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浪谈玄录第四话：乙木恰如七星鞭

风浪谈玄录第四话

来自风浪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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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注】图为宝玉挨打，他挨打有三个原因。一是宝玉因心中记挂被掌掴的金钏，此际忐忑亡神，又仓猝被父亲叫到书房拜会贵客贾雨村，答对表现欠佳，竟如失魂落魄一般，贾政不知前因，见状大为不满；二是贾环添油加醋，状告宝玉“淫辱母婢”致金钏投井，贾政勃然大怒（以为儿子强奸了丫鬟），三是敌对政治势力忠顺王府派长史前来贾府向宝玉索要王府当红而失踪的戏子蒋玉菡，宝玉当面撒谎不知，最后无奈招认戏子去向。

          三件事层层递进而趋于严重，贾政怒恨交加，亲施挞罚，打得儿子皮开肉绽。

          而金钏被王夫人掌掴，也有三大原因。一是王夫人长期与贾政分居，无夫妻生活，王夫人处于更年期。二是前番不久，贾母当着薛姨妈的面，埋怨王夫人“木头似的，我就不怎么喜欢”，这让王夫人很生气但无处发作，并且贾母反对薛宝钗嫁给贾宝玉的鲜明态度，已经在前番那场叙话里有所逗露（夸赞宝钗甚至比元春都强，实际是借机否定宝钗与宝玉婚姻的合理性），王夫人却认为宝钗最合适，心中对贾母更加不忿，这也是她午休时根本没睡着的原因。第三是因为金钏本身的原因：她平日里谨言慎行，甚得王夫人心意（性格符合王夫人审美，“木头似的”）。但是在与宝玉调情时的金钏一反常态，让王夫人大跌眼镜。金钏露骨地和宝玉说一些不三不四、勾引、许身的话，让没有睡着的王夫人大怒。实际上，处于青春期的少女，她在调情、谈恋爱时的行为举止，已经远远偏离了平素（恋爱时智商为零，即此意），这并不稀奇，但是王夫人由此已经彻底否定金钏——假设王夫人没有当场爆发震怒，只是稍微训斥了金钏几句，金钏未来的结局也绝对不可能继续留在王夫人身边。知道金钏可能也会浪一点，没想到在自己儿子面前这么浪！

         贾宝玉挨打如果是一出小悲剧，它确实真实反映了这位贵族纨绔子弟非常出格、让家长感觉会招致灭族之祸的轻浮举动。戏子多的是，何必非要和敌对政治势力家里的戏子勾搭？调情的时间多得是，何必非要在王夫人在场时就那么明目张胆？贾雨村造访的机会不多，你如果好好表现，将来贾政把你像贾雨村身边推荐岂不是近水楼台？这就是贾宝玉没出息、没钻营意识、没有政治头脑、没大局观，“四没青年”他算是。

        金钏投井，则结结实实是个小悲剧，它付出了一条生命的代价。贾宝玉内心带着一种赎罪的心理在接受挨打——贾政板子越重，他心里越痛快。最后贾母亲自出来“叫停”贾政的家暴行为（王夫人一劝二劝，几番泪语根本劝，贾政越听王夫人劝，下手的板子就更狠），还有一群丫鬟、媳妇陆续跟来，宝玉心中更加痛快，他彻底释然了。

         宝玉是不是“受虐狂”？他内心，深深有着负罪感。因为几句轻薄之词，直接让金钏为此丢了性命。一向怜惜女儿、尊重女性的他，如果不皮开肉绽，他是有极深的心理负罪感不能释怀。这下好了，不仅皮开肉绽，而且当着全家人的面当众出丑（贾母叫停贾政后，示意王夫人察看伤势，于是宝玉当着全家人的面被察看伤势，脱下裤子露屁股，丢脸丢大发了），一个是打，一个是被全家人察看伤势，他觉得这个丑丢得合适。总之，他极想告慰金钏在天之灵。

        金钏会在泉下责怪宝玉吗？这顿打之后，大约金钏的阴魂也觉得“可以了”。毕竟宝玉不是造成自己跳井的直接责任人。

        他俩人，一个遭主子掌掴，一个遭父亲暴打，都有合理性，也都略有委屈之处。按照常理，宝玉挨打一点都不冤枉。著名作家王蒙按照阶级分析的立场，认为“宝玉挨打”的故事是反映封建家长与追求人性自由的反封建斗士之间的矛盾斗争，其实这种看法是特殊时代背景下“政治正确”在文艺评论领域投射的结果，思路视野也是极其扁平化、单向度的。

