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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子雄辩,庄子无敌,同为绝世高手,两人是否对骂过?

 古今芳草任我赏 2017-07-29

孟子雄辩,庄子无敌,同为绝世高手,两人是否对骂过?

01.

记得在王家卫的电影《东邪西毒》里,西毒欧阳锋曾冷冷的说,要想不被别人拒绝,你就要先拒绝别人。

身为江湖中人,还要拒绝江湖,无论怎么看,放在现实里都有些自相矛盾。然而庄子却做到了。所谓“天下沉浊,不可与庄语”。某种程度上,庄子是自觉“遗弃”了他的时代,而他的时代同样也遗弃了他。

或者说,在百家争鸣,九流并进的战国时代,庄子只是一个局外人,说也只在僻处说(朱熹语)。

02.

历史上第一个正经为庄子写传记的人,应该是太史公司马迁。传记篇幅不大,仅有235字。倘若刨去他对庄子七七八八的评价,再删去百余字的楚王聘周的故事,有用的信息,实际上没几条。

其中一条说是,庄子其学无所不窥,行文汪洋恣肆,又善于指事类情,常常用吊诡无稽之谈剽剥儒墨,以诋訾孔子之徒,以明老子之术。

这句话,曾给了我很多启发。甚至感觉到,欲读《论语》、《孟子》者,可以全然不理会《庄子》;但欲读《庄子》者,必先熟读《论语》、《孟子》。唯有如此,方知“剽剥儒墨,诋訾孔子之徒”并非空穴来风。

事实上,无论苏东坡如何回护,庄子诋訾孔子,证据也是显而易见的。真正有趣的问题在于,所谓的孔子之徒里面,是否包括孟子呢?

若按照学界一般的说法,孟子和庄子毕竟是处在同一时代的。两人一个生于公元前372年,一个生于公元前369年,孟子仅比庄子大三岁而已。

说起来,即便在当时,孟夫子的雄辩术也是往来间诸侯,名闻乎天下。也许是善养浩然之气的缘故,骂起对手来,往往气贯长虹,有雷霆震怒泰山压顶之势。比如说,当他看见天下之言不归杨,则归墨的状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骂道:“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除去杨墨,挨过孟子枪子的人还有不少,比如许行、告子、子莫。但翻遍《孟子》一书,却全然没有提到庄子这个人。

庄子虽然在当时没有名气,但既然顶着“天下第一才子”(金圣叹语),“诸子莫能先也”(鲁迅语),又经常把巧言善辩的惠施批判的哑口无言,雄辩之术较孟子而言,亦是不遑多让。同样奇怪的是,翻遍《庄子》一书,你可以看见庄子拿尧、舜、孔、颜开涮,也从来没有提到孟子。

于是,崔大华先生就好奇了:“庄子和孟子,这两位对中国以后的学术思想发生了巨大影响的两个对立学派的思想领袖,同时并存而相互之间竟毫无接触,毫无所闻,这使后代执着的人感到迷惑不解,甚至怀疑庄子的存在。”

身为学术大家,崔大华先生说话相当委婉,但私下里估计也跟我一样的念头:孟庄两人都是惊才艳艳的绝世高手,门派相对,难道真的没有从来交过手?真是太他妈遗憾了!但反过来说,如果两人交过手,且不说飘风振海的猛烈,但也不至于留不下任何蛛丝马迹嘛。

更直白一点,孟子骂了很多人,可他究竟有没有骂过庄子?庄子也骂了很多人,可他到底有没有骂过孟子?两人是否互相对骂过?

其实这个问题,吸引的不仅是我等看热闹不怕事情大的看客们,就连严复、蔡元培、钱穆、郭沫若、冯友兰等大家也都很好奇。不但现代的人好奇,就连宋代朱熹的弟子们也很好奇,常拿这问题去问朱熹。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孟子向来是一个把“正人心,熄邪说,距悖行,放淫辞,以承三圣”视为己任的儒家斗士,他连主张“执中”的子莫和“性无善无不善”的告子都看不过去,怎么会放过思想更加嚣张的庄子?

而从《庄子》书里看,庄子同样也是一个坚定捍卫自己思想的人,他经常剑走偏锋,一言放倒一大片,怎么可能对孟子闭口不谈?

