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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诗选 苏利·普吕多姆诗选 [法]
2017-07-27 | 阅:  转:  |  分享 
  




目录



苏利·普吕多姆的生平和创作



致读者



碎瓶眼睛忧郁



灵感疯女献词



达娜伊特劝告音符



忧虑背叛亵渎



给挥霍者伤口命运



他们去哪?救世的艺术墓地



大胆的虔诚祈祷好死



大熊星座消失的喊声皆有或全无



搏斗在古玩店里忏悔



两种眩晕疑惑坟墓



休息午休天空



水上风HORAPRYMA



翅膀梦的真相梦



秋的悲哀前进!欢乐



给愿望天鹅银河



舞会王后树林的夜与静关于爱情的沉思



授奖辞



评论界对普吕多姆获诺贝尔奖的反应



关于本书



苏利·普吕多姆的生平和创作



一、生平



1839年3月16日,普吕多姆出生于法国巴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两岁时父亲去世,这位未来的诗人便与寡居的母亲和一个姐姐一起住在巴黎和巴黎南部的夏特内。据《泰晤士文学副刊》说,他很小时名字前就加上了家人用于他父亲的昵称“苏利”。



普吕多姆以全班数学第一名的成绩毕业后,准备进入一所理工学院,可是一场结膜炎打碎了他成为机械师的一切希望。他青年时代的另外两个事件使他终身陷于忧伤,一是失恋:他少年时代就爱上的一位表妹嫁给了另一个男人;另一件则是失去信仰。他在里昂同笃信天主教的亲戚生活在一起,经过这段短暂的信仰稳定期之后,他变成了怀疑论者,尽管他很渴望能有信仰。



在勒克鲁索的铸造所当了一段时间不长的职员以后,普吕多姆于1860年转而投身法律并在巴黎一家公证处谋到了职位。他得到了一笔遗产,经济上独立了,便从此离开法律专心从事写作。1865年他出版了第一部诗集《长短诗集》。



1870年,普吕多姆的生活又一次蒙上了阴影。1月,与他共同生活的叔叔、婶婶和母亲相继去世,使他遭受沉重打击。继而普法战争爆发,艰苦的军旅生活彻底毁掉了他的健康。



晚年,普吕多姆的诗歌为他带来许多荣誉:入选法兰西学院,提名为荣誉勋位团成员,最后是诺贝尔奖。不幸的是他的健康状况恶化了,风瘫和失眠日甚一日地折磨他。他在夏特内度过了生命的最后15年,于1907年9月7日在妹妹的陪伴下坐在花园里平静地逝世。



二、文学历程



苏利·普吕多姆于1860年赴巴黎时,本想去学法律。可两年不到就写起了诗,并在日记中写道,他对学业从他那里夺去的用于艺术的时间感到惋惜。他之所以产生这一新的热忱,原因之一是他加入了一群开始自称为帕那斯派(即高蹈派)的年轻人,这个称呼是为了表明他们同古典主义规范的联系,也表明同在20世纪中已露出过时迹象的浪漫主义的对立。普吕多姆可能在1864年见过这群年轻诗人的领袖德·里斯勒,其时普吕多姆已发表了自己的第一首诗,即1863年刊于《国内国外评论》上的《艺术》。据他在《私人日记》中说,起初他对自己作品的平庸感到不满,后来便能极好地把握作品形式,并清醒地认识主体内容的启迪。



1865年,一位朋友资助印行了普吕多姆诗集的第一卷《长短诗集》。这些抒情诗作表现出深思、忧伤的气氛,对人生之短暂的哀伤和快乐进行思考。普吕多姆那首经常入选诗集的诗《破碎的花瓶》即为一个典型例子。该诗将一只表面看来完好无损实际上却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裂隙的花瓶比作因所爱负心而伤悲的心。凑巧,夏特内的一位朋友将《长短诗集》呈送给了伟大的批评家和文学口味规定者查理-奥古斯丁·圣-伯夫,他肯定了这部诗集,这使它一举成名。这位新起的诗人便全力投身于创作。



一年之后,普吕多姆出版了另一部抒情诗集《考验》(1866年),集中包括一些以爱情、怀疑和行动为主题的十四行诗。紧接着又出了一本配画诗集《意大利笔记》(1866年—1868年)和又一册抒情诗《孤独》(1869年),其主题是孤独的个人对爱的欲求。普吕多姆为高蹈派诗人的期刊《当代诗集》写诗,这说明他同高蹈派有联系。《当代诗集》中全是各类主题的用高蹈派工整结构写成的诗歌,三卷《当代诗集》分别于1866年、1871年和1876年出版,而每一卷中均收有普吕多姆的作品。1870年出版的加布里埃·马克的一首诗把普吕多姆列入属于德·里斯勒弟子的17位年轻的高蹈派诗人之中,这证实普吕多姆确是高蹈派成员。



埃隆·谢弗指出,高蹈派诗作主题范围很广,从琐碎的社会问题直到严肃的哲学思考。在谢弗看来,这一诗歌流派的特征不在其作品主题而在其注重运用严谨的技巧和形式结构。普吕多姆同德·里斯勒一样,从一开始就表明自己对哲学的关注。然而,与他导师不同的是,他毕生都希望能在生活中发现某种意义,使他得以摈弃自己的悲观主义。普吕多姆与其他高蹈派诗人不同的另一点就是他对科学的偏好。《泰晤士文学副刊》说:“在这位诗人心底,埋藏着一位早夭的工程师。”他诗中的喻指反映了这一兴趣。正如斯洛森在《独立报》上所说,普吕多姆是一位“为气球、气压计歌唱,为海底电缆、摄影技术,为物种起源和特定引力测定而歌唱的诗人”。



普法战争给普吕多姆这样的年轻诗人留下了深远的影响。他同其他高蹈派诗人一样,在对战争恐怖的害怕和对祖国的热爱的困扰中苦苦挣扎。战事初起,普吕多姆便出版了充满和平主义观点的《战争印象记》(1870年)。然而,经历了战争、围城以及最终的战败、被占领的屈辱之后,他创作了《法兰西》(1870年),这是一组洋溢着爱国主义情调的十四行诗。



甚至在战争开始之前,普吕多姆就在寻求对他的社会加以观察分析,由此寻找生活的意义。他在抒情诗中,就像在《破碎的花瓶》中一样,讨论人类内心的种种悲剧。在其他心理成分更少而哲学成分甚至玄学成分更多的诗作中,他就上帝是否存在、上帝是否公正等提出了质问,在他的《私人日记》1864年1月1日这段中,普吕多姆评论道,他无法理解上帝怎么会允许发生圣地亚哥教堂大屠杀,并注意到,这个题材十分适于写成一首诗。8年后他出版了《命运》(1872),这是一首哲理长诗,探究了圣地亚哥惨案的含义。普吕多姆越来越多地创作这类长诗,而不多写那使他成名的抒情短诗。他的最后一部抒情诗集是《徒然的柔情》(1875年),再次讨论了对爱情毫无希望的追求。



普吕多姆很早就对哲学产生了兴趣。早在1863年,他便在日记中提到与一位中学朋友的一次会面。友人问起他的工作,诗人答道,他正在寻找人的定义;他接着说,一旦找到,就以此为题写诗。他的抒情诗的确具有明显的心理学、哲学和玄学含义。他对卢克莱修很感兴趣,这表明他对寻求意义越来越认真,并在1869年用诗体翻译了卢克莱修的《物性论》(约公元前60年)的第一部,普吕多姆改用了《卢克莱修:物之性》这一标题。



普吕多姆的两部主要诗作一出版就大受推崇。两部作品都是关于理想的人类行为的长篇道德讽喻诗。《正义》(1878年)暗示,道德代码可以建筑在科学进步的基础之上。《幸福》(1888年)是普吕多姆版的浮士德故事,毫无疑问,作品受这位获奖者年轻时读过的又很崇拜的约翰·沃尔夫冈·冯·歌德的剧本的启发。在《幸福》中,中心人物同传统的故事一样,在寻找幸福的秘密,只是原来的次序被颠倒了:普吕多姆的浮士德一开始就有了各种情感,然后再去学习。最终,普吕多姆的浮士德像歌德的主人公一样,在服务中、在改善人类的工作中找到了完美。



