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辽代沙州（敦煌）归义军进献祝贺应天皇太后寿诞 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考释图说 隋唐时代佛教的飞天形象极受人们喜爱，石窟艺术中，壁画艺术中，唐三彩人物雕塑中，绘画艺术中           ，都留有大量的飞天女神优美婀娜的形象。遗憾的是隋唐时代的其它艺术品，如金银器中却罕见飞天的美丽舞姿。既使最能表现器物特征的唐代已高度发达的累丝镶嵌工艺作品中也未见飞天的形象，这多少有些让人感到些许遗憾。然而在朋友的一对高约23厘米，重约600克的黄金累丝飞天舞蹈像（见图1-5、）面前，我差一点把这些遗憾一扫而光，因为我头一眼竟把眼前的累丝飞天舞蹈像，当成了唐代敦煌壁画中的飞天，那丰满如圆月的脸庞，端丽敦厚，活脱脱龙门石窟中卢舍那大佛再塑；婀娜柔软的腰肢，超凡脱俗又风情万种的舞姿，不细心观察，谁都会把它当成唐代舞蹈女神-飞天。 飞天寓意着吉祥如意，是美好的化身，是隋唐敦煌壁画中一种优美多姿的艺术造型，是敦煌艺术的重要标志，特别是唐代的飞天，更具有艺术的代表性。佛教中把化生到净土天界的神庆人物称为“天”，如“大梵天”、“功德天”、“善才天”、“三十三天”等。“外国呼神亦为天”。佛教中把空中飞行的天神称为飞天，飞天多画在佛教石窟壁画中。飞天，是佛教中称为香音之神的能奏乐、善飞舞，满身异香而美丽的菩萨。唐代飞天更为丰富多彩，气韵生动。她既不像希腊插翅的天使，也不像古代印度腾云驾雾的天女。中国艺术家用绵长的飘带使她们优美轻捷的女性身躯漫天飞舞。 唐代飞天（见图6-7、）是歌舞化中国化的飞天，飞天挥舞的彩带、飘拽的长裙、散花的手势、跳跃的姿态,都是唐代舞蹈演员舞姿的再现。它的服饰，造型，特征无不体现了当时唐代的时尚。如妆容，唐以洁白为美，舞女进行表演之前都会经过认真的化妆，面部要涂脂抹粉。流行把眉毛画得很浓，有的还在两眉之间画着美丽的花钿图案。如发型，唐代妇女很重视发型,富有创新性,特色鲜明。比较常见的有高髻、花髻、倭坠髻、坠马髻、闹扫妆髻、鬟等发型。唐代舞女的发式更突出多变、新奇而有创新性。飞天形象的发型很多来源于唐代妇女的发型。如服装，唐代的飞天中，穿着暴露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特色。在唐代妇女中间，已经出现了袒胸露臂的形象，即领口开得很低，在歌舞伎间流行。 唐代盛行绸舞，杨贵妃的名作“霓裳羽衣舞”（见图9、）就是长绸舞的经典。丝绸的轻盈飘逸，长长的飘带随风而舞，优美的舞姿被当时的画师们欣赏，进而揉进他们在飞天形象的创作中。中国的飞天借助于披帛随风飘舞，有着轻盈的视觉效果，同时也控制着构图的平衡。披帛不仅延伸了人体的线条，使身体的表现空间得到充分的夸张和解放。飞天体态轻盈飘逸，婀娜多姿，栩栩如生，富有韵律感。长长的飘带，随风卷曲翻飞，衬以变幻莫测的流云，十分生动。正如诗人李白的诗句:“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穹。霓裳曳广带，飘浮升天行。”中赞美仙女的描写。 唐代服装有一个特点是以纱罗作女服的衣料，纱罗是中国一种古老的纺织面料，以蚕丝织造而成,其特点是柔软轻盈、细腻滑爽。有诗句形容其“举之若无，真若烟雾”，故有轻纱云罗之称。这种面料的透气性极为优越，能给人一种若隐若现的朦胧美，使用这种面料和当时的思想开放有密切关系。