所以朱熹的弟子就问朱熹:“庄孟同时,为什么不见他俩互道一句?”朱熹说:“庄子名气小,孟子不知道世上有庄子这号人。想骂也无从骂。”

如果庄子在当时籍籍无名,孟子未曾知闻天下有庄周,所以在书中只骂墨家骂杨朱,的确可以说的通。但问题是,孟子在当时隐隐已经是天下知识分子的魁首。庄子既然“其学无所不窥”,甚而连后辈公孙龙的指物论、白马论亦在《齐物论》中提及,按照司马迁“剽剥儒墨,诋訾孔子之徒”的立意,对以儒门正统自居的孟子全书在明面上不着一字,用一个看不上眼解释,这个是没有道理的。

所以又有弟子问:“孟子不知道庄子这个可以,但庄子为什么都不说孟子一句?”(原文是:或云,庄子都不说着孟子一句?)

朱熹回答说,那是因为“孟子平生足迹,只齐、鲁、滕、宋、大梁之间,不曾过大梁之南。庄子自是楚人,想见声闻不想接。”

庄子是楚人,这个现在已经被攻破了,因为庄子是宋人。他的“想见”估计没有信服力,因为孟子和庄子即便一生没有见过面,但不妨碍庄子听过孟子的思想和言论,要是连孟子都不曾听过,“其学无所不窥”的赞语就太假了。

上面提到的几位大学者于是提出各种理由来解释“庄子孟子为何没有互怼”这个问题,论证角度涉及地理交通、古语读音通假,实际政治影响力争夺等方方面面。但我看了之后,都感觉奇怪,有点生瓜强扭的意思。

那么我个人的看法是,庄子虽然明面上不提孟子,但可以在暗地里提。明面上不批判,大概也是估计到孟子不会干休,两人辩来辩去,徒增烦恼。何况,孟子身为儒家大师,真要交起手来,应该不会像美国攻打伊拉克那样利索,多半会如冷战时期的美国和苏联。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庄子明面上不批判孟子。

明面不动刀,但对善于蛇行草中(憨山和尚语)的庄子,却可以暗自讽刺。比如《齐物论》中说,有一段说:

民湿寝则腰疾偏死,鳅然乎哉?木处则惴栗恂惧,猨猴然乎哉?三者孰知正处?民食刍豢,麋鹿食荐,蝍蛆甘带,鸱鸦耆鼠,四者孰知正味?猨猵狙以为雌,麋与鹿交,鳅与鱼游。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麋鹿见之决骤,四者孰知天下之正色哉?自我观之,仁义之端,是非之涂,樊然淆乱,吾恶能知其辩!

在我看来,这一段的“正处、正味、正色”之问,以及对“仁义之端”的嘲讽,就很有把矛头指向孟子的意思。

因为在《孟子.公孙丑上》这文章里,就曾白纸黑字,明明白白地写着这样的话: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

在这里,孟子把恻隐之心、羞恶之心,看作是仁义之端,把辞让之心、是非之心看成礼智之端。也许孟子本意是在就孔子仁、义、礼、智、信之五德做进一步的发挥。但到了庄子那里,却被冷笑讥讽为樊然淆乱,看不出道理的无稽之谈。

此外,《孟子.告子上》就人的食色审美是否存在“同是”的问题也发表过一番论说。他在借用厨艺大师易牙的例子(就是那个易子而食的易牙),音乐大师师旷的例子(就是《齐物论》里挨过庄子批判的师旷),知名美男子子都的例子(春秋第一美男子),用了正面论、反证法的方式和依旧犀利的言辞,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口之于味也,有同耆焉;耳之于声也,有同听焉;目之于色也,有同美焉。至于心,独无所同然乎?心之所同然者何也?谓理也,义也。圣人先得我心之所同然耳。故理义之悦我心,犹刍豢之悦我口。

和上面的仁义之端一样,孟子在此论说声、色、味有公用的标准,目的只是为了引出最后那一句,心亦有同然,心所然者,圣人之理也。

既然孟子的文章和主旨,连我们也能看得懂,没有理由怀疑庄子看不懂。但庄子看懂也“故意”不去看懂,你不是说想把“同味、同声、同色”当成台阶去摘取那个心之所同的“圣人之理”吗?那我就先把台阶敲掉。所谓立论立论,论点要立在论据之上,一如大楼要有坚实的地基,但庄子现在用三问三不知,把孟子的地基全给拆了,言外之意,连眼睛的美色、口舌的美味、身体的美居都没有一个公论,更不用说那个千变万化的心了。

当然,说庄子名义上诋訾孔子,实际上枪口对着孟子,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也只是现在这个时候的个人看法,也许随着读书的进一步深入,会有不同的看法或者找到更多的证据。何况,这个问题虽然很有意思,但对于理解孟子和庄子的思想而言,无关大局,只是一乐而已。

各位不必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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