晚年的普吕多姆是否还应该被称为高蹈派诗人,批评家们意见不一。答案随定义而定,当然,普吕多姆从未放弃形式的精致与思维的科学精确性,这两点是针对浪漫主义激情过度而发的,而这正是高蹈派的定义。可另一方面,有些批评家认为,普吕多姆后期作品注重道德说教,这使他与其他高蹈派诗人产生不同,因为高蹈派诗人的定义是对美、而非对真理感兴趣的诗人。然而谢弗认为,这样定义过于狭窄,因为他在高蹈诗人中找出了7种不同的风格,重哲理就是其中之一,而普吕多姆便是其中重要一员。



对普吕多姆来说,美与真理不可分,正如对约翰·济慈一样,这又可以在其《私人日记》中找到证明。在1868年6月5日那篇日记中,普吕多姆兴奋地写道,他终于认识了美与道德之间的关系。艺术家能创造一个在美学上使人愉悦的形式,人类也能呼应其道德观念而使其自身的生活成为一件艺术品。



从普吕多姆的散文作品表可看出他对玄学和美学的兴趣。例如,与《诗歌艺术沉思录》(1892年)和《诗诫》(1897年)并列的就有《我知道什么感性研究》,该书探索了人类知识的界限;还有《帕斯卡尔教理真义》(1905年),研究那位虔诚与深邃的法国哲学家布莱兹·帕斯卡尔。普吕多姆去世后,他的另几部理论著作也出版了,还有一卷书信集《与女友通信集》(1911年),《私人日记》,以及一组诗歌《飘流物》(1908年)。1900年—1901年出了他作品的五卷本。不过,一部更充实的七卷本却是在他逝世后出的:《苏利·普吕多姆作品集》(1908年)。



普吕多姆从抒情诗转而创作哲理诗又最终转向散文,他认为自己是在转向更伟大更有意义的工作。他的众多读者一致称他为那一时代至高无上的、最重要的哲理诗人,因为诗人的世界观基于该世纪的科学新发现之上。不过,许多人依旧喜欢他早期的抒情诗,还是有许多读者把他的《破碎的花瓶》称为他最优秀的诗作,这使普吕多姆很不高兴。意味深长的是,瑞典文学院与这些读者观点一致,将授奖理由主要基于其抒情短诗,而将他的理想主义和道德说教简单说成是作为第一位文学奖获得者合适的素质。随着时代的推进,普吕多姆的地位渐渐从一位主要诗人降次为高蹈派中一位不太重要的诗人,他的《破碎的花瓶》被收入许多选集,可他视为毕生头等要事的长篇训谕史诗却被认为缺乏想象力,缺乏诗意,几乎无法阅读。很清楚,尽管瑞典文学院过分抬高了普吕多姆在他那个时代的诗人中的地位,他们认定他年轻时的抒情诗是他最优秀的作品,这一点完全正确。



致读者



我在路边把这些花儿采摘,



好运和厄运把我抛在那里,



可我不敢献出散乱的回忆;



我把它结成诗集,或许更惹人喜爱。



泪流滴滴的玫瑰尚未凋谢;



我给漆黑的目光安上了思维,



还有湖中的植物,新生的麦穗,



沉思的睡莲;我的生活将是诗中的一切。



读者,你的生活也是如此,因为人



在这点上都大同小异,或灾或福,



他们不惑而思,因爱而哭。



幻想至少花去他们二十个冬春



最后有一天,大家都想站起,



想在消失之前播下点东西。



胡小跃译



碎瓶



花瓶被扇子敲开罅隙,



马鞭草正在瓶中萎蔫,



这一击仅仅是轻轻触及,



无声无息,没有人听见,



但是这个微小的创伤,



使透明的晶体日渐磨损;



它以看不见的坚定进程,



慢慢波及了花瓶的周身。



清澈的水一滴滴流溢,



瓶中的花朵日益憔悴,



任何人都还没有觉察,



别去碰它吧,瓶已破碎。



爱人的手掌拂过心灵,



往往也可能造成痛苦;



于是心灵便自行开裂,



爱的花朵也逐渐萎枯。



在世人眼中完好如前,



心上伤口却加深扩大;



请让这个人暗自哭泣,



心已破碎,可别去碰它。



金志平译



眼睛



天蓝、乌黑,都被爱,都美,——



无数的眼睛见过了晨光;



它们在坟墓深处沉睡,



而朝阳依旧把世界照亮。



比白昼更温存的黑夜



用魔术迷住了无数眼睛;



星星永远闪耀不歇,



眼晴却盛满了无边阴影。



难道它们的眼神已经熄灭?



不,不可能,这是错觉!



它们只是转向了他方——



那被称为不可见的世界。



西斜的星辰辞别了我们



但仍漂游在茫茫天宇,



眼珠虽也像星星般西沉,



但它们并没有真的死去。



天蓝、乌黑,都被爱,都美,



开启眼帘,面向无限的晨光;



在坟墓的另一面,在他方,



瞌上的眼睛仍在眺望。



飞白译



忧郁



在我做梦的时候,



白露在旷野里悄无声响



凝聚而成,夜的凉手



把它们放在花的绒毛上。



从何而来,这些颤抖的水滴?



没有下雨,天气晴朗。



那是因为远在聚成之前,



所有的露水已在空中。



我的泪水从何而来?全是光芒



在光芒四射的天庭



毫无泪水



在天的极顶。



那是因为在眼中有泪水之前



我已在心中拥有了它们。



这悲哀,我忘了它痛苦的缘由



和名称,这悲哀



夜啊,那是你也能够



用来制造眼泪的忧郁。



胡小跃译



灵感



一只色彩奇异的孤鸟



落在一个女孩肩上;可是



她拔去它艳丽的羽毛,



制造了痛苦,用鸟的整件彩衣。



柔软的绒毛,还带着身体的温热,



残忍的嘴吐出微风把它吹散。



这鸟,就是我的心;那女孩,犯了罪恶,



是我提起来就禁不住要流泪的女伴。



这游戏使她快活,而我却心情沉痛,



我伤心地望着心中的美



被她取乐,吹上苍茫的天空。



她爱扬起头,用口中的气息



摇晃我的梦,我就是所谓的诗人。



愿这气息吹不着我的梦,我什么也不再是。



胡小跃译



疯女



她到处流浪,向四周的小孩



要她在德国曾经见过的花,



一朵纤细、灰暗的山花,



芳香扑鼻,如爱情的表白。



她曾去德国旅行,从那儿回来起



不治的记忆忧郁症就烦扰着她,



也许她在德国见到的那朵花



伴有一种奇异、致命的魔力。



她说,亲着花冠,能猜到另一个世界,



闻着它神奇的芬芳,眼前出现一个天庭,



还说,从中能感到某人幸福可爱的心灵。



许多人都去寻找她要的这朵花,



可这种花太少,德国又太大;



而她却惋惜着花香,离开了人间。



胡小跃译



献词



请作一次密谈,与我的这些诗;



原谅我这所有的诗句,为了名声



我歌唱爱情而没提你的名字,



我写得更多的是别人的灵魂。



可这些诗对别人毫无价值:



诗中的温情只向你倾诉;



别人难以见到我爱的女子,



因为我没说,你又很清楚。



你深夜哭泣之时,白色的蜡烛



把柔光投入微火将熄的壁炉,



它只在暗处闪烁,天亮就消失。



像蜡烛一样,柔似那幽幽的烛火,



这些诗,只为你灵魂的黑夜而作,



一被别人读到,它就苍白失色。



胡小跃译



达娜伊特①



四个女孩,全都一手叉腰,一手提瓮,



卡莉蒂,阿弥莫娜,阿加威和戴阿诺,



她们成了奴隶,怎么也干不完活,



整天从井边跑往漏水的酒桶。



唉!粗陶磨肿了白嫩的肩膀,



无力的手臂累得提不起陶罐:



“洞穴啊,我们日夜把你啜饮的坏蛋,



你无法止住的渴要我们怎样?”



