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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桑骂槐
郑来福写了一篇小小说，投到省报就忘了这码事。一个月后来福爹接到村委会办公室打来的电话，说村支书叫他马上去一趟。 来福爹诚惶诚恐地赶到村委会新盖的三层大楼，按门牌找到书记室。书记阴沉的脸得像霉雨季的湿木板，一见郑来福的爹推门进来，就没好气地说：“你家来福现在长本领了，敢投书省报，诽谤起村委会来了！” 来福爹像是遭到当头一棒，被打晕了一样傻了，一辈子见了各级领导都是绕道走的人家，就这样还是得罪了村里的领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诽谤罪可不小，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又担心又心疼儿子，来福爹终于找回被吓掉的魂，结结巴巴地辩解：“王书记，我家来福万万不敢这么做的，他这几年就没有待在家里，在县里教书为着，村里屁大的事情都不知道，这里面一定是误会……” 王书记把一份报纸不耐烦地朝宽大老板桌的对面扔去，怒气冲冲地说：“你看看，不是别人告诉我，我还蒙在鼓里，白纸黑字，你家郑来福指桑骂槐，连没文化的家庭妇女都能看得出来！” 来福爹有十来年没有看过书，一天到晚在土里刨食，哪有那闲工夫，只记得上一次认真看过的书是《香菇种植》，好在一些常见的字还是识得的，还能大致看懂儿子来福的这篇王书记眼里的“举报文”。 来福爹神情极度紧张地足足看了十分钟，急急地寻找儿子诽谤村委会的语句。来福爹看完了，心里稍稍安定了些，觉得真没有看出村书记所说的诽谤之语，于是讨好地压低嗓音对书记说∶“这是孩子编的故事哩，王书记您看，左上角印着小小说哩，是写着玩的哩，我家来福一直就喜欢东写西写的，在学校里落下的毛病哩，我敢跟书记您打包票，他真不是写咱们村的事哩，真的不是针对咱们王村哩……” 来福爹头脑里一时蹦出近期电视里高频率出现的军演不针对任何国家的这一说法。嘴里也就跳出了不针对咱们王村这句话，可谓灵机一动，事后，来福爹总爱对旁人说：“人不看书，也得多看电视啊，不然脱离社会哩。”这句话的来源就出自这件事。 “我说你放屁！”王书记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老板桌的质地不错，看来把书记的手拍痛了，书记揉了揉手掌，现出气恼已极的神情。“来福是哪里人？来福家在哪里？来福的爹妈住在哪个乡哪个村？外人看到来福写的小说会怎么想？小说里说村委会事务不公开不透明不民主，外人看到，会联想到哪个村不透明不公开不民主？你知不知道小说来源于生活？你家来福这套村子里妇道人家都会玩的手法还瞒得过谁的眼睛！” 那天，来福爹像喝了半斤土烧，事后回忆不出来是怎样迈着沉重的步子带火急火燎的心情走出王书记的办公室的，心里一百万个怨怪儿子郑来福无端招惹书记，老百姓跟书记结下梁子还能有个好？惹谁也不能惹书记呀！一会又寻思，王书记说要他回去把儿子召回村子里，叫儿子挽回不良影响，怎么个挽回法？文章已经发表了，能挽回什么影响？难不成是叫儿子登报声明小小说当中的村子不是指现实生活中的王村，这与掩耳盗铃有何区别？再说，报纸又不是当小学老师的儿子郑来福想发表声明就能发表的。来福爹还知道儿子的犟脾气，没有错硬要他低头，是万万行不通的。走在路上，来福爹不停地哀声叹气，路遇熟人没有心思去答理也不回应。来福爹决定一到家就给儿子打电话，叫儿子无论如何回家一趟，最好的办法还是亲自给王书记道个谦，向地里讨生活的人家只有靠这个办法去消灾免祸了。那些干部的办法多得很，该低头还得低头，儿子要觉得委曲，自己就多道谦几次。唉，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还是不老成，你说写稿不能挣几块钱，倒给家里惹来了一堆事！ 才到家，知道电话又来了，是老伴接的电话，说是村委会王书记亲自打来的，叫麻烦来福爹赶紧再去村委会一趟，十万火急。 来福爹三言两语跟老婆子说了个大概，不敢耽搁，连口水也没有喝就往来的方向一路小跑而去，留下老婆傻在门前，感到自家的天塌了下来，要家破人亡了。脑子里一时半会想不清为什么远在县城里教书的儿子来福要冷不丁举报王书记做什么。 来福爹一到王书记的办公室，王书记赶紧起身把来福爹引到沙发上，办公室容貌俏丽的办事员像变魔术一般马上端上一杯热茶。 来福爹疑心办公室里有两个王书记，不敢相信似地抬头望了望办公桌的方向。王书记诚恳地笑言：“刚才是我心急了，这个，就不要叫你家来福挽回什么影响了，我仔细看了看内容，的确是一篇出色的微小说，讲的情况与我们王村呢没有任何关系，小说嘛，”王书记爽朗地笑出了声，“人人都知道，是虚构的。来福的文笔很好，我们村出了这样一位文学青年，真可谓人杰地灵啊，当然，也是你们教育得好哇！”王书记拍了拍来福爹的肩膀，显得异常亲切与随和。 王书记接下来说的话，让来福爹似懂非懂，但忐忑的心算是妥妥地安顿回原来的地方。王书记说：“县委胡书记刚刚在微信群里转发了你儿子的微小说，还加了按语，要求全县所有乡镇的领导干部都要认真看一看小说反映的我县村一级工作中的不足和缺陷，对照自查自纠，加大村委会工作的透明度，在工作上发扬民主，办事程序上取信于民。你儿子的文章好啊，你看，都惊动了县委书记了，不得了……”王书记摇着头，嘴里发出啧啧啧的赞美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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