尤其是不着内衣，仅以轻纱蔽体的装束，更是创举，所谓“绮罗纤缕见肌肤”，就是对这种服装的概括。 然而通过对照以上唐代飞天的特点，我们可以发现面前的累丝飞天似唐又非唐，近似又不同的特点。面相丰满，宽额丰颊，但眉心白毫，不饰花钿；弯眉大眼，直鼻小唇。却大耳垂肩，佛相端庄。两身飞天，头束发髻，看似平常，又美丽生动。头后饰有背光，显示她们已非一般天人。衣服穿着亦与唐代飞天，袒胸露臂的形象，迥然有别。长袖紧身上衣，一左一右斜缠三条帛带，领口不见低开，乳房不见高耸；颈戴两重宽织项圈，外圈上悬挂一大两小三个金铃，上臂各戴一个两环一花的臂钏。腰缠多圈帛带，中结两个花结。两手一扬一微抬，两手中握着从腰系帛带左右分出的飘带（右边飞天腰中分出飘带似乎已经折断，从左边飞天飘带还可看出腰带与手中飘带相连情况）。二人均赤足着曳地绣花长裙，右抬左脚，左抬右脚，似乎在做踢踏旋转。二人均脚踏一莲座蓬盖之上，飘带衣裙，波折起伏、抑扬顿挫，错落有致，迎风起舞，似菩萨向佛祖献礼。 整个形象与唐代飞天除胖脸长裙相似外，其它细节均不相同，就连飘带，唐飞天是披帛，这对飞天却是腰帛。这些差别证明这对飞天，应该不是唐代飞天，与宋、西夏、元飞天也是风马牛不相及。考虑到它们的发现地内蒙古，曾是大辽的属地，而又有唐辽金器制作有承继关系，俗语讲“唐辽不分”的原因。故拟暂先定为辽代之物。可查遍唐辽代金银器记录，均不见累金佛教飞天形象。此物真是辽代所制，还是他国进贡？因为唐代飞天形象主要是在敦煌莫高窟产生，所以要查敦煌地区与辽的经济文化交往。 经查，《辽史》本纪与属国表中，有四次敦煌地区与辽来住的记录。它们三次是在辽太宗天显和会同年间，一次是在统和年间。“天显十二年（937年），冬十月庚辰朔，皇太后永宁节，晋及回鹘、燉煌诸国皆遣使来贺。会同二年（939年）十一月丁亥，铁骊、燉煌并遣使来贡。会同三年（940年）五月庚午，以端午宴群臣及诸国使，命回鹘、敦煌二使作本俗舞，俾诸使观之。统和二十四年（1006年）八月丙戌，沙州燉煌王曹寿遣使进大食国马及美玉，以对衣、银器等物赐之。” 此时（937-1006年时），敦煌的统冶者应是原后梁沙州长史曹议金（914年接任归义军节度使）的后代，经查937年939年时，沙州统治者是为曹仪金之子第三任（后晋）曹氏归义军节度使曹元深。1006年时，沙州统治者是为（宋）燉煌王曹氏第七任归义军节度使曹宗寿。曹氏归义军政权自914年至1037年，三代八任统治瓜沙二州，即敦煌地区近130年，和东方强邻契丹国绝不会仅有这三次交往，如按每三年一次朝贡，至少应有四十余次。两国交往中使用金银作货币的曹氏政权，向辽进贡佛教累丝飞天舞蹈菩萨很有可能。 经与归义军时期敦煌榆林窟16窟（五代时开凿）飞天（见图7、8、）对比，两种飞天虽一是壁画一是立体累金人像，但在发型上、眉眼、鼻子、嘴唇、脸型、耳型上，却惊人地相似，都是头束发髻，弯眉大眼，直鼻小唇，脸形丰圆，大耳长垂，胸饰璎珞，臂饰镯钏，腰系长裙，赤脚外露。衣饰淡雅轻薄，人体清瘦朴实，神态平静忧思，舞姿优雅稳重，都没有盛唐飞天激奋轻盈欢乐之感，在庄严穆的表情中透露出忧伤悲哀的神情，体现出了一种“天人共悲”的宗教境界，反映出五代时期战争频仍、国人忧思和当时敦煌地区时官司民向神佛乞愿回归天下太平的情绪。尽管在莲台、上衣、璎珞、帛带等方面，根据立体累金人物塑像的要做了重大修改。但同出一源是可以肯定的了。 再参考敦煌榆林窟第16窟的曹议金夫妇供养像（见图10、11、），曹夫人的面型、发型，眉、眼、鼻、嘴、耳，以及衣领、颈饰、服装、腰带（见图11、12、），可以肯定地确认累丝飞天舞蹈菩萨像，是参照回鹘上层妇女形象塑造。