她们跌倒了,空桶吓坏了她们的心;



可最年轻的妹妹,不那么哀伤,



她唱起歌,恢复了姐姐的勇气和力量。



这就是我们幻想的成果和天命:



它们老是跌倒,年轻的希冀



总对它们说:“姐姐们,让我们重新开始!”



胡小跃译



①希腊神话中埃及国王达那奥斯五十个女儿的总称,



她们在婚礼之夜统统杀死了自己的丈夫,除了一个女儿之



外。为此,她们被罚入地狱,每天往无底的酒桶里装水。



“达娜伊特的酒桶”现在已成了一句成语,意为“做劳而



无功的事”。



劝告



对你来说,孩子,世界一片崭新;



你的德行,像窝中不安的鸽子,



颤抖着观望春天的欢欣,



寻找在那儿平安生存的奥秘。



这就是奥秘:爱金子只因它纯洁;



只爱你白色衣物的真实;



如果你在紫罗兰面前停歇,



爱它简朴之美的那份实在。



但愿你的衣饰在你的眼里



是所有施恩的德行之象征,



内心这轻易的举动正是奢侈所嫉。



当你无辜地从世俗的舞会回来,



当你脱下己经枯萎的服饰,



身上令人愉快的东西一切全在!



胡小跃译



音符



为什么我没有一点儿声音!



我烦恼得要命,感到我的诗



在胸中萌生,却不能更富创造性地



把痛苦放入胸中,就像我曾安置心。



轻盈的歌从嘴唇一直飞到天上,



后面留下了一道响亮的印痕,



返老还童、比歌更轻的灵魂,



探索着它今日哭泣的古老天堂。



音符就像是诗脚下的一双翅膀;



如同风的翅膀使露水颤栗,



它让诗抖动得更为清脆响亮。



美女啊,一个词,哪怕最温柔的一个词,



也会把你吓坏。你从不说它,却敢唱,



也许,你能俯允听听谱了曲的词。



胡小跃译



忧虑



今后,我愿对她很好很好,



以致她盲目地自以为可爱;



我将对她说“请”,而不再说:“应该……”



如果做了错事,我将向她道歉。



可我心中的怨言是多么粗暴:“不!”



我所有的自尊对着奴性的爱大喊。



不!我之为我,就要照自己的意愿,



害怕抛弃的,是她,而不是我。



有时,我把自己的弱点全向她显露;



有时,我不公正地伤害反对她,心怀嫉妒



我感到心中出现了一种残忍。



她不明白,觉得我很是卑鄙,



哦!如果你只是个灵魂,我会非常温存!



要知道,使我变狠毒的,是你的美丽。



胡小跃译



背叛



爱得这么深,醒来真是残酷!



你自以为藏在窝里,前有篱笆,



安全而幽深。白日做梦!你害怕,



因为你曾斗胆危险地睡着,一切不顾。



忠诚或背叛,有着同样的面目!



你甚至不再相信真正的泪水;



如果友情试着包扎了你受伤的部位,



你男子汉的失望扯掉了这块纱布。



最近的侮辱,你尝到了它的苦味,



你伟大的心充满痛苦,却又不承认,



它经受住了这痛苦,并以此自慰。



但如果你想永远留着你的仇恨,



那就在太阳下行走,躲开苍白的月光,



惧怕你最甜蜜的回忆,胜过害怕死亡。



胡小跃译



亵渎



美啊,你使神殿里的躯体一模一样,



难道你被众神嘲弄,到了这种程度,



以至于从天上落下,献身于娼妇,



让枯萎的心拥有你活泼的辉煌?



请让心再变得纯洁、有力,



莫非适合你的人真这么少见?



笑着把耻辱和内疚遮掩,



为习惯这,你变成了怎样的奴隶?



美啊,你在亵渎自己,走吧,返回太空;



快从宫妓的脚下逃开,



别再沾污只来找你的才能与爱。



永远离开这群雪白的女人,



或者最终,仿照她们赤裸的灵魂



让形体给她们一副真诚的面孔。



胡小跃译



给挥霍者



心不脆弱,它用坚硬的金子铸成:



但愿它像粗陶烧制的盆瓮,



只能用一段时间,而后便碾作灰尘!



可它未丝毫磨损,痛苦啊!它变得空空。



享乐老在瓮边贪婪地打转:



兄弟,别让这家伙大口啜饮;



好好地看守住瓮中的清泉,



多年积聚的财宝一夜就能挥净。



对它要节约。不幸啊,那些糊涂虫,



火红的酒神节里他们提着美丽的陶瓮,



瓮中的香气在偶像脚下丧失。



有天,他会感到,忠诚或负心的情郎,



一个处女的双唇悬挂在他的心上,



可他张开的心啊已倒不出任何东西。



胡小跃译



伤口



上兵被枪击中,大叫一声栽倒;



人们把他抬走;香脂消毒了伤口;



有天,伤口愈合了;士兵放心行走,



一个明朗的晴天,他相信伤口已愈。



可是,一当潮湿阴暗的天气回复,



他就感到了旧日的痛苦在啮咬;



于是,他觉得伤并未完全治好,



铁的纪念品躺在他受伤的胁部。



同样,随着我思想的天气变换,



我灵魂中旧日受过伤的地方,



我所害怕的忧虑也在慢慢回返;



一滴泪,一首悲歌,书中的一个字



我乐于生存其间的碧天之云,



都使我感到心中旧愁的牙齿。



胡小跃译



命运



要是我在丑一些的眼睛下懂得爱情



该有多好!那我就不会这么长久地



在世上忍受这唯一刀枪不入的辛酸回忆,



它离得再远,对我来说也是记忆犹新。



唉!我怎能吹得灭这淡蓝的眼睛



像吹一支蜡烛?它在我孤独的心中亮闪;



我不能够安心地度过一个夜晚,



哪怕披上坟墓漆黑的阴影。



我真希望自己能够像大家一样,



首先爱的是人品,而不是折磨人的惊艳!



这美貌超出了欲望的界限和心的力量!



我本来可以自由随心地爱;



可我的情人,我已选择的情人



我无法再替换,就像姐妹。



胡小跃译



他们去哪?



那些为爱情而死的人不会上天堂:



他们再没有黑夜、溪涧和小路,



他们不会尝到,在神圣的住处,



一种能使人忘记吻的甜蜜的蜜甜。



他们也不会下地狱,无穷无尽:



因为他们烤灼在鲜红的唇上,



魔鬼的指甲,挖他们的胸膛,



更挖他们残忍的蔑视和不治的疑心。



他们去嚼?怎样的剧痛和狂欢,



如果墓中的心全都同样,



比得上他们尝过的快乐和苦难?



既然他们在人间就有了地狱和天堂,



有不断的恐惧和无穷的渴盼,



他们死后,将魂飞魄散,彻底消亡。



胡小跃译



救世的艺术



如果除了天空与大海没有别的蓝色,



除了麦穗别无金黄,除了玫瑰别无粉红,



如果说美只存在于冷漠无情的东西中,



那么,欣赏的乐趣就决不会苦涩。



可有了海洋、田野、天空与玫瑰,



痛苦地诱人的东西也随之而来;



目光、微笑的妩媚和优美的姿态



深深地钻进灵魂,女人啊!它们太昂贵。



我们爱你,痛苦由此而无终无止:



因为和谐地创造了美的上帝,



也用单方面的叹息创造了爱。



可我愿意,以神圣的艺术为盔甲



看看嘴唇、眼睛和金色的头发,



就像是看玫瑰、大海、天空和麦。



胡小跃译



墓地



他们对我说:“秘密是强者的标记:



你没有尊重你生活中的悲伤,



安然欢快的眼里毫无痛苦的迹象。”



啊!我的坦白使我付出了多少努力!