          掌掴与鞭挞，震怒与跳井，这些都属于乙木所覆盖的象法范围。《滴天髓》说：“乙木阴柔，剐羊解牛。”真的阴柔吗？从血淋淋的皮肉教训、活生生的生命代价而言，我们或许应该大胆说：“不！”

【正文】

（一）

        赵飞燕能在掌心中起舞，曹雪芹能在针尖上相扑。

        通过“宝玉挨打”的这个情节，埋伏的信息量真的是原子弹级别的。有贾政与王夫人的夫妻矛盾，有贾环与贾宝玉的兄弟矛盾，有贾母与王夫人的婆媳矛盾，有忠顺王府与贾府的政治对立矛盾（两家不是一个党派的，忠顺王爷是皇帝身边的红人，贾府不是，也不敢丝毫得罪忠顺王府），还有许多的小矛盾，层层叠叠，全部都浓缩到一枚“芥子”里去。这种笔法，令人望尘莫及；对于宝玉内心的描写，也堪称绝妙。看似没有直接在行文之中细致旁白宝玉的心理变化，其实前后种种变化之细腻，令人拍案叫绝；在真正弄懂宝玉的内心所思、所想时，你会发现他这顿打是多么正确、必要，而且还特别及时。

         打完之后，还有意外“收获”：你瞧，我这回再也不用上学了，而且也不会被隔三岔五被挑功课了，全家人还都向着我，关心我——值！

         ……宝玉这种人，有可爱的一面，也有令人不齿之处。

          乙木在我们生活周边，就是震怒、鞭挞、罚站、跳楼；它也是鞭子、杀威棒，一切的刑法道具。最常见的，就是擀面杖，以及妇女针织活计所用到的丝线等道具——它更是稻麻竹苇，葛、棉、绢、绸类。

          有时候，家里没有专门的家法刑具，父母会抄起擀面杖、大铁锹从屋子的那边飞奔而来。这种场景固然震撼、愕然（乙木象），也是家长们在关键时刻对同学们平时体育课训练效果的突击检查……

         小杖则受，大杖则奔。古来都是这样的道理——你连爹妈的飞奔速度都比赛不过，体育课是语文老师教的么？

（二）

         《西游记》里面，唐僧极少挨打，唯一的例外也只是有惊无险。他们从五庄观夜遁，镇元子又驾云赶上，将师徒四人从外地捕获回来。绑缚已定，镇元子要用“龙皮七星鞭”打唐僧。

          堂堂的大唐高僧，险些被仙家以刑具责罚，这还是有点危险的——谁让孙猴子馋嘴呢？做师父的没有管教好徒弟，应该受罚。

         也有人为唐僧喊冤的：孙猴子偷果子、推倒果树时，唐僧都一概不知。好汉做事好汉当，按理孙猴子活该打死，唐僧却不应该代徒受过。其实这就模糊了“法人”的刑事责任义务，也忽视了“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

        一个酿酒厂的厂长，作为法人他有相关的刑事责任义务。厂里的经理背着厂长偷偷用工业酒精制造“假酒”，最后喝死人了，厂长不能逃脱被法律追究责任。

         私有财产，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在孙猴子深入云栈洞捉拿猪刚鬣时，打破了洞门。猪刚鬣极有法律意识，洞内吼道：“小心我告你打破别人大门的罪！”

         后来的事实证明，跟泼猴没法说理，除非强力镇压泼猴，才有道理可讲；但是猪八戒的这种私有财产受法律保护的个人意识，确实是在明代中后期广泛存在于市民阶层的。随便破坏、偷盗他人的私人财产，那是一定会被问罪的。

        强拆队拆了你家私宅的大门，怎样？你有多愤怒，猪刚鬣就有多愤怒，这是不尊重个人私人财产占有权的体现。所以，镇元子私宅里的宝贝不仅被猴子偷吃，而且果树被推倒，镇元子也是极其愤怒的——打唐僧，真的就不该问罪吗？

  

        西天路上，孙猴子没少让唐僧操心他“逞强”而制造麻烦。这个鞭打唐僧的“龙皮七星鞭”，它就是乙木。

（三）

      乙木为索子、大棍、马鞭、丝线、布匹、颈椎/脊椎/跛足、咽喉、神经末梢、毛细血管等。

     乙木为盆景、稼穑、嫩芽、刺猬、豪猪、獠牙、拐杖。

     乙木为节外生枝、小鹿乱撞、河东狮吼、石破天惊、响震失色、心乱如麻、为投鞭截留，为立马吴山，为直捣黄龙。

    乙木为文化震惊，为角色互动，为竞争，为恐怖袭击，为社会冲突。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