曹氏夫人像的榜题上写着“北方回鹘圣天公主李氏一心供养”，显示了这位于阗国王李圣天之女的显赫身份。这里面也透露了归义军和辽亲密交往的背后秘密，缘于两方都有回鹘血统。《辽史》载：“太祖淳钦皇后述律氏，讳平，小字月理朵。其先回鹘人糯思”。很多专家不信，把一些道听途说的传闻当成信史，妄图否定应天皇太后的回鹘祖属。近年许多新出土资料已证明这些观点是错误的。 937年（天显十二年）是辽初发展即将进入第一个巅峰阶段，后唐已灭，儿国后晋方兴。名义上刚刚归属后晋的沙州归义军曹天深，在千载难逢的父国辽回鹘裔皇太后寿诞之日，焉能不竭尽全力进贡祝贺。也正好通过母亲回鹘公主身份拉近与辽的关系，找一个更强大的靠山。所以才不计成本不计代价，延请敦煌能工巧匠，制作了这对回鹘风格浓郁的，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祝贺辽应天皇太后寿辰。笔者推测应还制作有至少一对黄金累丝伎乐飞天菩萨像，以及一尊主佛观音或弥勒佛祖像构成一组完整的经变图。 归义军设有画院可设计雕塑各种佛教洞窟艺术作品，沙州聚集大批佛教器皿制作工匠，有从唐祖辈在此谋生的汉族工匠，也有一批从西亚波斯、大食、回鹘来敦煌佛国献艺的艺术家。经这些敦煌艺术家精心设计、制作的，一对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显示了敦煌艺术家不同寻常的艺术造诣与高深的文化修养，加上他们巧夺天工的花丝工艺及造型技艺，使这对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在中国艺术圣殿占据了最光灿夺目的一角。 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采用了装胎、浇铸、錾刻、切削、展延、拉丝、盘曲、搯掐花、填丝、堆垒、锤揲、套联、焊接、抛光、嵌镶等多种古老工艺制作。其中的累丝工序，要先金拉成细如毫发的金丝，然后依照设计图样用金丝编织、盘绕、叠压成各种器物形状，最后组装成设计器物。累丝，又称花丝工艺，早在春秋战国就已出现，隋唐趋于成熟，但器物除塔、佛饰外，大都只用在小件器物上，用累丝工艺塑造人物形象，建国前不见一例发表。足见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之珍稀宝贵。 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之头部与身体应是失蜡法精密铸造完成，然后由雕刻师精雕细琢完成发型、五官的细致加工，其中对人物面部表情，那种悲天悯人“天人共悲”的宗教神色，最难把握。可菩萨像的制作者却拿捏准确恰如其分地完成了，把那个时代的特征艺术地表现出来，不能不赞一声高，实在是高！ 莲台莲叶蓬面是用捶揲、镂雕、焊接成型，每瓣莲每道花纹、每个饰件、每刀雕刻，都准确到位，一丝不苟。菩萨的衣服饰物绝大部分由累丝工艺完成。制作者先将金丝分别做成不同表现作用的花样丝，然后按衣服质地去编织最能体现设计者意图的底纹网络，最后组装焊接成完整衣服佩饰。 如菩萨的曳地长裙，为了更好表现沙罗“举之若无，真若烟雾”的效果，即是用金丝编织成蜂房形六角形透空格网，使观者能朦胧看到舞者的腿足，裙边边用细金片夹焊而成。双脚上的袜子足跟足面则用了不同花丝编织了不用的花样。腰帛和飘帛亦用了不同金丝编网，缠在腰际肩上的几层帛用了六角形灯笼格网，飘帛则用勾丝织成斜纹网。紧袖上衣用密实的经纬织，把华贵的衣料质地准确地表现了出来了。 