为了拯救短暂可爱的形体,



渎神的保尸者,把勇敢的手



伸入死者内脏,慌张,却不内疚,



高明地把香料放了进去。



我也用悲哀为自己创造了一门艺术,



我的诗,比没药和甘松草更能防腐,



将为我保存充满爱情的青春;



我在心底为青春挖着墓坟,



为了青春的新鲜我曾想把墓关闭,



为了让它长存我本应违心地把基开启。



胡小跃译



大胆的虔诚



上帝啊,如果在某个偏僻的地方,



我喝羊奶一个人独自长大,



没有人管,心麻木,唇结巴,



思想和眼费力地辨认光芒,



那我就能自由地投身你的怀抱,



享受被学习剥夺的巨大欢乐;



如果信仰宗教,好奇而不狂热,



我就不会失去宁静和骄傲。



可它们都猛烈地追击我的魂灵。



在你到来的那天,它们使我失明



只在我心中摇动隐约的火光。



你道路的两边筑了那么多圣墙,



以致我,毁坏脚边的一切也难见到你,



以致我的虔诚变得与渎圣无异。



胡小跃译



祈祷



我很想祈祷,我满怀哀怨,



残酷的理智要我忍受悲伤。



基督徒修女恳求的誓愿;



殉教者的鲜血,圣人的榜样。



我爱的需求,我的泪和巨大的悔恨,



这些,都不能使我重获信仰。



我的忧虑渎神而又神圣:



我的怀疑咒骂着心中欲望的上苍。



可我想祈祷,我太孤独了。



我如今把双膝跪在地上:



我在等你,主啊,主啊,你在何方?



我枉然地合上双掌,额压着《圣经》,



重温我的嘴勉强能拼读的“信经”,



眼前的一切我都感觉不到。这真可怕。



胡小跃译



好死



《对话录》①把一道天光掷入灵魂。



可没有什么比《福音书》②更甜蜜入心。



它给脆弱的理智涂上香料使之永存,



它像奶一样轻轻流淌,发出没药的芳馨。



在它纯净的教谕中什么都没得到证明;



一切令人欢欣:广施圣油的行善人,



宽容卑贱的臣民的英雄气概和德行,



迎向耳光的脸颊,朝痛苦敞开的灵魂。



据说弥留者在这本好书中获得信仰:



当理智枯萎时,它使人陶醉和平静,



垂死者在那儿找到慷慨的支持和安宁。



教士,你使我抗拒你的额头汗水淋漓;



我弱得无法生疑,也许,我将不那么哀伤地



走向冥世,带着基督徒的希望。



胡小跃译



①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的文艺著作。



②讲述耶稣生平、教义的宗教著作,共四部。



大熊星座



大熊星座,瀚海中的群岛,



早在牧人游荡于加尔代①之前,



早在不安的灵魂进驻肉体之前,



早在它被观望之前,它就熠熠闪耀。



从此,数不清的活人凝视着



它盲目泼洒的遥远之光;



在每个人的眼里它都不一样,



大熊星座将照亮最后一个死者。



你不像是信徒,信徒对此感到震惊,



哦,无法改变真确、单调的脸,



就像插在黑被单上的七枚金钉。



你明显的迟钝和冰冷的光线



与那信仰不符:最先使我审视



我自己晚祷的人,就是你。



胡小跃译



①即古国巴比伦。



消失的喊声



一个距今很远的人出现在我眼前:



这是个建造高大的金字塔的苦力,



小伙子在那些胆怯者中间消失,



为克奥伯斯①堆积的花岗岩把他们压扁。



他弯着腰,背负重石,膝盖在抖颤,



加上暑气逼人,他累得站立不稳;



额涨得通红,显出一条条皱纹,



突然,他大叫一声,像棵大树折断。



这喊声使阴森森的天发抖,使空气战栗,



它飞啊,升啊,来到繁星中间,



占星家在星海中看到命运凄惨的游戏。



它飞,它升,寻找着上帝和正义,



三千年了,在这巨大的建筑下面,



克奥伯斯枕着荣耀熟睡,永不变质。



胡小跃译



①埃及第四王朝法老,前2600年他让人建造了



凡赛尔最大的金字塔。



皆有或全无



我有两个愿望,它们颇为相像,



条条褛褛的苦衣,绒毛细细的玫瑰:



玫瑰要永远不会枯萎,



苦衣要折磨人,死死不放。



因为暂时的安慰只能激起痛苦,



最微的不安是最大的不幸,



如果要高高兴兴地度过一生,



宁愿真痛苦,不要假幸福!



要么清廉地苦行,要么放纵地狂欢!



畏惧钱财,保持内心纯洁,



或尽情地享受,心安理得。



可纯洁或卑鄙,我都感到伊沙依①的木炭



和心怀敌意的女人极可爱的吻



轮番地惩罚和奉承我的唇。



胡小跃译



①公元前8世纪犹太四大预言者中的第一个。



搏斗



每天晚上,我都被一种新的怀疑折磨,



我向这怪物挑战,我肯定,我否认……



纠缠着我的思想,这陌生的恶魔,



在我失眠之时更显得吓人。



静静地,眼睛圆睁,没有火烛,



我想抱住这个巨人,永不放松,



在我狭窄的床上,欢乐已被驱逐,



我搏斗着,却动不了,如在墓中。



有时,母亲过来,提灯照着我,



看见我大汗淋漓,便对我说:



“孩子,你不舒服?为什么不睡?”



我被她替人担忧的善良感动,



一手放在额头,一手放在前胸,



答道:“妈妈,我今晚和上帝搏斗。”



胡小跃译



在古玩店里



在几千件胡乱堆积的破烂里,



有个旧象牙基督,面朝大街,



向它失去的信仰作最后道别,



它感到永远疲倦的膝盖正在逃离。



对面,一个维纳斯,旧艺术的荣耀,



从落到腰间的衣裙中冒出身来,



自然而神圣,显示着赤裸之美,



没有手臂,犹如相缠的藤条。



平静的快感和巨大的柔情



对匆忙的行人再不施半点爱抚,



一个双臂折断,一个双臂被钉。



没有仁慈心的男人,把买来的东西又卖掉;



一个不安之夜,女人跟他讨价还价:



醉人的拥抱啊再也不会见到。



胡小跃译



忏悔



我的一桩大罪步步紧跟着我,



抱怨自己在怯懦的神秘中变老;



内疚的牙齿使它无法缄口沉默,



当我不留心时,它独自大声喊叫。



我想在一个善良的占有者胸中



把感到厌烦的沉重秘密摆脱,



为找到黑夜,我在地上挖了个洞,



在那儿向上帝轻声忏悔我的错。



幸福啊,教士的手宽恕了的凶犯;



他行凶杀人的血已经擦干,



那黑暗之时的血他再也不会看见!



我向上帝坦白了所有罪过,没隐瞒一点;



大地长出了荆棘,在我说话的地方,



我从不知道是否已被原谅。



胡小跃译



两种眩晕



旅游者,站在最高的山巅,



透过蔽眼遮目的玫瑰色雾气,



用害怕这个巨大的探深器



测量着颤抖的膝下无底的深洞。



鲁莽的牺牲品,为了这一看我受害匪浅,



我站在理智的高处,目瞪口呆地



探测这骗人的世界无尽的深底,



结果,内心的深渊处处跟在我身边。



深渊各不相同,可我们的不安却一样:



巨大的空茫吸引着游者使他吃惊;



上帝激起的恐惧在我心中闪过道道光亮!



