的机杼十分醒目,又似带来几分活力。我绕上线,换上梭,踏动板,断裂的布匹重又续上,合欢花的暗纹已可辨认。你夸赞说小娘子织得一手好布。我作礼致谢,抬起袖摆为你拂去椅木尘埃,请你歇息片刻,容我倒来茶水酬你辛劳。

还是这只青釉碗,只是之前舀的清水,这次盛的绿茶。解渴生津,清香扑鼻,忆起亡夫劳作归来,每每喝上一碗,称解渴又解乏。一碗茶而已,能有多大功效,不过滋心润肺,我权当笑谈。不想你一饮而尽,也说茶水回甘,安神静气。

我以为你将转身而去,不想你放下茶碗停至烛前,白烛静燃,烛泪斑斑,你拱手作揖。对我说:小娘子节哀,今日偶遇谢赠水解渴之恩,他日不知是否再逢,请你多加保重。

除了点头已不能言语,这些时日的无声寂寥,我在生死间游离恍惚,你的话语是尘世的温暖,是真切的声响,你向井底的我呼嚎,不可沉溺,你无法丢来绳索,你无法下井救我,你只能在岸上声援“垂死的人哪,只要一息尚存,哪会日日隆冬”,声浪鼓动耳膜,似重击似棒喝,惊醒我意欲下沉的身心。手脚开始游动,循声而去,那是活着的人间。只是一刹那,我惊觉你是亡夫还魂,借身示现,告诉我需活着,需好好活,不可有轻生之念。

我送你出门,你脚步缓缓,朝木栅行去,我跟在后亦步亦趋。暮色起,你站木栅口转身对我说,回吧。

我说,壮士路上小心。你又应一句,回吧。

我们各自转身,走既定之路。夜幕终于四合,你的身影化作一粒黑点,于路途闪烁不见。

我扑通跪于白烛前,泪流不止。手触机杼横木,它是茫茫大海出现的浮木,好心人伐木造舟做好后抛掷于我,他不忍看我下沉溺毙,我又何需主动给狰狞的阎王一条活命。

活着,与日月相拥,与机杼为伴,将气息与思念织进布匹,裁成四季衣,春盛花,夏接叶,秋连月,冬抵雪。

月上枝头,夜凉如水,好心的壮士,不知你路途多长,你慢慢走,好生走。

你行你的路,越过山坡还有湖泊。我织我的布,穿针走线游龙戏凤。

晨光落日交替,霞彩云影嬉戏,此生章节简明。流年是那只青釉碗,无有激荡,也会暗自生纹。农舍炊烟,重又袅袅,一人一茶一光阴,一线一念一布锦,黄犬老到沉默不言,当年告别的栏栅攀爬层层藤蔓,它们是风铃又是放哨人,是可能一眼将你认出的心有灵犀。

藤蔓茵茵,绿了又枯,枯了又绿,它不知疲倦的于四季轮转。我独守机杼,触着横木,绕着木梭,踩着踏板,织就我心如静水的余生。

只是不知何时,猛地一抬头,穿针引线织就的古寺飞雪飘落鬓间,茫茫一片,就此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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