手套手上和胳膊编织方法各异。两件项链也一用密实的花辫丝编成，一用疏松双股丝编成，虚实对应，整体平衡。项圈挂的金铃，臂上嵌宝双股臂钏，手镯，衣裙上、腰帛飘帛上的花朵均是在另处加工后安装或焊接到身体各部位的。衣饰、神情、动作合谐统一，处处蕴含圣洁，处处散发神秘气息。动中寓静，静似在动，这种把握分寸，把舞蹈定格在踢踏旋转瞬间的艺术思维确实让人叹为观让。一千多年前偏安一隅的归义军竟能有技艺如此高超的神匠，实在令人不可思议。经检索，中国官私文物收藏构，尚未见到1949年以前的第二组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也未见到这样高矮的黄金累丝人物像。可见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的珍稀宝贵。 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跳的舞蹈“胡旋舞”，是唐代最盛行的舞蹈之一。它来自西域，隋唐时期传入长安，不久就风靡全国，连边鄙的契丹人也沉醉其中。胡旋舞节拍鲜明奔腾欢快，多旋转蹬踏，故名胡旋。伴奏音乐以打击乐为主，与它快速的节奏、刚劲的风格相适应的。唐诗中有许多歌咏胡旋舞的诗篇，至今仍烩炙人口。如刘言史《王中丞宅夜观胡腾》诗：“石国胡儿人见少，蹲舞尊前急如鸟。”李端《胡腾儿》诗：“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白居易《新乐府·胡旋女》：“胡旋女，出康居。弦歌一声双袖举，回雪飘飘转蓬舞。左旋右转不知疲，千匝万周无已时。” 当时胡旋舞跳得最好的数杨贵妃与安禄山，白居易以诗记之：“天宝季年时欲变，臣妾人人学圆转，中有太真外禄山，二人最道能胡旋”。杨贵妃作为宫人，能为胡旋，不足为奇安禄山腹垂过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却能跳胡旋舞，“疾如风焉”真真怪异。 契丹太宗，东丹王，述律后都天生喜欢舞蹈。《辽史》载：“会同三年（940年）五月庚午，以端午宴群臣及诸国使，命回鹘、敦煌二使作本俗舞，俾诸使观之。”跳的就应是胡旋舞。投其所好，对契丹了如指掌的曹天深在辽应天皇太后寿诞之日进献一组金光灿灿的观音佛祖经变记及一组伎乐舞蹈飞天菩萨，老太后能不高兴地合不拢嘴？太宗对太宗的娘家人怎能不另眼看待？曹家的孝心确实得到了回报，在契丹的庇护，小小的沙瓜二州在强邻环伺的情况下却能和平稳定地存在了130年，不能不说曹家纵横辟阖很有谋略。 黄金累丝飞天胡旋舞蹈菩萨像的显世，补上了辽与敦煌和平友好一百多年的史实，为研究契丹史提供了新的方向，为解读契丹之谜提供了新的依据。其文物价值，历史研究价值，艺术价值都很值得关注。盼望我推测存在的伎乐累金菩萨能早日现身。 附图录：1、唐代累丝飞天女神左；2、唐代累丝飞天女神右；3、唐代累丝飞天女神侧；4、唐代累丝飞天女神背；5、一对唐代累丝飞天女神；6、唐代中唐舞蹈飞天；7、唐末归义军张义朝时期飞天榆林窟16窟；8、五代归义军曹仪军时期舞蹈飞天榆林窟16窟；9、现代仿唐舞蹈飞天；10、榆林窟16窟曹仪军夫人回鹘圣天公主李氏一心朝拜图原图；11、榆林窟16窟曹仪军夫人回鹘圣天公主李氏一心朝拜图摹图；12、榆林窟16窟曹仪军夫人回鹘圣天公主李氏一心朝拜图原图领口放大图。 泉痴山人2013-1-15于京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