可他,他的眩晕不能使任何人吃惊:



他苍白,他颤栗,人们觉得这很正常;



而我,像个疯子;不知什么原因。



胡小跃译



疑惑



白色的真理躺在深深的井底。



大家从不注意或小心地避开;



而我,独自在那里冒险,由于凄愁的爱



我穿过最黑的夜爬到井里。



我尽可能把绳子拖长;



我把它一直放到了头:我四顾,



眼珠惊慌,我伸出双臂摸触,



什么都没看见、没触到,我在悠晃。



而它却在那里,我听见它在呼气;



我像个永恒的钟摆,被它的引力所吸,



我来来回回,徒劳地在暗中触摸。



难道我不能延长这飘荡的绳索,



也不能重见欢快地诱我的日光?



难道我该在恐惧中一辈子地摇晃?



胡小跃译



坟墓



人们以为他已经死亡,而他



却从沉睡中惊醒。一阵战栗滚过他麻木的全身;



他叫喊,没人!他震耳欲聋的咒骂声



似乎从奇异的天花板上重新落下。



黑暗造成了巨大的空白,



他在那独自谛听,转动着由于阴影



和越来越强烈的恐怖而麻木的眼睛



他狂乱地摸索着无边的浓黑。



没人!他想站起来,无力而缓慢,



可他的脚,他的头和他的腰,



可怕啊!同时撞上了六块木板。



睡吧,别再朝高空支起你的身,



活埋的滋味要是你不想尝到,



我的魂呀,不要跳也不要出声。



胡小跃译



休息



不要爱,也不要神,这双重的恶害苦了我。



我不再用热吻去追逐胡蜂,



钻研累了,我想放松放松,



停止我那徒劳无益的工作。



不要爱,也不要神,但愿我



再不会感到燃烧的欲望,以及



把我压垮的事物永恒的秘密!



愿我最终能够幸福!能像雕像一样活着。



像个护界神,快乐地在方底座上安家!



他从自然那儿借来庄严的生命;



一片青苔给他充当绿色的头发。



牵牛花成了他永不哀叹的嘴唇;



友好的常春藤是他的髋,树叶是他的心;



他的笑眼,由两朵常春花做成。



胡小跃译



午休



我将在草地上度过夏天,



仰躺着,头枕双手,眼睑半闭,



不用叹气去搅乱玫瑰的呼吸,



也不打扰响亮的回声浅浅的睡眠;



时间流逝,万事变迁,我将无所畏惧



献出我的血肉、骨头和全身,



安安静静,让无数忙于事业的人们



在普遍的秩序中保证我的休息。



在阳光照耀的金色亭阁下,



我的双眼将畅饮蓝天,那无穷的欢欣



将透过睫毛进入我的内心。



我将想着人们,说道:“他们在干吗?”



爱与恨的回忆将抚慰着我的思想,



如同远方的大海不息的喧响。



胡小跃译



天空



当人们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天显得更高远,更晴朗壮丽;



人们喜欢,忘却微弱的呼吸,



看轻云逃逸在辉煌的空中。



那儿应有尽有:雪白的果园,



长长的披巾,飘飞的天使,



或滚沸的奶,杯满而溢,



只见天千姿百态却没发觉它在变幻。



然后,一片云慢慢游离、消逝,



接着又是一片,蓝天纯净明亮,



更为灿烂,犹如散去水气的钢。



我的生命也这样随年龄不断变幻



我只是一声拂动云雾的叹息,



我将在永恒中飘散、消失。



胡小跃译



水上



我只听到河岸与流水的声音,



只听到每小时洒泪一滴的峭壁



或幽泣的泉水顺从的悲凄,



以及桦树叶隐隐约约的战兢。



我感觉不到河流在卷走小船,



流逝的是开满鲜花的河岸,而我没动;



在我双眼掠过的深深的水中,



倒映的蓝天像帷幕一样抖颤。



这河水似乎在睡眠中起伏、蜿蜒,



它已不再认得堤岸的边缘:



水中的一朵花犹豫着,不知选择哪边。



人们渴望的一切,像这花一样,



会在我生命的浪涛上出现,



却从此不告诉我欲望该倾向何方。



胡小跃译







狂风大作,天上滚过粗沉的呼啸,



大块大块的云雾像在互相追赶,



枯叶飘飞,声音像洪钟一般,



林中传来不知是什么兽群的嗥叫。



我闭上眼,我听着,我相信



听到了日夜不停的激战:



被抓走被释放的那些人的叫喊,



自由的喧哗,国王们铜炮的轰鸣……



可我今天让这历史的大风



把我那束散乱的回忆吹动,



不让它唤醒我的悔恨和愿望。



好像我让这徒劳的风暴四处周游,



它疯狂地吹刮,抽打着我的头,



除了吹动我的头发,它不能把我怎样。



胡小跃译



HORAPRYMA①



就在我醒来之前,我问候了白天;



它己染黄我沉重的眼皮,



我还在睡,可它的第一道晨曦



已穿过睡眠,透入我的心间。



当我躺着,一动不动,就好像



石墓上刻着的安详的死人,



一道道明亮的思想从我额底上升,



我没有睁眼,我全身充满阳光。



黎明时鸟儿清新纯洁的问好



隐约结束,使我的心变得响亮,



我浑身都是看不见的丁香的芬芳。



摆脱死亡,可又远离尘世的喧嚣



那一刻,我尝到了既没有醒来



也没有睡着的深深的甜美。



胡小跃译



①拉丁语,意为“最初的时刻”。



翅膀



上天啊,你可以作证:那时我还很小



当我莽撞地提出想要一对翅膀:



垂涎永恒的天穹,在如此低矮的地方



我的愿望并未把你得胜的宁静打搅。



在令人窒息的空气中,我觉得死神已到,



纯净的天!我把崭新的季节渴望;



这也是你的错,因为你把我们召唤,



用你壮丽的蓝天,用空中飞翔的小鸟!



既然现在已精疲力竭,战败而归,我承认



世界太大,我无法全放入我的灵魂,



你为什么要报复那无力的爱情?



哪个妒忌的天使,带着恶意的欢欣,



在我后背插上了他那双巨大的翅膀,



翅膀不停地扑动,一直压在我的身上。



胡小跃译



梦的真相



梦,生自睡袋的阴险的蛇,



在我的双臂缠上讨好的绳,



用唾沫把媚药涂上我的唇,



还用它变幻的颜色,逗我开心。



它从我的枕底爬出,从那时起,



我流动的血便像火热的熔岩忽被凝住;



它的盘结迫我为俘,它的目光沦为我奴,



我仿佛看到别人在借用我的身体。



可我不久就明白了它温存的恶意;



我在它的重压下徒劳地蜷起,



我重新跌倒,无法将它摆脱。



它的牙在找我的心,又翻又咬;



我死了,完全被残缺的梦所困惑。



“沉重的怪物啊,你是谁?”——“烦恼。”



胡小跃译







梦里农夫对我说:“自己做你的面包;



我不愿意养活你,自己去耕耘收获”;



纺织工人对我说:“自己做你的衣服”,



建筑工人对我说,“亲手去使用砖刀”。



于是我,独自一人,被全人类抛弃了,



我沉重地感觉到人类的无情呪逐,



我指望天可怜我,想到天上去呼求,



可是路上又遇见许多只雄狮①当道。



我睁开眼,还怀疑天亮的未必是真,



大胆工人已经在软梯上发出啸声;



田地已经种好了,织机也呜呜不懈。



我这才感到幸福,并悟到在这人间



谁也不能夸口说跟别人没有关联,



从那天起,天下人每一个我都热爱。



①雄狮象征困难、孽障等,出自《圣经》,诗人如



但丁(《神曲》首章)等常沿用。



范希衡译



秋的悲哀



炊烟袅袅的屋顶勉强使之欢乐的双眼,



被秋天耕地的犁沟刺得疲倦不堪,



拱形的天空完整无遗地整个儿显现,



用一个光秃秃的圆圈着单调的平原。



已流逝的岁月漫长得令人惊奇,



一片原始森林都应该已经形成,



响亮清越的鸟鸣在那儿颤栗,



和着光亮的树叶在风中唱出的歌。



灿烂的阳光下面,悲哀的诗人



又向造成这块荒凉平地的胳膊追问,



阳光犹如星点的绿色森林之夜。



诗人们哭着,在徒劳无益的叹息中,



忘记了出产面包的优郁的犁沟,面包



丰富了他们梦比别人美丽的大脑。



胡小跃译



前进!



这确实是真的!大地老成这样!



啊!讲讲它如何找到了坚硬的轮廓,



混沌初开的迷雾,大地与日光的拼搏,



上升的草地,宇宙间的海洋。



可怕的长翅蛇,沉重的庞然物,



纯洁的空气,蓝天,玫瑰,夏娃,爱情,



整个世界,不回头,向前进,



地皮数着它缓慢而肯定的脚步!



告诉我,尤其要告诉我世界毫不疲倦,



它向往着,从遥远的过去之深渊,



到未来之美的无法确定的终极。



啊,好奇而冷酷的学者,你已揭起



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尚有余热的襁褓,



你至少要证实这理想,如你感觉不到!



胡小跃译



欢乐



为了一小时独一无二、永不再来、



前后都浸满泪水的欢喜,



你能够,你应该把生命热爱:



谁没有轮到过幸福?至少也有一小时。



一小时的太阳使全天得到祝福;



假如你的手整个白天忙个不休,



一小时的夜晚仍会使死者羡慕,



他们甚至连一晚的相爱都不能够。



别抱怨,你活着!这就谈不上不幸!



世人,妒忌着你脆弱的心,



将用生命去换取欢笑;



为品尝欢乐,只要这快意长存,



山峰将接受无穷无尽的寒冷,



海洋宁可不眠,沙漠甘受烦恼。



胡小跃译



给愿望



你还健在,神圣的愿望,



你拍动翅翼



飞翔在一切事物之上,



一停下就变成欢喜。



好奇的闲逛者,你懒得开口



懒得让玫瑰开绽?



在事业的故乡,你从今以后



难道再无事可干?



青春的儿子呀,用你的吻



覆盖美的脸,把你的热情



带入真的内心!



还有思想,还有爱情友谊!



愿你的焦渴永远得以平息,



永远重新产生!



胡小跃译



天鹅



湖水深邃平静如一面明镜,



天鹅双蹼划浪,无声地滑行。



它两侧的绒毛啊,像阳春四月



阳光下将溶未溶的白雪,



巨大乳白的翅膀在微风里颤,



带着它漂游如一艘缓航的船。



它高举美丽的长颈,超出芦苇,



时而浸入湖水,或在水面低回,



又弯成曲线,像浮雕花纹般优雅,



把黑的喙藏在皎洁的颈下。



它游过黑暗宁静的松林边缘,



风度雍容又忧郁哀怨,



芊芊芳草啊都落在它的后方,



宛如一头青丝在身后荡漾。



那岩洞,诗人在此听他的感受,



那泉水哀哭着永远失去的朋友,



都使天鹅恋恋,它在这儿留连。



静静落下的柳叶擦过它的素肩。



接着,它又远离森林的幽暗,



昂着头,驶向一片空阔的蔚蓝。



为了庆祝白色——这是它所崇尚,



它选中太阳照镜的灿烂之乡。



等到湖岸沉入了一片朦胧,



一切轮廓化为晦冥的幽灵,



地平线暗了,只剩红光一道,



灯心草和菖兰花都纹丝不摇。



雨蛙们在宁静的空气中奏乐,



一点萤火在月光下闪闪烁烁。



于是天鹅在黑暗的湖中入睡,



湖水映着乳白青紫的夜的光辉,



像万点钻石当中的一个银盏。



它头藏翼下,睡在两重天空之间。



飞白译



银河



有天晚上,我对星星说:



“你们好像并不幸福;



无边的黑暗中,你们的光



虽然温柔却满含痛苦。



“我相信看到了天上



圣女们白色的孝衣,



她们举着无数蜡烛,



哀伤地结队而行。



“你们一直在祈祷?



你们是受伤的天体?



因为你们洒下的,



不是光,而是光的泪。



“星星啊,你们是造物



和众神的祖先,



你们眼中泪水涟涟……”



星星们答道:“我们孤独……



“你以为我们离得很近,



其实我们隔得很远;



姐妹们温存美丽的光芒,



在故乡无人见证。



“她们内心炽热的情火



在冰冷无情的空中熄灭。”



我对他们说:“我懂!



因为你们与人心相似。



“同你们一样,每颗闪亮的心



都远离似乎邻近的姐妹,



永远摆脱不了的孤独



默默地在夜里燃烧。”



胡小跃译



舞会王后



是的,我知道她最为漂亮,



她是舞会王后,这我知道;



可我是个执拗的败将,



我决不会向她讨好求饶。



但愿我能耐心地等待,



以便把她细细端详,



但愿在她宫中的长队里



我能谦逊地找个地方!



但愿在千人之后,我能轻声表达



我对她王权的敬仰,



说些乏味的话,愚蠢地咒骂



对美的追求不够强烈的欲望!



为了捡起从她的发间



落到地上的玫瑰,



但愿我能快步向前,



又不能是最先的一位。



但愿在她甜蜜的微笑里,



我能够等待,获取属于我的一份,



但愿我能把自己的身躯,



安放在她视线的轨道上。



但愿从她的金发里,



我能闻到普通的香味



它为所有的人而散发



却非人人都能选择!



跳舞时,我觉得臂上



有种轻松感,虚幻的甜蜜,



那是节奏唤起的感觉,



而下是舞伴的脉脉柔情。



以便将来,让这最初的梦,



(它开始于我的心中,现在



还只是一股模糊的骚动,)



按照比我更强的人的意志结束!



决不会!不会,在这灯光里,



当着众人的面,这颗傲慢的心



王后,决不会向你表白,



我的灵魂很粗野,但是……



假如你想知道我爱你.



一边冒犯你一边投降.



舞会后的当天晚上,



在你的王位被废之时。



当你闭上眼睛,



一头扑到床上,



你怕错过祈祷,



抱着臂半睡半醒。



当你满足于自己的荣誉,



可疲倦得无法受用,



你让这种快乐欢愉



远远地消失在记忆中。



而房间的玻璃窗上,



在阴沉忧郁的日子里,



将流过十二月的泪水.



如同不幸者的泪滴。



做这个梦吧:我停下脚步



迎着风,站在水中,



在你洁白的窗帘上,



寻找你美丽的头影。



胡小跃译



树林的夜与静



这不再是黑夜,也不再是静寂



因为每种孤独都有其隐衷:



在被睡梦带入树林的眼中,



树林也有其静和暗的方式。



声音之魂仿佛在寂静中漫游,



光亮在浓夜中渗透。其奥秘



丰富多义:人人都以自己的方式



根据自已的回忆去解释、感受。



树林之夜诞生了思想的黎明;



它的寂静如同睡鸟能展翅飞行,



这对于诗歌来说实在是大有好处。



在树林中,心轻而易举地献出:



树林之夜让看它的目光变得深沉



它的寂静组成了爱情的呢喃。



胡小跃译



关于爱情的沉思



所有的情人都不是诗人,远远不是,谢天谢地!然而有个东西所有的情人都用诗人的目光来看,那就是所爱的对象。



我欣赏“对象”这个词。是的,所爱的女人是时间和疾病毁坏的对象,她像许多衰老的东西一样由此失去所有的魅力,因为爱情说穿了是对外貌的一种崇拜。男子们自相矛盾地指责打扮和化妆这种与岁月可怜的斗争!首饰和脂粉是女人耻辱我们的东西。



极其妄自尊大才会相信自己被人爱,可要不再相信自己被人爱那得非常不幸才行。



情人似乎想让他人高兴甚于自己享乐,但他还是利己主义者,因为他想让人高兴的目的是为了自己享乐。



爱情所怂恿的引诱女人的鲁莽与爱情所许诺的幸福相对应。因此,这种引诱确切地说不是蠢举,如果人们还不能凭经验得知许诺是欺骗人的东西。



好享乐的人喜欢害羞;这是一块待揭的多余的面纱,是第一块,它给享乐增添了征服的自豪。



对卖弄风情的女人的惩罚是只让她想念爱情;她一感到这一点就不会再卖弄风情了。



假正经是世故的羞耻,贞洁是知情的羞耻。假正经是对安全感的怨恨,羞耻是只愿望灵与肉完全献出的女人的自然防卫,它是女人对只献出肉体不献出灵魂的厌恶;它是事物不可分割的证明。



人们不管怎样都对女人有好感,他们对堕落的女人比对造成女人堕落的男人更蔑视就是一个证明。



一个真正有良心的女人必然也是有思想有美德的人,因为女人的心十分细腻。细腻是敏感和精细的结合体;那正是没有歹意的思想之所在。



母性中感人的是它把母亲变成了上帝,它很少不明白自己的作用。



不幸的感情之缺陷是它在因贫困而让人痛恨生活的同时又因欲望而倾慕生活。



对我来说,爱就是使人幸福。爱情正如我所感到的那样存在于为女人的幸福而作出牺牲至少作出贡献的需要中。



谈论爱情的虚荣和弱点是没有意思的。



男人只需保证把爱藏在心中;不应该在划分其本质时破坏它。爱情是感觉,同时也是思想,正如美本身是形式也是表现一样。没有接吻的爱是不完全的,没有柔情和尊重的爱也是不完全的。学会混合这两种幸福的源泉,按相当的比例混合,决不使它枯竭,这就是爱的艺术。当人们想一口喝掉幸福之水时,他觉得这算不了什么。爱情总的来说在其乐趣方面是可分的,只有细细品尝才觉得味好,其理由十分简单:肉体的快感不管如何强烈都是有限定有边界的,可人们用此创造出来的形象不会比想象本身有更多的限制;从中产生了某种失望。另一方面,道德爱情,感情,在心中没有价值,它总是战胜强烈的身体危机;由此产生了心中的爱情和表达它的感官爱情之间不协调的痛苦之情,满足把这些爱互相联系起来,因为它们是不可分割的。所以,没有比淫荡更容易使人致命的东西了。谁想达到幸福的尽头谁很快就可以达到。相反,聪明人对快乐精打细算,很有保留;他不是一次用完他的宝藏,他知道如何使肉体之爱像道德之爱一样无穷无尽,永不枯竭。



好色之徒应该懂得我们越尊重妇女,我们在同女人的交易中得到的乐趣也就越甜蜜越醉人。享乐本身就与羞耻有关。



很少女人有足够的道德和思想让人忘记她们的美貌。



是我们对女人的爱使得她们对我们的爱甜蜜幸福;假如,我们不爱她,那她的爱对我们来说是痛苦的,不会打动我们。只有被你爱的人所爱才是幸福的。



爱的时候得不到爱,不爱的时候得到了爱,我不知道对有良心的男人来说哪种更痛苦。



在得到爱情之前,人们想象最丑的女人的爱也会使他幸福,可在这一点上人们感到了失望。



爱,很平常;相爱,颇少见。爱是一条法规,相爱是一种偶然。



把生命献给一个人和剥夺他的生命同样重要。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你不知道给他带来了什么命运;在这种或那种情况下你掌握着他。爱情像罪恶一样隐藏,像罪恶一样犹豫,像罪恶一样后悔。可情人们在献出生命时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干些什么;他们受到快乐的支配,当这种快乐由于婚姻而变得合法时,他们既不懂其中的秘密,也不懂其中的犹豫和内疚。但使得他们心神不安的大自然也许懂得这种行为的重要性,在他们身上颤抖的正是它;只有它创造应该受苦的人,情人们不过是些盲目的帮凶。



有些人,人们宁愿看见他们生病不愿看见他们不忠诚,这就叫做爱!



当爱情别无他用,除了给微不足道的东西以价值,这样的爱将是神圣的。



爱情的废墟永远不能修复。只有击中它的核心,爱情才可能灭亡。



嫉妒是爱情的海关。它总在找是否还有什么要报关;可走私品何其多!海关法又多么可恶!在原则上大家都不反对海关法,可谁都不遵守。多少次在嫉妒向人们拿钥匙之前人们就把钥匙给了它!它干了起来。



在真正的爱情中,信任是嫉妒唯一的隐蔽所。



柔情,心灵的守护神。柔情的特性是预感和猜测。



在爱的争斗中,冷漠总是占上风,因为只有它能够思索:最不温柔的总是有理的。



献殷勤是交易,爱情是牺牲。



恋爱时,愿望和拥有之间好像银海迢迢;这似乎指的是迈过一道神圣的门槛,这一步是多么巨大呀……但进门之迅速令人惊奇;在语言中那么明确的“您”与“你”之间的区别模糊了,很快,感情上也同样;突然,人们毫不惊奇地以“你”相称了;爱情以“你”相称是因为它是两颗心为了互相结合和拥有而升降的极限;它消除了地位和能力方面的区别,等同了两个人。



人们所爱的人的名字成了形容词,可以用来修饰。



爱人的名字不是一个普通的词,它有一张特殊的面孔,有生命,温柔而神圣;人们往往低着头,压低声音说它,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人们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好像它带有我们的爱情不谨慎的标记,会泄露爱情一样。然而,人们听到它还是感到非常幸福,因为它胜似响声,它是一种声音,当它被写下来时,人们给了它一张可爱的面孔……



演说家满足于各种各样的听众,诗人寻找精英,情人偏爱某一个人,没有这个人他将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孤独。



没有敬意的激情可能存在,但不存在没有敬意的温情。



爱情是强迫人接受的后代。



在用尽柔情之前用尽了柔情的语言,我对此感到失望。我还要对她说多少年?我羡慕儿童富有表现力的结结巴巴的语言。



女人的怜悯是痛苦,而不是理智。



柔情之于爱情正如风度之于美貌;柔情是爱情的风度。



女人,上帝的微笑的化身。



被人爱意味着有个人只想帮助我们,委身于我们,当我们想到这一点,我们会感到爱情的所有价值,尤其是在这个越来越自私的社会里。



第一个试图用婚约毕生为女人创造幸福和创造自己与她一道生活的幸福的人也许很鲁莽,也许很钟情。



不敢说“我将永远爱你”就是不爱。说了,是证明婚姻的合法性。



根据法典,婚姻法是这样的:法律在生活中划了两道平行线,它对夫妇们说:“在这两条线中间行走;允许你们在那儿相会,可禁止出来。”



男女之间为了生活而进行的不自然的结合是人们所能想象的最鲁莽最可怕的东西。



在纸下放一块磁铁,纸上的针不可能不动。磁铁随意支配顺从的钢铁。把它们合并在一起,它们将完全失去作用。可一旦分开,它们又处于新的被支配状态。女人懂得这个秘密。有人会说我的例子不那么令人满意,因为针与磁铁永恒的结合唯有暴力能够拆散。我会回答说婚姻也是一种不可解体的联系;我的例子很好,因为针与磁铁的结合不妨碍磁铁吸引另一枚针,这表明它对第一枚针的冷漠。这是许多夫妇的写照。



出于友情而爱的男人,人们希望看到他幸福;出于爱情而爱的女人,人们希望看到她陷入困境以便帮助她摆脱困境。她的幸福不会使我们欢乐,除非这幸福是我们创造的。



爱情中有自私的成分,可友情中决不会有。一个是出借,真正的爱能产生一种抗拒命运打击的不可战胜的力量,能产生一种对幸运的蔑视。



爱情有一个可靠的标准,那就是人们所付出的时间。



胡小跃译



授奖辞



瑞典学院常务秘书C.D.威尔逊



陛下、阁下、女士们、先生们:



当阿尔弗雷德·诺贝尔作出这个理当引起公众极大注意的伟大捐赠的时候,他终生的工作导致他偏爱对自然的研究,并奖赏在与此有关的某些科学中所作出的发现。同样,他的世界主义的抱负又使得他成为和平和国家之间的友好情谊的鼓吹者。在他的遗嘱中他将文学也列在授奖之列,虽然他是将文学排在自然科学的后面,因为自然科学最令他神往。



文学是感激他的,因为文学的从事者也成了他所关心的对象人们可以这样来看,文学排在瑞典所颁发的这组奖的最后,是完全合理的,因为文明的至高无上的花朵,也许是最为美丽也是最为玲珑剔透的花朵,现在将在现实的坚实土地上竞相开放。



无论如何,在现代社会的这些由鲜花编织的钦羡之意中;这些头戴桂冠的人接受了一种在物质价值上胜过了过去时代的金色的紫罗兰的报偿。



诺贝尔文学奖的判归也提出了自身的问题。“文学”是一个范围非常广的术语,诺贝尔基金会的章程不无道理地详细说明,这个竞争必须包括的不仅有纯文学,而且还有那些由于其形式和所阐述的内容从而具有文学价值的作品。不过这样一来,这个领域也就得以扩大,困难也就增加。如果说,假定被提名的作者的长处在其他方面几乎无分轩轾,困难之处就在于此项奖究竟是应该颁发给一位抒情诗诗人、一位史诗诗人还是一位戏剧诗人,如果要在一位杰出的历史学家、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和一位天才的诗人之间进行选择,这项任务就愈加复杂。诚如数学家们所言,这些次元是不能按同一标准来予以衡量的。但聊以自慰的是,既然此项奖每年颁发一次,那就有不止一位卓有成就的作家,他不得不让位于另一位同样伟大的作家,但又可能在另外一年获得他当之无愧的奖赏。



为了获得文学奖,大量优秀的推荐送抵瑞典学院,瑞典学院又对这些推荐进行最为严谨的审查。瑞典学院在具有世界声望和几乎同样的文学重要性的不同姓名当中进行选择时,它所取用的是它认为这一次从几个角度讲应该具有优先权的人。瑞典学院将第一次诺贝尔文学奖奖给法兰西学院的诗人兼哲学家苏利·普吕多姆。



苏利·普吕多姆诞生于1839年3月16日,诗名随着1865年《长短诗集》的问世而得以确立。随后问世的是几卷诗歌、哲学和美学著作。如果说其他诗人的想象力以外向为主并且反映人生和我们周围的世界的话,那么苏利·普吕多姆就拥有一种既敏感又细腻的内向的天性。他的诗歌很少涉及客观存在的形象以及外部形势,而是主要涉及它们在何等程度上能用作诗歌沉思的一面镜子。那尘世所无法驱散的对心灵的热爱,他的怀疑、他的悲哀,就是他的作品的司空见惯的主题,他的作品形式精巧,具有雕塑美,全无冗言赘词。他的诗歌显得色彩浓艳,很少表现出音调悦耳的音乐的特征,但在创造适合于表达情感和思想的形式时却愈加具有可塑性。他的灵魂高尚、深邃沉郁又有几分悲哀,在这种温柔却又不伤感的诗歌中将自身揭示了出来——这是一种在读者心中激起了忧郁的同情的悲伤的分析。



苏利·普吕多姆用词优雅而富有魅力,艺术精湛,是我们时代的一名一流诗人,他的一些诗作是具有不朽价值的珍珠。瑞典学院与其说是为他的说教诗或者抽象诗所吸引,毋宁说是为他的抒情小诗所吸引,他的抒情小诗感情充沛,耽于冥想,而且高尚尊严,极其罕见地将细微的反思与丰富的情感熔为一炉,因而令人陶醉。



总之,有必要强调一个特点。苏利·普吕多姆的作品展现出了一个勤于探究、敏于观察的头脑,世间的变幻令这头脑不得安宁,鉴于他似乎不可能知道得更多,这个头脑也就在道德领域、良心的声音以及责任的崇高而又无可疵议的指示中,为人类的不可思议的命运找到了证据。从这个观点来看,苏利·普吕多姆也就比大多数作家更好地代表着这位立遗嘱的人所称之为的文学中的“一种理想主义的倾向”。这样一来,瑞典学院也就相信,当它首次颁发文学奖时,它在如此众多的杰出文人当中选中苏利·普吕多姆,是符合诺贝尔的遗嘱的精神的。



鉴于这位戴桂冠的人同意接受这项殊荣却又不幸因病而今天不能来到我们中间,因而我荣幸地请法国公使代为受奖,并以瑞典学院的名义转交于他。



评论界对普吕多姆获诺贝尔奖的反应



当法兰西学院提名其杰出的成员普吕多姆为首届诺贝尔文学奖获奖者时,这一结果已不可避免。虽然已有个人和非正式的团体提出过别的候选人,但是新成立的诺贝尔评奖委员会不至于不考虑一个法兰西学院这样一个著名的团体所作的推荐。



与普吕多姆同时代的欧洲人的反应表明他们对法兰西学院保守主义价值观的态度。当然,普吕多姆名气很大,35年来,人们一直颂扬他的技巧,尊敬他的哲学观点。1881年他入选法兰西学院,1894年查理—玛丽—勒内·勒贡特·德·里斯勒去世,人们认为普吕多姆可以继他任高蹈派诗人的首领。当时该派颇受大众欢迎。那时候,批评家们对所谓的浪漫主义感伤情怀业已厌倦,却又尚未能接受新的象征主义模式。在这样的时刻,普吕多姆的高蹈派抒情诗便似乎成了诗歌成就的规范。



因此,《诗歌评论》一类的法国杂志欢呼普吕多姆中选,同时代的那些把他看成是“他国家主要的诗人哲学家”的批评家们也对评奖委员会的决定大加赞扬。然而,拥护象征主义事业的期刊,如《法兰西信使》和《西方》,则对此大加攻击,认为这一决定表明鼓吹道德说教的保守主义文学派别战胜了捍卫诗歌自由的人们。



《泰晤士文学副刊》于1907年普吕多姆刚一逝世便刊登了一篇长文(9月13日),综述了英国人对这位法国诗人的看法。“他是一位思辨诗人”,他宣传了自然科学家、数学家和工程师们的“思想和感情”,而这一切,现实主义者雨果办不到,象征主义者波德莱尔和魏尔仑也办不到。很清楚,人们认为,把普吕多姆看成新时代的诗人十分合适。在这新时代里,科学希望能改善人的命运,可科学家依然是平常的人,为疑虑和绝望所困扰。



美国新闻界几乎没有注意到首次文学奖,一位同时代的美国文学评论家将此归因于他的同胞对法国诗歌的一无所知。E.E.斯洛森在《独立报》(1902年1月25日)的一篇文章中,从与《泰晤士文学副刊》相同的角度看待普吕多姆的成就,赞扬这位诗人“比任何在世的人都更多地在其诗行中蕴含了科学所能聚集的新材料,并极好地表述了作为这一时代特征的实干与钻研的精神”,斯洛森说,诗人的疑虑反映了科学思想特有的不确定性,而诗人将人道主义看作一种生活方式,正是失去了旧有稳定性的科学家们典型的反应。



这样,普吕多姆被广泛认为是一位表述了时代精神的诗歌运动的公认领袖。同时代的人们不可能预见到,时间会将他沦为一个与象征主义诗人相比其意义要小得多的运动中一个小小诗人的地位,而当初只有象征主义诗人对他的入选提出质疑。



关于本书



苏利·普吕多姆(1839-1907)法国著名诗人、散文家。主要作品有诗集《长短诗集》、《孤独》、《命运》、《正义》、《幸福》,散文《诗的遗嘱》,《论美术》等。为了表扬他的抒情诗,是“高尚的理想、完美的艺术与罕有的良心和智慧的结晶”,1901年瑞典皇家文学院授予他诺贝尔文学奖的第一顶桂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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